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莫顏看著這個忽然鑽出來的小姑娘，她有著烏黑秀密的長發，黑白分明的眸子肆無忌憚的和自己對視。
阿媽知道女兒倔強的個性，也不說話，銀光閃閃的針從布帛上穿過，發出嗤啦嗤啦的聲響，叫人覺得安心。
她不理，一道小小的黑影隨她竄了出去，糾纏在她腳邊。
他不甚在意：「被什麼蟄了吧。」
「雲葉，你見過新來的祭司么？」
一汪如翡翠般的湖水，樹梢間那輪眉目，彷彿只要伸出手，便能觸及。她有些怯怯的伸出手，又側頭看看一直將自己攬在懷裡的莫顏：「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她想了想，又問他：「以前你在木樨谷，都做些什麼？」
「禎柙，雖然我們都不懂那些字……可是我們會說呀！」少女蹲在沙地上，拿了樹枝寫寫畫畫，「你看，這個發音，我就用這樣的一橫一豎來表示。以後見到這個符號，你就知道只是水的意思了。」
少女雲葉正蹲在水渠邊，雙手捧了清水澆在臉上。剔透的水珠又順著晶瑩的肌膚滑至下頷，微微澆熄了因為趕路而帶起的炎熱感。
他低頭看看蜷縮成小小一團的少女，那一刻彷彿下定了決心，俯身橫抱起她，在霧靄沉沉中辨了方向，大步向南邊走去。
雲葉蹙著秀氣的眉想了很久，忽地如釋重負：「玲瓏！就叫玲瓏吧。」
黑色翻騰的烏雲之中，他如神祗般站立著，氣勢凌人。純黑的眸子中泛著烏金色，側臉完美而雋永。
莫顏站起來，遙遙望向南方。
他身材很高，像是族人敬畏的山峰一般，又很挺拔，迫得雲葉不得不抬起頭看著他。
這個聲音似乎只會問他這個問題，他也非聽不可。因為從部族中千挑萬選出的祭司，標準只有這一條：他須聽到神的指引。
莫顏看著她的背影，並沒有制止她。直到她歡呼一聲，手裡撥了數株草藥：「找到了。」
莫顏盤膝坐在月湖邊，冥想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課。
雲葉坐起來，看著他手中的那條手絹，幾束石榴花枝，栩栩如生。
癥狀和族人一模一樣。
雲葉清亮的眼中全是閃爍的笑意，帶了狡黠，說：「嗯？這是藤蘿的形狀啊，你瞧不出來嗎？」
甘洌的氣息在摩挲中變成更為香醇的淺醉，雲葉有些不知所措的啟開了唇瓣，他低低一笑，於是趁機深入。她本就喘不過氣，此刻更是只能軟軟的靠著他，任憑他掌握自己呼吸的節律。
雲葉說不要學字，可到底對莫顏書寫的冊子充滿好奇，於是常常在沒人的時候翻看著他的筆跡，好奇的東問西問：「這是什麼？」
雲葉看著這四個字元，臉頰慢慢紅起來，微微仰頭看著他。
莫顏低了低頭，只叫她瞧見那俊挺的鼻樑。他的手指慢慢的纏在她的手上，握住，又慢慢的掰開，直到彼此扣合。
你不學……是因為玲瓏么？莫顏嘴角的笑意在加深，又揉了揉她的長發，卻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其實，那麼簡單的記音符號，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能猜出大概了。不過，她若想要自己的秘密，就讓它保留著吧……
她瞧瞧他，又瞧瞧天邊異常耀眼的太陽，輕快的笑起來：「你就是莫顏，對不對？」
玲瓏……雲葉有些尷尬地笑笑，又仔細地辨識，半響，忽然「啊」的一聲，滿臉通紅。
月色拉長了兩個人高矮不一的身影，還有小黑狗蹦蹦跳跳的前後打轉。
族人說起www.hetubook.com.com哪家的男子好看，總愛說「他呀，只怕連太陽也不過這麼耀眼了吧」。可是在雲葉心裏，從沒覺得哪個男人真能像太陽這般耀眼，如果……如果她沒有見到他的話。
「怎麼才能救她？」莫顏直截了當的問。
「你想學，我就教你啊……」他抿唇，眼神中卻勾出淺淺的醉意，「又不是什麼難事。」
「巫祝之舞么？」莫顏輕輕笑起來，將她輕軟的身體往上託了托，並沒有回頭，「沒用的。」
「我是不是得了和阿媽一樣的病？」她回身抱住他的腰，喃喃的說，「莫顏，你別難過好么？」
