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父慈子孝，但父子之間生死，又怎能一個看字了結。

人在山霧散去的山間墜落，一開始很清晰，漸漸化作一個黑點，再然後消失不見。

秦梅嗤聲：「誰在意？我在意還是死人在意？」

薛青嗯了聲，將捲軸一收。

王烈陽看著他，沒有嘲諷以及反駁，而是苦笑：「宋大人，如果真是那樣，也沒有必要上山了。」

真是好事連連，大周怎麼會亡！官員們頓時更加歡喜，但胡將軍皺眉。

人這一輩子

王烈陽等人迎上去，剛要問怎麼回事，走在前方的兵將們散開兩邊停下，有一人在眾人的注視先晃晃悠悠走來。

山頂更加的安靜。

山頂上一片安靜。

腳步踏踏從蒼山而來，雖然看上去形容狼狽，但確信是自己人。

身後的女子盤坐頭和肩都低垂，道：「這是四大師的山，不留別人在這裏。」

薛青看過去，見一角明黃的捲軸從碎石中露出隨風擺動。

這樣死了屍體很難看，會不會嚇到她？

郭子安握著長刀的手也砍下來，前方的黑甲衛迎戰，鏘啷一聲二人相撞。

這些亂糟糟的過往啊，過往太多了，都不記不清了。

弓箭的聲音已經停下，兵馬涌涌逼近，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進攻了，這一次終於踏上了蒼山。

如同一塊石頭。

被一層層兵馬圍著的大臣們聚集在一起，這時候也沒有再分誰和誰，反正只要不是秦潭公的誰就行。

鏘啷一聲，耳邊巨響，還有火光四濺，長矛被撞飛，又噗通一聲，是人翻到落地。

遠處喧鬧馬蹄聲聲逼近，官員們頓時都站起來。

不止是山下的兵馬和黑甲衛，還有從遠處傳來。

天上的太陽已經漸漸傾斜，蒼山下的廝殺還在持續。

嗯，是長矛吧，縱然身子僵硬發麻，眼角的餘光都來不及看一眼，郭子安還是閃過念頭。

到了近戰廝殺的和*圖*書時候了。

「也行吧，你自己想吃了就隨便溜達到處去偷，以前別人看不到你，現在更看不到。」

區別就是當時那一刻，誰更重要。

「哈哈哈，那這麼說其實都一樣，沒啥區別。」

然後她從身後拿出明黃的捲軸舉起來，手一松嘩啦展開。

人跟石頭一樣，最後都是一捧土。

停頓一刻腳步一轉，躍下山石，三步兩步到了這邊，看著依舊倚斷戟而坐的秦潭公的屍首，伸手抱起來走到崖邊沒有絲毫遲疑的一扔。

「行吧，我這個還留在世上的神仙，把你埋了吧。」

薛青看著面前的依舊含笑的四大師遺容，抬手在臉上揉了揉。

「現在要防著黑甲衛們衝下來，我們這邊太危險。」

比如為什麼假扮女孩子，在他先前的哥哥們都夭折了，天下將帥多的是，怎麼就秦潭公殺戮太重得了報應，天意？這世上哪有什麼天意，看看謙王就知道了，謙王揣透了天意，一根繩子自己把自己弔死，才能留下一個病怏怏的兒子活命。

