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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作者: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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Ⅳ 韻腳遊戲 OVL 23 方流怡

Ⅳ 韻腳遊戲

OVL 23 方流怡

最後是怎樣得知來龍去脈的,其實方流怡也記不大清楚了。許是旁人的隻字片語,許是因為自己的敏感和揣測,無論如何終究還是知道了。展景榮並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心甘情願地和自己結婚。她甚至隱約地了解到,他曾在求學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子,為了她,甚至不惜和整個家庭鬧翻。
可她卻惶恐,又困惑……她的丈夫自然是人品端正的,又待她很好,可卻不是她想的那種好……他們之間,始終隔了距離。
那個名字讓她的手頓在那裡,不可置信地再看了一遍,原來自己沒有眼花。
白洛遙站起來,走過展澤誠身側的時候,忽然頓了頓。她的目光彷彿不受控制,在他身上停了數秒。直到他側過臉,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出去等我,就一會兒。」
而在他的身後,方流怡聽到他的話,愕然地屏住了呼吸……是啊,自己一心一意地,是怕兒子離開……可是澤誠他,又何曾離開過?他做著他能做到的一切,陪自己來手術,給自己時間來化解那些仇恨……
數日之後,她急匆匆地開完會出來,卻意外的看見了一個人。
他們母子的神情依稀有些相似,都是從容不迫,又有著少許清俊的驕傲。
而他耐心地撫慰她:「媽媽,那些事都過去了……你還有我……我會陪著你。」
兒子已經長大了,他的肩膀寬闊,攬著自己,一遍遍地撫慰。這茫然的下半生,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什麼了,或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易欽的重擔落在兒子的身上的時候,她可以幫著分擔一些。
母親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嘆了口氣說:「那個孩子是不錯,可是現在展家出了事,你不是不知道的。你父親那邊不知道會怎麼考慮……」
她的丈夫的日記中讀過那一段,尋找到唐時的建築,彼時豪情勃發,情緒熱烈。
展澤誠只穿了一件襯衣,手裡挽著風衣,風塵僕僕地趕來,而臉色似乎比這天氣更加暗沉。他微微地抬起了黑沉的眸子,不經意地掠過白洛遙:「你出去,到外邊等我。」
那種熱情,在她嫁給他之後,從未感受過。
不可控制地,視線迷濛起來,方流怡怔怔地看著窗外,眼角緩緩地滑下了淚滴。
悲愴無力,淚流滿面。
過往的恨意彷彿在不知不覺間,就浸潤了自己的一生。如同屋外的青藤枝蔓,又好像眼角的皺紋,一點點地瀰漫,一點點地吞噬光陰。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站在了人生的末梢,回望時,沒有了悔和恨,只有和*圖*書無盡的荒涼。
「我把你接到這裏來,是想在你和澤誠見面之前,先和你談一談。」
父親含笑看了自己很久,才說:「我女兒看中的,我怎麼能不幫?」
「生了這場大病,我倒是看開了一些東西。我到現在才明白過來,你是對的,你不是你的父親。至於小欣我一直很疼她……又怎麼捨得讓她的一輩子像我這樣呢?」
她越讀著,嘴角的冷笑便愈盛。
他沒沒等母親有所反應,轉身出了門。
直到丈夫病重,自己陪在他的身邊。彌留的時刻,他拉著自己的手,很慢很慢地說:「對不起……」
直到最後,她說:
她的腳步不可控制地走向她:「喻教授,是為了西山開發方案來的嗎?」
洛遙無聲地點了點頭,掩上了門。屋子裡就剩下了方流怡和展澤誠兩人。
門被重重地推開了。
方流怡也想過,是因為兩人的學歷和背景嗎?他們一樣在西方求學,甚至出身的家庭也是類似的……又怎會隔閡至此呢?
