Chapter 06 我不相信愛情
他的掌心出乎意料的暖和，暖意從她的指尖開始，一直蔓延到了身體。
河邊的空氣微帶潮意席捲而來，他幾乎喝完手中的一罐啤酒，才慢慢地說：「婷婷，這段時間忙完了，你找個地方去休假，好嗎？」
突如其來的對視，沈夜只覺得空調的熱氣倏然間被轉引了方向，撲在臉頰上的時候，驀然捲起雲霞如潮。
上行的電梯里都是人，她被擠在一角，承受著若有若無的注目禮，心中略有些不自在。短短的幾分鐘，倒是半個小時一樣漫長。沈夜走進辦公室，先給自己泡了杯黑咖啡，接著一項項地檢查羅嘉頎今天的行程。
沈夜從他的聲音中聽不出一點點的波動，可她知道，他的處境……只怕還是會有些狼狽的。
羅嘉頎沒抬頭，修長的身子坐在逼仄的空間里顯得有些舒展不開，只是悶悶地說：「我還沒吃飽。」
她只覺得自己的表情正一寸寸地僵硬起來，過了很久，才喃喃地說：「你……不是很忙嗎？」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
沈夜一怔。
「是我買的菜。」沈夜有些窘，「味道很奇怪啊？」
他臉色微微一沉。
周五，沈夜在從餐廳回來的路上接到電話。
因為他把曾經屬於自己的父親的那份溫暖，陰差陽錯地……毀了。
羅嘉頎沒有再解釋，只輕聲說，「你想報仇，想看我失敗？一直以來，你看不到嗎？幾億的收購案失敗，這不算什麼，我不在乎。而我這樣對你……你卻只是恨我，這才是最成功的復讎吧。」
羅嘉頎將臉轉向窗外，只是漠然笑了笑。
即便迎著寒風走路，他依然站得筆直，聽到這句話，無聲地笑了笑，將她的手握色又放在了自己口袋裡。羅嘉頎的個子高，大衣的口袋恰好在沈夜手肘處，十分恰當地，只是微微抬了抬手腕，便自然而然地將她的手放在了柔軟厚實的衣料包裹中。
「老闆……」
電梯恰好叮的一聲到了，羅嘉頎等她先出去，過了一會兒，才說：「有沒有把握這種話……等到塵埃落定的時候，才會有說服力。」
然而從第二大開始，有關I&N收購S市原屬國有影院、娛樂城後會大規模裁員的消息卻開始散播。加之之前潑液體的事件多少證實了I&N對待員工苛刻這一傳聞，更讓人覺得人心惶惶。當然，最為棘手的是，有傳言I&N通過不正當手段，以遠遠低於實際價值的價格進行收購活動。
沈夜笑了笑：「我知道你無所不能。就是這樣，所以想要看你失敗的念頭，才這麼強烈吧。」她無所謂地揚起下頜，「是我把報價文書泄露給你哥哥，你如果不甘心，也可以告我。」
羅嘉頎揉揉額角，轉頭對她笑了笑：「我對你說過吧？最開始把你調過來，是因為想要常常看到你。可是現在……又突然發現，這樣不大好。」
走到門口的時候，羅嘉頎習慣性地去付錢，老闆娘笑：「你女朋友把錢付啦。」
沈夜看看茶几上那本翻開一半的樣刊——是葉即景寄來的樣刊。
「所以，即便我現在正式告訴你，董事會對你收購計劃的答覆是否定，你也要繼續進行下去？」
沈夜在腦海里仔細地將這些事梳理完畢的時候，無端端地有些發愣。她竟有些想象不出那個人陷入困境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她見過他因為工作而生氣，可是拋開些情緒，羅嘉頎是個再理智不過的人，並不會因此而影響判斷力。邵么這次，他會怎那麼應對呢？
「可是抱歉能讓人活過來嗎？」沈夜幾平尖叫起來，「那筆獎金……你為什麼把我淘汰？你知不知道我當時有多缺錢？」
「我說得太直接了嗎？」陳苒有些好笑地看著她的表情，「其實沒什麼的。羅總那天來收拾東西，我幫他整理文件，結果他只帶走了那盆仙人球。」
「呵，你真關心我。」沈夜撥了撥耳邊垂著的頭髮，聲音柔和。
事態是在羅嘉頎回到S市的第二天忽然急轉直下的。羅嘉頎能放心大胆地在出差回來之後直奔H市，而非回到S市，大約是和當時輿論掌控得十分順利有關。
高樓之間的穿堂風一陣陣掃過來，針刺般往脖子里鑽，沈夜理了理圍巾，含糊著說了一句：「很冷。」
「今天在酒桌上，有人在說曖昧。若即若離，給你希望，又時時讓你絕望……婷婷，你很擅長。」他閉上眼睛，靠回沙發上，說完這甸話后，便沒有再開口。
羅嘉頎只穿了一件煙灰色的羊絨衫，質感很軟，拂在手背上，溫暖而微癢。
他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你還記得？」
他深夜趕到H市，他們在一中的操場上一道看孔明燈，他甚至在工作時間光明正大地拉著她翹班吃飯。
他便繼續說：「如果不喜歡辦公室的工作，可以休息一段時間，然後繼續做你喜歡的事。」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進口袋裡，摸了模手機。今天穿的是一件長毛衣外套，因為漏風，略略有些冷——她難以抑制地想起羅嘉頎抓著自己的手，放進他的大衣口袋。
他竟跟著笑起來：「昨天去找Emma她告訴我，你會去I&N總部進修培訓。」
他在門口駐足，一時間有些不忍離開。
「你不上班嗎？」
沈夜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地平息心情，隔了許久才說：「他是在辦公室嗎？」
她輕輕彎起眉眼，無聲地笑，而目光的盡頭，遠處的大樓彷彿怪獸，靜默地佇立，城市中碌碌的人群被吞噬了精力與熱情，又輸出無形的財富。巨大的黑影將自己籠罩，有壓迫感撲面而來。她……想念靜謐的古鎮，也想念可以四處跑外景的時候。如果可以逃離，或許那真是更好的選擇。
羅嘉峰此刻回到S市坐鎮，集團上下的工作還算有條不紊，並沒有出現混亂。
沈夜無奈地看著他：「以前你只會送到這裏啊。」
他波瀾不驚，又用力地握緊：「有什麼關係？怕被人看見嗎？」
假期結束，沈夜從車站裡出來，這個城市冬雨蒙蒙，細細的雨絲沾在地上，讓原本乾燥的土地洇出幾分灰暗。坐進計程車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些陰潮的空氣鑽進肺里，清冽，微癢。一如這個巨大的城市給自己的感覺，催促著她不斷地往前走，有時候，甚至連一絲猶豫都不曾留下。