先前黑甲衛守住蒼山不讓眾人靠近，雙方弓箭對戰，偷襲試探，一步一步逼近，現在終於破了黑甲衛的防守衝上山。

他們父子含笑相視，又漠然無情。

「很好，不錯。」他神情欣慰。

明黃刺目，看不清其上的字，但這時候還要去看上面的字，那就是個傻子了！

有埋伏，那黑甲衛投出長矛，長矛的角度是他的頭，會從耳朵穿透他的頭。

為了做到這些，他可以舍妹棄子，無所不為。

天下不過是棋盤，眾生不過是棋子，他不要做棋子，他要做執棋人。

還有一個宋元，但他是躺在擔架上，此時被放在地上，並不顯眼跟跪著沒什麼區別。

山林間的黑甲衛們可以看清面容。

「天要亡大周了么。」有幾個年長的官員神情https://www.hetubook.com.com悲戚低語。

身邊倒下的人很多，又有不少散布到山間，一聲聲慘叫不斷的傳來，不知道是自己人的還是黑甲衛的。

一切不過是電光火石間。

一撐身子用力的站起來，披血帶傷搖搖晃晃，她長出一口氣看四周。

「帝姬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都到這時候了，溫情也好無情也好，都一樣。

「山上傳令黑甲衛們已經伏誅。」

誰和誰其實都是陌生人，那就這樣吧。

「太倉促了，也沒有好酒好菜的給你放進去。」

郭子安將長刀一揮就要上前，耳邊忽有尖嘯。

眾官員們便各自有坐下，胡將軍疾步而進，神情歡喜。

宋元當然不信這話，更加鬧著要上山，但現在不是他說想就能的事，還好黑甲衛沒有打過來，要不然前後夾擊此時此刻根本就不可能安坐在這裏。

其實，這應該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對戰，郭子安專註而無畏，很快又一個黑甲衛從山石后出現。

就在眾人要上馬的時候，又有消息傳來。

一個秦潭公多厲害大家都知道，再加上一個四大師，就是秦潭公的兵馬都反戈大家一起打上山也不能奈何他們。

她揚揚手，沒有再回頭。

這就結束了。

「上山的就不要救了，救不回來了。」

剛坐下的官員們頓時又都站起來，這一次王烈陽沒有呵斥他們失態，而是點點頭。

比如，有時候看著小皇帝，就像是看到了他，還沒來得及教他讀書寫字，擺兵布陣女孩子的身份也不能學

而那些將士們百姓們依舊奉其為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不過是人棋盤上的棋子，也不在意。

「相爺，是篤大人的兵馬來了。」他大聲道，「秦賊的兵馬已經被擊潰。」

山下的人們亦是生死喧囂熱鬧。

「愛卿們平身。」她道。

馬蹄震動，廝殺聲不斷的https://m.hetubook.com.com傳來。

「為什麼是你！」

「宋大人，四大師在山上，比我們這裏要安全的多。」王烈陽道。

「近距離的對戰，黑甲衛十分強悍。」他說道，「只怕不妙。」

既然是過往，就沒有說的必要了。

山頂的秋風更加肆無忌憚的盤旋來回奔跑，不知道找到什麼好玩的玩具，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郭子安抬起頭看向前方，山石嶙峋中有人走來，走的很慢，搖搖晃晃。

比如天意是什麼，天意就是楚元祝的需要，他需要的時候西涼就是妖魔鬼怪，要舉全國之力踏滅，將士們就是英雄，百姓們就是死得其所，為國捐軀，他不需要的時候，西涼就是溫順的貓狗，將士和百姓們就要忍辱負重，就是壞大周安穩的罪人。

王烈陽等人被官兵們擁簇著要上馬，其間夾雜著宋元喝令上山，但此時此刻沒有人聽從。

「先生啊先生真是拿你沒辦法，你這都最後一句話了，還不忘來吹捧自己。」她道，笑了笑，又點頭，「神仙，行，你跟我一樣，都是神仙，這次我就不反駁你了。」

被遮擋了視線的宋元聽出了聲音，驚怒的抬起頭掙紮起身。

畢竟再有過往，他最終選擇放棄兒子，哪怕那時候一句卸職就可以避免這個選擇，至於卸職之後麻煩當然也有，但做什麼選擇都有麻煩，後來自己做的殺皇帝的事，也是麻煩重重，還不是做下來了。

「先退去與篤大人會合。」

這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又沒有道理。

她一面自言自語說笑，一面將土石填回坑中，漸漸的將四大師掩埋，直到最後壘砌一個小小的石頭包。

在這裏睡一覺嗎？

秦潭公看著他，似乎也沒什麼可說的。

山石上才轉了身邁出一步的秦梅側頭道：「什麼？」

王烈陽依舊安坐，喝了聲：「都坐下，亂臣賊子有什麼可畏懼和圖書的。」

秦潭公對秦梅笑了笑，閉上眼垂下頭。

大概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隨著他的拜倒，身後嘩啦一片，先是王烈陽這邊，緊接著其他猶豫的大臣也跪下來，再然後胡將軍以及兵將們，蒼山腳下烏壓壓一片，唯有一人站立。

