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衙役愈發擔憂：「好像很嚴重啊頭兒，去……」
梁捕頭繼續誘哄：「怕就把東西交給我吧，這樣大老虎就不會來咬你了。」
「那你把東西給我，我去把老虎引出來。」
梁捕頭心猛地一沉：這是王六的衣服？
一定有別的原因，或者是——嫁禍？
衙役一溜煙兒就要躥，被梁捕頭喊住：「回來。」
梁捕頭抖開那套靛青色布衣，一眼看見衣擺下角有塊扯破的缺口，他掏出從小曲手中摳出來的那一角，正好能夠拼湊起來。
衙役見狀，緊張道：「頭兒，怎麼了頭兒。」
因為擱在床底，秋冬的氣溫低潮，泥沒有干，還帶著些潤。而這種濕度具有一定黏性，梁捕頭把鞋翻了個面，鞋底黏著片綠葉。這個時節除了四季常青的綠植，樹葉枝丫全都枯敗了，所以梁捕頭對謝老爺子墳頭的那顆枯木逢春的樹印象及其深刻，當然還有貞白那翻玄學謬論的加持，令他印象深刻到只看一眼，就立刻辨認出鞋底這片綠葉跟那棵樹的葉子是一個品種，不出意外應是出於同根了，畢竟這滿山荒蕪的，也就那一抹翠綠了。
小女孩聞聲扭頭，立刻警惕的站在原地，目光卻是盯著貞白的。
一早愣了一下：「我沒有。」
一個衙役突然高喊了聲「頭兒」，就提著一雙布鞋和布衣從王六夫妻倆的房間走了出來，布鞋很舊，看起來穿了有些年頭，鞋面已經泛白，鞋底也隨著腳程磨薄了，但是針腳密集，鞋墊打底很厚，面料軟且結實，所以及其耐穿，看得出做它的人費了些心思。
一早眯起眼睛笑：「想。」
可王六已經死了，棺材還設在自家堂屋沒來得及下葬，就因為一個無知的小女孩闖進去撿到一截指骨，何大爺撞見后前來報官，將王氏逮捕歸案了。
把趙九嚇得一撅而起，差點一跟頭栽進坑裡，險險站穩了：「我，我，我……我跟……」結巴了半天說不出話，他指了指靈堂，貞白正好走出來。
「把那大爺帶回來。」
貞白有些莫名其妙，正要應聲，一個衙役衝進宅院，喊：「頭兒，找到了，那小丫頭。」
貞白一眼望見那身天青色衣衫就認出了這小女孩，何況她一蹦一跳的身上叮噹作響。
梁捕頭只覺腦袋上套了一個緊箍咒，屬下一開口，就是念的一句咒，他痛苦的按住和*圖*書額頭。
咬你奶奶個熊！一早裝模作樣道：「給你了，大老虎就會去找你了，你不怕嗎？」
「我知道了頭兒，我馬上就去。」
瞧這念著咒的一臉關切樣兒，梁捕頭不忍直視，痛心疾首的揮揮手：「沒事，腦殼痛，你去吧。」
「有什麼好看的，這裡是民宅，你當逛集呢想來就來。」
衙役一臉茫然：「你讓帶回來肯定有你的理由啊。」
梁捕頭皺了皺眉：「可那具骸骨的十指並沒有殘缺。」
因為那根指骨有半截顏色不一樣，埋在土裡其他地方均會沾染上塵泥，骨色的揮發程度也有細微差異，據仵作推斷，這根手指上應該戴過一枚指環，而且是出土后被人摘走的。他審過王氏，挖出那具屍骨時，他們都沒有觸碰過，直接拿稻草遮掩了，接著趙九去了路邊折柳枝，貞白去了山頭擇墳地。
梁捕頭立即又飆一嗓子：「你們在這兒幹啥？！」
說著一抬頭，正對上樑捕頭的目光，凶神惡煞地對他一聲吼：「你在這兒幹啥？！」
一早在心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人不該是個傻子吧，但她還是很傻很天真的問：「真的會有大老虎來嗎？」
梁捕頭並未注意到這個細節，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去：「讓咱們好找啊，你，叫什麼名字？」
