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檸檬咖啡
韓自揚沒有打斷她，慢慢的伸出手去，輕輕伸手覆住她的手——她的手總是冰涼，她的語氣帶著涼涼的悲哀，似乎眼前這麼一大杯的熱氣騰騰的朱古力也無法捂暖。
君莫以前討厭吸煙，自小教育得當，總是將吸煙和肺部絕症聯繫起來，恨不得從此天下無煙。後來見過一個女子極優雅的點煙，就坐在酒店大廳中，像極了舊上海風塵女子，煙霧彌散中彷彿能顯出旗袍中那一抹纖細的身段，從此以後，覺得煙實在是點綴風度的必備品。
或者，這也是慣性使然；或者，兩次都會敗給堅持這兩個字。
「哪裡？」
他本想一鼓作氣的說下來——可是那麼困難——這樣低姿態的講話，讓他開始覺得惶惑。原來真的有一句話說，愛情讓一個人變得卑微。他見君莫微微移開了目光，一顆心悠悠沉下去。
「頭髮也剪了，新工作？新開始？嗯？」他的話淡淡的分不出喜怒，車速卻越發的快。
原來勵志的故事，真的只限於事業。韓自揚覺得沒有必要說下去了，她那樣子聰明，才這樣通透。也不用擔心自己會懊惱挫敗得想轉身離開，早已對她泥潭深陷，脫身談何容易？
「介不介意我抽煙？」韓自揚把著方向盤淡聲問道。
竟然開始飄下細細的雪花，夾雜在小雨中，只要外面有車開過晃著大燈，便清晰可見光柱中翩躚的六角晶體，茸茸的惹人憐愛。
她在門外等他停完車，看著他大步向自己走來。他替她推開門，店裡難得客人並不多——她卻第一眼望向吧台，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凌姐在細細的擦拭那些骨瓷杯。抬眼看到她，淡淡一笑招呼：「來了？」
原來一個人長大了，會衡量了，也終於會選擇了——她還是最愛自己，給自己選擇喜歡的生活方式，細水長流，潤物無聲。
問題是，會有人相信么？
君莫拉開窗帘一角，那個身影在雨雪中向外走去。相識后，他從和圖書未給她凌人的壓迫感，但她也知道他這樣的人，必然有自己的堅持——然而他剛才的話，卻那樣柔軟，柔軟到她心痛。一樣的風雪夜，曾有一個人用近乎粗暴的吻讓她動彈不得，但她固執的離開。她看著那個背影，恍若時光倒流。
真是天大的笑話——真的是笑話，她甚至不用徒勞的去解釋就能想象到這樣的對話：
他最後微笑，瀟洒如故，淡聲說：「辭職也好，總是別委屈自己。」
她點了一杯熱巧克力，韓自揚看了看她，低頭看了看，沉聲說：「檸檬咖啡。」——一菜單的註釋是這樣的：酸的果汁，苦的咖啡，辣的白蘭地，甜的蜂蜜——
君莫疲憊的靠在椅背上，耳中聽著他的話，又似乎全然沒有聽進去——她一直覺得奇怪，只要和韓自揚在一起，自己總是很容易的就能將情緒全部崩盤——上一次居然能做到當街大哭，事後想想，這一場大哭，多年沉積的心情，居然帶了些喜劇色彩。
可她到底不知道——X'mas的創意來自於他自己，而那一款0001編號的手機則是真正意義上的獨一無二——珠寶商設計了好幾稿，方才定下那杯咖啡的形狀。她不想去上班，就替她安排外出工作。她以為超市外的偶遇，其實那一日他遇見她出門，便一直候在超市外。這些她還來不及知道，就對他解釋說，她離開的原因只是為了心情。
他倒輕笑起來，眼角微微勾起，放緩車速：「你幹嗎？」，旋即搖搖頭，那支夾煙的手輕輕扶著額角，「這句話該我問自己——原來到現在你還是躲著我？」
……
新晉陞的房務部經理，果然說話也開始深奧，有足夠的自傲：「準備去哪高就呢？」
是啊，年輕的時候覺得少了愛情就天翻地覆——其實，熬過去了，日子就這樣過。只求一個寧靜，其實比什麼都好，都舒坦——
那雙眼睛早已不是媚艷，流轉和_圖_書清澈餘韻，大抵心境明澈的人總是能這樣。