沈夜「呀」了一聲：「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
「呃……開玩笑的。」沈夜抿著嘴笑，「你睡得很熟。是這幾天很累嗎？」
「寫得蠻好的。」沈夜點點頭，勾起了唇角評價說。
他含笑看她一眼：「為什麼這麼問？」
沈夜沒有說話，只是咬唇，有些倔強地看著他。頭一次，她在他的臉上看到倦意，眼窩下是淡淡的一層青色，像是數日未睡，而聲音，也是帶著沙啞的。他說這是自己最大的失敗。聽到這句話，難道不該高興嗎？可她此刻僵硬地坐著，至不知道如何再將這場一早就打算開誠布公的對話進行下去。
陳苒扯扯嘴角：「我還好，老闆倒是好幾天沒休息了。」
看得出來……他對這個項目，真的很重視。沈夜想起他靠著沙發的樣子，忽然有些惺忪。
後車窗落下來，羅嘉頎隨即伸手將車門推開了：「上來。」
他習慣性地去鬆鬆領口，手伸到一半，才發現領帶早就解開了。
羅嘉頎並不是多話的人，尤其是吃飯的時候，教養極好。一頓飯吃完，沈夜終於忍不住：「你之前說有事找我談？」
「他要製造混亂。而我，希望……你能更信任我一些。」
司機先離開，他便和她一道走回去。電梯一層層地往上，沈夜說：「我家有點小。」
「怎麼會？」沈夜脫口而出，內心深處竟有一點點的慌亂。
「嗯。」忽然聽到羅嘉頎的聲音，沈夜覺得有些愕然，除了這樣簡單的一個字，她也確實沒想好該說些什麼。
她小聲問他：「羅總，要回去嗎？」
羅嘉頎在她身後一怔，直直抓住她的手腕，語氣淡漠：「你這是有恃無恐嗎？」
還能有什麼問題？
「我怎麼在這裏？」羅嘉頎怔了怔。
「喂，我答應你，不會這樣了。」沈夜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睡顏，「很快就不會了。」
可是晚了。
所以，他大約……真的在努和*圖*書力給自己想要的，一切。
「羅……嘉頎？」她試探著叫了一聲。
「聽起來，你們像是為我好。」他依舊是淡淡的神色。
「你確定不是在諷刺我？」羅嘉頎慢慢坐起來，低頭抿了一口水，微顫的水面上映出自己若有若無的笑意，腦海里現在氤氳著一種很奇怪的情緒，茫茫的像是薄霧，讓他有些放縱，想要說一些以前從來說過的話。
沈夜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心裏難免有些抱怨，冬天這樣漫長，彷彿再也不會結束似的。
對著鏡子擦了潤唇膏，電視里還在播著新聞：「S市原國營影城及相關娛樂設施的私有化是在市政府相關部門的指導下進行的……下午四點，有關部門公布了結果……」沈夜皺了皺眉，將電視關掉，起身出門。
「是誰送你回來的？」羅嘉頎的嗓音微微有些嘶啞，邡截煙灰撲簌一聲落在原木鋪就的小徑上，小小的一團灰色。
沈夜轉了方向，她不知道怎麼控制自己，是去接近……還是遠離那點煙星光亮？
羅嘉頎笑著說：「怎麼會不記得？不讓她吃巧克力的阿姨。」
他竟連這個都問到。可她……需要連這個都說嗎？
羅嘉頎的襯衣被壓皺了，下巴上隱隱一片青色，不過即便這樣，看起來也很是賞心悅目。
沈夜落在後面，沒有聽見，走到羅嘉頎身邊說。「我付了。」
沈夜四下張望了一下，習慣性地掙了掙，低聲說：「這裡會有……」
「你不是好奇為什麼我能買得起這套房子嗎？」沈夜冷漠地說，「為了給爸爸做手術，我家湊了一筆錢……其實只差最後那幾萬塊了，就能支付那個腎源的費用。可是我輸了。所以，媽媽用這筆錢給我買了房子。」
她動作倏然快捷起來，大包小包地提著出了超市的門口，沈夜看看手錶，已經快要晚飯時間了。一轉頭，路邊倒是緩緩停下一輛車子。
看看時間，大概是開會的間隙，沈夜拿著電話等了一會兒，直到那邊換了一個人開口，語氣靜靜的：「回來了？」
她低頭，柔柔一笑。他便視作默認，轉身離開。
電話那邊老章尷尬地頓了一下；「有一點。」
「你哥哥一直是反對這個收購案的。你應該清楚。他很早就找過我……我和他，是各取所需。」
她的心臟漏了一拍。
道路十分順暢，車子在宜春路停下來。
這一晚的月色極涼，落在他分明的五官上，清冷得讓人覺得驚懼。
聽起來確實是因為公事……不過沈夜很懷疑，他……是不是也餓了？
可是不管怎樣，羅嘉頎最近會有些焦頭爛額是肯定的。
羅嘉頎看了沈夜一眼，隨著母親走向前邊一輛車。
她若無其事地點頭，輕快地說：「是啊。」
出了辦公樓，沈夜滿腹心事，一直保持著沉默。羅嘉頎仰頭看看天氣，笑：「你的臉色怎麼和天氣似的。」
羅嘉頎一直低著頭，她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還好吧？」
沈夜吃過午飯，此時象徵性地喝了幾口湯，靜靜地看他吃第二碗。
對方的聲音有些熟悉，沈夜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是老章。
羅嘉頎掃了一眼，伸手摁了摁眉心的地方，低聲說：「看過了。」
儘管不是周末，超市裡人還是不少，匆匆忙忙拿了些日用品扔進推車，沈夜排在隊伍的末尾，耳機里不知道滑到了哪一首歌，她百無聊賴地拿手指打著節拍，聞著熟食區若有若無的香氣，忽然覺得有些餓了。
理智只有在面對特定的一些人的時候，才會全然潰散。
「陳姐，你——」
沈夜笑笑，將鑰匙插|進門孔中，露出一截柔和的頸部曲線：「我想你不會。」
夜把衣服攏在身前，點了點頭。
「所以說……我弟弟，有時候還是缺少一些看人的眼光。」他微微嘆息，又將視線落在她不施粉黛的臉上，親昵地笑，「不用懷疑，我真的在同情他。」
「可是小孩子……忘記一個人，會很快的。」沈夜訕訕地說，轉頭望向遠處可見的機場。
第二天開始上班。
Doris是沈夜不在這半個月臨時調來頂替的同事，此刻正在會議室里忙碌，見到沈夜回來也愣了愣。能借調到羅嘉頎身邊，能力自然了得，只有極為細小的不悅在她的眼神中一閃而逝，隨即便如常地與沈夜打了招呼。
