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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就不說。」

一夜急雨，天明時才停，二月末的京城添了幾分寒意，大青石板路濕滑，不少人出門的時候鞋子纏了草繩，免得摔倒，饒是如此，天光放亮的時候，城門裡外也擠滿了等著進城的人。

……

青霞先生對守城衛點點頭，帶著老僕向外款步而去，身前身後民眾們繼續排隊核查進去，大路上提籃挑擔牽牛趕羊的混雜，其中有一雙視線若有若無的盯著前方的一主一仆。

「這裡有十人都是知知堂的學生。」他道。

……

「給我看看。」

宋嬰將葯碗遞給丫頭，道：「外邊屋子裡都一樣，不過是多收拾兩遍的事，娘昨晚睡得很好。」

結社是少年們玩樂之舉，結黨的話就不一樣了，尤其是他們這些要科舉的學生們，尚未入仕就自成一黨，可是不討人喜歡啊，也不便於大家再有更多的交際，會被人提防，畢竟出身家族將來官職上官都可能不同……不結黨其實是為了結黨，薛青默然一刻，笑了笑，這些少年也不再是少年了，世事洞明啊。

……

隨著黃提學一聲令下，拆號唱名寫榜。

柳春陽道：「我背書呢。」伸手。

「什麼書啊？是不是春宮。」柳五兒道，伸手，「小可給我看看。」

青霞先生看著前方消失在大路上的人馬，道：「那段山的事是解決的差不多了吧。」如此才能抽空離開。

黃提學笑道：「不要緊張，我是說這二十三人竟然都是長安府的生員，長安府此次高中的人數是前所未有啊，李光遠治下有方，當嘉獎。」

「不可防範。」陳盛道，視線掃過幾人，「所以不能說。」

裴焉子道：「以備不能見人的用。」

陳盛道：「段山臨死指認了青霞先生，秦黨已經盯上了他了。」

在座的一個道學官員，當時經手過長安府案卷中詳細查辦的有關知知堂的信息，驚訝又感嘆，點頭道：「知知堂名冊上有二十三人，此次有十人中舉，將近一半，委實厲害。」

裴焉子打開一卷書道：「就那樣，反正今年科舉也中不了。」

「三月十八是放榜的好日子。」他道，「今次我山西路舉人ｈeｔｕｂｏｏｋ.ｃom.ｃoｍ名額有一百三十二人，如今過了初選的有一百九十人，大家將最終人選取出來吧。」

低低的議論很快被官差的呵斥打斷，民眾們重新擁擠向前等候進城……進出查的很嚴，因為最近京城兇徒太多。

……

宋元驚醒。

薛青問道，難掩歡喜，站到裴焉子桌前伸手。

宋嬰從床上拿起薄被給他披上。

科舉關係學子們一生，因此重之又重，且極其容易鬧事，往年也就罷了，今年可不敢大意，畢竟先前縣試有考官被要了命的。

柳春陽不置可否，看著柳五兒和小可走了出去，依舊轉身在窗邊，口中喃喃片刻之後伸手將桌子上的書卷拿起，低頭將書封面輕輕搓了搓，其上便裂開一道縫，少年修長的手指從中捏出一張薄紙，其上蠅頭小字遍布。

柳春陽擺手：「出去玩去，不要影響我讀書，否則去京城沒有意思了。」

而此時的陳盛書房裡也響起笑聲，大人們的笑聲沉厚含蓄。

「爹又是一夜沒睡嗎？」宋嬰道，「你去睡會兒吧，這裡有我，你不用擔心。」

「他們要進京了？」

一個門衛接過看了眼，態度和藹幾分。

「你是不是嫉妒那些中舉的人啊？不要這樣，你也是舉人老爺呢。」柳五兒接著道，說了些話安慰。

「收拾行禮，我們準備進京了。」柳春陽道。

在院子里和兩個小丫頭玩的小可忙應聲是。

「不過不是說宋元不出門嗎？」

「林大人請。」他道，示意核查的讓路。

裴焉子道：「楚明輝安排好了，不住在一起，我們是結社，但不要結黨。」

夾雜著宋虎子沒有意義的叫聲，泥巴摔打在地上，宋嬰又去勸慰的絮叨，門關上隔絕了這一切。

真快啊。

「聽說知知堂結社是為了讀書，那個叫薛青的還寫了詩，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黃提學笑著念道，看著這十人的名字，「不錯，還真是讀書的。」