「這世間本無道理，都是自己的道理，你說得對。」秦潭公點點頭，「我們這個結局不錯，很圓滿。」

「你！」

「現在最關鍵的是山上。」宋元掙紮起身，惱怒的喊道，「別管外邊的圍攻，要上山，殿下在山上。」

這道理在場的人心裏都清楚，再次響起一片哀嘆聲。

「要走，把人帶走。」

王烈陽跨上前一步，迎頭跪倒，雙手伏地，朗聲顫顫包含著激動歡喜悲痛。

秦梅笑了笑沒有說話。

其實也有些話可以說一說，比如小時候將他舉在肩頭去摘樹上的果子，然後他就嚇哭了，也好也不好，女孩子膽小嘛，畢竟那時候假扮女孩子。

秦梅轉身走開了，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看薛青一眼，消失在山頂。

「我走了，以後，也不來看你了，你若想看我就自己來吧，不想，也沒事。」

西斜的日光下這人的形容比兵丁們還要狼狽，大約她也知道這一點，走出來后停下腳，抬起手整理了下衣衫，理了理頭髮，又用袖子抹了下臉，似乎要讓大家看清楚她是誰。

他選擇了自己。

垂頭而坐的薛青聲音淡淡道。

要說陌生也並不陌生，秦潭公看著面前始終沒有再上前一步的年輕人，那飛揚的眉梢很熟悉，跟自己少年的時候有幾分肖像。

接下來做什麼呢？

「比我強，我那一世連個土包都沒有。」她說道，力氣用盡了一般跌坐下來，靠在石頭包上，低頭幾聲咳嗽，口鼻震出血來，她抬手擦去，感受著渾身的疼痛。

她退後認真地看，嘀嘀咕咕這邊那邊哪裡是風水寶地不被風吹不被日晒雨淋hｔｔｐs://wｗw•ｈｅｔｕboｏｋ.ｃoｍ.cｏｍ又能看到最好的風景，好一會兒才選中一地，撿起先前散落的兵器挖出一個容身之處，將四大師抱起來放進去。

不過，秦潭公點點頭。

樹枝？

「這可如何是好。」

「可是那四大師不可靠！」宋元喝道。

又一想，什麼能嚇到她。

長刀再揮，身前的黑甲衛卻已經噗的一聲栽倒，在他身後插著一根樹枝。

直到有腳步聲響起。

又有人衝進來：「郭小將軍殺上蒼山了。」

鏘啷一聲，長刀揮出，換來一聲慘叫，持續的廝殺讓郭子安的胳膊有些發麻，但揮動的長刀進攻的腳步卻沒有絲毫的偏差。

「快讓他帶人上山。」宋元喝道。

一個清晨，山上來來往往，以及生生死死的熱鬧，高高的山以及雲霧遮掩山下並不知道。

沒有人在意這惱人的秋風。

雖然說是父子，但他們相處不過幾年，然後十幾年不見，除了所謂的血緣，他對於秦潭公來說還不如身邊的護衛熟悉。

「怎麼？打進來了？」

秦梅道：「你喊一聲四大師的山，看它答應不。」

薛青抬起頭但沒有看秦梅：「把你爹屍首帶走，否則我把他扔下山，粉身碎骨。」

這怎麼可能？就靠著郭子安領著的區區人馬擊潰了黑甲衛？接到傳令的兵丁神情都似乎不信。

山上不是平地，易守難攻，尤其是對方是黑甲衛，相比于軍陣作戰，他們個人更是強悍，那才是他們真正的戰場。

山風探頭探腦，發覺沒有危險，便大搖大擺的旋轉而過，掀起一陣塵土，夾雜著草屑，扑打在垂頭而坐似乎睡著的三人身上。

薛青的神情閃過一絲惘然，但又笑了笑。

媽的，這就是人，真是麻煩，疼成這樣還不能死，因為時候不到。

薛青看著看著，將先前已經撿回來的鐵條一撐起身走向那邊，俯身撥開碎石將捲軸拿起來，看也沒看，抖落碎石灰塵和鐵條別在身後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