後邊的一輛車子里，心怡坐在安全座椅上，顯然對沈夜的手錶很好奇，一下一下地摳著玩。沈夜摸摸她略卷的頭髮，一邊逗著她玩。保姆怕她弄痛沈夜，一直試著把她的手拿開，小姑娘就很不高興地轉頭說：「我認識阿姨的。」惹得兩人都笑了起來。
夕陽將男子的身影拉得極長，讓她想起老電影里常常出現的寂寞孤影。沈夜驚訝地發現，這個影像在自己的腦海里無比的鮮活——依稀就是那一晚，另一個人在明亮的便利店門口等著自己，唇角的笑容熠熠。
「就是感覺。」沈夜垂下眸子。
只余暖色落地燈在他的側臉上，拉出一道淺淺溝壑般的笑痕。
這兩下的力道實在有些大，羅嘉頎先是皺眉，接著睜開了眼睛。視線像是沒有調整好的焦距，混亂了一會兒，直到他看清眼前的人，雙如珠似玉的深黑眸子中泛起的，便是類似驚喜的笑意。
羅嘉頎將東西放在廚房，又在客廳轉了一圈，這個屋子並不如她自己說的那樣小，地段也不錯，以至於他很懷疑，這丫頭賺的錢，會有大部分要供房貸吧？那麼生活對她來說，還是不輕鬆。
沈夜聽到自己心底的那個小小聲音，有些驚惶無措，卻義無反顧。
就橡是二道下班的情侶，彼此毫無保留地分享一切：情感……和美食。這樣的親昵……遠遠基於擁抱和親吻。
「不去。」他簡單地說，將車子停在河堤邊，探身拿了一聽啤酒。
「我不在I&N擔任執行官，恐怕會有一場人事地震。」他沉吟了片刻，「之前直不想讓你回來上班，也是怕會影響你。」
他頓了頓，語氣鋒銳，「我猜下周的新聞頭條會是這個，所以，我也只是普通人啊，會犯錯、會失敗的那種。」
羅嘉頎掩去淡淡的訝異，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知道了？」
辦公室的門還半開著，沈夜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事實上，羅嘉頎的分寸向來把握得很好，很少這樣公私不分。
外界的壓力之下，1&N內部對於這項收購案漸漸分為兩派。一派認為事已至此，收購活動再進行下去只會讓1&N的對外形象更為一敗塗地，和經濟利益相比得不償失，更何況這個娛樂系統能否扭虧為盈，也是未知數。另一派自然堅持從一而終的觀點，認為半途而廢會令前期的投資毀於一旦。
陳苒卻愣了愣，說了個「你」便有些難以介面。
「我說了什麼話嗎？」
開始的話題就這樣默契，彷彿中間不曾被隔斷數日，是從上次見面時一點點熱度延續而來。沒有人提起工作，只是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數分鐘的車程，沒人說話。
「可能吧。」她勉強了半天，其實說不準自己在想些什麼，終於還是回答他。
他抿唇醞釀著說話的時候，便又是一副凊貴的公子做派：「婷婷，有個問題，我很久之前就想問你了。」
夜風清寥，沈夜回到家幾近半夜。洗完澡后卻了無睡意，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躺了一會兒，最後坐起來，打開了電腦。門戶網站的某頭條娛樂新聞是關於模特林嫣的。沈夜想起《游》的模特大賽，她輸給了栗洛，可現在栗洛去了國外進修，少有消息了。這個圈子也是這樣，笑到最後的，往往是有野心，也有手段的那個。
「我看到一些新聞。」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說，「你還好嗎？」
沈夜猜羅嘉頎對她說過些什麼，不過她也無意過多解釋，只說：「那明天見。」
心怡噘著小嘴說：「叔叔，你不來看我。」
接下去的兩天，北方冷空氣大舉來襲。天氣高爽，卻驟然降溫，沈夜很慶幸自己不用出門上班。然而傍晚的這個電話，迫得她不得不出門。
沈夜想了想：「你看了就知道了。」心想，事實上，拿他住的地方比，什麼地方都不能算大啊。
羅母一愣之後，終於明白和_圖_書了他是什麼意思，重重呼吸一口之後，不怒反笑：「原來你一直在準備這個。難怪之前董事會怎麼責難阻止，你都不太介意。你是打定了主意單幹？」
「打你電話，為什麼不接？」
「知道。明天我回公司。」
羅嘉頎執著地看著她，耐心地等著她的回答，眉峰微微蹙著，似是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沈夜看著他的側臉，窗外的陽光一直很好，以挺直的鼻樑為界，將他的表情割裂成明暗分明的兩半，面向她的那一側……依然溫和，笑意宛然。她竭力掩飾住有些紛亂的心情，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
「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嚴重？」她結結巴巴地說，「不可能啊。」
沈夜想問的話沒說出口，咬咬牙，說：「你稍等一下。」
她不動聲色，屏息說：「兩不相欠了。」
「喂，董事會的決定……我知道了。」她低低地說，彷彿這樣的語氣，聽起來會儘可能的柔和一些。
「吃完還要回公司。」他淡淡地解釋，「還有會沒開完。」
沈夜彙報完行程，羅嘉頎抬頭看著她，忽然笑了：「放鬆點。我們現在不用做什麼，只要等最後董事會的結果就可以了。」
時隔大半個月，頭一次回到I&N，沈夜跟著羅嘉頎從地下車庫出來，有些慶幸這是晚間的加班，至少不用面對大多數同事的日光。
連它都要死了嗎？
是因為預知了什麼嗎？他只是純粹地……有些害怕她這樣的表情。
「還有傳言……」陳苒頓了頓，「羅嘉峰會派直系回來接管這裏。」
沈夜倒是沒有受寵若驚，只是覺得有些彆扭，悄悄看了羅嘉頎一眼，他正翻閱著手中的資料，並沒有望向她。
實在忍不住垂下了眼神，認真地打量眼前的年輕男人——羅嘉頎看起來和前幾天並沒有什麼變化，連眼神都寧靜得出奇——她撇了撇嘴，低頭坐進來，順手將兩個環保袋放在了腳邊。老闆不會是因為聽說自己要回來工作了，於是大動干戈地來找自己談話吧？退一萬步說，工作上自己不算新手上路，而當初的假期，也是他親自給的。