雲葉將頭輕輕靠在莫顏的肩上，他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是一種草木的香氣，聞多了卻會醉，就像是喝多了掛花蜜一樣。
雲葉……族中人人都說，她是所有未嫁的女兒中最璀璨的珍珠，最絢爛的花朵。
「我的雲葉……」他喃喃的說，扔下筆，濺了一地的炭屑，輕吻在她的額角，「我的雲葉。」
小徑的兩邊都是繁密的草叢，她纖細的身影蹲在濃密的綠色中，長裙劃過，不知驚起了多少飛蟲。
「小丫頭，你這幾天在做些什麼？」莫顏指間纏了一絲她的頭髮，問，「這究竟是什麼？」
雲葉一個晚上，想了許多符號出來，又小心地用炭火棒記在了一卷粗麻上，揣在懷裡，心滿意足地抱起禎柙：「走吧，回去了。」
「阿媽，如果我們也能讀懂那些字，就可以把悄悄話綉在衣服上、手絹上了。」雲葉託了下頷，有些出神，長長的睫毛忽閃著，「阿媽……我要想一種字出來，只有女人才能懂……」
「是誰？」
莫顏想，原來神就是這麼百無聊賴的么？或許永恆而毫不湮滅的時間中，它也只能這樣思考吧……
罕那節，那是年輕人互示愛意的時刻，他們管這叫「遞花」。
異常清新而明媚的一天。
他剛從木樨谷出來時，族人的居住地青山綠水，飛泉疊瀑，是一卷再淡雅不過的絹紙畫。
女伴學著她的樣子洗了洗臉，才說：「是莫顏啊。你見過沒有？」她頓了頓，不知是不是水不夠涼，臉頰上一團紅暈遲遲難以消散。
雲葉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下，那圈青黑眼影鑲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牙關緊閉，竟然已經昏睡過去。
他回過神，隨著來人的步伐，走進了裡屋。
「年輕人，知道什麼是永恆么？」
「是不是又有人給你遞花了？」莫顏攬住她的身子，讓她將有靠在自己的膝上，帶了笑意俯身問她。
過了良久，他才拍拍雲葉的手臂：「到了。」
少女略帶驕傲的揚起了下巴，從適才的愉悅轉為有些刻意的冷漠：「你慢慢等吧。」
莫顏是神的名字，再也不容許任何人佔有；罕那節原本是為了祈禱農事順利，如今轉為敬祝神明的盛典；詩人將這種種編成歌謠，而畫師戰戰兢兢的將那些神跡描繪在扎布楞的牆壁上。
即便是最善於吟唱的詩人，也無法形容那樣的景象。
所有人都盡量繞著那股瘴氣走路，只有莫顏似乎並不懼怕這樣可怖的力量，他常常駐足在霧氣邊，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一切，卻一日日的無視那些來到自己屋前祈求他進行一場巫祝之舞的族人。
兩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了，如今家中只剩下她一個，她阿爸又素來疼愛這個最小的女兒，於是拉她過來說heｔｕｂoｏｋ•cｏｍ•cｏｍ：「這是莫顏。雲葉，我的小女兒。」
三三兩兩的少女背著葯簍從山間走過，一邊低聲說著話兒。
他懶懶的抬起眉眼，似笑非笑的時候有一種難以遮掩的清俊光彩：「會有什麼關係？」
他也微微仰著臉，和她一道看著那輪彎月，微笑著說：「沒有誰。」
在溪水裡沖了沖，雲葉一樣樣指給他聽：「扁豆葉、鮮蒲公英、血腥草，回去搗爛了再敷上，馬上就能消腫。」
其實語氣里還是有些稚氣的，連姣好的唇都抿緊了，彷彿受到了侮辱。
「第一次見到我，為什麼忽然跑了？」他停下來，滾熱的氣息擦著她的唇瓣而過，「是生氣了么？為什麼？」
每一位祭司，都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選中，然後在木樨谷往上十數年，才能回到族人中間，也難怪雲葉之前從未見過他。
「嗤……」那個聲音輕笑起來，「那麼我就是時間？不是的……我遲遲無法散去，只是因為我也在找這樣一個答案罷了……」
「雲葉？」莫顏微笑起來。
按照族規，女子不能習字，也不能知曉族中的大事。雲葉雖是族長的女兒，也不能例外。她有些愣愣的看著他這個動作，忽然眸色清冷下來。
