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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道

作者: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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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老道看了他一眼,目光投向遠處:「這事說來話長,二十年前,我曾受邀前去參加一場論道,也是想讓兩個徒弟出去見見世面,又不放心留拙荊一人守觀,便都帶上了,中途才發現,內人已有身孕,我們在路上耽擱了好幾月,參加完論道,想著還是應該回青峰觀養胎,擇日啟程,可長途跋涉的,經不住路途顛沛,便又在黎鎮住下了,眼見月份漸大,身子也重,她卻非要回去生產,途經棗林村,碰上幾個村民說鎮上有妖怪作亂,抓走了他們的孩子,想請我去捉妖。除魔衛道,本是天職,我當然義不容辭,就隨他們進了村……」
老道卻道:「一早,是你,把他們帶進來的?」
「她……」老道突然卡住,臉色慘白。
老道點點頭:「二十年了,外面早已變化萬千,太行道如今的掌教千張機,是天師的大弟子吧?」
一旁的樹蔭下癱坐著一名老道,頭髮鬍鬚斑白,他喊了聲一早,然後行動不便的扶著樹榦站起身,左腳的褲腿扯破了,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小腿肚,對貞白厲喝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棗林村作祟,還不趕快放開她!」
貞白拎著一早,質問:「這小東西,難道不是你煉出來的屍童嗎?」
一早被李懷信堵得說不出話來,眼巴巴的望著他,似乎認真的想了一下究竟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冷哼一聲,巴掌大的小臉充滿不屑:「你知道什麼?!」
李懷信腳下提速,哐當一聲,擋開那柄飛向貞白的法劍,反彈回去,插在老道腳邊,老道一怵,跛腳倒退:「你是何人?」
究竟孰是孰非?李懷信斟酌間正欲開口,那邊直來直往且腦子一根筋的貞白先一步問了:「你既救了這半村人,他們為什麼還要殺你?」
「救你們?」李懷信覺得荒誕:「你盤踞在此,殺人養屍,困住整個村子,所作所為,簡直喪盡天良,罪該萬死,我來,就是來將你千刀萬剮的。」
一早見和圖書不得父親受委屈,覺得他倆欺負人,嗔怒:「不關我爹的事,他們本來就該死!」
「什麼?」李懷信怔愣。
李懷信臉色一沉:「說誰妖道吶,你認賊作父這個爹才是妖道,自己搞搞清楚!」
「閉關了。」
被貞白死死擒住的一早,在她手上徒勞的掙動了兩下,說:「他是我爹,養我煉我,沒礙著誰吧?」
對於這種十惡不赦的妖道,不亮出響噹噹的名頭這麼在氣勢上壓倒對方,遂自報家門:「太行道掌教千張機座下親傳弟子,李懷信。」
一席話,刺刀一樣,戳得老道瑟瑟發抖,不等他誠惶誠恐的回答,李懷信話音又起:「這一千七百餘人,可曾燒殺劫掠,為非作歹?」
一早努了努嘴,不滿的瞥了貞白一眼:「是她能聽見鈴聲,跟著來的,這妖道……」
老道坐在地上,仰頭望住貞白,渾濁的眼睛里蓄了一層霧氣,他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
不是,李懷信沒搞明白這人什麼情況,感情你殺了那麼多人你還委屈上了?那些死了親人的村民都沒他這麼痛苦委屈的扮相!