他的欲言又止讓洗夜微笑起來：「這種時候，我想回公司工作。至少，這件事已經做了一半，我不想半途而廢。」
是夜，羅嘉頎的母親飛抵S市。
似平知道下一秒她有可能會生氣翻臉，羅嘉頎適時放開她，接著坐了起來，撫了撫額角說：「我睡著了嗎？」言下之意是自己也有幾分不可思議。
空調的出風口處系著一條細細的紅繩，因為熱風吹拂，上下飄搖。抹紅色蜿蜿蜒蜒，一直抹到沈夜的臉上。良久，她終於站起來催促他：「回辦公室吧，阿姨一會兒要來打掃了。」
「去我家說吧，這裏太冷。」她沉默了一會兒，簡單地將這甸話拋給他，轉身。小徑邊伸出的枝葉擦在牛仔褲上，發出蕭索的唰唰聲。
放輕腳步地走到他身邊，電視聲音微微有些嘈雜，沈夜俯下身，想要叫醒他，脫口而出的時候，卻又莫名地頓住了。他的頭髮還是很短，襯得整張臉的輪廓更為錚然分明，只是眼睛緊閉著，眉峰輕蹙，彷彿是微帶了心事。
「還好。」他說，神色間似乎隱隱有著期待，「後天就塵埃落定了。」
「為什麼會和他在一起？」羅嘉頎一雙如墨般的眸子緊緊盯著她，沉默了一會，忽然微笑起來，「他能給你什麼？錢？地位？婷婷，你真傻。如果這些……你想要的話，我只會給你更多。」
他微笑不語，小臂上還挽著風衣，良久才說：「有事找你談。」
老闆娘將炸得金黃的年糕和醬汁濃郁的排骨放在羅嘉頎面前，又看看氣氛沉默的對年輕人，大約以為是在吵架，便很快地離開了。
清脆的聲響，易拉罐被拉開之後，羅嘉頎順手拿起自己的外套，蓋在沈夜身上，問：「我開下窗？」
靠著的修長人影動了動，良久，終於慢慢走出來。
客廳里有空調呼呼的送風聲，身後有羅嘉頎淺淺的呼吸聲，沈夜確定他是真的醉了。
「不，我不是。」沈夜十分突兀地打斷他，嘴角抿成了筆直的一條線，「你知道我是惡意。」
她……並不是來找他吃午飯的。董事會的決定出來了，她只是想過來……看看他現在怎麼樣。
一切如常。一次開會間隙，陳苒滿懷信心地說：「我覺得沒什麼。看羅總這麼氣定神閑就知道了。」沈夜沒接話，盯著自己的文件，若有所思。
「嘉頎！這種時候，我不希望再見到你自以為是的樣子。這份測評的重要性你知道，它曾經幫助I&N規避了多少風險，你也不是不清楚。」
羅嘉頎只是微笑，卻伸手將後視鏡的角度調整了一下，半開玩笑說：「是啊，你看，就是她……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有耐性。」
陳苒的聲音很低沉，這已經讓沈夜有了幾分預感，果然，她簡單扼要地告訴沈夜，董事會的最終決定是不再進行收購活動。至於先期投資所造成的損失，羅嘉頎要承擔相當一部分的責任。
自己沒有理由不讓他產生期待吧？
可是這個時間……沈夜的腳步頓了頓。
沈夜坐下之後，羅嘉頎將思緒收回來。
她手上拿著一條絞好的熱毛巾，走到羅嘉頎身邊，蹲下，輕輕地蓋在他的臉上。
第二天一早，羅嘉頎頭痛欲裂地起來，有些茫然地環視這個屋子。
羅嘉頎站直了身子，毫不吝嗇地彎了彎唇角露出微笑，有一瞬間，沈夜覺得他很一個得逞的孩子。
「哪有？」沈夜笑笑，「從一開始，就是我在占你便宜啊。你不記得了嗎？在明川，就是你請我吃的飯。」
「你……很累嗎？」沈夜有些遲疑地開口，「可是那麼早下班？」
沈夜不知道說什麼，只能笑笑說：「沒事的。你要遲到了。」
他接過水杯，卻沒急著喝，眼神不知望向了哪裡。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沈夜還看得到，帶了一點點……不可辨的旖旎神色。
她的劉海已經到了眉毛下邊一點點的地方，髮絲微亂，底下一雙眼睛，卻流光冽灧。她的目光很坦誠，也很肆無忌憚。
飛機準點到。
沈夜靠得近，也聽得清楚，於是忍不住失笑——他報的是自己家的地址。
沈夜漲紅了臉，看了陳苒一眼，用力咬住下唇。
沈夜轉過身，看見他線條堅毅的下頜，即便睡著了，眼角亦微微勾起，往常……那總代表了琢磨不透的神情——可現在，他放鬆地靠著，只一個毫無戒備的孩子。
「你坐一會兒吧。我做飯很快的。」
「一點點，生存必備。」沈夜回答得波瀾不驚。
「由於和董事會的管理投資理念出現巨大分歧，I&N大中華區首席執行官離職。」
「說說你今後的打算吧。」他把玩著手中的玻璃杯，並沒有望向她。
人與人之間要操心的問題總是不同的。沈夜嘆了口氣，下車的時候就已經將這些問題置之腦後了，打掃房間，再去超市採購，這些事才迫在眉睫。
「嗯？」
手指不急不緩地敲擊著方向盤，看著那盞燈熄滅，羅嘉頎忽然想起來，自己居然答應她回來工作——還是以上下屬的身份。
「什麼事？」
餘音漸漸有些飄散，大約是因為疲倦，又或者，他並不知道怎樣將這句話說完。
轉變話題的技巧如此拙劣，連羅嘉頎都笑了：「後天晚上有空嗎？」
「你會做菜？」羅嘉頎揚了揚眉，興趣已經在瞬間被轉移到這個話題上了。
八點半，老章準時開車來接羅嘉頎。他看看沈夜，心底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住了這麼久的酒店，吃慣了精緻且花樣繁多的早餐，可唯有此刻，好像有了一點點家的感覺。不知是因為這間小小的屋子，或者僅僅是因為她。
「沒事。」他有些不自然地低頭，喝了一口豆漿，「司機送我來的？」
他淡淡看她一眼，不知想起了什麼，卻篤定地說：「不會。」
羅嘉頎的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他忽然間想起今天早上在酒店，他習慣性地看一眼擺在桌上的那個仙人球。植物的顏色顯得有些異樣，似乎是一種介於黃與綠之間的顏色。而仙人球身的底部……卻是一點點的黑斑，正在腐爛。
很眼熟。
和*圖*書幾乎在同時，羅嘉頎推門出來。許是因為下班，他只穿了灰色編織背心，襯衣的下擺微微露出來，倒是一副極休閑的樣子。
