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咽下
「最好是年前就下定，等過了年開春大禮……」她緩緩說道，看著二少奶奶，「東西你該備就早些備下，免得到時候慌手慌腳的……」
撇撇嘴哼了聲，大少奶奶便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二少奶奶便笑著應聲是，一面看了老太太一眼。
大太太聽著點頭，手慢慢的轉動佛珠。
「啊？」二少奶奶愣了下。
一旁的大少奶奶要張嘴再次提醒姑娘已經定了親的事，抬頭看到二少奶奶笑著的模樣，心裏就一陣鬧心，開口說了，只怕還得挨罵，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大姑娘的厲害到時候有你們好瞧的……
大太太正心如刀割，看到大少奶奶在一旁站著，頓時更是氣沒打一處來。
老太太握著酒杯半日沒緩過勁來。
本是要和她要東西，怎麼反過來被她討東西了？話題轉變太快，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對於她二十六年的生涯來說，這是很少見的。
宋三娘子便笑了笑。
這家裡是沒她立足的地方了，不如收拾東西回娘家去……
這個討飯吃用的實在是……大太太噎了下，硬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過去的事就不要說了。」二少奶奶忙打圓場，一面含笑說道，「大家都消消氣，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聽說姑娘還做了廣順和的藥茶？」大伯母閑扯話道。
「你說，咱們都做到這一步了，姑娘還有什麼理由要鬧著走？」二少奶奶說道，接過僕婦捧來的茶湯，用小勺子一口一口的喂老太太，「這宋家的女人還有什麼心思要帶姑娘走？姑娘沒了錢，她又不佔理，再堅持帶姑娘走，可就是一點道理都不佔，就是到時候去官府鬧，咱們也不怕了。」
劉梅寶看著她，神情是滿滿的欽佩。
再讓他做幾回？這一回就花去了他們合家兩天的柴火費……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妹妹走，也不能讓她們半點鬧起來，和圖書咱們這裏可不比偏遠之地……」二少奶奶說道，一面不經意的看了眼大少奶奶。
終於能說出這句話了吧……
一說到備下東西，老太太陡然想到那嫁妝的事。
這話一出口，大少奶奶的臉騰的紅了，再看到二少奶奶驚訝的看過來，臉色便又白了。
「是這樣，朝廷的聖旨已經在祠堂供養幾日要收起來了，所以上邊列的那些賞賜也正好一併收起來，不知道舅夫人那日方便，我讓媳婦們過來收一下。」她緩緩說道。
「盛什麼盛，善姐兒不是還不舒服！」大太太低聲呵斥道，「清清淡淡的餓兩頓才好……」
傻了吧！還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好說好話的不照樣一點好也沒佔到……
「你想，那宋家女人要帶姑娘走，目的不過是覺得委屈氣憤，覺得替咱們養了姑娘虧的慌等等，如今好了，咱們把賞賜一分不要的全給她，一則補了她的虧空安撫了她的委屈，再者，姑娘也沒什麼錢了，她還有什麼道理要帶姑娘走？」二少奶奶接著說道。
「……天子腳下，多少人盯著呢。」二少奶奶說道。
「既然有舅老爺的，那自然不能只咱們收著，這個好說……」她咳了一聲問道，「那朝廷的賞賜……」
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就知道欺負我這個老實人，讓你們也嘗嘗這個被人欺負的滋味！
宋三娘便笑了，還沒說話，劉梅寶接過話頭。
