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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道

作者: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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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青峰子彷彿被這句話狠狠刺了一下,臉色變得很痛苦,他點點頭,艱澀道:「我曾經,也是用它,縫合了一早母親的……」
這像話嗎?誰受得了啊!
青峰子被問得一怔,怕極了,他倉惶回頭,看向貞白和李懷信:「為什麼大家都聽見了鈴聲?」
貞白還是那句『無礙』冷淡帶過,盯著那根縫屍針仔細端詳,完全沒當回事的模樣,在李懷信看來,就有些不領情了,他還因為自己連累她受傷心裏有一點點內疚,本想關心一下,誰料這女冠如此不識時務。
得到證實,青峰子瞭然道:「那就是了,傷得重吧?」
三倆人沒好氣:「我們又不是聾子!」
「我說……」
貞白頷首:「燒吧。」
而破陣,也彷彿成了棗林村村民唯一一條能夠指望的生路。
老蔡目睹了全程,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仍舊讓他顫慄不止,若不是這幾個道士出手,恐怕全村人都已命喪黃泉,所以無需李懷信威逼利誘,他也心知肚明,有多大仇怨在生死面前也分輕重緩急,現在最緊要的,是把行屍以及那些吸血蟬蟲消滅掉。
好吧,她的確本事挺大,就算被硃砂畫的鎮靈符封印,本領也不容小覷,但她腰間受了傷,不會失血而亡嗎?
一會兒說改變命運,一會兒又命中注定,活了大半輩子的青峰道人隱隱有種被人忽悠了的錯覺。
李懷通道:「你是說,這枚針有了靈性,自己亂飛過來扎人?」
院外聚集著一眾狼狽不堪的村民,各自受了大大小小的傷,盯著裡頭如同困獸的行屍,嚇得抱作一團,婦孺小孩一整夜輪班哭喊,到這一刻仍有人抽抽噎噎。
被吵醒的人心情極差,黑著臉,望向遠處升騰的濃煙,很不講理的責怪起那些苦戰一宿的人:「折騰出這麼大動靜。」
貞白一頓,她的后腰處的確被行屍撕裂了幾道口子,遂點了點頭。
打從被困七絕陣,老蔡一直是村民們的主心骨,此時讓他去呼籲民眾,把行屍引到一起再合適不過。
須臾,他才站起身,覺得養回了些精神,不再那麼疲乏了,稍微恢復過來,就開始矯揉造作,望著一片烏煙瘴氣,驚嘆自己居然在一堆骨灰中睡過頭,真是渾身都不得勁兒。李懷信待不下去了,揮滅青燈,抽劍入匣,往遠處燒起的大火濃煙處走去,待臨近了,又覺得那股煙火氣嗆人。目光來回逡巡,只見火光之外,貞白依靠的棗樹被烈焰引燃,燒禿了m.hetubook.com.com枯葉蔓延到樹榦,而她卻無知無覺般,巋然不動,手搭在樹榦上,差點被暴漲的火浪吞噬,幸得青峰子及時拽了她一把,貞白才彷彿回過神一般,目光仍有些渙散,她抬起頭,眉心的硃砂紅得似要滴出血,蟄了李懷信的眼,他幾乎是衝到她面前,沒來由的焦急:「你不要命了。」
李懷信一不暢快就呲人:「你是鐵打的不成?!」連續不吃不喝不睡,流了這麼多血,竟還能若無其事。
她說:「我能解決。」
「這倒不是問題,棗林村能夠一呼百應的頭目不就在這兒嗎。」李懷信說,下巴朝遠處蜷縮著瑟瑟發抖的老蔡一揚,後者對上他視線,立刻敏銳的察覺到一股混合著硝煙的陰謀味道,老蔡實在怕極了這個飛揚跋扈的壞胚,落他手上就沒討到過好,遂驚弓之鳥一樣起身欲逃,才剛奔出一步,就被飛竄而至的石子兒砸中膝窩,老蔡嗷一嗓子,直接跪了。