目光盯在林嫣接拍某部大製作電視劇的新聞上良久，才驚覺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裡。但零零散散的，都和羅嘉頎有關。最開始的時候，他的花邊新聞不斷，自己又常常聽到一些圈子裡的八卦，難免對他有些看法。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才知道這個人……根本就是一個生活單調乏味到要去河邊喝啤酒的人呢？
「不久。」她輕描淡寫地說，有意撇過了頭，「從到你身邊工作開始。」
「等了很久嗎？」
「喝醉了……跑我家來幹什麼？」她咕噥了一句，伸手接過了毛巾，重重地在他臉上擦了兩下。
「仙人球？」
這個男人，怎麼可能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呢？她給他希望？又再給他絕望？她樂此不疲地和他東躲西藏了一場暖味？
沈夜定了定神，說：「剛到。」
心怡像上次一樣，扭著身子就往羅嘉頎身上撲過來。羅母皺了皺眉，卻把孩子交給了保姆，徑自說：「嘉頎，你和我坐，我有事和你說。」
其實沈夜的水平實在有限，在廚房裡弄得也很簡單。微波爐里叮的一聲，沈夜將菜端出來。清蒸魚和炒青菜，再加一大份番茄蛋湯，顏色卻是清淡又好看的。她取下微波爐手套，微微踮起腳尖看看電視前的沙發，而羅嘉頎靠著沙發的扶手，似乎……睡著了。
沈夜從後備廂里拖出一個公仔，遞給心怡：「叔叔一直記著你啊，連禮物都準備好了。」
或許是因為羅嘉頎已經離職，也可能陳苒知道沈夜不會長久地留在這裏，她今天說話並不像往日那樣謹慎。沈夜聽到這樣讚賞的語氣，忽然生出些彆扭來，微笑著說：「他這樣的人，恐怕幾乎沒有經歷過挫折吧？」
「哦。」他點點頭，忍不住又問，「有多小？」
小丫頭抱著海綿寶寶，咿咿呀呀笑了起來。前邊羅母駐足，抿著唇角，將這一幕收在眼底。
「什麼？」她有些驚訝地抬起頭。
「胡鬧！羅嘉頎，你自己投資？你的原始資本從哪裡來？」羅母抿了抿唇，語氣中已見一份激烈，「還不是羅家來的。再有，誰說你和嘉峰爭家業？」羅嘉頎聳聳肩：「媽媽，我和Derek的事，並不是你裝作看不見就可以解決的。」
關於這些消息，有些是沈夜從新聞里看到的，有些則是自己隱隱約約猜測到的。
身後車子的大燈射出的光亮折了一個角度，漸漸地遠離。沈夜低著頭，腳步又快又急。四下無聲，不知哪裡來的野貓忽然竄出來，嚇得她拍了拍胸口。
車子緩緩地啟動，羅母將手中的Burkin放在一邊，沉吟了一會才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過來？」
他將她的神色瞧在眼裡，不由得勾了勾唇角，順勢站起來說：「正好你過來，一起去吃午飯吧。」
沈夜掙了掙，他卻沒有放開，略有些得寸進尺地……反手摁住，自下往上地看著她，嘴角帶著幾分懶洋洋的笑意。
所以……一切都結束了。
現在車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淡淡的腥味。沈夜用力嗅了嗅，想起來自己還買了現殺的活魚。
她微微嘆息，「不過現在這個年紀，衡量來衡量去，還是家庭比較重要。以前的闖勁，倒是沒有了。」
七點五十，將會議室準備妥當。羅嘉頎和幾位高管推門進來，其中有幾個人沈夜只見過面，甚至沒打過招呼，可這次走到她面前時，紛紛放慢了腳步，或者微微點頭，或者笑著打招呼：「沈小姐。」
沈夜笑；「算加班？」
「如果我年輕上十歲，還沒結婚，一心拼事業，就義無反顧跟著老闆出去了。」
沈夜猶豫了一下：「他問我願不願意出國進修。」
羅嘉頎也沒有再客氣，隨手開了電視。
沈夜花了足足三十秒的網間來消化這條訊息。
羅嘉頎重新坐下來。他帶著茫然的神情，仔細地看著這個女人。她的眉眼依然溫婉清麗，唇色是淡淡的粉色，他想起來，自己甚至親吻過她，以至於他一廂情願地認為——她總有一天會是他的。
她想要站直身體，可自己的手腕還撐在沙發扶手上，被他的手臂壓住，動彈不了。
Doris等著她來做交接，等到一切工作結束，夜看完手中的資料，又看看時間，才發現已經過了十點。整條走廊里悄無人聲，陳苒也下班了，只有羅嘉頎的辦公室的門半開著，光線若有若無。
「我看過了——當然，看過並不代表我認同。」
羅嘉頎對她的心意，她不是不了解，而她擔心的也是這一點。橡他這樣的人，從來是吃一塹長一智，因為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他已經認定了兩人在一起工作害多利少，所以才會委婉地希望她重新考慮。
「很好，可是你的語氣……很奇怪。」
羅嘉頎沒說什麼，或許是邊有人在叫他，他只笑了笑：「見面再說吧。」
「呃，暫時沒有職務。」沈夜輕描淡寫地說。
「不知道。」夜無辜地看他一眼，幸好我收留了你。
他不置可否，片刻之後，終於像是伸個懶腰一般站起來。「好了，回去吧。」
沈夜從床上坐起來，許是剛醒的緣故，有點弄不清現在的狀況。這麼晚了，他們為什麼到這裏來？而且……電話還是老章打的？
在計程車上，陳苒打來了電話，先是隨意聊了聊天，直到最後才切人正題：「明天可以銷假了，你知道嗎？」
羅嘉頎看著她的側影，正和忙平的老闆娘說著什麼，眼眸深處凝出清淺的笑意。她大概是覺得自己很難以……所以才這樣乖巧地不和自己計較細節吧？
「抱歉，我雖然想到了……當時走得有些急。」羅嘉頎俯身，眉宇輕輕糾結在一起，又重複了一遍，「抱歉。再過兩天，我會處理好。」
車子回I&N的路上，沈夜不對瞧瞧羅嘉頎的側臉。在等第二個綠燈的時候，羅嘉頎微笑起來：「怎麼了？」
會議室的燈光並沒有全部打開，暗沉沉地望去，陳苒圓潤的側臉竟也消瘦了幾分，難掩疲倦。沈夜走過她身邊，悄聲問：「最近很累嗎？」
羅嘉頎放下勺子，眉目濯然，靜靜地注視她半晌：「是工作的事。」
「八點有視頻會議。你準備下。」他淡聲吩咐，已經恢復到了工作狀態，「既然回來了，有需要交接就找陳苒和Doris。」