「是，老太太，我都好好看著呢，我都想好了，大妹妹的親事必須在這一年就定了，趁著這朝廷的熱乎勁，結個好人家……」二少奶奶笑道。
「二嫂嫂，你說笑了，那上面可不是只說了我爹一個人……」她說道，「還有我舅舅呢……」
那倒是，皇帝誇獎了兩個人，但可並沒有分開一人寫一個。
「我怎麼知道那宋三娘會這麼大胆子，那是咱們家的東西，還是朝廷賞賜和圖書的，任誰也不敢不告一聲就吞了……」大少奶奶委屈的說道。
「我的兒啊！」老太太頭仰在靠背上，手扶著胸口大哭起來。
老太太壓下眼中的不滿。
這個惡婦！
二少奶奶勸說，讓大太太更氣悶幾分，看著這個大兒媳婦，原本也是個好好的，怎麼這幾年越來越傻了呢……
「什麼謝不謝的，早說過，她是我的外甥女……更何況，人心肉長，就是路人看到了，也要伸手相護的……」宋三娘子淡淡說道，一面抬手撫了劉梅寶的肩頭，「我要她的東西做什麼，那是她爹娘以命換來的，自然要都留給她的，將來有這個做陪嫁，也算是彌補沒有爹娘送嫁的遺憾……」
「時候也不早了，老太太早些歇息吧。」宋三娘子便忙站起身說道。
「老太太，太太。」二少奶奶忙的扶了這個，又來勸這個，口中說道，「捨得捨得，舍了才能得，為了長遠的，這些就當被賊搶了……」
「你在那邊都是做什麼的！」她喝道，「你這麼大的人了，就不長點心！你妹妹的東西你都不知道清點一下？就失急慌忙的回來了？」
那該怎麼分？
「可不是，你們二叔恢復了這名譽，雖說是皇恩浩蕩天日昭昭，但到底平反冤屈便又多少人被治罪，雖然不幹咱們的事，但這人心可都要遷怒的，不知道暗地裡多少人盯著咱們家……」她嘆了口氣說道，一面心有餘悸的扶著胸口，「可好好的吧，再有什麼好歹，老婆子我就活不成了……」
老太太一聲哭一聲喊，上氣不接下氣。
有氣就知道沖自己撒！也不想想，她都跟那家人鬧到那樣子了，人家還會讓自己去查箱籠！
大少奶奶低著頭咬牙。
「為娘我還有什麼臉活著啊！還是早些死了乾淨！」
「大姑娘呢，這心裏也不過是一般的不平委屈，覺得咱們黑心冷麵的當年捨棄她不管不顧，和-圖-書瞧瞧，那可是朝廷的賞賜，咱們都不帶眨眼的給了那宋三娘，一則可見咱們是什麼人，二來，也顯得有多看重姑娘……」二少奶奶坐到老太太身邊，撫著她的胸口，一面含笑輕聲細語說道，「自回來后，咱們好吃好喝好玩，要什麼給什麼，說什麼是什麼，錯也認了，禮也賠了，全家祖宗一般的捧著，如今連朝廷恩賞這麼大的財物都能痛快的舍了，她這心就是石頭做的，也該捂熱了……」
老太太更是緊張的忘了自己不吃酒，抓起酒杯就一口吃了。
「你收一下？」劉梅寶皺眉道，一面想起什麼，「對了，說到這個我也剛想找二少奶奶說，我爹的聖旨你們也供養完了，就還給我吧。」
老太太看樣子也是要說句什麼話，但貌似一時緩不過氣，到底沒說出來，只把二少奶奶的手緊緊握著。
這件事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當日跟著她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也不怕她們傳出去，因此只含含蓄蓄的和婆婆說了，沒想到婆婆此時說出來，尤其是還被這個小蹄子聽到了，那自己的臉豈不是丟盡了……
「你都被當拐子關起來了，她還有什麼不敢的！」大太太咬牙喝道。
大少奶奶痛快的一口喝了半碗茶，讓丫鬟再續水。
「我的兒啊。」她頓時忍不住一陣心悸，捂著胸口又大哭起來，「為娘的沒用啊……」
「我沒事，人老了精神不行了，吃頓飯都能打盹。」老太太啞著嗓子說道。
「討口飯吃而已。」劉梅寶笑道，「不值得提。」
「果真好吃？」她說道，一面指揮一旁的奶媽，「給善姐兒盛半碗嘗嘗……」
老太太點點頭。
「真是沒法活了……」她也顧不得勸老太太了，自己就在一旁坐下，默默流淚。