好一把狗腿啊！
梁捕頭嘴角一抽：你才吃馬糞咧，你全家吃馬糞！
梁捕頭揮了揮手，衙役立即加入了搜查列隊，對每間大小屋子進行翻查，特別是小曲的閨房，梁捕頭親自上陣，連根針或刺繡上的線頭都要仔細的瞧上半天，也不知這女紅究竟有什麼好琢磨的。
可是關聯在哪裡？該從哪裡入手？
額角的鮮血凝固后粘在了一塊兒，揭掉最後那層紗布就扯到了傷口，梁捕頭嘶地一聲，把紗布仍在桌案上，對屬下招了招手：「來給我上藥，然後呢？」
梁捕頭道：「上次有個大爺帶你來縣衙報案，把一根指骨交了公，但是那根指骨上還戴著一枚指環，是不是被你摘下來了？」
梁捕頭猛地想起來，這兩日光圍著謝老太爺的屍骨轉，把另一具屍骨都給忽略了，昨天他去抓樵夫，讓屬下找曹寡婦前來認一認另一具屍骨是否是她丈夫張成的，結果如何，到現在都還沒抽出時間了解一下。
一早不適應跟人https://m.hetubook.com.com這麼近距離挨著，往後退了一步，看在眾人眼裡，似乎有些怕生，她搖搖頭，沒吱聲。
縣衙的驗屍房內已經停放著兩具骸骨，再抬入一口棺材，空間就顯得有些狹窄。
梁捕頭咬牙切齒：「別管我。」
衙役上完葯，開始給他纏紗布：「對，所以那具骸骨不是她丈夫張成。」
梁捕頭忍無可忍：「別跟這兒礙眼了，趕緊滾，老子就是被你給蠢的！瓜貨！」
負責跟蹤貞白的那名衙役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湊到梁捕頭跟前：「頭兒，的確是前後腳的事兒，我盯著呢。」
趙九很是吃驚，心道：你搞跟蹤的，現在這麼明目張胆了嗎？
究竟是誰搗的亂？你心裏沒點數嗎！
梁捕頭：「你是不是拿了別人的東西啊？」
放誰在心上呢，她一直都是一個人，獨居深山，一年到頭或許會遇上一兩個借宿的過客，打攪一宿，翌日便謝過離開。
真想拍死這個沒教養的熊孩子！
一個父親，怎麼可能活活勒死自己的女兒？
衙役冤屈：「頭兒，你先別亂動，我再幫你松一松。」
隨後，他又叫了幾名下屬前往王六家，也許能在小曲的房中尋到些蛛絲馬跡呢？
這個發現在梁捕頭的內心翻起滔天巨浪，視線從衣物上轉移到靈堂，盯著王六的棺槨久久出神。
「啊個釧釧。」
「因為你不乖。」梁捕頭說，假裝訓小孩：「小孩子要聽話，要誠實，知不知道？」
「嗯？」梁捕頭愣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這件靛青色開衫布衣沒有腰帶，他們又把王家裡裡外外翻了個遍，也沒找到那根靛青色腰帶。
一個小丫頭，居然跟只泥鰍似的，讓官府找了兩天。他怕再晚一步，這泥鰍又不知道滑到那個旮沓里，以免夜長夢多，他得先去抓回來。
他定了定神，命人去謝遠墓地，在山中進行地毯式搜索，在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的情況下，尋找那根靛青色腰帶，然後對比泥土和樹葉，而他得帶著布鞋與衣物回衙門提審王氏。
「好。」一早喜滋滋的回答，伸手往兜里掏，半響后掏出一個鐵指環，放進梁捕頭攤開的掌心裏，不經意刮到他掌心的繭，一早甜絲絲的說：「抓住大老虎了你要告訴我哦。」
「當然不怕，我很厲害的，會打老虎，把它關起來，和-圖-書想不想看？」
「行了，就這麼著吧。」他揮開衙役的爪子，問：「那玩人手指的小丫頭找到了嗎？」
一早擰了一下眉，眨了眨眼睛。