比起之前那句已經柔和了很多,可還是清冷的語調,又有些勉強。
是那個女人寫來的,想來那時她並不知道展景榮已經去世了。信里的語氣並不逾矩,只是老朋友之間慣常的問候與來往,卻提及了那個寺廟。
窗外的霧景似乎還帶著濕意,漸漸地蘊濕了眼角。望出去的景象,變成了大片大片的回憶,那就是自己的前半生。
看他不會對她說,她想聽到的那句話,從來只是奢望。
許是不習慣說出這樣的話,他頓了頓,嘴角的笑若有若無:「我愛她,可是你是我的母親。」
這樣望過去,他和他的父親多麼相像,連神態都幾乎一樣。
那時自己真是年紀小,以初生牛犢的勇氣,繼續對父親說:「難道……我喜歡的人,你也不願意幫幫他家嗎?」
她將喻惠茹帶到了西山的一角,從那裡看得到雲初寺的全貌。推土機在轟鳴,片刻之後,煙霧繚繞,塵土滿山。
那個女人還要影響自己的兒子嗎?嘴角浮起了冷笑……她的兒子,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他在對自己說「對不起」——可是她這一輩子,從來不需要展景榮對自己說對不起,她想像尋常的女人一樣,聽到另外的三個字。
展家在文島有一座極大的宅子,她去過數次,這一次,是為了整理丈夫的遺物。
她看見了那本黑色緞面的本子,極厚的一本,翻開的時候,彷彿窺見了那個對自己向來疏離又不失禮的男子的全部心事。
和-圖-書你可以跟我來,看看現在那邊工程的進度。」她示意助手備車,又輕輕地說,「對了,我叫方流怡,展澤誠的母親,也是展景榮的妻子。」
只有照片上的那個人,父親偶爾提起的那個人……展景榮……他卻不一樣,氣度疏朗,並不見世家少年的清貴,眉宇間卻有著錚錚的傲氣和才情,只讓人覺得嚮往。
喻惠茹似乎並未注意到她眼中的不善,只是點頭說:「是。我約了……」
照片里的年輕男人,長身玉立,英俊得像是畫報上按著哪個明星拓下來的一般。可是方家的小姐,又怎麼會看得上徒有外貌的明星?
說到底,這場婚姻與他而言,不過是被迫的。
原來,這才是真相。
澤誠剛入主易欽,很多事還需要自己的扶持和幫助,她不動聲色,西山的開發照常進行。
方流怡緩緩地嘆了口氣,最後低低地說:「澤誠,你誤會我了。我並沒有把要說的話說完。」
這才驚覺,原來漫漫一生,就這麼過去了……
是他變了,還是自己在變?
那人的聲音十分低沉,隔了大半個房間傳來,彷彿是被遮住了星子的冬夜,寒氣逼人:「就這樣把她帶走,我也很難接受。」
表情在瞬間冷淡下來,她再片刻之間做了決定:「這一期我們的投入有多大,我希望你衡量清楚。這個方案在我看來就已經是胡鬧,你還真打算拿到董事會去討論?」語氣越來越嚴厲,「展澤誠,現在已經不是你在學校念商科的時候了,這也不是模擬案例,可以讓你們一改再改,一玩再玩。決策有一點點不慎,就是十億百億的偏差,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在此之前,自己從未見過那個女人,可是那個女人,卻毀了自己一輩子。
彼時還在國外的女校寄讀,如花嫣然的年紀,爛漫天真。因為初見了一張展景榮的照片,少女懷春的一腔心思,便輾轉地落在了那個人身上。
兒子一直抿著唇,不發一言。
略微發黃的照片背面,那個日期,原來正是自己一心一意單戀著他的時刻。
洛遙放下瓷杯:「您要對我說什麼?」
而曾幾何時,自己心裏的恨意卻詭譎而令人不解地落在了兒子身上。她看著他在自己和那個女孩之間掙扎,看著那個女孩一次次地傷害他,而自己也毫不留情地逼他,彷彿只要他們不在一起,自己便無限地書信和暢快。
展家在焦頭爛額中,接到了方家這樣隱約的示意,自然也是喜出望外的。於是這門婚事,順順噹噹地www•hetubook•com•com訂了下來。半年之後,她便嫁到了展家,而展景榮甚至沒有完成國外的學業。便直接回國繼承了危機四伏的家族事業。