咖啡冷卻下來，他的指尖觸到杯壁，沁涼入心——韓自揚突然覺得自己從沒有好好了解她的心意——他曾想，以自己的耐心和所有，以向來的驕傲，總是可以做到一切的。
他的態度卻是難測——最壞不過就是再不見面，別緻的人生插曲——應該會難過，卻也不至於悲慟欲絕。她有些迷茫的看著他，抿緊的嘴角那樣子剛毅——如果自己再年輕些，正是對都市童話著迷的時候，整日幻想自己踩著高跟鞋，穿行在忙碌的都市中，終於遇到自己的王子，該多甜蜜——原來只是遲了幾年，當一切真的發生，心境卻截然不同。
君莫還沒回答——已經不用回答了，已經傳來恩平快樂的聲音：「我們小李不用高就，高攀就行了！是不是，君莫？」
所以開始她一再的迴避，然後知道她的往事，他總是從容不迫，覺得有足夠的時間來化解——而她必然也能接受他。
她只是不意——真的不意原來最後還能遇上這樣一個男子，溫柔的對自己說：「你不要動就好，等我慢慢走過去……你一定要比我有耐心……」
他終於明白，感情上的努力和商場上的回報是截然不同的。他也曾經一一拒絕很多或羞澀或自信的女子，所以終於能體會到自己深愛女子的心情：她必然也是帶著內疚和不安面對自己，也是不敢面對他的一切努力。
「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你當我的眼睛是瞎的？」
「你要說什麼？」斜插了檸檬薄片的褐色咖啡杯輕輕放在他面前。這樣望去，韓自揚側臉深邃，稜角分明。他的目光亦專註的望向遠處。飄然而下的雨滴，似乎攪亂了那沉靜的雙眸。
她終於走出了酒店，還是熟悉的地鐵3號線，永遠相同的風景，總是變化的旅人。她靠在車廂上，真心希望即將走上的道路不管如何，安安靜靜就好。
第和-圖-書二日起床，稍稍賴了一會，立刻大叫不好——雖然不過九點，卻足以讓恩平充分展示她某一部分的天賦了。可是手續還是要辦。她告訴自己真的勇士要敢於面對鮮血淋漓的人生，可是才進行政樓，許經理曖昧不定的輕柔嗓音已經飄了過來：「來辦手續么李經理？」
「我沒和韓總在一起。」
可是三年的歷練終於讓她有了刀槍不入的本事——nothingisdeceivingthanasmile——君莫心中明了，面對或好奇或猜測的眼光，她只是笑，這樣有什麼不好？人人都以為她覓得良人，退隱歸家——足以激勵飯店的女孩子對未來充滿想象，積極美麗的工作，期待未來。
這樣子的寂靜，真是難得，只有空調暖暖的送氣聲和屋外隱約的雨滴聲。
「就去那裡吧。」她伸手指給他看。
「隨便。」君莫真的有很多解釋、很多話想對他說，他這樣一幅冷淡的神色，隱隱開始覺得發悶，便轉過頭去看窗外——已經是很熟悉的景色，她忽然輕呼了一聲，cafeshop重新營業了么？
她攪了攪眼前的熱朱古力，笑了笑，「其實我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剛來南岱工作了幾個月，我就不喜歡——可是不喜歡又怎麼樣，還是得做好。」
許優黑著臉走掉，恩平不屑的抬抬下巴：「嫉妒。」親熱地挽著君莫：「走吧，你不是去人事部？」
君莫這麼看著，真是無從開口，半晌，悠悠的說：「我以前，真是把愛情當成了所有——你知道么，戀愛的時候活得風生水起，失戀了——大概就算是得了自閉症。都幾乎忘了，原來我也是個很上進的人啊。」
「我真不大喜歡酒店，來來往往聚聚散散的，沒個定數，總有心慌的感覺。我告訴過你沒？我其實挺喜歡當老師的。」她不自然的頓了頓，他的目光也一剎那的變得灼熱，「不是因為那個原因——就是覺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寒暑假很好，可以到處去玩。後來覺得這個工作安穩，而且我喜歡當學生的感覺。」