……

薛青再次笑，搖頭沒有再說什麼，低頭看手裡的薄紙，張蓮塘寫和*圖*書來的，說的很簡單幾人中舉分別多少名次以及大約三月底到達京城。

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鑼鼓聲持續一天了還沒有散去。

怎麼會！那適才陳盛怎麼沒有告訴青霞先生，好做防範。

裴焉子將手裡的薄紙遞給他，薛青接過又笑了：「這有什麼不能見人的，怎麼非要用書來傳遞。」視線落在裴焉子桌上的一本書卷，很普通的經書釋義，市面上到處可見，唯一和市面上區別的是書封下一個小印，那是一個小篆知字，與其說像字，不如說更像一個小圖案。

宋元想了想又一笑：「還真是，他死了，事情也不是沒法解決。」

「如此我們就先告辭了。」

「哥，你在這裏傻站著做什麼？」柳五兒問道。

……

「段山的事，怎麼樣了？」青霞先生開口道，「最近也沒聽說起。」

「林大人你先去吧。」陳盛道，「王相爺那邊你要多走動。」

有考官笑道：「青霞先生教學果然厲害，在長安府三年時光竟然這麼多高中。」

康岱道：「多慮了，不會牽連到，說了她與我們在一起，根本就沒有證據。」

綠蘿窗前的少年垂手而立也似乎有一天了，直到一隻手拍上他的肩頭，少年才恍然察覺回頭，暮色霞光中面瘦眼亮。

屋中團坐的人都起身，有七個男人告退向外而去，青霞先生康岱等五人還留在原地，作為主考國子監的祭酒等等會試要員另有詳情要說也很正常。

「宋元的妻子病的很重。」老僕低聲說道，「段山這邊出事也不能不管，所以才不顧危險來回奔波。」

他說著話將名帖拿出來遞給守門衛。

老僕道：「朝廷說了讓有冤告冤后，刑部那邊告狀的堵住門了，都忙著這件事呢，宋大人便能忙裡偷個閑。」這種事再忙也不能跟追查段山兇手相比，輕重不同。

「段山遇害，爹是不是很為難了？」她又問道。

在座的十幾個考官都含笑應聲是，辛苦將近一個月的鄉試總算是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候了。

「你們忘了嗎？幹掉廖承的那個知知堂啊。」那人意味深長道。

柳春陽道：「現在會試還沒到，我去京城有什麼意和-圖-書思。」

足足三層鎧甲官兵護衛著的馬車疾馳向城門，沒有絲毫停下放慢的意思，路邊的民眾車馬驚慌躲避，城門前的甲兵並沒有惱怒呵斥，而是飛快的打開了城門。

康岱等四人一怔。

宋元踏入屋內，宋嬰剛喂完宋夫人葯，宋虎子倒沒有睡，坐在地上搓泥巴玩。

宋元低頭看去，宋夫人昏昏睡著，他伸手掖了掖被角。

……

黃提學更是紅光滿面，揚手道：「放榜吧。」

柳五兒道：「哥，你跟我裝傻呢，去京城當然是見薛青了。」

宋元伸手揉了揉臉，道：「我沒事，我一會兒回城到衙門裡睡就好。」看宋嬰，女孩子眼中亦是紅絲遍布，「倒是你啊，要休息好。」

青霞先生看向陳盛，陳盛點點頭，道：「段山一死，追查兇手就沒有了意義，意義只在於秦黨與其他人搏利。」

一場春雨後雨水就多了起來，雨水沖刷下京城變得鮮嫩起來，柳枝最先抽芽，又似乎一眨眼滿城都綠意搖曳，春天到了。

柳春陽握著書卷嗯了聲隨手扔在几案上，柳五兒拿過翻了翻見是很常見的中庸大學釋義，便扔了回去，道：「你什麼時候去京城啊？總在家躲著有什麼意思啊？」

陳盛道：「大家心裡有數就好。」又道，「且不管秦公那邊是真揭過去還是私下暗查，我們以不變應萬變，接下來我們要做好會試，那時候就輪到我們動手了。」

「相爺放心，會試非同小可，我們定然辦好。」

小可忙將手裡的書卷遞給他，再次道：「蓮塘少爺還你的。」

在一片緊張氣氛中，一百三十二人的卷子拆完登錄，翻看著名單，黃提學神情有些驚訝：「咿這些人……」

柳五兒雖然不悅但也知道事關重大，又叮囑道：「那你記得給薛青多寫信，他功課好，又在京城國子監，你可請教他啊。」

柳春陽道：「我是我，他是他，我為他去京城有什麼意思。」

「你娘昨晚怎麼樣？」宋元問道，又皺眉看宋虎子，「要玩泥去外邊玩。」

青霞先生看他道：「不是牽連她，她是被五蠹軍帶大的，五蠹軍的人出事，她不會不管。」

宋元道：「的確m•heｔｕｂoｏｋ•ｃoｍ•cｏm是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措手不及啊。」眉頭緊皺。

