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就是突然醒來，她就被困在了長平亂葬崗。
貞白不理會他的針對，問：「但如果我只借二十年呢？」
貞白想起李懷信的來歷，轉過頭問：「你知道借命數嗎？」
貞白將那句你活他就死，以命換命，一生一死的話翻來覆去的琢磨。
貞白道：「一口喝了吧。」
問——卦？跟馮天？
貞白適才聽懂對方的意思，道：「這是我定的房間。」
葯雖苦澀，但入喉濕潤，干燒的嗓子頓時好受了許多，他一開口就想罵人，但被貞白捏著兩頰，只能把罵人的話和著湯藥吞下。
「等等。」李懷信脫口叫住一隻腳已踏出門外的趙九：「你先把衣服給我。」
一夜共處相安無事，貞白就像入定似的背對他坐在方桌前，到清晨醒來，油燈已經燃盡熄滅，她只換了個一手支額的姿勢，李懷信適才卸下內心的設防，呼出一口氣，勾了勾手指，驚奇的發現自己居然能動了。他費力的抬了抬胳膊，一隻手劃出了被褥，格外綿軟，他不泄氣，又動了動腿，就聽見門外一串腳步聲，止於房門前，敲了敲：「道長。」
李懷信臉色驟變：「你休想！還給我！」
他揣測：「是仇家吧？」
李懷信皺眉，什麼玩意兒就想讓他喝？
貞白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他。
「什麼？」李懷信對這個答案非常不滿。
李懷信心裏一緊，她是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嗎？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也忒冤了！
難道不是王六，否則照李懷信所說，小曲三歲之時，王六就該喪命了。
貞白想好了，從袖中摸出一個錢袋子：「我要這串五帝錢。」
是趙九。
李懷信百感交集：「你要問什麼卦？」
李懷信胃裡反酸，眼睛發漲，只好不動聲色閉上眼，強忍著心口那一陣抽痛。和-圖-書
貞白鬆開手，把空碗擱在一旁：「你知道怎麼借嗎？」
那小師弟啞巴吃黃連，沒地兒說理去。
趙九擺擺手，又指了指院外：「我昨天把那誰的衣服曬外邊兒了，忘記跟你說，今兒來看見沒收才想起來。」
貞白起身拉開門，趙九拿著一袋包子遞過來，用紙包卷著，還騰騰冒著熱氣：「早啊，我知道客棧里有吃的，但還是想著給你帶點來，灌湯包，鮮肉剁的。」
貞白目光清冷，須臾才答：「我想問，是誰把我釘在的亂葬崗，我要找到那個人。」
還有隻有三年命數的小曲活到了現在，她是借了誰的命數？
貞白正琢磨王六找人給小曲打造的閨房，思路被突然切斷，渙散的瞳孔聚焦在李懷信臉上，有些茫然：「嗯？」
「開什麼棺啊，這不討打嗎，人氣急了，直接一棍子給梁捕頭的腦袋開了瓢，據說流了好多血，那家子因為襲擊官差，被捕了，我剛才過來的時候，還看見門口鬧得不可開交呢，估計折騰了一晚上。」趙九揉了揉鼻子：「好像是張員外打的，不過今早我看到謝家的轎子也停在外頭，有些納悶兒，你說之前王六夫妻倆為女兒的事上謝宅大鬧過一場，但是沒有結果，如今官府又懷疑這幾家大戶的祖墳中有一具空棺，屍體是埋在王六家院子里的那具，我就在尋思，怎麼又牽扯上了謝家，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啊？」
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那人是誰，不知道人在何方，更不知道為什麼？
李懷信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乾脆默認吧，又不放心把馮天放在這人身上，誰知道她什麼時候會作亂。