「你幹嗎？」君莫身手去攔他，只不過觸到了他的手，燙傷一般縮回，看他一眼，默不作聲的由他飆車。
君莫抬起眼看他，他早已鎮定如常，注視自己，雙眼明亮。
其實他早該知道，她向來對他的疏離，並不是惡俗的欲擒故縱。感情的密林里，從來沒有十拿九穩，她也不同於一般的女孩子，面對他的時候，似乎不知道什麼是局促不安。她的手足無措，只是當他想要接近她的時候，她會像只受驚的小兔一樣忍不住躲閃。
她看他點上煙，夾在修長指間，卻只是扶著方向盤，空氣中浮起煙草味，雖不濃烈，卻密密的沾染在每樣物事上。
韓自揚看了一眼，臉色愈加鐵青——她或許早就遺忘，可是他卻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初識她的地方——兜兜轉轉，寓意著要終結在原點么？於是忍不住冷哼一聲。
統共只有一把傘，車子又離得有些遠，韓自揚打開傘，君莫走在他身邊。傘面很有些小，他便攏著她的肩，微微靠近些走。韓自揚自己並不知道，他這麼用力的抓著她的肩膀，雨水雪片噼啪打在水面上，周圍這麼寒冷，他卻徒勞的覺得溫暖。
「君莫，你還記得我的話么？」他忽然覺得自己很久沒有喊過她的名字，心跳竟然也微微加速，「原來我一直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真是對不起。」
君莫愣了一會，那雙手溫暖而乾燥，可是她覺得有些彆扭，將手抽開，歉意地向他笑笑。
「嗯，沒事。」
他如此的自信會有撥得雲開得日子——可是原來她要的這麼簡單，只不過安生的日子，恬然的心境，甚至辭職——也不是為了自己。韓自揚心中瞭然，卻越發的不是滋味，對座的女子輕輕撥弄自己的手指，一時間沉默下來。
君莫回她一笑，什麼都沒說，只是坐在了慣常的座位上。
韓自揚凝眸看她，她這麼平靜的講著話，似乎相識以來，他從未聽她這樣子的平靜講述自己的人生，她的表情恬靜，漆黑的眸專註的看著自己的眼睛，毫不逃避。
那一次，分開到現在，她似乎從未在自己的夢中醒來；這一次，有人想要接近了，她卻懶懶的在他面前關上門。
可她知道，自己一直是在害怕，她怕投入感情，最後結局依然——總是先有一個人靠近，可最後還是會離開。這樣的道理，亘古不變。
他將窗打開一半，呼得灌進冷風來，車又開得極快，君莫的短髮飛揚到眼上，她伸手撥開。
其實小區近在門口，他突然說：「我送你進去。」君莫愣了一下，便隨著他的腳步一步步的走。到了樓下，他的半邊身子已經被雨水打濕，他並不甚在意，只是笑：「快回去吧。」
他說得苦澀，「其實我本不該這麼過問你的私事——可是，我至少要讓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從來沒有那麼明白的說過，我擔心，你是不是一直誤解成了另一種感情。」
對不起三個字，究竟是對她說，還是對自己說，早已經不重要。這條路走得艱辛，他也不在乎。只是還記得自己的話，一定要有耐心。他在心中默念一遍，似乎要堅定自己的心意。
「什麼時候走？」他突然笑著問，「要不要幫忙？」
莫非迫得她說：「呃，我沒有接受他。」
酸的果汁，苦的咖啡，辣的白蘭地，甜的蜂蜜，沒有層次的複雜其實很簡單。
「不用客氣，我的東西不多——衣服和書而已。先回家過個年呢。」君莫看著窗外，低低應道。
「甜蜜」？為什麼只要她在身邊，總還是能想起這個詞？韓自揚看她被風吹紅的臉頰，忍不住想替她撫整鬢角的亂髮。可是，明明現在的心情酸澀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