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李懷信氣笑了：「也就是這些村民成天閑的沒事，隨便挖的唄。」
所有人回過頭，老蔡一拍大腿，急匆匆就往外跑：「不好，出事了，趕快回去。」
貞白噓了一聲，蒼白的手摁在他肩頭。
隨即木門從里一腳踢開，本就老朽的門板直接倒塌，轟一聲巨響，兩扇門板壓住熊熊燃燒的火堆，為屋內的人鋪出一條生路。
而且，方才在村口，當村民發現他們修道的身份時，臉色各異，驚恐害怕有之，怨毒憎惡有之，最後都在老蔡的假客套中一閃即逝，甚至還刻意問起師承，李懷信難辨對方的態度是敵是友，遂沒有表明。因為他當時就已經發現，不是一個兩個人有問題，出來埋伏攻擊他們的所有人都滿身陰屍氣，再進到村裡，婦孺小孩皆如此，甚至個是個的懼怕他們，讓人不往這方面想都不行。
若是陣法還容易破，可遇上這種毫無規律，亂七八糟胡搞的，真能為難死個人，因為所學專業和聰明才智在此根本發揮不了特長，好在這些村民沒有設下機關暗器來給他們增添麻煩。
貞白走近，目光將女屍從頭到腳掃視一遍，最後停在其鬆鬆垮垮的衣服上，這衣服過於寬大，與女屍纖細的身形極為不搭，若不是穿了別人的，就是……
一幫人忙活了大半夜，在房子周圍又是架柴又是灑酒，事實明擺著，丫居然還敢睜眼說瞎話，簡直有把他倆當傻子哄騙的嫌疑。
她並不介意，只道：「咬死他的那具女屍，似乎是被關在地下的。」
待做完這一切，老蔡那繃緊的神經才微微鬆懈下來，他摸了摸額角的冷汗，想起方強最後脫口的兩個字，嘆息一聲，悵然道：「為了整個村子的太平，只能犧牲強子了。」
屋舍破敗簡陋，一股子塵土腐朽的氣味，李懷信一時沒忍住挑剔：「這是人住的地兒嗎？」
李懷信剛上前兩步，又驀地駐足，那腐臭隔著兩米都能聞見，頭髮髒兮兮結成柳條擋住大半張臉，看不清顏色的衣料前襟全是一團團暈開的黑血，彷彿剛從地里爬出來一樣，滿身泥垢。
老蔡疾言厲色：「都那樣了，被拖下去，肯定是活不成了，難道要讓全村的人都跟著遭殃嗎，正好那兩個道士一起跳了進去，https://m.hetubook.com.com不必我們再費力氣，快點，趕緊封起來！」
老蔡慌道：「不是……」
驚魂未定的眾人聞言，驀地回神，極個別村民猶豫道：「可是……強子被拖進去了。」
老蔡把繩子綁在木桶上，打了個活結，聞言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一下，才把木桶扔井裡，拽著繩子答：「搬城裡去了唄。」
李懷信抱臂看戲，漫不經心地對老蔡道：「我們特別不好對付吧？」
那笑容真好看，卻瘮出了老蔡一身冷汗，忙使喚這些縱火犯去救火，一堆人衝到井邊，井口只放著一隻木桶，他們手忙腳亂的，就用這個容器打上來一桶水，三兩個人協作抬起來，澆進火海中，跟鬧著玩兒似的，敷衍極了。
「還演吶，眼看在村口整不死我們，就改變策略，把我們誆進村子來，趁夜半三更點一把火，不惜燒掉你大姨父家的房子，怪不得把我們安頓到這個破地方，燒光也不會心疼。為什麼呀？就非得弄死我們嗎？」李懷信說：「咱無冤無仇，素不相識的，你們沖什麼呀？」
李懷信和衣躺在床上，枕著手臂，雙目緊閉，像是睡著了。這時一個黑影閃進房中，消無聲息地朝床榻靠攏，然後像根木樁似的立在那，須臾，一隻蒼白的手伸向他，李懷信倏地睜開眼，對上一雙高眉深目，亮在黑暗中，近在咫尺。
「誒。」老蔡應道，從桌子底下拎出木桶，往院外的井邊走：「這是我大姨父家，他們都搬走了。」
貞白和李懷信毫不猶豫，緊追而入。
李懷信環顧此地，是一處小方室，室內分別開出三條通道，看地上的腳印，能判斷那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是從右邊最近這條地道遁逃的。
李懷信彎起嘴角，和顏悅色的笑：「那還愣著幹什麼，去救啊。」
李懷信被這個舉例搞得一陣惡寒，只是這話中的含義就多了，他也算是頂聰明之人，立即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這村子里的人有可能養屍？」
「哪個城？」
聞言，李懷信心道：果然。
李懷信從他最後的口型中分辨出，他似乎說了兩個字：「報應。」
老蔡猶豫了一下，伏在井口抬起頭：「你打聽這個幹啥，他們都二十m•hetubｏoｋ•coｍ•coｍ年沒回來了。」
「射不死，燒不死，一點都不好殺。」
藏著這麼多秘密怕被外人發現，怪不得千方百計要置他們于死地。
李懷信蹙起眉，突然想起什麼，開口：「白日你說，這個村子有古怪，是哪裡古怪？」