羅嘉頎專註地看著屏幕，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水筆筆身，偶爾和身邊的人說幾句話，直到會議結束，都極為沉得住氣。視頻鏡頭已經關上，沈夜將燈打開，射燈的光亮照在羅嘉頎的側臉上，彷彿染上了一些暗影，讓他看起來更加清瘦了幾分。
「婷婷，你之前……那個人潑液體的時候，你擋在我前面——那是下意識的反應，是不是？」
沈夜沉默了一會兒，安靜地說！「其實你母親和你兄長，對你也不算有惡意。他們只是希望你經過這次之後，回到I&N罷了。」
他勾了勾唇角，凝神半晌，安靜的說：「我們之間……是結束了嗎？」
翌日，羅嘉頎離職。
「那陪我去吃。」羅嘉頎走到她身邊，二手攬在她的肩頭，「很久沒吃那家餛飩了。」
「我不想聽了。」他站起來，居高臨下，「算了，不要說了。」
她笑，反問：「需要看嗎？這個結果，大家心知肚明了。」
回到家已經很晚了，這個夜極為寂靜。
「那個，我和羅先生在你家樓下……你方便下來嗎？」
手上的紙張翻過，發出唰唰的聲響，他並沒有回頭，只說：「陪我坐一會兒。」
而今晚這樣，自己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被一個電話吵醒，卻是第一次。
羅嘉頎靜靜地注視她，眼神黯淡下去：「你父親的事，我真的十分抱歉。」
「那不是你的雜誌，只是裡邊碰巧有你。」沈夜糾正他，又翻到某一頁，「這段很有意思——不過，你現在看得懂嗎？」
「他很聰明。」陳苒語氣中微帶讚許，「現在輿論壓力都在I&N這邊，他的新公司又有之前的人脈關係，想要收購成功，並不是難事。」
不過是個笑話。
他並沒有說話，只是和_圖_書表情卻明明白白地顯露了「就是如此」
周四。
「羅總，現在和你核對工程？」她敲敲門，探頭進去。
見面的地點是在新天地的某間西餐廳。沈夜沒有遲到的習慣。遠遠看到那人穿著深咖色的雙排扣呢大衣，風度翩翩，身形修長。
「怎麼，怕別人看見？」他莞爾，將手放下來，垂在身側，「去拿衣服，我等你。」
老章將他的公文包放在了桌上，又張望了一下，彷彿放下了燙手的熱山芋，長舒了一口氣：「小沈，那我先走啦。」
車子最終在小區門口停下的時候，羅嘉頎十分主動地替她提了東西。
「要是我不是羅嘉頎，要是我只是你的一個很普通的學長，我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你對我，是不是就不會么抗拒？」
「走吧，下班了。」他手中拿了大衣，摁下電梯的按鈕。
因為在地鐵里人多，竟沒擠上慣有的邧趟車，沈夜到公司的時間比往常遲了一些。
沈夜把水遞給他：「要不要喝一點？」
羅嘉頎和她並肩外出，不意聽到沈夜問他：「你……其實很有把握吧？」
他還聽得見，於是伸手胡亂地撥一下，露出微亂的頭髮、薄削的唇……甚至像孩子一樣，微微張著嘴，說了一句什麼。
沈夜聽她不再提起之前的話題，微微褪去了臉頰上的紅潮，隨口找個話題說：「以……你很看好他嗎？」
他「哦」了一聲，表示自己聽見了。
沈夜側臉，將額頭重重地抵在玻璃上。鼻尖的呼吸噴在車窗上，很快地凝成白色的霧氣，又再褪去，像是一幅畫，她靜靜地說，「可你對我竟然這麼有耐心。」
「我想向你抗議……」羅嘉頎稍稍垂低了視線，落在她的一頭還有些凌亂的頭髮上，低低地說。
沈夜推他一下：「喂，自己擦一擦。」
沈夜低了頭，繼續敲打鍵盤，沉默不語。
鏡子里的女生臉色蒼白，許是因為酒精的緣故，兩頰的紅暈略深，沒有化妝，眼下的那兩片青色分外明顯。目光輕輕一移，沈夜疲倦地笑笑，扯開了話題說：「太晚了，明天還要上班。」
「原本是擔心I&N那邊為難你。」他淡淡地靠回沙發上，「大概是傻吧……我怎麼會沒想到，你本就是那邊的人。」
那天在從機場回來的路上，羅母的開場白依舊是強勢而直接的：「這次公司戰略策略部的評估報告你也知道了？」
「我記得……我帶了公文包到這裏，是嗎？」他微微揚起眉，「然後你將裡邊的東西給了他？」
保安看到他們，甚至神色曖昧地笑了笑：「沈小姐，你回來了？」
「前幾天老闆對你說過什麼嗎？」
可事實上，董事會的這個決定……他早就已經知道了。而他自己的決定，也同母親說過了。母親的反應比他想象的還要激烈一些。不過他想做的事，他認定的事，有時候並不需要在意旁人怎麼想。
出了電梯，聲控燈自動打開，灑下蒼白的光，如紗般霧蒙蒙地照著兩人。羅嘉頎淡淡地說：「你不怕我對你怎麼樣？」
「嗯？我剛剛吃過。」
羅嘉頎就歪在客廳的沙發上，仰面躺著，襯衣的扣子解開了兩三顆，臉頰上是有不正常的紅暈。
「困嗎？」羅嘉頎注意到她似乎偷偷地背過身打了個哈欠，帶了笑意問。
隔了一會兒，新的簡訊：「就，兩不相欠吧。」
她忘了之前自己的問題，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碗推過去：「你吃吧。我再給你叫份排骨年糕，也很好吃的。」
「花|花|公|子，情場高手？你是不是在笑這個？」他很想用手指去戳她的酒窩，「你覺得我冤枉嗎？」
沈夜「啊」了一聲，搖頭否認，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說：「您的母親……是因為周五的事來的嗎？」
沈夜手上端著兩杯豆漿，放在餐桌上，看見他起來了，有幾分調侃的神色：「把你吵醒了？」
「哎。」沈夜無可奈何，眼睜睜地看著老章帶著一絲詭異的笑離開。
小小的餛飩店面依然是客滿。他們不得不在外邊等了二十分鐘，才有空位。沈夜看看時間，提醒他：「午休快結束了。」
「風險概率是針對I&N定的。如果收購以我自己的名義進行，您覺得還有什麼問題嗎？」羅嘉順嘴角含了淺淺的笑意，卻帶了幾分不可逆的意志，注視著母親。
在沒有宣布接任人選的時候，27層倒空閑起來。沈夜和陳苒幾乎等同於被架空，每天按時上下班，閑時還能稍微聊上幾句。
「差不多吧。」沈夜輕描淡寫地說，「明天見嘍，老闆。」
看得到他怔忡之後，眼神中輕微的裂痕，她再一次深呼吸，終於完全靜默。
