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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道

作者: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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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鬧完,兩人就直挺挺站著,一時相對無言,卻彼此都紅了眼圈。
馮天瞪著對方那雙兔子眼,意難平,索性譏諷回去:「不是叫你別哭嗎!出息!」
他一下子飄得有點快,忽地撞到了前頭,看見李懷信臉上一雙紅通通的眼,就像,當初在亂葬崗那天。
他心裏堵得慌,一路上悶聲不語,到了黎鎮才開口:「去趟樊家,把馮天的骨灰取走。」
她說:「這柄劍,是插在我體內的沉木,也是那個人留下來的,唯一一塊能與之聯繫的物件。」她一直帶在身邊,好不容易等到馮天聚形,便想讓他以此物卜算,希望能找出那人的下落。卻忽略了,一隻剛聚形的陰靈,除了飄忽遊盪,根本觸不到任何實體。
僵持之間,馮天最終沒忍住,露了情態,低聲道:「不吵了。」
待這股酸楚壓下去,終於能心平氣和的將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盡數道出,從亂葬崗到棗林村,再從貞白到一早,李懷信說得口乾舌燥,而馮天聽得匪夷所思。因為信息量實在太大,他一時間消化不良,大腦機械的轉了轉,模模糊糊的從中拎了一條線索出來理:「也就是說,你們懷疑棗林村和亂葬崗的兩處大陣,很可能是一個人的手筆?」
再看貞白,希望落空,一張冷臉皺著眉,盯住手裡的五帝錢,也不知在想什麼。
誰料對方突然聲線一轉,是難得抒發一樣的口吻,嗓音壓得很低:「真好。」
李懷信毫無異議,畢竟送完馮天的骨灰回鄉,自己也是要啟程回去,稟眀師父兩處凶陣,再給寒山君一個交代。
誰知,這祖宗卻冷笑一聲,反過來就懟他一臉:「你不難過,你倒是死得瀟洒,兩腿一蹬,連做鬼都這麼洒脫,了無牽挂!」
李懷信記不太清了,好像從一開始,寒山君就不待見自己,也最反對馮天跟自己交好,對他所有的評價都是驕奢跋扈,強橫狂妄,目無尊長又離經叛道和-圖-書,聲聲貶斥,沒一句褒獎,李懷信不以為恥,反而為了氣那糟老頭子,天天跑去招惹馮天,成心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更在馮天被罰禁足的時候,得寸進尺,將其寶貝疙瘩小徒弟拐跑。
李懷信見狀:「……」
在太行山修道的日子異常枯燥,李懷信無聊的時候,就愛逗寒山君生氣,逗他生氣又特別容易,只要騷擾馮天,那小子又是個沒定力沒正行的,經不住撩,勾勾手指就跟著他滿地撒野,可能是被寒山君打罵皮實了,導致後來無論怎麼受罰,馮天都不當回事兒,照樣同李懷信廝混。記得有一次,具體什麼由頭記不清了,那次馮天被罰得挺慘,屁股開了花,李懷信拿了宮裡最好的金瘡葯過去看他,埋怨糟老頭子下狠手,馮天趴在院子里,嘴裏銜一根稻草,眯了眯眼:「師父還說要斷我根骨頭呢,到底沒捨得,皮外傷。」
也許吧,吵吵鬧鬧這十年,寒山君可能並沒跟他真生氣,然而這一次,他捧著馮天的魂魄回去,估計真要把糟老頭子給活活氣死。
馮天一悚,盯著前面貞白的背影,委實嚇得不輕,對李懷通道:「你趕緊把我超度了吧。」免得到時候算不出來,被某人拍得魂飛魄散。
馮天抬頭望了望走在前方的貞白和一早,與他們擱著一段距離,實在好奇得很,在李懷信身側壓低聲音,按捺不住開口問:「我死這段時間究竟錯過了什麼?你怎麼就跟這個邪祟廝混到了一起,還浪到這種鬼地方?」
好想撕了這張嘴,再糊他兩嘴巴子。
只是,他把寒山君的徒弟拐跑了,末了卻帶一縷殘魂回去,怎麼交代?