地道冗長漆黑，一路往下傾斜，因為洞頂低矮，二人必須躬身前行。
方強喉嚨咕嚕著，像一個即將溺亡的人，被洪水淹沒了口鼻，瞪大血紅的雙眼，做垂死掙扎。他艱難的抬起另一隻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緊攥住貞白一角袖袍，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沒能發出聲音來，他在一波劇烈的抽搐下，頭一歪，直接斷氣了。
方強抽搐著，渾身痙攣一樣，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好似喉嚨里溢滿了血水，嗆堵到嗓子眼兒。
若真如此，那老蔡所言的村子里鬧鬼，就透著一股自導自演的陰謀論了。
貞白頷首，李懷信便重新躺了回去，手撫上劍匣，指尖無所事事的臨摹起鶴冠那顆紅寶石，靜聽屋外那點及其細微的動靜，小心翼翼的傳來搬動聲，洒水聲，好似將整個屋舍團團圍住，李懷信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隨即，竄起大火，將室內照得驟亮……
老蔡尬笑：「二位見諒，咱們村就這條件，只能湊合著住了，一會兒我給你們打掃打掃。」
貞白皺緊眉頭：「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懷信側身向內，盯著老蔡擰乾水，去擦桌上那層積厚的灰。
竟然想燒死他們！
夜裡起了風，拍打在窗欞上，嘎吱作響。
迷煙難道沒起效用？
眾人嚇得往後退，老蔡第一個反應過來，白著臉，強辯：「走，走水了，我，我們是來救火的，對，救火。」
走過這段窄縫，地道逐漸開闊，起碼以李懷信的個頭，能夠勉強直立了，他們腳程加快，聽得深處一聲大叫，伴隨著喀嚓聲，還有不似人類能發出來的咕嚕聲。因為相距甚遠，光照不見，貞白只能聽聲辨位，擲出一張符籙，許是擊中了目標，那東西發出咯咯怪叫，在漆黑中逃竄跑了。
就在女人即將咬斷方強咽喉時，李懷信目光掃過地上一塊石子兒，未停的腳步輕巧一踢，石子兒飛濺出去，正好打在女人門牙
和*圖*書上，她腦袋後仰，拽著方強連退數步。趁此，貞白袖袍一揚，併攏的指尖夾出張符籙，朝女人的面門擲出，符紙裹著勁風，卻釘在了突然抬頭擋住女人的方強後腦勺上。方強整個人失去重力，被那蓬頭垢面的女人拉扯著，踉踉蹌蹌摔進一個石洞中。
李懷信站在屋外不肯進，隨口問：「搬哪兒去了？」
眾人立即蜂擁上前，推上石門，纏緊鐵鏈落鎖，老蔡仍不放心，指揮道：「再搬幾塊大石過來，把出口堵死了，不能讓他們再有命上來。」
「你……」
李懷信彈了彈衣袍上不存在的灰：「隨便問問。」
老蔡怒罵：「這個白痴！」然後帶著人風風火火往前沖，李懷信與貞白緊跟其後，遠遠則聽見一聲凄厲慘叫，到現場一看，方強捂住左耳，整個側臉血肉模糊，鮮血不斷順著脖子流進領子里，浸紅一大片布衣，他右手握著一把鐮刀，正朝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瘋狂揮舞，最後一下砍在其肩頭，女人身形微微晃了晃，扭過頭，張大嘴，露出兩排血肉模糊的牙齒，狠狠咬住方強手臂，脖子一仰，生生撕咬下一塊肉。
空氣中混著血腥氣，貞白化了盞青燈照明，腳下和周遭都是潮潤的泥，地面鏟得凹凸不平，應是人工開鑿。前頭隱隱傳來奄奄一息的低喘痛吟，中間一段嶙石鑿開的狹口，貞白身子伏低鑽入，可見地上長長一串拖拽出來的血痕，和嶙石壁上扣下的血手印，彷彿想要拽住什麼似的，終究還是徒勞的被拖往最深處。
老蔡鬼祟的站在院外，一個勁兒揮動袖子指揮，做賊似的用氣音低喊：「快，快點，別磨蹭了，都出來，那個誰，你還舉著火把幹什麼，扔進去！」
「啊？」老蔡一臉懵。
呼救的人慌不擇路，腳背勾到一根枯藤，直接朝飛奔而來的眾人跪了下去，雙膝恰巧磕在石子兒上，疼得齜牙咧嘴，老蔡連忙攙住他：「怎麼回事？」
貞白道：「路形雜亂無章，似乎沒有任何規律。」
「有果必有因，童屍、送子觀音、剖腹取子、再到這具女屍，不可能只是巧合了。」李懷信想起方強臨死前那句報應，估摸道：「養屍本就損陰德，再搞出這些喪盡天良的事來，確實要遭報應的。」
貞白暗忖，以劍挑www.hetubook.com.com開女屍衣衫下擺，肚皮上赫然一道醜陋無比的疤痕，縫合粗糙，與方強媳婦兒肚子上的那道如出一轍。
他站在一個三岔口，已經疲於選擇了，沒想到自己居然被困在這種地方：「什麼情況？這些人在村子底下挖迷宮嗎？你分不分的清楚，這走得究竟是什麼路線？」