明明好不容易,才從行屍蟬蟲中掙回一條命,苟延殘喘著,還未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卻被一串鈴聲,下了道必死無疑的通牒。
李懷信心頭又是一悸,他擔心個球啊,那女冠就算是人也沒個人樣,瞅那副生龍活虎的樣子,這點傷根本不足掛齒。
那雙渙散的瞳仁聚了焦,貞白難得露出一絲倦怠,卻仍然冷冷清清地道一聲無礙,她說:「我心裡有數。」
「我起碼還知道寬慰人幾句。」
「可以這麼說吧。」青峰子道:「不過也不是亂扎,我是曾經在一位濟世救人的郎中手裡得到的此物,據他說當時在山裡採藥,遇到一名被匪寇搶掠的商人,受了重傷,需要縫合,郎中身邊未帶銀針,卻巧合得讓他撿到這一枚,遂用此針幫商人縫合了,只是後來那商人的傷口卻經久未愈,甚至開始發黑腐爛,找到那位郎中質問,這事兒鬧開了,又讓我碰上,順便就幫他們解決了,才得了此針,了解其屬性,除非是近處有傷者或殘肢斷骸的屍體,否則它不會亂扎人。」青峰子轉向貞白,道:「方才這枚針刺向你,想必是身上帶傷?」
而李懷信卻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因為他沒聽見,似乎也只有他沒聽見。
一早輕輕啊了一聲,驚訝道:「快死了。」
「嗯?」
青峰子箭步上前,猛地把一早扯進懷中,滿臉惶恐的攥緊女兒肩膀,潦倒地掃一眼眾人,怕得縮瑟了一下,才顫www•hetubook•com•com著聲音問:「有誰聽見了鈴聲嗎?」
「你說什麼?」那人心浮氣躁的抬起頭,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沒看見嗎,他都快瘋了,我還不是出於好意,胡謅幾句,穩穩他心性,有什麼問題?」李懷通道:「或者我應該像你一樣,緘口不語,冷眼旁觀?」
李懷信蹙眉沉思,神態凝重得彷彿在弔喪,他其實對此有所質疑:「這玩意兒真就這麼邪乎?但凡聽見凶鈴都是臨死的徵兆?有沒有什麼例外呢?比如闖過了這一劫,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就又聽不見了?」
「怎麼不可能。」歷經這麼多怪事,老蔡變得極其敏感,他表情冷下來:「我們不該聽見嗎?」
「怎麼這麼燙……」
貞白眉頭輕擰,抬眸看了李懷信一眼,略有所思的,又把目光轉向青峰子,她道:「若如你所言,村裡那個慘遭剖腹取子的婦人,後來肚子莫名其妙被縫合,是這枚針所為了?」
青峰子哆嗦著雙唇,臉色比哭還難看:「誰聽見了?」
李懷信駐足,未等他說話,貞白已經領著三人匆匆離開。他立在原地,沒再跟上,鼻尖嗅到一股焚燒腐肉的氣息,難聞極了,也疲憊極了,心裏卻莫名感受到一陣體貼,來自那個性子涼薄的女冠,她說她能解決,他便沒有一絲絲質疑。
如果這傷跟他沒關係,他真的就拉倒了,愛咋咋地。但難得良心發現的李懷信覺得有必要堅持一下,畢竟這幾道口子看起來挺唬人,而行屍已經燒了,破陣也不急於一時,起碼先療傷,也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起初,他未曾抱任何希望,直到經此一役,親眼見識了貞白的能耐。說著,又是深深一鞠,鄭重到幾乎哀求:「兩位道友,還請無論如何,破了七絕陣,救救這些無辜百姓吧。」
其實他們何嘗不知道,曾讓他們賴以生存下去的,就是用他們至親至愛之人的犧牲換來的,他們只是不願意承認,因為事實太殘忍,遂一邊怨恨,一邊苟且偷生。因為就算他們心知肚明,那個殺人布陣的人是青峰子,既然他做了,就該全權擔了這份罪責,無論起因為何。