那時她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眉眼英俊而氣度沉著,依稀便是展景榮年輕時候的模樣,讓她有了片刻的恍惚。
她錯過了愛情,錯過了青春,到了最後,連仇恨,也無法發泄,真是諷刺。
展澤誠終於有了微微的動容,他凝視了母親很久,語氣平緩:「剛才你對她說的,我都聽到了。媽媽,你想過沒有,如果我不是那麼尊重你,三年前,我不會讓她一再地誤會我。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我寧願她恨我,以為那些事都是我的錯,也不希望她恨你……」
方流怡的語氣十分平靜,她慢慢地抬起眸子,看著白洛遙,微笑著說:「白小姐,我年紀有些大了,又剛剛動完手術,精力很差。如果有些地方說得不好,也請不要見怪。」
那一瞬間,她靠著兒子的肩膀,彷彿孩子一般,忍不住嚎啕大哭。
所以第一眼就認了出來。喻惠茹坐在展澤誠的辦公室外邊,大約是在等他。
方流怡看了一眼展澤誠,他也知道,他是在刻意掩藏起自己心中對那個女孩子的在意。否則,又怎麼會迴避她的眼神?
展澤誠從身後一言不發地趕過來,匆匆將兩人隔開。目光望向喻惠茹的時候,亦有著關切,將搖搖欲墜的她帶上車,才沉聲說:「我送她回去后再來找您。」
他那麼愛那個叫做喻惠茹的女子,筆記的第一頁,便是他們的合影。彼時他穿著黑呢大衣,將那個高挑的女孩子攬著懷裡,兩人的笑容羞澀而明媚。
回想起三年前的一切,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為什麼和兒子之間的關係,會越來越僵?為什麼自己會越來越患得患失?即便喻惠茹死了,即便他和那個女孩斷了聯繫,可自己總是不放心。
也許這些話有著雙關的含義。方流怡沉默了一會兒,又無意識地將手指放在唇上輕撫。她忽然想起自己手術后的這些天來,一句話都沒有。這樣的陌生和隔閡,讓她覺得黯然。
「自從認識了你,我知道他一直在變……變到三年後今天這個樣子,彷彿已經我是我的兒子了。這一點,我無法接受……」
後來,便習慣了彼此之間的相敬如賓。也幸而有了兒子,她帶著孩子,常住在英國。而他事務繁忙,並不常來和妻兒同住。她生活的重心,已經漸漸地由一心一意地愛著丈夫,轉到了兒子身上。
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和_圖_書呢?
那時真是有著無限的快意:「喻教授,你看,來不及了,你和他的願望,恐怕是沒辦法在這裏實現了。景榮他,地下有知,不知道會不會心痛呢?」
自己的兒子,她曾經發誓要讓他幸福……如今,卻在一步步地推開他,要他承擔本來與他無關的錯誤……
那時自己的年紀,或許比白洛瑤、比何孟欣還要小得多。
倒是沒有想到,兒子很快地帶了一個女孩子回家。雖然自己一直十分中意世交何家的女孩,可是那個叫 白洛瑤的女孩子看上去嫻靜而漂亮。那時候她在心裏想,自己喜歡與否並不重要,只要兒子喜歡就好。
因為得了方家的幫助,而且展景榮本身亦是能力出眾,那些危機都逐一地化解了。展家上下,對方流怡也是客氣非常。
直到假期的初見,才覺得,原來真人,竟比照片上還優秀得多。她不可遏止地想要接近他,即使他看自己的目光,始終談談的,彷彿在看一個妹妹一樣。
直到回到公司,展澤誠向她提出要修改西山開發的方案,理由亦是為了保護那座寺廟,並且提出了替代的方案。
其實窗外的景色十分的模糊,或許是因為隔著大片的霧氣,依稀是一幅落筆時就化開的水墨圖。方流怡指了指小桌上那件精緻的琺琅彩的瓷杯,微笑著說:「剛下飛機?先喝口熱茶。」
呼吸在瞬間紊亂了,那個女孩,是她的學生?而自己的兒子,又是為了那個女孩,才一意地要促成方案的改變?