可那人還問她：「你有把誰放在過心上嗎？」
貞白默不作聲的看完這倆相互逗傻子的全過程，最後又同情的看向梁捕頭，好像他才是被逗的那個傻子。
布鞋上沾滿了泥巴，好像田老漢穿去耕了地，沾著新刨出來的土。
見貞白沒給回應，梁捕頭道：「不然你就跟我回衙門。」
原本要回衙門提審王氏的梁捕頭又改道去了祥雲客棧，以免又讓人溜了。
褪去衣服發現，死者後背以下都有大大小小的青紫與破皮，這種傷勢顯然是經受過長時間的拖拽造成。
那根腰帶會是兇器嗎，小曲被勒著脖子拖上山，埋進了謝老太爺的墳地里？
他扶了扶頭上的紗布，覺得傷口隱隱作痛，糾結是先換藥呢，還是先了解案情，最後決定同時進行，一邊拆紗布，一邊聽屬下彙報：「誒，那曹寡婦一見到屍骨就開始哭，結果直接暈過去了，給我們嚇得把她扛到保和堂，還以為她是認出了這具屍骨是她丈夫呢，在跟前兒守了半天，她醒過來，居然說是自己膽兒小，嚇著了，死活都不肯再看一眼。」
仵作再翻過屍體，發現死者半身以下的衣裙沾滿泥土，裙擺甚至因磨損嚴重而破了幾條口子。
衙役又躥回去：「還有什麼指示？」
她一直以為，她會在那個深山老林的不知觀中渡完一生，與世隔絕。卻不料，懵懵懂懂地，就闖入了塵世之中。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自己就被壓在了亂葬崗的大陣里，長達十年，再睜眼，就看見了兩個手執長劍的狼狽少年。
衙役不放心：「可是你臉色很難看啊，要不去讓大夫瞧瞧？」
「啊？」
「祥雲客棧。」衙役有些喘：「我剛追進去，就不見人影兒了，但是掌柜的說，那丫頭住那。」
「之前去尋過沒找到，這丫頭也不知道鑽哪兒去了，我們從昨晚到現在不一直抽不開身嗎，一會兒再去找找。」
梁捕頭將信將疑，拿刀鞘在門板上拍了拍，大喊：「孫排。」
貞白淡定道：「看看。」
梁捕頭就問：「你知道什麼了？」
趙九瞧著里裡外外的捕快，嘆了口氣。
梁捕頭衝進屋，打開衣櫃，翻出裏面男和*圖*書性的所有衣服，還有布鞋，一一對比尺寸，眾人難以置信的發現，尺寸全都一致。
安排完這一切，梁捕頭回身轉向貞白，欲言又止道：「你……」
趙九：「……」
「為什麼帶他回來？」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貞白一眼，才咬了咬唇回答：「一早。」
果然推測得沒錯，真有一顆指環，梁捕頭握在手中，臉不紅心不跳的騙小孩：「好。」
「我們才剛到。」
仵作道：「她脖子上的勒痕不均勻，頻死前有過巨大的掙扎，也可能是被勒著脖子活活拖死的。」
梁捕頭兩步上前：「在哪裡？」
貞白性子淡，別人的喜怒哀樂對她影響並不大，除了偶爾感慨，很多時候都有種事不關己的漠然，她似乎一直都這樣，不愛跟人計較，所以梁捕頭氣勢洶洶也罷，譏笑嘲諷也罷，她都沒所謂。
不在乎嗎？
梁捕頭道：「你是說，小曲是被人勒死後，拖到山上的？」
梁捕頭頷首，剛邁出去一步，又扭頭警告她：「不許妖言惑眾！」
可能是運氣好，一行人剛到祥雲客棧，就碰上那小姑娘邁出門檻，蹦下石階，往另一處拐。
「誒，丫頭。」梁捕頭叫住她。
但曾經有個人說：「這是因為你不在乎。」
貞白：「……」
仵作一身白衣，浸手祭香后便開始驗屍，小曲的脖頸處有幾圈青紫色勒痕，彷彿懸樑自盡般，是窒息而亡。