青峰子還陷在李懷信那翻言語里,掙扎著問:「真的可以改變命運嗎?」
貞白冷淡答:「無礙。」
一早擰了一下眉,向那二人走過去,晃著手腕稚聲問:「你們能聽見嗎?」
言到此,青峰子再也說不下去,貞白卻已經聽懂了,她將縫屍針遞和_圖_書還給對方,揭過這個話題:「村子里還有行屍,需要儘快解決。」
他們胡亂猜測,無比惶恐,感覺命運的輪盤周而復始,再輪一波,已經承受不住了。
李懷信莫名有些惱,剛要開口,就聽見某人低聲嘟囔了一句:「哪來的鈴聲?」
而大陣伊始,就是致棗林村所有生靈,雞犬不留。青峰子不惜殺千人餵養七絕大陣,撥亂時局,至今二十年輪上一輪,彷彿又重新回到初始,冥冥之中,在劫難逃。
青峰子壓下內心的悲慟,強打起精神:「行屍體內穴居著十七年蟬,若殺了放出來的話更不好對付,最好是將全部引到一處,像現在這樣,合著一起焚燒掉,可是現在村民們嚇得四處亂竄,也根本不會聽我們的。」
聽聞可能還有行屍,眾人皆是一懼。
青峰子被問得一愣,而離得較近的老蔡和幾個村民在聽見那句「聽見凶鈴都是臨死的徵兆的瞬間」,彷彿被雷劈了一般,原地石化了。
貞白直接給他整無語了,提速走到前頭,李懷信落了后,還想給她找幾句不痛快,就見貞白腰後幾道血糊糊的傷,李懷信舌頭一滾,嗆人的話就抵在了齒間,然後終於良心發現道:「你這傷,真不要緊嗎?用不用包紮一下?」
什麼態度!
青峰子拉著一早沒走幾步,又重新折返回來,蹣跚踱到李懷信貞白跟前,深深一鞠,他說:「貧道窮盡半生,終究無能破除七絕陣,我欠了半村人的命債,還以為,保住了剩餘的村民,哪怕被困二十年,可誰曾想到,二十年後,棗林村又是一場滅頂之災,我等不來阿吉,但是等來了你們。」
畢竟別的不論,他們肯定也不想喪命於此,或者,一輩子困死在此。這點毋庸置疑,所以無需青峰子這般鄭重其事的哀求,貞白及李懷信也會不余遺力去破陣。
李懷信背脊發寒,誒一聲抬腿追上,待與眾人拉開一段距離,貞白才壓低聲音,涼絲絲的開口:「為何這般糊弄人?」
他在身前點了幾盞符化的青燈,並簡單布了個防禦陣法,靠著石頭坐下,沒糾結一會兒就心安理得的睡了。
他無法想象,接下來,還會有什麼樣的災難降臨,因為似乎所有人,都聽見了凶鈴。
想到此,李懷信心頭一悸,他什麼時候對她這麼放心了?
「縫屍針?」李懷信蹙眉。
她心裏發沉,對李懷通道:「跟傷口無關,是鎮靈符。」
原地石化的幾人聽到這句,彷彿抓住了唯一hetubook•com.com的生路,而這條生路卻又是條他們費盡心機都破不了的絕路,頓時崩潰了。
而大忽悠一本正經的說完,又輕輕挑了一下眉,瞧對方那副迷惘的模樣,應該差不多給糊弄住了。
老蔡和幾個村民惡狠狠地將火把扔進院中,大火燒起來,屍群嘶嚎不絕,方圓幾里擴散開來,擾了遠處李懷信的好眠。
不知道這女冠為什麼這麼擰巴,一刻都不肯停歇,李懷信步履匆忙中拉了她一把,卻被對方滾燙的皮膚灼了手。
李懷信語速不斷:「又比如,我們把七絕陣破了,也就破了這該死的命格。」
有人會想,聽見鈴聲就得死,未免太荒誕了,可他們明明在心底質疑,卻又懼怕著深信不疑。因為在這個見鬼的地方,發生了那麼多見鬼的事情,他們想逃,想跑,卻上天無路地獄無門。最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兩個剛入七絕陣,卻一身神通的道人身上。
貞白說:「我一直都能聽見。」
李懷信:「……」
