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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龐大家族的昌盛與否，許多時候並不會因一個人的退出而發生改變，朝堂中裴氏出身的仍比比皆是，在世人眼中，裴家還是那個裴家，並沒有什麼不同。

「你還回來嘛？」徐妙文撐著帘子問。

這時已近黃昏，秋風習習斜陽暖，筐中果子也將要賣完，集市上人來人往談笑聲吆喝聲仍舊不減，這一份人間熱鬧再尋常不過。徐妙文支頤坐在席子上，看得有些著迷，裴渠看著也若有所思。

裴渠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裴晉安便點點頭，又道：「河東也並非天涯海角，你若有空可以時常過去看看。」

裴晉安正在馬車內坐著，今日與裴渠在路上碰見也並不是巧合，昭應縣這條路是進出必經，他得知今日徐妙文去接裴渠，便在此候著。

裴渠朝他點點頭。徐妙文看他一眼，心想人家家務事也不好插手，見他往那邊走了，便放下帘子一邊睡覺一邊等。

「啊，真的嗎？竟混到這地步嗎……」

衣行娘子急忙忙將做好的嫁衣取了來，按規矩得讓客人檢查有無錯漏方能取走。

裴渠回：「不去。」

裴渠唇角微微彎起弧度來，側臉在夕陽下分外平靜，這平靜中卻又緩慢騰起一些輕鬆的意味，他淡淡地說：「妙文兄，謝謝你。」

「我知道。」

裴渠拗不過他，且因早有出門擺攤賣菜的經驗，自然不會怕丟人。一行人摘了幾大筐果子，扛上牛車徑直拖去東市。

裴晉安本還想提朝歌的事，但想想眼下還是敏感時期，遂到此為止，只叫裴渠將傷養養好就作罷。

徐妙文正色：「那你要去哪m•hｅｔubｏoｋ•com.coｍ兒？」

裴渠下了車，卻有一小僕悄悄跑了來，將一隻小封筒遞給他：「我家夫人要轉交的，麻煩七郎。」

徐妙文將裝滿果子的筐依次擺好，不拘小節地在藺草席子上坐下來，不要臉地吆喝道：「萬年縣裴少府快窮得吃不上飯啦，只能拿出些果子來賣，都來瞅一瞅呀。」

「……」

徐妙文心中「哦」了一聲，卻立刻問道：「你有錢去取嗎？」

裴渠將封筒收進袖袋：「不去。」

裴渠低頭就往外走，徐妙文趕緊上前抓住他：「這樣好了。」

「洛陽宅中還有些積蓄，我回趟洛陽。」

他說著就將裴渠往果園拖，完全罔顧裴渠的傷和抗議。裴渠說：「長安現在的物價哪有那麼貴，賣完了也必定不夠」，徐妙文說：「不夠我借給你行不行？」

有好事者聚過來，問道：「可是裴相公家的七郎？」

「那請七郎去見見阿郎罷。」老執事口中阿郎正是裴晉安。裴渠見眼前這陣仗，認為應是裴晉安領著一家人要搬去河東了,遂下了車。

徐妙文驚覺自己開玩笑竟說中了，連忙進屋瞅了瞅，果真是沒什麼剩的了。他想這爹爹做得可真是絕啊，連兒子做嫁衣娶親的錢都不放過。大開眼界，大開眼見！裴相公這般摳門的還真是頭一回見識。

裴渠方才回屋找了許久，他收在卧櫃里的錢袋的確是不見了，只剩了一些衣裳。他久未回家住，可能是哪個離府的小僕趁主人不在順手牽了羊。

「不過是掙了些回家路費，沒有很多。」

裴晉安口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韋氏正是裴良春夫人，韋氏常年居於平康坊別院，平日里與裴家幾乎沒有往來。但她眼下在京中已無依靠，只能隨同裴家一起搬去河東。

徐妙文皺眉：「上遠那？」

「正是正是。」徐妙文點點頭。

他忽道：「雲起啊，這陣子發生這麼多事，好像天都要塌了，覺得什麼都陰沉沉的壓著人喘不過氣。但這會兒看看他們，卻又覺得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真像是大夢一場吶。」

他說話時面上是慣常的微笑，看得那人愣了愣，忙說：「好啊好啊。」

也就是說他眼下的確是身無分文了。

裴渠心知肚明，封筒是韋氏的，自然是要轉交給裴良春。他接過來說了聲「好」，那小僕才放心地跑了回去。

車夫還未回他，徐妙文便瞧見了對面停著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陣仗很大。從最前面馬車上跳下來一人,不是旁人，正是裴府執事。徐妙文先是一愣，隨即推推身旁裴渠：「咦，好像都是你家裡人,你要下去嗎？」

他語氣平淡，也沒有太多分別的情緒在其中。清冽光線透過帘子縫隙照進來，裴晉安又說：「四郎的事似乎已沒有了轉圜的餘地，子不教父之過，我沒有顏面去見他，也不想再見他。你若是還有機會見到他，就轉告給他，說韋氏與我們一道去河東了，孩子會替他好好養大的。」

對著堂前如丹夕陽，大紅嫁衣一點點鋪開，鮮艷得幾乎令人迷醉。金光中有細碎難辨的塵埃緩緩浮動，街鼓聲都慢了下來。

「知道了。」

徐妙文不信邪，低頭www.hetubook.com.com又重新數了一遍果然錯了。他吃了個癟，不大高興地坐著看人來人往。

「……」

裴渠坐在他旁邊，面前擺著一隻裝滿鮮棗的筐子，抬頭看著來往路人。

於是馬車徑直行至裴府，裴渠匆匆忙忙下了車往裡去，徐妙文在外面等著。他等啊等，見裴渠不來便進去找他。他一進門便驚了驚，裴晉安簡直是將家裡給搬空了，難怪裝了那麼多箱要那麼多馬車來運！

