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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

作者:趙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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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最長的夜(中)

第五十章 最長的夜(中)

當年長輩們的選擇,難道是錯誤嗎?
南山愣了愣,抬頭看他。
那些年她也遇過自己認定的「良人」。對於裴漣君而言,肉麻麻的男女情.愛並沒有什麼吸引力,但如果能從他人那裡感受到「支持」與「理解」,甚至是「信任」,她就可能喜出望外。
后 來老太師還問過他:「若讓你去學漣君鑽研半生的那些東西,一個月內你能學到幾成?」當時他回說「七八成」,太師便說「雖然次了些,但足矣」。太師又問: 「你知道那人利用過漣君嗎?」他回說「不知道」,太師便說「他很擅用毒,卻不過只學了漣君的皮毛,他那樣對漣君,漣君走時恐怕也沒有輕易放過他。你知道為 什麼他一直無後嗎?」
裴渠低頭應了一聲,想了想,卻又抬頭,平靜地問:「父親當真要拿四哥當墊腳石么?」
那老傢伙竟還有事瞞著他?
她曾治好許多稀奇古怪的毛病,但也鑽研出數不清的毒藥。這樣的人本身就很值得利用,何況那時她在為人處世上還是個有幾分痴傻的小姑娘。
維持這樣的關係是需要入世的。周圍人的面目她越看越清楚,也愈發覺得複雜。閱歷的增長讓她漸漸明白這些關係中的欺騙與利用,假裝糊塗地又忍讓了很久,最終她收拾了所有的東西悄悄離開,幾經輾轉,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東都。而那時,她已有了身孕。
裴渠沒有回。
他想起那一日對弈結束時老太師說的那些話,才知這一大盤棋中和*圖*書,這個老傢伙才是對弈者,其他人全是棋子。
「你哪裡來的鑰匙?」
她說完抬起頭來,裴渠才隱約看清她的臉。
他睡眼朦朧地看到了好多人,這些人大多穿紫服配金魚袋,像一群紫妖怪。還有些是佩劍戴盔的將領,好像隨時都會殺人……
在天分上有無限優勢的人不是被疏遠便是自己主動越走越遠,於是身邊的同伴只會愈發稀少,最後趨近於沒有。
裴晉安一時無話。
裴渠收了傘,打算目送父親上車離去。裴晉安轉回頭:「等事情都結束了我再回來教訓你。」他這次竟是兇狠狠的,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
因為對於孤獨地活了很久的裴漣君而言,被「理解」甚至是「信任」,簡直是再新奇不過的體驗。她覺得很有趣,便願意繼續這樣的關係,甚至大方地給出自己全部的心血。
十幾歲時她便離了家,說是修道去。那時連皇家女子都有當道姑的,故而顯貴女子選擇入道並不能算十分稀奇。但裴漣君一入道觀,便徹底像脫韁了的馬,她起初是痴迷醫理藥理,再然後越鑽越深,最後只為毒物癲狂。
「他甫中毒我便從太師府過來了,現在還在太師府。」南山說話時有些急促,還有些緊張。
「那是假貨。」
「不必著急。」裴渠淡淡地說,「十個時辰內都無妨,等府里人以為他死了,再將他拖出太師府。」他稍頓:「太師如何?」
裴渠伸手幫眼前人拍蓑衣上的雨水,動作細hetubook•com.com緻卻十分徒勞。
裴晉安沒有像十幾年前那樣狂怒甚至揍他,他風平浪靜地站著,開口道:「鎖好門跟我來。」
「你有還是沒有?」