貞白也不強求，把葯碗擱在了床頭案前：「如果想早點恢復的話，明早你自己喝吧，調養身體的。」
李懷信搬和*圖*書出禮義廉恥來：「男女有別你不知道嗎？！」
湯藥一半灌進嘴裏，一半沿著下巴流進脖子里，打濕了被角，好在潤喉之後他能發出點聲音：「借命？你倒說得好聽，無非就是以命換命！」
貞白接過，道了句謝。
貞白將包子擱在桌上：「開棺了嗎？」
看著遞到唇邊的葯碗，李懷信一臉提防。
小曲是王六夫婦的命|根|子，他為了女兒短壽二十年也不無可能，而且他如今死於非命，連魂魄都丟在了亂葬崗里。昨日她在王六靈前查探過，他的魂魄應該是闖入亂葬崗后，被裡面的噬魂鴉啄散分噬了，所以只剩個軀體被李懷信帶了出來。
李懷信倏地一震，就為這句話，他決定賭一把。因為好不容易才將馮天這捧散碎的魂魄拘入五帝錢內，卻發現它越來越弱，彷彿隨時都會消散殆盡。他很害怕，他怕馮天不在了，永遠都不在了，從這個天地間消失，自己卻連他一縷魂都留不住。
不是老者的，也不是另一名死者的，貞白盯著火苗的目光驀地一沉，難道是：王六？
她把床都讓出來了難道還要把她趕出去？
李懷信跟著擰起眉，在心底打算，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屈服。
這可說不準，有時候結下樑子你自己都不知道，比如他在太行山上養的那條小黑狗，跑到菜地里刨死了剛發芽的秧苗，辛苦勞作的小師弟直接把他恨上了，但恨歸恨，除了私底下嚼舌根，又不能把他怎麼著，而且打狗看主人，也不敢把他的黑狗怎麼著，用馮天的話怎麼說來著，哦對，仗勢欺人，他的狗，就是狗仗人勢！
裝什麼大頭蒜啊，李懷信銼了銼牙：「什麼時辰了，你還要跟我窩在一個房間嗎？」
貞白有些茫然，她方才檢查完他的身體，ｈeｔuboｏｋ.ｃoｍ•coｍ說了沒有傷到筋骨，也就不會成為廢人，只需好生靜養就能恢復，不懂這人究竟發的哪門子邪火？
貞白擰了一下眉，居然認真的思考起他的問題。
他恍然意識到，這女冠陰氣及重，整個氣場就是一塊移動中的養屍地，用她來以陰養魂，再合適不過。
如此一來，這三個人都排除了，貞白不得不重新梳理，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李懷信耳側，沉思之際的瞳孔散了焦——
貞白想不明白，她曾經一個人無所事事的時候翻過些道術藏冊，但也未曾多做留心，因為其中很多有違天道，或教人投機取巧走捷徑，若是心術不正，易引禍端，貞白就只粗略一遍看完，用來消磨時間了，所以對這些不是特別明白。
「哎道長，我也去。」
他發不出聲，只能咬牙切齒地用氣音道：「拿開。」
「不知道。」
李懷信心想，就憑她問的這個問題，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留在世間絕對是個禍害，非除不可！
「誒。」趙九應下，說：「其實我這麼急著就是來告訴你，昨兒個晚上出事兒了。」
李懷信當然知道，她現在要捏死他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鬆，根本用不著下毒，可誰知道這個不要臉的打的什麼不要臉的主意，這又是碗什麼不要臉的葯。
這小師弟沒辦法，守過幾次莊家，攆過幾次李懷信的狗，有次惹急了撿起石頭砸，這狗跟李懷信一個德性，在太行稱王稱霸，直接撲過去把人大腿咬掉一坨肉。小師弟哭哭啼啼向掌教告狀，要求把那隻畜生送走，結果就是李懷信給愛犬撐腰，掌教袒護，然後關了那條狗三天靜閉，放出來照樣禍害四方。
他堂堂大端王朝二殿下，太行道掌教千張機親傳弟子，是何等尊貴的身份，真是色膽包天了連他和_圖_書的主意都敢打！