禎柙極為乖巧的在兩人身邊坐下，大約是看到了正在熟睡的雲葉，連叫聲都不曾發出來。這隻小黑狗很神奇，不論雲葉在哪裡，它總能找得到。就像這一晚，他們悄悄從人群中溜出來，沒有人知道，可它還是跟了過來，暖暖的靠著主人，心滿意足的樣子。
「雲葉……雲葉……」他柔聲喚著她的名字，琥珀色的眸中泛起一層又一層不安的波瀾。
「怎麼了？」莫顏冰涼的手指拂過她的額頭，「臉這麼紅。」
再往後，就是罕那節了B。
瞧著她怔怔的樣子，莫顏忽然微笑起來：「每天寫一點兒，大概很快就能掌握了。」
遠山青黛如長眉，天空碧溪如水眸。
原來是族長的小女兒。
「莫顏！」她大聲喊他，卻又嗆進一口瘴氣，幾乎要嘔吐出來。
莫顏將旁邊的字元指給她看：「這是什麼？」
莫顏一怔之後，將她攬進懷裡，抑制不住的笑起來。
莫顏靠著背後堅硬的山岩，殊無倦意。或者，罕那節過後，該向她的阿爸說起兩人之間的事了……瑩瑩白色妝點在她柔美的側臉上，偶爾飄過雲翳，落下深淺不一的光影。
「寫什麼呢？」
男人不知道，女人們卻漸漸地都知曉了，於是纏著雲葉教她們，又都達成了默契，誰都沒有說出去，雲葉看著同伴們那些刺繡上忽然多出的一行行字元，秀氣的唇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來：「禎柙，看見沒有？大家都很喜歡玲瓏啊。」
莫顏轉身，忽然看見她，濃濃的眉皺起來，低喝：「你怎麼來這裏？」
他默念這句話，輕輕皺眉：「什麼意思？」
他的手掌輕輕翻起，那些瘴氣便如同被人驅趕著，一一被收進掌心。
時光如果是永恆的，那麼從先祖開始，他們的信仰，亦如永恆，終不再變。
他低頭看著她，忽然用吻封住她所有的話，唇齒間滿是溫柔。
雲葉的父親是族長，家中常有人來議事。她悄悄走過側廳，想去找阿媽要些吃的，卻在天井停下了腳步。
這也可以嗎？雲葉看著這個年輕男人，在他的臉上，找不出任何對族規束縛的敬畏……他和她見過的前任祭司不一樣，那個老頭古www.hetubook.com.com板而僵硬；而他，眉宇眸心間，似乎只有隨心所欲。
吃晚飯的時候，屋裡卻多了一個人。雲葉抬頭看看那個年輕人，輕輕哼了一聲。
那裡有一股叫人敬畏的力量。他不知它來自何處，又將湮滅於何處。它常常與他對話，他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它、聽到它的聲音……可如今……
莫顏的雙眼亮的驚人，他感受著風的試探，握緊了雙拳，極慢的說：「你要什麼？」
雲葉低頭的時候，看見他手背上一塊紅腫，忽然停下腳步，皺眉說：「這裏怎麼了？」
「嗯？」
每到這個時候，連空氣都是一塵不染的，乾淨的叫人驚嘆。然後那個聲音就會在他身邊輕聲響起，彷彿風聲低吟。
「是誰？」她有些猶疑的站住，望向綠葉之下那若隱若現的人影。
他的後背寬厚而溫暖，雲葉將臉頰貼在他的頭頸邊，低低的說：「你為什麼在這裏？所有人都在等著你……」
他也會停下腳步，看看她們繡的花樣，然後指著其中一行瞧不出形狀的花紋問：「這是什麼？」
手邊忽然有些小小的熱意，又慢慢的舔過莫顏的手背。
而如今，因為那一片黑的詭異的瘴氣，這幅畫面變得沉重凝厚起來，像是有人拿著爛泥胡亂塗抹了，望之可怖。
夜色靜好。
他一怔，隨即溫和的微笑：「是啊。」
那不是巫祝之舞，那是神跡的力量。
雲葉聽著父親說的話，突然有些艷羡的看了莫顏一眼：「你在那邊……學會了很多東西么？」
他點了點頭：「我叫莫顏。」
「咦，你回來了？」那個聲音依然化作清風，上下撩動他的黑髮，似乎滿是興趣，「還帶了一個人來？你不知道族規么？」
她又壓低了聲音，對女伴說：「這是我們的秘密哦。你千萬別讓男人知道。你阿爸和阿弟都不行，以後有什麼事，我們可以拿這個悄悄記下來，就算有人見到了，也不會知道是什麼意思。」
她睜不開眼睛，於是他半蹲下身體，把她背在背上，低聲說：「我背你出去。」
「那麼，你再考慮吧……」聲音幽幽的說，「想好再告訴我。不過，她的時間不多了……」
他撇撇頭，並不去理會。
雲葉推推他，有些不悅：「你笑什麼？」