那背影看得馮天一陣心酸,說話也變得及不利索:「那個……其實我……我這個樣子吧……」他不知道怎麼說,一直以來,就是害怕看見李懷信這副喪偶似的矯揉情態,所以從聚魂之時,他都極力表現得跟從前hetubook.com.com一樣,插科打諢,沒心沒肺。殊不知,這人驕橫歸驕橫,看起來薄情寡義,倨傲得誰都不放在眼裡,卻原來心腸那麼軟,情誼那麼深。馮天磕磕巴巴到最後,輕嘆一聲:「……你別難過。」
馮天只當他臭脾氣上來了:「這種時候,咱就別互相擠兌了,你要是身不由己,心裏憋屈,儘管跟我說,那邪祟實在了得,就算被她挾持,也不丟人,我想辦法咱倆……」
兩人一合計,待貞白接下來要求馮天占卜的時候,他非常積極的配合,然後裝模作樣去撈五帝錢,結果抓了一把空。貞白臉色稍稍一寒,握著沉木劍的手剛抬起,就給馮天嚇得立刻鑽進那串銅錢里,龜縮著不敢出來了。
馮天:「……」真的很想揍人吶。
只是一瞬間,李懷信就撇開臉,生怕被人窺見了什麼。這欲蓋彌彰的一躲,卻讓本以為自己眼花的馮天一下子明白過來,他有些發怔的喊了聲:「懷信……」
李懷信沒看他,腳下不停,從喉嚨里擠出一句,嗓音及低:「馮天,你是不是缺心眼兒?!」
「出息!」李懷信原話懟給他,說完便仰起了腦袋,捏住發酸的鼻樑。
直接把李懷信給激怒了,倒像是急紅的眼:「哭你丫的喪!」
馮天胡亂點頭,趕人:「行了,快走吧,他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你想怎麼安生?讓我超度嗎?」
馮天頓時眼睛一亮,抖擻起來:「對呀,我現在魂體虛弱,撈不住那串五帝錢,根本愛莫能助啊。」
「難不成這人處心積慮了十年?」一想起亂葬崗的情形,加上棗林村這個趕盡殺絕的凶陣,馮天只覺一陣惡寒:「也太可怕了!會是巧合嗎?不然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懷信說:「就知道他虛張聲勢。」
火葬完村民已精疲力盡,在無比沉重壓抑的氛圍中休息一晚,翌日才啟程離開,四個人前往黎鎮,確切的說是兩人加hetubook.com.com上一屍一魂,在林路中不疾不徐的前進。
李懷信倏地駐足,背脊挺得筆直。
某人不識好歹:「矯情死了。」
在聽到他說我死這段時間的時候李懷信就蹙起了眉,接著馮天又是廝混又是浪的禿嚕,讓他當即癱了臉。
李懷信被她跪得莫名其妙,驚訝的撤退一步:「這是……又攤上事兒了?」
罵完倆小輩,還要找千張機撒潑:「管管你那徒弟,別讓他來禍害小天,把我徒弟往壞裡帶。」
「不走。」李懷信靠著太師椅,老神在在:「等我多氣他兩回,不是不待見我嗎,我偏纏著他的乖徒弟。」
「我怕。」馮天說:「你惹他生氣遭罪的可是我啊。」
兩大男人對著哭,可真有出息!
不爭氣的馮天,沒想到自己這麼聽不得酸話,眼睛濕得一塌糊塗,連忙揩了一把,想要按回去。
但凡倆小輩鬧騰出點兒麻煩,寒山君都會氣得跳腳,罵馮天:「你少跟那個大逆不道的禍害攪和!」
「幹嘛呀,折騰我嗎不是。」馮天說:「走吧走吧,就當關愛一下老人吧,他又沒真跟你生氣。」
那還想怎樣?