裴晉安一蹙眉,腳下步子甚至頓了一頓。可他只模模糊糊應了一聲,還是步子不停地繼續往前走。事實上,告訴他裴渠進出小樓的人是裴良春,而並非袁太師。但既然裴渠這樣講,難道他研究毒物都是袁太師授意?
裴晉安想著想著回過神,明白眼下並不是深究此事的合適時機,於是他將手中大傘遞給裴渠,轉過身便負手往外走。
譬如開鎖不再需要鑰匙,譬如像個鄉野村夫般痴迷種植,又譬如頻繁出入小樓鑽研裴漣君留下的那些「歪邪」遺物。這孩子學什麼都很快,也能學得很好,與裴漣君簡直毫無懸念地相似。
因為下雨早早睡覺的李佳音此時被外面的聲音吵醒。
他說:「朝歌啊,我找了你很久,你還記得我嗎?我還有你一本書,洛陽伽藍記,你娘親手抄的,是你從淮南家裡帶出來的唯一東西。你還要嗎?」說話啰啰嗦嗦聽起來甚是婆媽,像個鬱郁的小娘子。
裴良春這顆卒子,說到底還是裴晉安自己一手造就的。他今晚真打算下手碾碎掉這顆卒子嗎?
後來的事顯而易見,裴家人不可能任由她帶大這個孩子,於是將孩子留下,卻將她徹底趕出了家門。
兩人雖各自心知肚明了很久,但這樣清清楚楚地點明白,卻是頭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次。
裴渠看出父親在說謊,但並沒有戳穿他,反而轉移話題說道:「父親這時難道還要去驪山嗎?城門都關了,這時往昭應縣去應很不方便罷,除非……」這群人能造出個去昭應驪山行宮的好理由。
佳音的視線越來越清晰起來,他回過神時,忽有人對他深深一躬身:「如今聖人已是病危,卻有人趁此橫生作亂,望您速至驪山行宮,以慰眾望,誅凶豎,匡社稷!」
失去骨肉的裴漣君只能埋頭鑽研她的毒物,與諸多天才一樣,她為之而生,卻也為之亡。她不斷試毒解毒,最終葬送了自己。
「父親不是有一個嗎?」裴渠深諳內情地說。
「他算得真准。」裴渠面無表情地說。
裴渠舉傘跟上,裴晉安越走越快。老頭子將手背在身後老氣橫秋地命令他:「國璽交出來!」
裴晉安說完便持傘轉過了身,而裴渠則將燭火吹滅,放回架子,出來后將門一絲不苟的鎖好,走到裴晉安身邊。
南山一時間似乎無處避讓,因裴渠像個生活糟心的老嫗一樣揪著人絮絮叨叨說:「你不要再假裝騙我,很多事我都知道。先前我被愧疚困住了手腳,怕全部都揭開了會無法面對,我只考慮了自己的想法與心情。」他忽然話風一轉,鄭重其事地說了三個字:
於是輪到裴渠開口:「是太師同父親說我近日在鑽研毒物嗎?」
父子二人之間一句話也沒有,只剩下雷雨聲。裴渠手持燭台穩穩站著,火苗隨潮濕夜和*圖*書風搖來晃去跳動不停,好像隨時會熄滅。
南山則立刻壓低了帽子,擋住臉低低道:「我先回太師府了……到時候我會帶台主去平康坊等老師的。」
他前腳剛走,裴渠打算關門時,忽有快馬奔來,幾乎是到了他眼前時才勒住了韁繩。一個小個子身披蓑衣,腦袋上頂著大帽子,利索地下了馬道:「台主中毒了。」
「何時中的毒,現在人在哪裡?」裴渠平靜非常地問道。
裴渠果然不再說話。面積有限的雨傘在這大雨中沒法為兩個成年男子遮去全部風雨,於是兩人一路走到前堂時,裴渠衣衫右側已淋得濕透。
南山淺吸一口氣:「我走時已是危矣,不知現在……」
裴漣君曾是裴家的一塊寶貝。幼年時的裴漣君聰明遠勝同輩,雖是女兒家,看起來卻比族中任何男兒更像可造之材。
朝歌。
「仕途無父子。」裴晉安拿過傘便獨自前去登車。
「對不起。」
再怎樣控制這個孩子,他身上始終有裴漣君的影子……那股難擋的聰明勁,做什麼都能做好的架勢,還有為人處世時的幾分莫名痴傻,都與裴漣君如出一轍。
大雨滂沱,裴晉安看著眼前已比自己高半個頭的裴渠,心中百感交集。若裴漣君還活著,能看到裴渠一點點長大,又是否還會堅持在那條不歸路上走下去呢?
她說完幾乎是逃似的上馬跑了,只留裴渠一人站在這檐下。
「左右以假都能亂真,父親又何必執著於此。今晚若打算有所動作,有塊假的唬唬人足矣。」只有和-圖-書他看得最開。
那話題到底沒有繼續。太師於是另外囑咐了事情:「姓沈那臭小子得罪了很多人,個個都欲除他后快,若朝局有變動,他則必會被誅殺。他是幫你培育朝歌的人,你打算看在朝歌的份上,救他一命嗎?」
他迷迷糊糊中坐起來,外面的燈籠已悉數被點亮。雜沓的腳步聲像是來自可怖夢境,辨不清虛實。小傢伙揉揉眼,甫跳下床,寢屋的門便被推開了。
裴晉安已不大記得裴漣君的模樣了,他這個堂妹是同輩中最聰明最特別的一個,她還是個幼童時,便有過路的道士斷言她不會安穩度過一生。那時她只顧咯咯笑,似乎能明白不安穩的意思,又好像只是不諳世事的天真。
「我有沒有父親難道不清楚?是誰將朝中那些人的目標轉移到我這裏的,父親難道忘了嗎?」以袁太師為首的幾個老頭子憑空製造了國璽在裴渠身上的假象,完美轉移了視線,又順便將裴渠從番邦小國撈了回來。
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一隻對他而言略顯沉重的玉璽便塞進了他的懷裡。
閃電映照下的人臉分外蒼白,裴晉安一身紫袍,撐了把油紙大傘站在小樓門口,面上全無表情。
「你閉上嘴,撐好傘。」裴晉安打斷他。
「你已不需要鑰匙了。」裴晉安說這話時簡直像在嘆息,他神色里甚至閃過一絲失望。裴渠這些年去國離家,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脫離了他的掌控。他素來以為能將這個孩子教得一身正氣,但從眼下看來,裴渠卻已沾了不少「邪路」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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