雙方各執一詞,村民全城戒備的恐慌和慘狀李懷信親眼所見,他們看上去的確是受害者,被行屍攻擊,只能拿著幾塊破銅爛鐵以命相搏,又為了尋找出路,挖了二十年地道,對這妖道恨之入骨,雖然那老蔡為人陰險狡詐得讓人銼牙,可長期處於這種可怕的環境中,變成如此也是必然,況且,每當他提及妖道時,那從骨頭縫裡嗞出來的憎恨,毒液一樣能將人化得骨頭渣子都不剩,想必,兩者確實存著不共戴天之仇,可這傳說中法力通天的老道,卻像一隻喪家之犬,因為那模樣,實在太衰了,根本不符合一個拿捏著全村人性命的兇徒形象。
原本在貞白手裡可勁兒掙動的一早聞言,突然默不作聲的消停了。
李懷信忍不住伸手戳了一早的腦門,訓道:「誰該死誰不該死,你說了算啊!hetubook•com.com
一早被戳得偏了偏頭,沖李懷信橫眉立目的喊:「本來就是,他們該死,全都該死!」
李懷信神色肅殺,言辭陡變冷厲:「那麼,你殺棗林村一千七百餘人,以陰山做穴,布千屍陣,插柳聚陰,目的何在?」
老道看向一早,眼中滿是溺愛和痛惜,下巴一撮斑白的鬍鬚抖了抖,他道:「我說的是,沒有人能出得去,一早,她不是人。」
李懷信心想,這人不該是老糊塗了,居然睜眼說起瞎話來,當他缺心眼兒好糊弄呢,李懷信擺擺手,制止他繼續聲情並茂的胡謅,道:「老頭兒,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李懷信同樣冷哼一聲,坦言:「我是不知道。」他扭過頭,逼近老道:「所以我才問你,那半村人,是不是被你所殺?」
李懷信也覺得,一個喪盡天良,窮凶極惡,甚至喪心病狂的殺了半個村子人的妖道,不應該是這樣的,這樣一個兩頰深陷,乾癟骨瘦,且可憐巴巴又無助之極的糟老頭子,他是在做戲嗎?
聞言,老道炯亮的目光瞬間黯淡下去,更加灰得渾濁了,驚喜之色轉逆為失望:「不是嗎?原來,你不是阿吉找來救我們的。」
一早憤怒的瞪著他:「胡說!我爹沒有害村子!他不僅沒害,還救了半村人的命!」
「這樣?你知道你是被他弄死的啊?」
一般情況下,這種該遭天打雷劈的罪行,肯定是抵死不認的,但也有二般情況,比如那種狀如癲癇的殺人狂魔,耿直到缺心眼兒又二百五的,恨不得把天下的殺人罪行都全包全攬,但這老道估計屬於第三般傻不拉幾的情況,梗著脖子,赴死一般,淚眼花花的點頭,彷彿是被人架了把刀逼著承認了罪行,顯得痛苦委屈又無助。
李懷信皺了皺眉,這人東拉西扯的,扯什麼閑篇?
一早翻了個白眼,嘀咕:「你知道什麼?!」
老道眼泛淚花,張著雙唇開始哆嗦,像個受盡委屈的小老頭和_圖_書
李懷信顧不得其他,衝上斜坡,就見貞白單手將一個女童反剪擒住,那女童拚命掙脫不開,怒道:「你放開我!欺負小孩子,你算什麼本事!」
老道長嘆一聲:「也罷,這件事,我也並不打算隱瞞,你是太行道弟子,那流雲天師如今?」
李懷信有點想抽她:「你認賊作父,幫他馭屍害人你還有理了。」
李懷信側過身,指了指一早,道:「你養的這隻小怪物,不是才出去尾隨我兜了一圈兒嗎?還不是你給她放出去惹是生非,否則,我還真撞不進來這個鬼地方。」
一早點點頭:「知道。」
李懷信逼視著他:「這麼說,你承認了?」
李懷信眼尖,瞥見女童被反剪在後的手腕上戴著一串鈴鐺,掙動了半天,卻毫無聲響,想必,一直尾隨他並且將他們引入此地的,就是這鬼丫頭了,真是難捉啊,居然貓在這裏躲著。
李懷信哼笑一聲:「還挺理所當然啊,你們這些邪祟怪物,都是沒心沒肺沒腦子的嗎?他養你煉你,你就認賊作父?指不定當年,就是他把你弄死,再把你煉成屍童,你居然還回護上了。」
貞白微微蹙眉,剛要開口,誰知手裡的丫頭趁機一扭,兩支纖細的胳膊泥鰍一樣滑了出去,狡猾至極,貞白正欲壓制,老道看準時機,法劍朝貞白的后心擲出。
「那你就別在這兒敘舊了,咱們敘不上。」
李懷信大開眼界:「你知道你不找他報仇,還幫他一起害人,你這隻小怪物是不是還被洗過腦……」
老道陷入一種痴怔的狀態:「是啊,都是無辜的,那麼多,那麼多無辜的人,我……我……」
這鬼丫頭也是個狡猾的,李懷信算準了她會抵賴:「黎鎮的玉陽江上游,馬鞍山腳下,住著一個王瞎子,好好的卻被行屍咬死,後來應該屍變了吧,然後你凶鈴引路,馭屍回到棗林村,把我們也一併引了進來,此舉究竟是刻意還是無意?應該是刻意的吧?你跟了我那麼和_圖_書長時間,一直跟到長平,又兜了這麼大一圈,輾轉回到棗林村,想幹什麼?」