趙九跟著貞白進了屋，續道：「昨天我回去，和完面實在困得不行，倒頭就睡了，外面什麼動靜愣是沒聽見，早上蒸好包子支攤兒的時候，大家都在議論，梁捕頭帶隊去讓幾家大戶挖祖墳，說是這裏頭可能有一具空棺。」
貞白起身走近，端起案前那碗葯，捏著他兩頰撬開嘴就灌了下去，李懷信猝不及防，差點嗆著。
李懷信愣了愣，猛地意識到這個理兒，又猛地意識到自己渾身上下一個鋼鏰兒都沒有，然後還不著寸縷，這處境太他媽憋屈了，他咬牙問：「你到底想怎樣？」
「出去。」
「你——」
貞白知道他想問什麼，坦言道：「我只是想問卦。」
說完，貞白轉身，坐到了方桌前，背對李懷信，盯著面前的油燈出神，她思緒紛亂，要將這兩日發現的線索重新梳理一遍，小曲失蹤，王六之死，竹棺還有那兩具屍骸，為什麼老者身上系著鎖陰繩和小曲的生辰八字，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關聯，為什麼鎖陰繩未斷，老者的魂魄卻散盡了，諸多疑點都解釋不通。
貞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一會兒還請你幫他穿上。」
她問：「不喝嗎？」
即便知道男女有別，她還得在此多待兩天，沒有再開一間房的錢。
貞白輕輕捏了捏錢袋：「是遭陰兵撞魂吧，已經碎了，若還給你的話，你身上陽氣沖煞，裏面的魂魄就會散。」
「哪有借什麼十年二十年的，你想得倒美，是不是你想借個八百年你就拉十個人串起來殺啊。」李懷通道：「一生借一次，你活的那刻他就得死，別琢磨著長生不死去害人，做這種逆天改命的事，就算苟且偷生也不會有好下場。」
趙九一語中的，串出一條線索，貞白驀地抬首，抓起沉木劍就往外
和-圖-書走：「我去衙門看看。」貞白道：「我沒必要多此一舉救完你又毒死你。」
喝個屁，他真想一抬手把碗給掀了，再把這個不要臉的掀出去，不，打出去！
貞白端過葯碗，把瓷勺擱在案上，看著他這副生不如死的模樣，淡聲道：「放心吧，沒有傷到筋骨。」
李懷信冷哼：「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什麼善類。」
現在的李懷信雖然很不願意去說馮天無能，但是他也做不到昧著良心告訴這人馮天算卦精準，可若是他說馮天算不準，這人就不給馮天養魂了呢？
哪有做客的給主人下逐客令的道理，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李懷信蒼白無血的嘴唇微微顫抖，這女冠果然知道，所以昨夜給他驅屍氣時，掏出了這枚錢袋，是以免傷到裡頭的魂魄嗎？
「仇家？」貞白低聲呢喃，搖了搖頭，篤定道：「無恩無怨，何來仇家？」
「什麼？」
這條狗私底下給他招了多少怨李懷信不知道，反正小師弟若沒有告到掌教那去，他可能依舊不知道。但因為這事兒他自此沒太放養小黑，除了馮天帶它訓練規矩以外，一般都會拴在柱子上。
李懷信沒有道破，既然這女冠想找馮天問卦，就一定會好生養著五帝錢里的散魂，只是：「若把五帝錢放在你這，馮天被撞散的魂魄需要多久才可以聚形？」
李懷信被她盯得心裏發毛，這不要臉的落在他臉上那赤|裸裸的眼神，肆無忌憚得讓人憤怒。
被人當做觀賞物一樣盯著非常搓火，可他現在是個全癱，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李懷信強忍火氣：「你看夠了嗎？！」
「至少他不會魂飛湮滅。」
沒料到貞白突然發問，又詫異這個問題，李懷信張了張嘴，嗓子燒得說不出話。
「怎麼說？」貞白試著去理解他的字面意思：「一生一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