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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杜如斐自己也笑了笑，看了看一臉茫然的女兒，說：「我舉諾亞方舟，只是個例子。只不過闐族的這種狀況，倒真是有幾分這樣的感覺。就像……盛極而衰似的。」

「爸爸，其實我真的沒事，你不用專門跑回來看我一趟。」

這絲冷笑太過明顯，也太容易辨識，江律文皺了皺眉，那絲不悅正迅速的在胸腔擴大，進而瀰漫到說出的話語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強硬和冷漠。

是在隔壁的卧室里，黑暗中，英俊的臉部輪廓，璀璨的雙眼，曖昧親密的呼吸交錯。

杜微言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卧室的窗帘被拉上了，昏暗的光線，她有些難以判斷時間，於是忍不住轉過床邊的鬧鐘看了一下。

手在床頭小柜上一撐，啪的一聲，那杯糖水倒翻在自己的手背上，有一種涼膩的濕滑感。她手忙腳亂的把杯子扶起來，又一路摸索著開了燈走向廚房。

她的鼻尖發酸，低低的叫了一聲：「爸爸。」

「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文字流傳下來。這是讓人覺得可疑。可這給我的感覺，卻很微妙。讓我想起了諾亞方舟。」杜如斐沉吟著說，「諾亞方舟是國外的神話。其實我們民族也有和它相對應的大禹治水。遠古的那次浩劫，對於人類來說，是一場空前的災難。那場洪水之後，那個時代人類積累下的物質、精神文明都毀於一旦。人類不得不重建家園。推想起來，這麼一場劫難之後，很多東西流失了、斷層了，是自然不過的事了。」

室外的寒氣比剛才尤甚。易子容站在這個城市的夜空之下，隔了許多迷霧和塵埃，星星也遠不如他所熟悉的那麼透澈明亮。

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她無法理解的巧合。 她不知道易子容是如何突然出現的，然後他的影子就充斥在自己生活、工作的每一個角落。

「她沒事吧？我看見你抱著她上樓。」江律文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有些事，我想問問清楚。」

易子容看了一眼車子的後視鏡，微微笑起來：「你還沒走？」

茄子嵌肉和圖書，番茄蛋湯，紅燒帶魚……

即便是溫暖的食物也沒有讓杜微言的感覺變得好一些。她哆嗦著回到卧室的時候，有些黯然的想起了他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是這個。」杜如斐指了其中的符咒給她看，「這個很有意思。」

連機器發出的聲音都沒有了，這樣的寂寥寧靜之中，時光彷彿倒流到那一晚。

「可是，這隻是三份啊……不能說明什麼。」

杜微言的身體不經意間抖了抖，良久，才微澀著說：「是一個朋友給我看的。」

「可是莫顏你知道么？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啊……」

杜微言費力的將那口粥吞咽進去，這是她平時最愛和食物之一，可是現在吃起來卻索然無味。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啊……真像個孩子，一個有著巨大的力氣卻不知道往哪裡使的孩子。他一心一意要做的事，哪怕把他自己逼上絕路、哪怕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他也會去做。

「那件事我剛剛知道。是和你有關么？」

杜如斐目光落在她的赤足上，有些不悅的說：「鞋子呢？這麼冷的天，你就這麼赤腳跳下來啦？」

背後有個聲音靜靜的說：「要點火么？」

易子容直起身子，反身拉開車門，動作流暢而沒有絲毫的停滯：「抱歉，我沒時間。」

杜微言怔了怔，嘴角帶了一絲苦笑，該發現的，該震驚的，三年前她全經歷過了……還能有什麼意想不到的發現？

「哦，原來是你把她介紹給我認識的。」易子容嘲諷般的笑了笑，純黑的眸色中波瀾不驚，「原來是這樣。」

她將那碗粥放進微波爐，機器發出嗡嗡的低鳴聲的時候，杜微言覺得自己的力氣像是指間的水一樣，正在慢慢的流失。

「微言，有些話，對著爸爸，你也不願意坦白么？」杜如斐坐得和女兒近了一些，撫慰般拍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你沒有造假。可你老實告訴我，你當時是怎麼取得原始資料的？有沒有用歪門邪道？」

他們之間那道若有若無的鴻溝隔在那裡，杜微言心httｐs://ｗｗｗ•hｅtｕbook.cｏm.cｏm裏很清楚，她知道易子容心底也是清楚——可他似乎強制性的忽略了那些東西……