徐妙文知道他想通了，遂霍地站起來：「不浪費時間了，閉市之前趕緊去將嫁衣取來，我今日沒帶魚袋沒法搞特權的！」他拎著沉重的錢袋子：「雖然遠遠不夠，但我暫先借你好啦。」

裴渠往邊上站了站，給裴家車隊讓路，待一行車馬走遠，這才折回徐妙文的馬車內。

廳中連擺件都被收拾走了，像是被洗劫過一般；再到廂房一瞧，除了空蕩蕩的床與櫃，什麼都不剩。徐妙文見裴渠從房中出來，問道：「你爹不會將你房間也搬空了罷？錢呢？莫不是也被順走了？」

馬車驟停,徐妙文上身不禁往前傾,他隨即撩開車帘子問道：「怎麼啦？」

衣行也快要閉門，夥計看到那一大袋子銅板簡直要哭，一個個數過來耗費了很長時間，等結清楚，閉市的街鼓聲已咚咚咚急促響起來。

裴渠回：「不去。」

裴渠低頭收拾了竹筐，將空筐悉數搬上了牛車，兩人這才往衣行去。

徐妙文轉頭就是風涼話奉上：「那你怎麼辦吶？相公家的郎君轉眼成了窮光蛋，恐怕你徒弟也不要你了，嘖嘖真是好可憐吶。」

裴渠進了馬車，裴晉安開門m.hetubook.com.com見山：「府里眼下沒什麼人了，你若願意住就接著住，漣君的東西我沒有帶走，整理好了還存放在小樓里，你看著處理。」

裴渠傷處隱隱痛起來，他轉過身皺眉道：「妙文兄先借我不行嗎？」

說話間又賣出去一些，因東市毗鄰平康坊宣陽坊常樂坊，來往的人出手亦闊綽得多，給錢給得很是大方。

這時候開市沒多久，卻已熱鬧至極。前陣子因為不停下雨，很少有人出門，集市亦冷冷清清。今日天好，便有許多人出門閑逛。從一丁點個子的總角小兒到七八十的老人家，從不修邊幅的壯漢到衣著精緻帶著帷帽的富家娘子，什麼樣的人都有。

徐妙文看他熟練地給人稱重算錢，心說果真是賣過菜吃過苦頭的，就是不一樣。他知他這些年在異國他鄉過得不易，遂推推他道：「你在那邊也賣過菜嗎？」

「那邊因為稀有可以賣得更貴些。」

徐妙文一盆冷水直接潑了下去，隨後幸災樂禍地說：「我也沒有帶錢哦，所以別想同我借，何況哪有做嫁衣的錢還要問人借的道理吶？」

裴渠靜候下文。

徐妙文心想這不是他的慣常作風啊，又問：「那去吳王府？」

裴相公府幾乎是舉家搬，小僕該遣散的遣散，該帶走的帶走。從此萬年縣崇義坊內又少了一位達官顯貴，多了一座空宅。

執事答：「阿郎只是有些事要與七郎說,還請徐少卿在此稍作等候。」

裴渠深以為然，淡淡地說：「你說的沒錯。」

「我才不借呢。」徐妙文脖子一橫，傲慢地拒絕道。

「你家裡不是種了不少果樹嘛，什麼石榴啊鮮棗啊，也快熟了吧www.heｔubｏoｋ.ｃｏm•cｏm，今日天這麼好，你去東市賣嘛，賣完了直接去衣行取衣裳，你看多好！」他算算時辰：「現在去摘剛好，我再給你喊倆人來幫忙。」

「那你發了呀。」

「哪 兒來得及呀？等你來回這樣跑，都得四五天之後了。」徐妙文皺著眉說風涼話，心裏卻是樂開了花。他從小有個愛好就是看裴渠倒霉，今日可真是開心死了，於是又 說：「我給你算算啊，還剩一半要付，你就算提前支取俸祿也不夠，再說你也缺勤好久了，哪還有俸祿可領。這可怎麼辦呀？嫁衣只能等以後再取咯。」

裴渠回：「去東市取衣裳。」

徐妙文趁機揉了揉他的頭。

徐妙文一挑眉：「所以要先回家取錢咯？」

徐妙文說著將帘子完全撩起來，讓裴渠亦能看到外面。裴渠作勢起身,這時執事也已走到了他們馬車前。執事弓著腰問：「七郎可是好些了？」

本來在睡覺的徐妙文霍地坐起來，瞥見他手中握的封筒，隱約猜到是給誰的，於是「咦」了一聲說道：「這是要轉交給誰吶？你要去台獄可要同我說哦，我與曹御史關係可是很好的。」

「恩。」說話略有些鼻音。

「好多了。」

「沒辦法呀……」徐妙文正打算描述裴渠的悲慘經歷，裴渠卻伸手指了一下面前筐子，對那人道：「都很新鮮，買一些如何？」

賣得差不多時，徐妙文坐在一旁低頭拚命數錢，他生平頭一次收到這麼多銅板，簡直數得要暈了，最後報給裴渠一個數字，裴渠卻直截了當回說：「不對，算錯了，多點了十一個。」

徐妙文拍拍衣裳上的壓出來褶子，又拍拍裴渠的：「現在要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