老道臉色陡然一變,踉蹌著退後一步,他搖頭,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不……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杠上了是吧,他殺人養屍,還養出你這麼個玩意兒,禍害整個棗林村……」
「因為他是我爹啊。」一早誠懇地說:「親爹!」
老道一瘸一拐,蹣跚踱到他近前,李懷信下意識握劍提防,豈料這老道驀地停在他一米之外,非但沒再發難,反而可憐巴巴望著他,聲音彷彿被砂紙磨礪過,有些發顫,他說:「是阿吉,找你來救我們的嗎?」
「不是!」老道突然大喝一聲,斬釘截鐵道:「不是!不是我布下的陣法,我耗盡心力二十年,也沒有辦法破陣,我也是被困在其中,出不去啊,沒有人能出得去……」
老道手持法劍,指向貞白,這女冠渾身陰氣及重,無絲毫活氣,也不知從哪裡忽然冒出來,對他窮追不捨,可到了此間,又莫名其妙的,反殺起行屍,還勉強算是救下他的一條腿。接著,又逮了一早,老道實在拿不準,這女冠目的為何?
一早道:「可那些惡毒的村民卻恩將仇報,要殺了我爹,我爹沒有辦法,被逼得躲藏在山中,他們爬不上山頂,我爹才逃過一劫。」
村子里的人說,這妖道殺了半村人,這鬼丫頭又說,這妖道救了半村人,幾個意思?
「不曾。」李懷信接過話:「那就皆是無辜者。」
李懷信貞白皆是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麼?」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一早抬頭反駁:「誰馭屍害人了?」
貞白又問:「那之前的半村人,是你所殺嗎?」
「小兔崽子,喊什麼喊,現在招了吧,怨鬼都不及你們這對偽父女心思歹毒,還全都該死,憑什麼全都該死,這村子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才全都該死?」
見對方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李懷信揚和-圖-書了揚眉。
「二十多年前,我曾見過他一面,那時候,他還是個小道童吶,跟在流雲天師身邊,也不搗蛋,像個小大人,一板一眼,端正極了。」
「不是?」李懷信神色一肅,厲聲逼問:「不是什麼?當年你殺半村人,養屍煉屍,如今,又馭屍入村害命,這一回,是企圖滅掉整個村子了嗎?」
李懷信並不覺得老道這副可憐樣令人同情,殺了那麼多人,本身罪大惡極,怎麼還有臉做出這副痛苦萬分的嘴臉?
一早眨了眨眼:「你問題太多了。」
「你還布下大陣,把剩下的村民全數困在其中,只進不出。」
老道仰起臉,淚水從他渾濁的眼睛里漫下來。
「他是我親爹。」
老道倏地一怔,瞪大眼,彷彿難以置信,囁喏:「太行道……你……」
老道彷彿卡了帶,半天吞吞吐吐一個『不』字。
這老頭乾瘦,蒼老,爬滿皺紋的臉色蠟黃,穿一身洗到發白的破舊道袍,可憐巴巴望著李懷信,一雙眼睛彷彿蒙了塵,眼球發灰渾濁,卻在這一刻,炯亮無比,問出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幾乎面帶驚喜,讓李懷信有些不知所云,他剛沒聽錯吧,這老道說:救我們?
老道疑惑:「什麼事?」
「對呀。」一早坦率道:「就是你說的這樣。」
現在又開始話家常,攀關係?李懷信挑眉:「你認得我師父跟師祖?」認得也沒用!
老道受到驚嚇,一屁股跌坐在地,恐慌極了,矢口否認:「我沒有,沒有養屍,也沒有要害整個村子……」
李懷信與貞白相視一眼。
李懷信蹙眉:「誰是阿吉?」
老道迫切的問:「阿吉呢?阿吉跟你回來了嗎?」
老道卻搖了搖頭:「我一個區區青峰觀的小觀主,哪會有幸認識太行道的掌教天師,不過一面之緣罷了。」
「我爹不是妖道,你才該搞搞清楚。」
虎毒還不食子呢?能是親爹?親爹能把自己女兒弄死了養作屍童?李懷信說:「小鬼心性,你怕是給人騙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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