「但她絕對不是懸樑自盡的。」仵作一邊查驗，一邊剖析，死者腳上穿著一雙舊鞋，鞋底均有污跡和磨損，但鞋後跟處，有極為明顯的摩擦，好比如被人從背後勒住脖子，想要反抗，會不由自主的狠狠蹬腿，鞋跟處就會出現明顯的磨損。
一撥人剛進宅院，就看見趙九蹲在一個被挖開的大坑前，手肘擱在膝頭，支著腮喋喋不休：「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我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我再緩緩吧，我還得再緩緩，道長啊……」
見貞白沒敢頂嘴，梁捕頭邁進堂屋，沒好氣道：「看看這靈堂，烏煙瘴氣的，你們來搗什麼亂。」
一早沉默。
如果當年是王六聽信了妖道的蠱惑，挖了謝老太爺的屍骨埋在自家院里救女兒，那麼目前能將二者聯繫起來的關聯就是王六。
「我說，也別光盯著那丫頭，還有帶她來報官的那誰，就那老大爺，也帶回衙門審一審。」
她不ｍ•heｔubｏｏk•ｃｏｍ.cｏm知道。
梁捕頭的眸子一沉，仵作補充：「我只是推測，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一早。」梁捕頭點點頭，微微躬下身，一臉慈笑道：「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梁捕頭換了種說法：「是撿了別人的東西對嗎？」
之前他們懷疑小曲遇害時扯下了兇手一片衣角，那麼這套衣服怎麼會從王六的房間里找到？
據小女孩現在這個心虛的神態來看，很可能就是被她摘走的，梁捕頭問：「你藏哪兒了，這東西不吉利的，小孩子不能玩，否則大老虎會來把你叼走哦。」
衙役走過去，拿起桌上一個小瓷瓶，拔掉塞子往他腦門上倒：「咱也不能強押著她來認是吧，正沒轍呢，她就說，他們成親前，他丈夫是個賭徒，小指頭被賭坊斬過半截兒，後來就改邪歸正自己做點生意，才攢了積蓄娶了她過門。」
趙九趕緊點頭迎合：「嗯嗯，剛到，你們後腳就進來了。」
見屬下躥得比兔子還快，梁捕頭遂放低了聲音嘀咕：「非要舔著臉來挨罵，成心想氣死我。」
怕死我了！一早心中不屑，但還是配合的點了點頭：「怕。」
「騙小孩的話你就會變成小狗，小狗吃馬糞的。」
如果王氏沒有撒謊的話，那麼摘走指環的人，很可能是撿到這根指骨的小女孩和帶她報官的何大爺。
貞白：「我回客棧。」
本以為會是張成，結果線索嘎嘣一聲中斷了，梁捕頭煩躁不安的偏過頭，衙役給紗布打結的手因他這一偏沒把握好力道，直接將傷口纏緊了，梁捕頭痛嘶一聲訓人：「綁鞋帶兒呢，手上還有沒有輕重了。」
心裏沒數的梁捕頭理直氣壯地瞪了二人一眼，最後把目光鎖在貞白身上：「說吧，你又發現了什麼？」
「嗯。」梁捕頭嚴肅道：「大老虎會咬人哦，你怕不怕？」
貞白道：「腰帶呢？」
為謹慎起見，他還得再跑一趟謝遠的墓地，對比泥土和樹葉。
「會是誰呢？」梁捕頭戳了戳下巴上的鬍渣，視線轉到謝老太爺那具屍骨上，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今日貞白髮表的那一番言論，不得不懷疑，小曲的死與謝老太爺有所關聯，否則不可能這麼巧，兇手謀害了小曲把屍體埋在了謝老太爺的空棺里。
這梁捕頭的脾氣是真不好，動不動就跟人喊，中氣十足，特能唬人，也許是在衙門當差這些年，壓制刁民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