她們離開了，站起來的幾人都怔怔的站著，一陣夜風吹來，吹得窗戶啪啪響。
老太太有些上不來氣，撫著胸和圖書口就罵。
「老太太看著面色不好啊？」劉梅寶在一旁說道，「二嫂嫂你快舉燈瞧瞧，我看不真切。」
老太太至此才不哭了，只是臉色還是很不好看，吃完半碗茶湯坐起來。
「快快送走這宋家的女人，大家安生的過日子。」大太太念了聲佛說道，「家裡多少事要操心呢。」
撤了席，上了茶，在二少奶奶的示意下，幾個姑姑意猶未盡的帶著姑娘們退下了。
她獨吞了！她果然獨吞了！
「好，既然妹妹喜歡吃，咱們天天做也成。」二少奶奶笑道。
「哎呀，就是被賊搶了，還能報個官罵幾聲呢，咱們這個還得巴巴的給人說好話道謝呢。」大少奶奶在一旁說道。
「好……」老太太眼裡想滴血，吐出一個字。
大少奶奶側眼瞧見大太太微微閉上眼，手中快速的捻著佛珠，心裏不由樂了，只覺得幾日來的憋悶突然緩解了。
一直到飯菜都要吃光了，始終沒聽到宋三娘子說那句大家日思夜想期盼已久的話。
「舅媽這話說的，她的嫁妝家裡自然備著，說是謝舅媽的，就是舅媽你的了。」二少奶奶立刻笑道。
「還是讓我收著吧，這樣爹爹舅舅我都能拜祭。」劉梅寶笑道。
「妹妹說什麼呢？」當然，她這愣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旋即便笑道，「什麼你的我的，這是咱們家的，你放心，收的好好的。」
大少奶奶應了聲，不再言語，嘴邊卻帶著一絲笑，樂滋滋的吃飯菜。
雖然隱隱猜到這個可能，但真的聽她說出來，在座的幾人還是驚訝的站起身來。
她低著頭撇了撇嘴，看了眼那邊的二少奶奶，心裏忍不住樂開了花。
「不拘什麼，最要緊是家世要好。」大太太提醒道，有錢有勢一樣不能缺。
劉家的人心裏都冒出這個念頭。
這件事大少奶奶回來自然也提了，只不過當時沒被大家當回事，如今實在是沒話找話，秉著和圖書恭維討好她們的原則，被大太太拿出來說。
二少奶奶一把扶住她，一面撫著心口，一面制止了她說話。
「賞賜啊，在山西家裡呢。」宋三娘子說道。
「有老太太看著呢，母親你就放心吧。」二少奶奶笑道。
「嗯舅媽這個做的真不錯！」劉梅寶也在一旁連連點頭說道，又對二少奶奶一笑，「這是哪裡請來的廚子，再讓他做幾回……」
酒咽下了，宋三娘子人也坐下了。
這話一出口，就覺得手心生疼，想必已經被老太太的指甲掐出了血。
她怎麼敢！她怎麼能！這是什麼世道啊！怎麼會有如此可惡的人啊！
談話實在是難以繼續下去，為了避免氣氛尷尬，老太太便捨棄那些鋪墊直接開口說了。
聽到這哭聲，外邊的婆子都湧進來，大太太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圍著又是勸，想到傷心處，大太太的眼淚也滾滾而下。
「嘗嘗這個……」她指著其中一個，對對面坐著的大太太說道，「我在家也常做，孩子們都喜歡吃……」
老太太只是閉著眼哭，兩個丫鬟幫她順著胸口，口裡老太太莫要氣壞了傷了自己的勸著。
「娘沒用啊，你拿命換來的賞賜被人昧下了，當娘不僅不能討要，還要感謝那惡人啊！」
宋三娘子便和大太太施禮告退，帶著劉梅寶緩步離去了。
「是，舅夫人留下也是正合適。」二少奶奶整容說道，「我們本來就是打算要奉送與舅夫人，舅夫人將我們梅寶護養至今，免使我們劉家背負罪責罵名，已是難報之恩，就是二老爺泉下有知，也會要將這些賞賜留謝舅夫人聊表心意的。」
「還有，你大妹妹的親事要好好的挑……」老太太說道。
劉梅寶笑了。
是這個道理，大太太停止了流淚，老太太也不再哭了，睜開眼。
大太太不以她的話為不敬，含笑點了點頭。
大少奶奶的眼淚在眼眶打轉。
一盤子本就沒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