「他是從木樨谷來的呢……」
「你來找我阿爸議事嗎？」雲葉好奇的看看他手中的羊皮冊子，「他就在前堂。」
「一者輪迴，一者永生。」
「我答應你。」他向著無邊的湖水說，「只要你救她。」
阿媽微笑，小女兒清麗的臉上有一種之前不曾有過的光彩……大概，只有年輕人之間，才能互相給予吧。
他該如何告訴這個小丫頭，神明向來只願意做錦上添花的事，至於雪中送炭……難道不是需要付出了代價，才能得到的么？
「快要出谷了吧？」那個聲音低低笑起來，「或許有一天你會回來找我，到時候再來回答這個問題……」
湖面倏然起了波瀾。像有一雙看不見的雙手在操縱，水紋緩緩地划盪開去，又凝成了幾行透明的字。
族人們傾其所有，刻下莫顏無處不在的痕迹。
「你教我這些，真的沒關係嗎？」
半夜的時候，雲葉醒過來，迷迷糊糊的抱住莫顏的手臂，低聲說：「有點冷。」
她卻沒什麼反應，軟軟的趴在他背後，他一愣，小心將她放在地上。
莫顏在溪邊沾了些水，輕輕拍在她的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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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被喚作禎柙的小狗便乖順地靠在她胸前，一動不動了。
「莫顏剛從木樨谷回來 ，以後就是我們的祭司。」
或許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指間的冊子上，莫顏頓了頓，負手將那冊子放在了身後，點點頭：「知道了。」
禎柙沖她汪汪幾聲，彷彿是讚許。
「你答應了……從此你就是族人的神……至於你愛的人，她還是她。」那個聲音滿是歡呼雀躍，「年輕人，帶著我，去找那個答案吧。」
很多天之後，雲葉和莫顏已經很熟稔了，偶爾在屋外的樹蔭下遇到，她便抬起眉眼，微笑著跟他打招呼。往往她身側的少女，就已經羞紅了臉，將身子躲在了雲葉身後。
「莫顏？」身後有人輕喚他，「族長在等著。」
禎柙蹲在她身邊，水汪汪的眼睛似懂非懂地望著主人，懶懶打了一個哈欠，又將身體盤起來了。
「你叫什麼？」莫顏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想起她抿唇時目中閃現的那絲生動怒色，忽然覺得有趣。
「阿爸不肯的。」雲葉悶悶的說，「為什麼女人就不能習字呢？」
莫顏看著她歪歪扭扭的寫下第一行字，含著笑意說：「那裡什麼都沒有。」
他便牽了她的手站起來：「回家去吧。」
「知道什麼是永恆么？」
三日後，所有的族人看著莫顏踏進那一片霧沼之地。
「是蜈蚣。」她肯定的說，睡意陡地消逝了，「你等等。」
他也穿著族人常穿的白衫，可又和她見過的年輕人都不一樣——眸子的色澤是帶了玉石光亮的深琥珀，嘴唇很薄，而目光彷彿泛著冷冷光亮的湖水，總之，好看得不可思議。
他從那裡來，寧靜的月湖和木樨谷。
「我只要治好她。」莫顏固執的說，又俯身，將她抱得更緊。
雲葉醒過來的時候，雖然精神萎靡，卻還是輕輕驚呼了一聲，她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景色。
老人們熱淚盈眶，年輕人則驚駭的難以言喻。
等他離開之後，女伴從雲葉身後鑽出來，目光追隨著那個英俊的年輕人，有些恍惚地說：「雲葉你說你想出來的這字兒，叫什麼名字？」
他淡淡重複一遍：「真的什麼都沒有。若是你想去，下次我悄悄帶你進去。」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逐字的在空白的羊皮卷上寫下：瓦彌景書。
雲葉吃了飯，急匆匆就往自己的屋子裡跑去，阿媽在後邊喊著她：「慢點。」
「走吧！」雲葉拉起女伴的手，「我們還要趕回去呢。」
雲葉就揚了小臉，滿不在乎的說：「莫顏說沒關係。他說他會陪著我玩兒。」
一看這綉工，便知道是鄰家姐姐做的。
雲葉雙手虛虛的環著他的腰，有些得意：「我不學。」