「不巧。來找你的。」羅嘉頎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上來吧。」
羅嘉頎輕鬆地笑笑，「我自己制定規則，還有什麼不可以嗎？」
羅嘉頎看著沈夜進來，十分自若地將桌上的一疊資料放進抽屜里，問：「什麼事？」
「進來。」他放下手中的筆，十指交疊。
勺子敲在碗壁上，輕輕的哐啷一聲，沈夜抬頭說。「我以為你會挖我過去。」
措手不及。
電話那邊靜默了一瞬，羅嘉頎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意外：「你——」
這句話出口的時候，就連羅嘉沈自己都轉開了臉，似乎難以置信……他竟問出這樣卑微的一句話。彷彿是落水的人抓住的唯一一塊浮木，他只希望自己沒有被這一切溺斃，她……或許還會吝惜般給他最後一點暖意。
沈夜點點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對I&N來說，這項投資數額不算大，成功與否並不會動搖集團的根基。然而在場的人士心知肚明，對於羅嘉頎來說，這是他和兄長羅嘉峰之間的一場角力，如此而已。這場角力中，暫時誰佔優勢，沈夜並不清楚。她只知道，這個周末一切就能見分曉，屆時董事會將會決定究竟是否繼續投資下去。
羅嘉頎覺得自己的額角輕輕一跳，她的晶瞳前所未有的清亮透徹，那絲不耐煩如此明顯，幾乎叫他覺得……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沈夜。
「你在家裡看我的雜誌。」他忽然冒出一句很奇怪的話，毫無徵兆。
心怡似乎比幾個月前又重了一些，沈夜抱著她下車的時候，不得不雙手托著她，又要制止她轉來轉去的亂動，很有些吃力。
羅嘉頎一路上電話不斷，這讓沈夜覺得之前他特意趕到自己家裡吃了一頓飯……
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沈夜掌心觸到門的把手，又頓了頓，回頭。
「可能吧，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順風順水，又是天之驕子的。」陳苒半開玩笑。
沈夜漸漸回過神來，他說的「離職」，是自動請辭的意思嗎？
沈夜很快端了一杯清茶出來，放在茶几上：「要幫忙嗎？」
微微一駐足，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回頭向路燈邊的小徑張望了一下。
數日的睏倦此時湧上心頭，此刻太陽穴都在突突地發痛。口袋裡的手機卻忽然震動了一下，他打開，是沈夜的簡訊：「很認真地問你，要是我真的讓你失望了，怎麼辦？」
她給他準備新的牙刷和毛巾，又等他吃早飯，最後說：「抱歉，剃鬚刀……這裏沒有。」
羅嘉頎站著沒動，不怒反笑：「你等著說這句話，等了多久？」
到了傍晚的時候，久無人住的屋子總算是有了些生活的氣息。沈夜拿了鑰匙與錢包打算去附近的家樂福買些東西。
「沒有。」沈夜狡黠地笑笑，「不過你知道……你會打呼嚕嗎？」
「所以，你都不會去酒吧嗎？」沈夜有些困惑地看著車子慢慢地駛離市區，往城北的河邊開去。而車子的後座上，是剛剛從便利店買來的啤酒。
果然，就在下一秒，羅嘉頎有些疑惑地說：「什麼味道？」
沈夜咬了咬唇，那輛車如此招搖，他……不會認不出來。
「你會嗎？」沈夜笑了笑，微微露出幾分狡黠。
羅嘉頎笑笑，似乎帶了端詳的目光，慢慢地說。「你總是半分都不願……」他斟酌了一個詞語，「占我便宜。」
她倏然抬頭望著年輕男人，語氣更是質問：「主編那時已經給我看過內定的冠軍合約——你覺得我為什麼會輸？」
隔著玻璃，看得到那輛車在樓底，緩緩駛離。她有些無力地靠在窗邊https://m.hetubook.com.com，失神地望著碧藍的天空。有的時候，她真的說不清這個男人對待感情……究竟是傻，還是故作糊塗。他分明知道彼此間的曖昧，卻又從來不說破，她願意這樣不溫不火，他便隨她。
沈夜用勺子攪著湯水，默不作聲。
他跨出半步，到底還是轉過來凝視她的笑顏：「婷婷……現在，我是不是能期待一下，你對我的感覺，已經有一些變化了？」
電話那邊一陣輕微的嘈雜，似乎是被人捂住了話筒，接著有男聲模模糊糊地傳來：「……是誰？」
有時候，真是不知道，這個人的沉著和鎮靜，究竟是來自哪裡。
陳苒推門進來，看到沈夜，倒是由衷地笑了笑：「回來了？」
車廂里還殘留著之前的暖氣，和車外的涼氣交融在一起，有種奇妙的和諧，也讓臉上的肌膚有些敏感。沈夜的雙手正攏在他的大衣衣袖中，說：「是用羅嘉頎的身份向我建議，還是用老闆的身份？」
片刻后，他果然放開她，臉色肅然，沈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開空調，然後僵硬地在羅嘉頎對面坐下：「想要說什麼？」
他竟異常認真地斂起微笑說：「不算。是下班陪朋友喝一杯。」
「如果是樣……」他微微偏頭，想了一會兒，「那我也認了吧。」他頓了頓，聲音沉沉，「或許……我也不是一個多好的人。」
鼻尖若有若無地有些酒香，她很懷疑他此刻的清醒程度。
他便極紳士地替她推開門：「看到新聞了嗎？」
他柔和地笑笑：「婷婷，這項收購我志在必得。我看好這個投資，I&N不同意，那麼我自己做。就是這麼簡單。」
「好了。」陳苒安撫一般拍了拍沈夜的手背，「他對你怎麼樣，只要不是瞎子，大家都看得出來。我只是奇怪，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拿了自己的勺子探向沈夜的碗里，撈了幾個餛飩說：「你不吃，我吃了。」
沈夜站在原地愣了愣，張口就說：「好巧。」
沈夜滯住，在熱氣氤氳間看見他極英俊的五官……和柔和的神情。
「么先陪我去個地方？」
沈夜「哦」了一聲，接過她手裡的資料，彎了腰，盡量悄無聲息地回到羅嘉頎身邊坐下。