「少爺，蓮塘少爺給你的書。」他搖著手裡一卷書道。

柳五兒惱怒道：「哥，你現在厲害了，頂著一次祖父，你事事都這麼犟嘴了。」

宋嬰笑著點頭應聲是。

片刻便歸？

柳春陽看著她沒回答。

廖承這個名字立刻讓在座的都想起來了，去年長安府差點鬧了民亂，一群學生靜坐抗議朝廷命官廖承段山濫抓無辜，事後雖然沒有明說，但官府查出的最初便是一群結社名為知知堂的學生們鬧起來的。

屋內再次安靜一刻，康岱剛要說話，陳盛道：「今後你們與青霞先生來往暫停。」

柳春陽仔細的掃過，看到一行時目光停頓，伸手撫上。

廖承是太監，段山酷吏且已經死了，在座的文官們自然不屑不懼，文人雖然相輕，但對外還是當自己人看的，另外這些考生是他們山西路的，也是他們的門生，師生名分終生不變，中了進士便會進官場，師生關係受益良多，於是在座的諸人贊聲不絕。

「這最後要黜落的可不好選啊。」

宋嬰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事來就解決事，總有解決的辦法。」

那邊柳春陽伸手在耳朵里拿出兩團棉花，道：「什麼？」

「他們就是為了以後啊，你不要瞧不起人啊，眼界放遠一點吧焉子少爺。」

副主考聞言有些緊張，道：「可有什麼問題？」

「……其時他未在，去往蔣顯等人所在，又國子監康岱道途中曾上茅廁，片刻便歸……」

屋子裡響起笑聲，在門外無聊的扯著嫩枝編帽子的書童踮腳透過窗戶看過來，圓窗對著几案，可以看到兩個年輕人面對面坐著，那薛青還手拄著手盯著少爺……書童輕嘆一口氣，少爺長的好看也是麻煩啊。

丫頭上前捧來茶湯，宋嬰接過遞給宋元，丫頭便低頭退了出去，宋元有時候會跟女兒說朝堂的事，退到門外聽內里言談繼續。

這隊人馬遠去，城門前的混亂漸漸平息。

話雖然這樣說，到了午後朱卷還是很快定論了下來，交由主考和副主考再確定名次，確定完這一切就到了第二日，也就到了拆封寫榜和圖書的時候，貢院封門，各路官員到場，門外有官兵巡邏把守。

「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嗎？到時候都住知知堂那邊會不會擠？」薛青道。

在座的人都齊聲應是。

「我的天這樣的陣仗還怕別人認不出來？」

「這是誰家的儀仗，堪比王侯啊，但沒有標識啊。」

「……不過這事不能說啊。」

這些人離開，屋子裡安靜一刻。

山西路的春天來得比京城要晚一些，坐在明亮廳內，看著窗外搖曳的半黃半綠的枝葉，山西路提學官黃簡笑了，轉身看著室內諸官。

「是啊都是好文章啊。」

柳春陽不發一言，直到一個小廝蹬蹬跑進來。

這話讓在座的人愣了下，知知堂是哪個學堂？

「對於妖怪來說，片刻也足夠做很多事了。」柳春陽喃喃，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將這薄紙一目掃完，隨手放進了窗台上的香爐里，青煙裊裊化為灰燼，倚窗對外揚聲，「小可。」

「那是宋元宋大人的，他才不會用標識，唯恐被仇人認出來。」

「我最近很少去知知堂，他們書讀的怎麼樣？」她在裴焉子對面坐下問道，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宋嬰放下藥碗在那邊蹲下哄著宋虎子喝了幾口水，裙子上衣袖上便被抹了一片片的泥水，她並不在意起身，再看坐在床邊的宋元已經靠著床柱歪著頭睡著了。

……

康岱四人悚然。

「我眼界放一輩子，張雙桐也考不上。」

在外看來，青霞先生是王烈陽的人，青霞先生應聲是起身離去了。

康岱還要說什麼，一個藍袍男人打斷道：「林大人說得對，這件事雖然看似過去了，但我們還是不要掉以輕心。」

柳五兒愕然：「哥，你堵著耳朵呢？」又惱怒，自己先前的話白說了，「你堵著耳朵幹什麼？堵著耳朵，外邊的那些道賀也絕不了。」

青霞先生道：「那就好，五蠹軍真要被抓到，怕會牽連她。」

眾人再次傳閱名單，讚歎聲聲，又有人咿了聲。

康岱道：「沒事了，現在刑部依舊在接告段山的案子，還是王相爺發話才稍微平息。」又嘿嘿一笑，「秦潭公拿秦州路經略安撫使換來的。」

旁邊紅袍男人與另一人亦是點頭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