聞言,李懷信挑眉,剛才他不過順嘴禿嚕了一句,說這話的時候都沒怎麼過腦子,原本也只是怕引起恐慌,隨便給大家喂顆定心丸,假設罷了,沒料到對方竟然如此較真兒,真往心裏去了,以免這些人信了他的邪,萬一造成不良後果,給自己惹一身麻煩,他覺得很有必要換一套說辭:「天道輪迴,說什麼改變不改變,誰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命運?也許你認為的改變根本沒有任何改變,哪怕窮極一生付諸一切的努力,其實到最後,它在你的命運安排里,原本就只是一場劫一道坎兒,你所執著的,不過是做了某種早已命中注定的選擇,誰說的准?」
「應該差不離了。」青峰子道:「另外有好些村民遇害,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清點,但行屍應該都引來了。」
「對。」青峰子道:「縫屍匠的縫屍針,貧道估計,應是人祖上傳下來的,曾縫過無數殘肢斷骸的屍身,又受了某種影響,因此有了靈性,奈何怨煞之氣太重,邪性得很。」
貞白無暇他顧,用樹根壘完牆體,偏頭問了句:「都在這兒了嗎?」
青峰子惶恐極了:「難道還有行屍嗎,或者十七年蟬?不然……」他眨了眨通紅的眼睛,說:「我……我再去四處找找,也許還有行屍沒燒乾凈,回來害命,一,一早,你跟我走。」
李懷信視線掠過,恰巧與貞白的目光碰了一下,後者轉身便走,臉色彷彿上了凍的湖,又冷又硬。
他一時卡hetubook.com.com殼,頓了頓,半天才生澀的問出一句略顯生澀的關切:「……不疼嗎?」
李懷信垂眸,往她腰后一瞟,這一眼看得他背脊發寒,方才場面太亂,他雖知道她受了傷,卻無暇顧及,而且這女冠一直生龍活虎,打了行屍打十七年蟬,都不帶皺眉的,加上她一身玄衣,又是晚上,流了多少血這料子也看不出來,現在被身後的火光一照,貞白腰上的四道傷口深可見骨,因為腰帶扎得緊,壓著血肉,但後背還是濕了一大片,李懷信伸手一摸,沾了滿手鮮血:「你……」
貞白主導,領著老蔡沒走兩步,又轉過身,對斷後的李懷通道:「你留下吧。」
村民被問得莫名其妙,紛紛仰起臉,目光卻是怨毒的。
天漸麻亮,農舍大院里行屍成群,被粗細各異的樹根圈在其中,貞白扶著院外一顆棗樹建起一堵圍牆,任憑裡頭的行屍如何撲騰都撞不開桎梏。
「聽見了能怎麼樣?!」老蔡皺著眉,慢慢朝青峰子走近,離三步之距停駐,他說:「我也聽見了,昨天就聽見了。」
手腕被拽住,貞白蹙著眉回頭,視線掠過李懷信肩線,遠遠看見一眾衣衫襤褸且傷痕纍纍的村民,拖著疲累不堪的身軀,踟躕跟著。
聞言,知情的李懷信和貞白以及青峰子一愣,正往這邊奔來的一早驀地駐足,她扭過頭,看著那個嘟囔的人,故意晃了晃胳膊,那人身邊的婦人尋聲偏向一早,答了句:「那小丫頭手上呢。」
大家搞不清狀況,許是被青峰子的情緒所感染,紛紛參差不齊的點了點頭,一眼掃過,竟是所有人都在點著頭。
青峰子的臉色白得駭人,攥著一早踉蹌倒退:「所以,你們……都聽見了?」
有人語氣不善:「她帶著鈴鐺一直晃,能聽不見嗎?!」
「不用。」
那二人點點頭,結果旁邊一個滿臉血污的人煩躁道:「別晃了,你這丫頭有沒有教養,聽著都快煩死了。」
「怎麼可能。」青峰子難以置信,明明已經度過了難關,千具行屍和著十七年蟬一把火焚為灰燼,為什麼大家卻聽見了鈴聲?
她以陰怨煞氣操縱樹根,遭到眉心的硃砂符鎮壓,就像在體內點了一把火,要把這具充盈著陰邪之氣的軀體焚燒殆盡,彷彿置身火海,架在柴堆上炙烤,然後被李懷信涼沁沁的手一抓,如同在滾燙的骨頭上澆了潑冷水,滋啦一聲。忍了這股難耐的灼燒感太久,此刻為貪那一絲沁涼,貞白反手將人握住了。
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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