眾人見此場景，瞠目結舌，猛地剎住步伐，心驚膽戰的不敢冒進，有人驚呼了一聲：「強子。」
李懷通道：「那就怪不得要封村排外了。」
「什麼？！」老蔡臉色大變。
李懷信湊近貞白：「有人做賊。」他說話很輕，貼在貞白耳輪處，呵出陣陣熱氣，撲了貞白半張臉：「先別輕舉妄動，看他們想要幹什麼？」
李懷信驀地想起來：「剛才聽呼救那人所言，這個方強，搶了鑰匙闖地窖，是為給妻兒報仇，難不成，他妻子被活生生剖腹取子，是這具女屍所為？而村子里的人應該都知道，遂把這具不受控制的女屍關在地窖？我們追去看看。」
那人氣喘吁吁：「結果門一打開，那東西就竄了出來，逮著方強就咬，把耳朵都吃了，流了好多血，快，去救他……」
二人都心領神會，扭過頭，盯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暗影，和被風吹浮動的桑樹枝。
貞白已經擦乾淨手，站起身時，被李懷信嫌棄了一句：「你還真是百無禁忌，什麼都要上手碰。」
一截細小的竹管捅破紙窗插|進來，送進一股迷煙后，又自以為神鬼不覺的抽了出去。
「方強這小子瘋了，要闖地窖，給他妻兒報仇，我根本攔不住，被他搶了鑰匙去。」
李懷信回過頭，掃了眼方強，和貞白那隻按在其脖頸上的血手，理性的下結論：「他沒救了。」
李懷信一愣：「竟然……也是身懷六甲被開膛破肚了。」
貞白擦著指縫，波瀾不驚的續完：「就像……每天跟死人同吃同住在一起一樣。」
貞白點點頭，她說：「整個棗林村陰氣及重，確實是塊養屍地。」
聞言，老蔡的臉色陰晴不定，嘴唇翕動，還未吐出一個字，就聽見遠處響起聲聲呼救：「救命啊，來人吶，救命啊。」
一群人蜂擁往回趕，也顧不得身後的大火和李懷信二人了。
方強慘叫連連，鐮刀脫手，女人猛地撲向他，彷彿凶獸和_圖_書一般，雙手曲起成爪，尖長的指甲如利刃插|進方強肩胛。
就在此時，右前方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二人毫不猶豫，尋聲追去。只見那蓬頭垢面的女屍，也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地道里亂竄，正好與趕來的他們打個照面，貞白擲出一道鎮屍符，遠遠釘在其額頭，女屍則保持著前後腳邁步的姿勢，僵在了原地。
「只是，整個村子都養屍的話，這規模會不會太瘮人了。」
二人順著血跡步入地道，沒走幾步，那些印記則淡到無跡可尋了，前路卻彷彿沒有盡頭般，一直延伸，差不多兩里之外，遇上一個分岔口，彼此相視一眼，很有默契的拐入左道，然後就像進了迷宮一樣，隨處都是岔路，彎彎繞繞的地底四通八達，繞得李懷信懷疑人生，忘了來時路不說，連方向感都迷失了。
方強歪著頭，臉白血紅到觸目驚心，他的目光有一瞬間恍惚，神志不清得張了張嘴，那口型，呢喃似的像在說：「報應！」
貞白盯著自己一手血，捻起死者身上難得一塊乾淨的衣料，輕輕擦拭道：「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陰氣都很重。」
那人在奔跑中猛點頭，一甩手把火把扔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砸開了虛掩的窗戶，恰巧照亮窗邊一張人臉，那張臉正勾著嘴角，嘲諷的笑，這笑在火光中，差點閃瞎老蔡的狗眼，他驚悚的打了個抖，就跟活見鬼似的。
貞白掃了眼掛著蛛網的房梁，潮濕的青瓦長滿青苔，她問：「這屋子常年沒有人住嗎？」
老蔡拎著半桶水進屋，路過他身邊時說：「沒什麼可問的，去城裡過好日子了，不會再回來的。」他邁進門檻，扯下樑上一塊抹布，吆喝著：「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這一瞬息發生太快，老蔡驀地反應過來，大喊：「快，把石門蓋住，瑣死！」
老蔡看清那口型，臉色倏地變了。
待二人趕到時，方強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一隻手臂向後折成扭曲的姿勢，掰斷了骨，渾身好幾處地方被撕咬下肉來，血流不止，從他身下一直蜿蜒成細流，滲到貞白腳下。她蹲下身，去捂方強脖子上那處被撕咬的傷，血管爆開了，鮮血洶湧出來，浸過貞白的指縫。
所有人驚嚇回頭，就見一黑一白兩個人，並肩踩在木門上，從容邁過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