馮天:「……」
「是不是被她挾持到這兒的?」馮天又問,但瞅著又不像。
馮天整個人都焦慮起來:「哎喲祖宗,算我求你了,別跟這兒惹他上火了,人氣性還沒過呢。」
馮天抓狂,這人蠻不講理起來實在難纏,他幾乎敗下陣來:「你真是我冤家!」
他說:「現在還能看見你,就挺好了。」
李懷信一挑眉毛,氣性也大:「我怕他?」
只是緊握著那柄陰沉木劍,上面攀附的蟒紋,讓李懷信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初在客棧,你給我刮骨之時……」他欲言又止,撩開衣袖,腕頸上兩顆淺淺牙洞的傷疤,痕迹幾乎痊癒不見了,只因兩塊新長好的嫩肉,與肌膚色澤相差,他當初懷疑是這女冠嗜血,竟不料,貞白瞥了一眼他手腕,淡聲坦m.hetubook.com.com言,當時把跗骨靈逼到腕頸,還得用冥蟒將其叼出。
那糟老頭子雖不著調,平時對馮天非打即罵,卻是誰都看得出來,那份打是親且罵是愛,真真把馮天當親兒子疼,自己也不見外的成天跟馮天灌輸,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上趕著拿自己當爹。馮天也緊著他,仍他倚老賣老,就算跟著他學不出個名堂,也沒叛出師門,只偷摸學點藝,還心甘情願挨打受罰,簡直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剛才還感動李懷信的心腸軟,轉眼功夫就被馮天嚼碎了罵:「揣著一副賊心爛肺,是有多霸道,還不讓個死人安生!」
李懷信恨其不爭:「你現在連片葉子都撿不起來,怎麼給她占卜?」
馮天拿此當台階下:「我謝謝你!」
「哪能啊。」李懷信順毛:「我來給你送葯,保准明兒就能活蹦亂跳。」
就是這樣一段深如父子的師徒情,讓李懷信每每想到那個糟老頭子就心裏發緊,太行山上十余年,他從來跟糟老頭子對著干,理直氣壯,硬氣非常。第一次覺得愧疚,覺得虧心,覺得從今往後再也抬不起頭來。
李懷信一屁股坐到寒山君那張太師椅上,架起腿,悠悠哉哉的晃了晃。
馮天呸掉那根草,不樂意:「你還真想他斷我根骨頭啊。」
李懷信知道他斤兩,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歷經一場生離死別,李懷信說:「還能看見你,真好。」
李懷信順了順自己的脾氣,看了眼馮天,卻被那一眼望穿的透明魂體蟄了眼,心裏一下子緊得要命。這人在危難關頭出現,誰都顧不及那點生離死別後的再度重逢,這會兒安生下來,隱忍的那點兒情緒就像開了閘,涌了滿腔的酸脹痛楚。他甚至立刻扭過臉,生怕多看馮天一眼,哪怕多看一眼,他都覺得受不了。
千張機講道理,寒山君就斥責他護短,然後一甩袖袍,師兄弟不歡而散。
卻令馮天傷腦筋,他有些膽戰心驚的問:「所以,和*圖*書那個誰,是要讓我幫她占卜兇手嗎?」
他知道,馮天是寒山君的心頭肉。
李懷信沉吟道:「只是,若真有牽扯,七絕陣是二十年前布下的,貞白十年前被鎮在亂葬崗,此間相隔了十年。」
鬧心,上火,這副烏鴉嘴還不肯消停。
聞言,李懷信的臉更癱了,一腔酸脹被對方胡攪一通,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之前他們跑去湊熱鬧看樊家人沉塘,結果輾轉到了棗林村,被困住三天,好不容易破陣出來,自是要緊著趕路,然而剛到樊家,才發現這裏一片死氣沉沉,門房剛引他們入內,樊夫人就被攙扶著出來,一身素衣,面容比之前更顯憔悴,彷彿大病纏身,一見他們,立刻兩眼含淚,撲上前就跪:「求二位道長,救命啊。」
這就不得而知了,畢竟兩處大陣都是十年二十年前所布下,並且布得神鬼不覺,未曾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要想從中覓出點兒真相,揪出幕後逞凶者,實在抓瞎。
所以,貞白另有了打算。
李懷信炸了毛:「一句謝謝就算完?」
千張機是個性子沉穩持重的,很有一派之長的氣度,他覺得兩個小輩在一起交好,不應過於干涉,或者嚴令禁止,再說懷信雖傲慢了些,本性卻不壞,哪會帶壞馮天。
「你說說你那師父,多小一心眼兒,芝麻綠豆大點事兒就斤斤計較。」
「誒,懷信。」見對方不搭理自己,馮天不泄氣,突然腦中警鈴大作,驚慌道:「你不會……被她挾持了吧?」
「我謝謝你了,趕緊走吧,師父給我搗草藥去了,別讓他回來看見你。」馮天接過金瘡葯,往袖子里藏,邊藏邊趕人,這玉瓷瓶一看就是宮裡的東西,哪敢讓師父瞧見,非氣得扒了他層皮。
這丟人的玩意兒!
她要去太行山,找寒山君。
暫且不論兩大陣有沒有關聯,是不是同一人所為,但現在有兩名被大陣迫害出來的不人不鬼(貞白和一早),湊到一塊兒,誓要挖出這個布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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