有人說生理上的飢餓可以突破一切心理的困惑和痛苦，當杜微言蜷在床上，被胃裡近乎空落落的絞痛折磨得無以復加的時候，她終於還是相信了這句話。

杜微言「嗯」了一聲，又看了看父親有些疲憊卻欣慰的臉，慢慢的咀嚼了第一口飯：「爸爸，你怎麼來了？」

杜微言知道爸爸對於語言方面只是外行而已，忽然有些好奇起來：「爸爸，為什麼這麼說？」

杜微言「哦」了一聲，並沒有將它放回去，只是捏在手裡，沿著面具光滑的邊緣輕輕撫摸了一遍又一遍。

「嗯。昨晚正好有便車回這裏，我就順便過來了。」杜如斐不經意的說，夾了一筷子的菜給她。

他遞給她看的是闐族的刺繡，杜微言以前看過夏朵的刺繡作品，都是極為精美的藝術品。除此之外，獨具特色的是花紋邊的那些咒符，那些叫人覺得神秘的符號，像是一種烙印，帶著某種上古的迴音。

……

老人看著杜微言專註的目光。年輕的女孩子的臉色片刻前還枯槁如灰，此刻臉龐上卻泛起了一種異樣的光澤。他知道這是一種難捺的興奮和好奇，於是長長的舒了口氣，放心的微笑起來。

「不，不，丫頭，你仔細比較，這是我從不同的家庭中收集來的刺繡。每一份的符號都不相同。」杜如斐點給她看，「如果是符咒的話，它們會是一模一樣的。就像是佛教的萬字元，你見過有哪些教徒會畫錯么？」

「闐族……真是一個古老神秘的民族。」杜如斐目光落在那個黃楊木的面具上，輕輕的感嘆著，「去了那邊，很多關於民族、文化的觀點都有了變化。微言，那片土地上，出現這樣的文字，我絲毫都不奇怪。」

杜微言自然熟悉這個故事，可她完全抓不住父親要說的重點。

杜如斐遞給她相機，翻照片給她看，沉穩的說：「還有。」

甚至當她懷著最後一ｗww•hｅｔｕboｏk•cｏm.ｃｏｍ絲希望說了那個疑問，他的神情端肅，卻拒絕向她解釋。

杜微言屏住呼吸，一張張的看過去，最後喃喃的說：「是啊，這些到底是什麼呢？」

所有的人都會循著這樣的定理一步步的走。他已經見過很多了，比如說江律文，只是為了那份在他看來什麼都不是的合同，甘願被送進醫院；比如說陳雨繁，吸引她的是仇恨和不甘，所以自己只要輕輕擺上一個誘餌，她就會不遺餘力的去攻擊。

他抽了一支煙出來，捏在指尖的時候，因為這片刻的怔忡，忘了拿打火機。

已經是正午了，杜微言愣了愣，鼻尖的地方似乎還嗅到了一種熟悉的香味。有一種難以克制的喜悅和安心從心尖的地方泛出來，她顧不上去把鞋子穿上，飛快的奔出了卧室。

再出來的時候，杜如斐已經擺好碗筷，又摸了摸女兒頭，溫和的說：「刷過牙了？那吃飯吧。」

杜微言被父親這麼一說，微微皺起了眉頭，有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像是流星，拖著長長的光芒，在瞬間滑過了自己的腦海。她還有些抓不準這個靈感，像是指間的遊絲，若隱若現。

易子容停下手上的動作，沉聲說：「你想說什麼？」

其實她不記得自己剛才和易子容說過些什麼了。

她知道他是認真的，莫顏從不會騙她。

「那麼，我們不妨攤開了說吧？一分鐘而已，耽擱不了多少時間。」江律文簡單的說，「短短几句話的時間，大概比不上你花在杜微言身上的時間。」

這個世界里，只要是有利益，就會有誘惑、吸引和盲從。

此刻他並不在這裏，他自然也不會聽見這句話。杜微言慢慢的想：

他說：「如果不能天長地久的話……」

杜微言下意識的去看看冰箱上貼著的那幾張外賣廣告，是他……剛才叫的么？

「微言，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回去紅玉看看。」杜如斐寬容的望著女兒，「就當是出去旅遊。說不定，也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呢？」

「我自然知道是和她有關。不過既然你這麼說，我是不是hｅｔｕｂｏｏｋ•cｏm.cｏm可以認為，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並且……樂見其成？」江律文的語氣一點點的變冷，「當初我把她介紹給你認識，並不希望出現這樣的結果。」