「你和Derek都不同意，那麼我自己做。也免得有人說我和他爭奪這份家業。」
沈夜並沒有問他哪裡不好，回身拿了一聽啤酒，灌了一口，又將頭靠在車窗上，斜斜睨著他：「你想過沒有，要是我這個人……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樣，你會失望的。」
那些溫暖，我不喜歡，也不稀罕。沈夜提醒自己說。
儘管之前再三地提醒自己，這樣做並無益處。可他就是這樣做了。因為，這次是她自己願意回來。
羅嘉頎。
沈夜並不知道，那個在自己眼裡看來「單調乏味」的人，在送她回家后，坐在車裡，並沒有離開。
沈夜「喂」了一聲。
羅嘉頎放慢了腳步，輕鬆地將侄女接過去，一邊摸著她的頭髮：「心怡長高了。」
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她像以前一樣，站在他身後，走路的時候亦留著大約半步的距離，不緊不慢。而羅嘉頎微微回頭，總能妥當地找到她的存在。
沈夜有些緊張，自己決定要重新回來，應該是讓他大吃一驚的。
「你在和陳苒說工作的事？」羅嘉頎沉吟了一會兒，「想好了？」
羅嘉峰飛抵S市。羅嘉頎並沒前去接機，也未安排任何會議見面。
真的是他。
「惡意？」他反覆回味這個詞，黑瞳的深處是冰冷的意味。
「他是不是醉了？」
「小沈啊，你在家裡嗎？」
「其實他啊，典型的面冷心軟。」陳苒笑了笑，又搖了搖頭，「有時候和孩子一樣。」
那個隱在黑暗中的人重重地吸了一口煙，接著，那點紅星吞噬了足夠的空氣，猛地亮了起來。
她沒掙開，由他扣著，想了想說：「隨你怎麼想。」
她像是沒聽見些話，微微仰脖，語氣分外平靜：「羅嘉頎，都結束了。我不需要再見到你。就是這樣。」
凌晨的城市卻並不顯得如何靜謐，路邊火樹銀花，夜生活斑斕多姿。不過她……大概已經窩在床上了吧？手指輕輕摩挲著手機，鍵盤的字母一個個微微地凸起，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回：「如果是我呢？我讓你失望了，你會怎麼辦？」
滾熱的蒸汽撲在臉上，有些刺痛，羅嘉頎微微躲了躲，而那股熱氣卻不依不饒，他便索性不動了，乖乖躺在那裡。
「嗯，那在我家吃晚飯吧。」她從善如流。
他只是勾了勾唇角，伸出了手，動作不輕不重，妥帖而不失親密地在她肩胛上輕拍了一下，似乎是讓她不要擔心。
「嗯？」
就這麼一滯的時候，沈夜近乎敏感地發現他的呼吸，有些紊亂與急促。接著，他的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深藍色的細紋襯衣在燈光下，恍如一波波的海浪，她靜靜地看著他，想起那晚在一中的操場上，她對他說起爸爸的事——那時候不是沒有動搖的，她希望他親口告訴他這件事——可他沒有，他佯裝著，彷彿一切不曾發生。
「那天晚上，想請你吃飯。」他難得說話這樣慢，彷彿字字斟酌，「如果可以，想要預約。」
「是啊，機會難得。」她隨即一怔，「你為什麼要去找Emma？」
中華區也不過選7兩個人而已。
呼吸慢慢地沉重起來，上下牙齒輕輕一磕，沈夜動了動唇，只是尚未發出聲音——
走到門口的時候，Doris快步走上來追上她，壓低聲音說：「老闆讓你過去。」
羅嘉頎在去接機的路上，面露愉快地對流夜說：「今天心怡也會來。」
半個月後，集團宣布了I&N新任大中華區執行官。H只正式通知沈夜調離原本的職務，而新職務待定。這半個月間，羅嘉頎幾乎沒有再找過她，只是固定會在每天晚上撥個電話給她。時間很不規律，沈夜猜是因為各種應酬的緣故。
可他彷彿看穿她的心思，卻沒有拒絕，微笑起來，對她伸出手：「歡迎回來。」
「真是這樣……」羅嘉頎喃喃地說，之前略顯陰鬱的表情終於舒展開，探手去摸摸她的頭髮，微笑起來，「那麼我們連這層障礙都沒有了。」
沈夜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看時間，她只忙了半個小時吧？而且這個時間，剛剛六點，以她了解的羅嘉頎——那個通宵工作或者數日睡眠少於五小時卻依然神采奕奕的人——實在是有些反常。
他的呼吸倏然間滯住了……她終究還是知道了嗎？
羅嘉頎將母親和侄女送到門口，並沒有進去，轉身對沈夜說：「回去吧。」
沈夜不置可否。
「如果我說，其實我一點把握都沒有，你信不信？」他依然含著笑意，耐心地問她。
羅嘉頎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接著斷然否認：「不可能。」
有一扇窗，開了小小的一條縫，灌進清新的晨間空氣；糯米的香味，機器攪拌的嗡嗡聲響；最後是輕快的腳步聲。
「還好。」
陳苒忍俊不禁：「就是那一盆啊。27層辦公室人手一份，你送的，忘了嗎？他還以為……是你特意送他的。」
沈夜躊躇：「畢竟……你是我的直屬上司。」
「你可以向葉即景抗議啊。」沈夜抱膝坐在地上，帶了几絲不懷好意向他提議。
「如果在見到一個人之前，你已經知道他身上被貼的形形色|色的標籤，『花|花|公|子』『情場高手』，諸如此類，你會對他產生什麼樣的期待？當然，我們並不是八卦周刊，讀者受眾中女性的比例也不多。所以，在這裏，這些標籤，並不是針對美女而言……當你進入他的私人車庫，也就自然而然地明白，在這裏，指的是他的藏品……工業文明的標誌之一——車。」
I&N就如他自己所言，正發生「一場人事地震。」陸陸續續地有人跟他一起離開。
指節捏了捏鋁製易拉罐，發出輕微的咔嚓聲響，他反問：「怎麼，這個建議不好嗎？」
暗暗一點紅星，是窺伺的野獸眸子，一直灼灼燃著。
沈夜呼吸微窒，一低頭，用長長的睫羽掩去微瀾的眸色：「所以，我們從哪裡開始說？」
「誰說下班了？」羅嘉頎笑著站起來，日光卻投向餐桌，「可以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