「澤誠,這就是我的想法。這麼多年過來,你想讓我毫無芥蒂,是不可能的,這事件上,誰也不用想勸勸我。那座寺廟,非拆不可。至於你和那個女孩子的事,我也反對。我想我沒有辦法對一個和喻惠茹有關的人產生哪怕一點點的好感。」
展澤誠看著母親憔悴的側臉,又回想著她堅決的語氣,只是無聲地站起來,將她攏在懷裡,慢慢地說:「媽媽,我知道了。」
其實知道他要問些什麼,而她並不打算再瞞著他,於是微笑著將展景榮的日記翻開,一行行地指給他看,間或插幾句自己這數十年來的心事。激動,卻又奇迹般地有些平靜。
他們兩家向來關係熟稔,因為兩家的孩子都送在外邊求學,下一輩之間倒還有些陌生。她小小的,矜持的心思,一直在想著,他的真人,該是怎麼樣?
是的。他在道德上十分自律,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這些她都相信——可是她也相信,自己看到了他眼底刻意掩飾的那絲黯然和無力。那hetubook•com.com是最好的證據,告訴自己,原來他的心底,真的還有另一個人。
她用全部的精力,愛著她的兒子,看著他成長,並不拘束他,讓他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或許她的殘生,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幸福。
對不起……
她的兒子,足以讓她驕傲,又讓她覺得,即使難以得到丈夫的全部,可是只有有了孩子,一切付出也都是值得的。
他沒有騙自己,在和自己結婚之後,他們之間也斷絕了聯繫。可他卻越發執著地愛著那個女人,愛著他們過去的那段時光。一言一語中,不難讀出他淺淺的後悔,大約是在後悔他當時的讓步和懦弱。
「白小姐,那麼我就直接說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方流怡在椅子上微微調整了姿勢,雙手交疊著放在膝上,慢慢地說,「一直以來,澤誠對你的感情,我都是反對的。並不是因為家世出身,這一點上,我比任何人都開明。只是因為,我不願他完完全全變成另一個人。」
沒有再聽兒子的解釋,便讓他出去了。她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只覺得精疲力盡……又或許,是什麼,已經開始讓自己改變了……
端詳了一會兒,其實她和照片相比,變化並不大。即便老去了,依然從容而有著淡淡的韻味。
後來在自己的母親面前,終於將話挑明了,帶了羞澀,更多的卻是勇氣和無畏。
那些隱痛,又一次翻上來,這一次,排山倒海地將自己淹沒了。
「替代方案我讓人連夜趕出來了。媽媽,洛瑤的老師是極有名的宗教學教授,你可以看看她的建議。」他將那疊文件遞給她,黑眸中全是期待,,「高爾夫球場可以另選地址,我覺得將西山的一部分開發成宗教旅遊場所……」
她回國,在兒子正式接手易欽之前,暫時主管易欽。
仇恨之心,越來越強烈——她方流恰發誓,就算是傾盡全力,也不會讓那個女人和……自己丈夫的願望在自己活著的時候還能夠實現。
瓷器的胎質輕薄,握在手裡,精緻得彷彿薔薇在手中綻開,紅茶的口感醇厚,香氣撲鼻。
她想了很久,終於還是開口向他求證。展景榮只是談談地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這些隱忍的情緒,是在收到了那封信之後,被徹底的引燃的。
那天很晚的時候,展澤誠在老宅子里找到了她。
她無力地坐在桌前,彷彿自虐一般,一頁頁地翻下去,仔細地讀著他的心事。
這……就是展景榮一直愛著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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