雲葉俯身，抱起那條小黑狗，又摸了摸它的頭：「走，禎柙。」
然而雲葉的阿媽並沒有等到女兒出嫁的那一天。一場異常迅猛的瘟疫席捲了整個部族。雲葉看著母親在床上合眼，距離她染上病，不過短短的數日。
此時是暮春，各種花木綻放到了最為濃烈的時刻，藤枝糾纏出大篷大篷的白色花朵，有一種肆意蔓延的繁盛。快步走過的時候，鼻尖會拂上揮之不去的馨香，再一回味，那香氣竟會慢慢變為濃烈，最是神奇不過。
她最終還是沒有醒來，只是吐出了一些穢物。
莫顏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雲葉心服口服。這樣的文字，比起自己編的玲瓏，到底要難多了，也完備多了。
莫和_圖_書顏與雲葉的定親，是在罕那節之後最讓族人津津樂道的一件事。阿媽總是拉著雲葉的手，憂心忡忡的說：「你還這麼頑皮，怎麼嫁人呢？」
「雲葉，怎麼又不開心了？」阿媽坐在床邊綉著花，愛憐的摸摸女兒的臉蛋，「是不是又纏著你阿爸教你寫字了？」
阿媽聽著女兒柔柔的語調，並不責怪她的奇思妙想，反倒溫柔的說：「雲葉要是想出來了，就教教阿媽。」
她頭也不回：「雲葉。」烏黑的長發在身後甩出一道柔和弧度。
「你願意幫我去尋找么？」那個聲音又說，清風撩撥起雲葉的長發，「我幫你將她治好，將你的族人治好，還能給你許多你之前不曾想過的力量。」
黑霧逐漸散去，天地間也沒有了異味，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現這裏還原成了他們熟悉的家園。
時光變遷，或許詩人的歌唱變了音律，或許畫家筆下的顏料會褪色，又或許連牆壁都生出青苔。可他們一代一代傳承，虔誠得令人驚訝。
莫顏掩飾不住唇角的笑意，只是沉沉地看她一眼，彷彿瞭然她的心事：「是么？」
莫顏突然發現自己的記憶力這樣好，連那些最瑣碎的語句都被拼湊起來，最後落在她身上，才發現這些讚譽並不過分。
她的眼神純凈，明明自己得了重病，卻只關心他是不是會難過。
霧沉沉的一片泥沼之地。沒有人敢走進去。蛇蝎橫行，腐爛的小動物身體膨脹扭曲，光是臭氣就足以叫人卻步。
他的腳步輕緩，直到走出那一片沼澤，才發現這個世界已經變了模樣。
「你還說……我還瞧見有人給你遞花呢！」雲葉有些赧然地測了側臉，微醺讓她的臉頰看起來像是染上了胭脂紅，宛如鳳仙花汁水般瀲灧。
「自作聰明的年輕人……只救她？你以為付出的代價就會小一些么？不……不是這樣的。救她，就是救所有的人。」
他在來的路上想過這個問題，於是篤定的答它：「時間就是永恆。你就是永恆。」
「你是祭司啊……我以為你會求我救你的族人……原來只是為了救她么？真有意思。」聲音輕笑起來，波亂了滿谷的樹葉。
雲葉匆忙將手絹還給他——這樣的話，濃情蜜意的話，她可說不出口——她又覷了他一眼，幸好他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果真有人慢慢的從那裡出來，從容澹然，竟是個年輕人。
「莫顏？」雲葉搖了搖頭，又輕快的將長發束起來，「阿爸沒和我說過。」
源頭或許便是北邊升起的那一片瘴氣。
晨曦微亮，幾縷光芒如鑽般灑落在這湖面上，冷冷的灼燒眼睛。
月色之下，莫顏眼梢輕輕的挑起來，抿緊了唇，良久才說：「我只救她。」
她枕著他的膝蓋，翻了個身，睡得很香甜。
他的唇輕柔的觸在她的鼻尖，頓了頓，濡濕的氣息又緩緩往下，直到貼緊她的唇。
那股惡臭叫人無法忍受，儘管雲葉已經用浸過薄荷水的棉布捂住了口鼻，可是眼睛還是有辣辣的刺痛感，勉強只看的清那個白衣背影。
雲葉想了許久，終於想起他那個小動作，於是便仍略有憤懣的說：「你們男人可以識字就很了不起么？」
四下無人，只有啾啾的蟲鳴聲音，由遠及近，密密結成一張巨大的網，網住了她與他。再也沒有旁人，雲葉看著他傾身過來，眉眼之間，全是笑意。她有些緊張，手指抓住他的衣角，不知是阻止……還是，小小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