杜如斐正忙著往客廳的桌子上布菜，都是她愛吃的。

最開始遇到他的時候，杜微言覺得像是在做夢。再然後，這個夢就成了她的噩夢。他知道她所有的事，知道怎麼找到她，知道怎麼打擊她，就連要她屈服的時候，每一步也走得那麼準確無誤。

「爸爸，我去完單位回來再和你談好么？」杜微言默默的將碗筷收拾了，又出來對父親說，「你好好休息。坐了一晚的車，應該會很累的。」

濃厚的疲倦足以將杜微言包裹起來，又不可抗拒的將她拉入夢澤之內。睡夢中彷彿有人在觸摸她的臉頰，又有一雙溫暖熟悉的手在輕輕撫著她的額頭，讓她覺得有一種安穩的親切感。

「其實爸爸帶回了一樣很有意思的東西給你看看，我想你會感興趣的。」杜如斐微笑著去將那個行李包打開，「不過我不是很懂這些東西，你看看吧。」

「小丫頭，你是搞語言的啊。不是應該由你來告訴我么？」

她的目光掠到沙發前茶几上的一樣熟悉至極的東西上，前傾了身體抓在手裡，有些茫然的問杜如斐：「這是我的面具？」

他什麼都沒提，只是關心她赤著腳踏在冰涼的地板上會不會凍著。杜微言紅了眼眶，努力深呼吸了一次，轉身說：「哦，我去穿鞋。」

易子容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唇：「你不如去問問陳小姐。」

「你究竟是針對她，還是針對我？」

杜微言依然單調的「哦」了一聲。

杜如斐仔細的審視著女兒的表情，心底隱隱有著不安。他是昨天聽了女兒在電話里的哭訴后連夜趕回來的。那個時侯，杜微言雖然放聲大哭，可他知道她在發泄不甘和委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目光中失去了最後一絲光亮。

「誰說我是專門跑回來看你的？」杜如斐佯裝生氣，瞪著女兒說，「我這趟回來，是要去省圖查些資料。」

杜如斐「呵呵m.hｅtuｂooｋ.ｃoｍ•ｃｏm」笑了一聲：「我去你房間看了看你，這東西挺有趣的，就拿出來看了看。」

她一口又一口吞下飯食，想起昨天咬牙切齒對易子容說自己會去單位把所有的事都了結，頓時覺得味覺、食慾，全都沒有了，只剩下麻木的吞咽，彷彿此刻自己只是一個機器，在填滿身體的一個空洞罷了。

「微言，你坐下來。」杜如斐這次說話的語氣十分嚴肅，「有什麼事，就好好和爸爸說。」

他沾著茶水，在桌上劃了一個卍。

燈光啪的跳亮了。杜微言一轉身，發現水槽邊擱了一碗食物。她走近看了看，是一份冷卻的雞粥，因為放了香菜，有淡淡的香味飄進鼻中。很熟悉的味道，就是她常常叫外賣的那家粥屋送來的吧？

「你去單位幹什麼？」杜如斐站了起來，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一些，「我問過你們所長了，他說讓你休息一陣。短時間內，鑒定結果也出不來。」

那個瞬間，所有的歡愉和熱情，全都被撲滅了。

這一次易子容終於難以克制的笑了起來，眼角眉梢輕輕一勾，說不上動怒，但是也絕非輕描淡寫，只是拍了拍江律文的肩膀，答非所問的說了一句：「如果牽連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他斜靠著車門，有些困惑的想，這就是她要的一切么？這就是她生長的環境么？

如果不能天長地久……這不是一個假設句，他真的只會給她十年時間。

「這我知道，是他們祈福的一種方式。」

杜微言腳步頓了頓，答非所問的說：「出不出結果，其實沒什麼區別了。」

長久的沉默之後，杜微言點頭說：「好的，我和你一起去。」

杜微言愣了幾秒，又仔細的去比較，卻恍然發現，是真的不一樣，三份刺繡，每一份都不一樣。

杜微言將那碗粥從微波爐里取出來，因為太燙，她不得不等了等。

杜微言站在那裡，被易子容一激之後的衝動正在慢慢消退。杜如斐這麼一阻攔，她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剛才一往無前的勇氣，於是無力的坐了下來，低低的說：「爸爸，你讓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