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體內的封印委實麻煩，但解開封印更麻煩，貞白閉目入定，只能硬生生的挨過去。
「不知道啊。」
「是吧？」弟子嘆為觀止：「往這邊飛過來了。」
是餓狠了吧？他心煩意亂的想。
「不是，這貨怎麼沒死在外頭，還回來幹什麼！」
鐘聲不絕，攜著綿綿餘音再度敲響，雄渾，肅穆，延綿百里。
「不對。」有弟子開始警覺：「鐘聲鶴鳴，這是異象吧？」
可他聽不見，也顧不得，在東、西神道交會處，與匆匆趕來的千張機狹路相逢。
倆弟子彷彿見了活閻王，而他身旁那個真正散發陰邪氣的貞白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吞吞吐吐道：「你回……回來啦……」
貞白忍著體內那股灼燒感，低低嗯了聲。
太行山埋伏重重，又怕貞白打坐療傷時掉以輕心，他不敢走得太遠。百無聊賴間，飢腸轆轆，他想起那隻葬身寒潭的野雞，倍感惋惜，索性來到活水邊，抽了長劍去插魚。
十年來杳無音信，他在寒時殿把銅錢都快摸得看不清紋路了，卻始終尋遍不得的人，終於回來了嗎？
也只有你啊！
貞白注視他，心中生疑，太行道弟子下山遊歷，怎會連最基本的生存之道都不會？
他掏帕子擦手，一根一根捋指頭，下意識問：「你好些了么？」
貞白聽懂了，這份關心，她頷首：「明白了。」
所有弟子仰起脖子，盯著遮天蔽日的一片鶴群，大吃一驚：「那是寒山君養在東郡山的丹頂鶴嗎？」
那人捧著茶盅，正欲轉身，忽聞此起披伏的振翅聲，抬起頭，愣愣望向上空……
李懷信和貞白仰頭望去，只見成千上百隻丹頂鶴振翅高飛，遷徙般，全部向山門這邊齊飛而來……
「你做夢吶，都走好幾和圖書個月了。」
李懷信舉著兩條魚，為難了，他從小到大都有人伺候，十指不沾陽春|水，連廚房什麼樣都沒見過，第一次見人殺雞拔毛還是在今天，何況處理魚？李懷信又不好意思勞煩傷者，遂問：「怎麼弄？」
「魚鰓和魚肚，都要清除。」
夜裡峽谷中極寒，李懷信生了火，貞白一直在打坐，白霜消融化水，從頭髮絲到下巴尖兒，一路淌下去，沿著脖頸浸到衣領里，渾身濕漉，玄衣緊貼著肌膚，完全把身段勾勒出來，李懷信上下一掃，差點窒息。他騰地站起身，往林子邊逃，其實並沒什麼可看的，衣服雖然濕了，卻仍然遮蔽嚴實，只不過，他生了一點難以啟齒的心魔，見不得貞白那副濕身禁慾的模樣，上火。
「啥？你趕緊現在去補上吧，交給他屋裡那個小太監，應該來得及。」
「我也沒交，我一起去。」
「其實你沒必要這樣。」
也可能是這餐吃得太波折，所以才覺特別香，並不是貞白手藝有多好，李懷信吐掉刺兒，吮著指頭琢磨，露天席地，冬日苦寒，肯定睡不好，況且身邊還有個，怎麼說呢，算是居心不良的女人吧，再想起那場荒唐事兒，誰還睡得著，李懷信決定打坐吧。
李懷信不習慣她客氣，但有些事必須得提前說明：「你要找寒山君占卦就占卦，但絕不許為了其他目的，在太行尋畔滋事。」
「誒……等等，你們稟報掌教了嗎？」
李懷信伸手摸了摸，魚身又滑又黏，再端到鼻下一嗅，腥死個人，他左右沒轍，直接往火堆上一架：「算了，就這麼著吧。」
直到貞白拎著兩條清理乾淨的魚回來，串在火上烤，他還在尋思，要是有酒就好了。
一時和-圖-書間太行山上兵荒馬亂，弟子們狼奔豕突，橫衝直撞，砰砰砰，篤篤篤，跟遭遇土匪追逐一樣，把一個捧茶過來的人撞到在地，那人怒道：「慌慌張張的，你們跑什麼？還有沒有規矩！」
李懷信顯然已經習慣了他們這副老鼠見了貓似的畏縮樣兒，不緊不慢地嗯了聲，領著貞白往石階上走。
是你嗎？
李懷信氣得雙手叉腰，直視殘局，無能為力道：「我只是想吃口熱的，吃口肉。」怎麼就這麼難！
「啊？這麼快！他才走幾天吶？」
「接下來無論遇到什麼陣法，能破就破。」李懷信怕她再為自己做傻事，到時候情債變成命債，他擔不起：「隨便毀，不要緊，關鍵是保全你自己。」
「嗯？」
「哎喲，完了，我上個月的符籙沒有交。」
吰！
他心裏又酸又脹，幾乎脹得快要爆開了，然後不顧一切衝出去，撞倒了身側的香案，身後弟子猛地接住香爐，來不及去扶香案了，對匆忙而去的背影喊：「寒山君！」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氣氛相當詭異。
「怎麼無……」他拽她胳膊，溫度滲透衣料，滾燙，李懷信倏地縮了手，像是被燙著了，也確實被燙著了，整個人定在原地，盯著她行入夜色的背影，咽了口唾沫。
無論他說什麼，貞白都答應什麼，恍惚給人一種百依百順的錯覺，尤其最近，李懷信從她身上幾乎挑不出毛病。
這弟子趕忙去扶，幫他把茶盅撿起來，還好沒碎：「李老二回來啦。」哪還顧得上規矩！
「去太行殿，找掌教！」
李懷信確實已經走到山門外了，他邊走邊跟貞白說：「太行山門外設有兩道禁制，別說是歪門邪道，就算外派弟子前來，不經允許，也根本進hetubook.com.com不去，你暫且在山門外等等，待我向師父討到通行令，再……」
他太難了！
「什麼？！」
倆弟子還有點兒怵，互相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突然一人醒悟過來：「快點兒，這兒有我守著，你趕緊去通知師兄弟們。」
一名白髮蒼蒼，且容顏未老的男子怔怔仰望，手裡的竹卷不知何時落在地上，他渾然不覺，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呢喃開口：「銅鐘響，結界開，丹頂鶴群起相迎。」
至於其他長輩，他自己都做不到不冒犯，卻還要求別人尊敬，但貞白仍是答應下來：「不會。」
又是一聲鐘響，與丹頂鶴的長鳴交相呼應！
貞白嗅到焦糊味，睜開眼，恰好對上他視線。
李懷信不動聲色走過去，撿了根樹枝，從魚嘴裏面捅進去，正欲架在火上烤，貞白掀開眼帘，淡聲提醒：「你沒刮魚鱗。」
待李懷信串著兩條魚回去，貞白渾身已經烤乾了，依然在原地閉目打坐，眉心的紅痕比平日更加艷麗，怕是調息間又衝撞了體內的封印。
又是一聲，恢宏綿長，回蕩在山頂上空，傳入所有人耳中。
後者一怔，卻並未慌張，只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心臟陡然發緊，像被什麼東西攥了一把，很不可思議，他還沒來得及細品這種不可思議的緣由，貞白覷一眼火堆上的魚，開了口：「糊了。」
「難道要遷徙嗎？」
「多謝。」
「明日到了太行，你跟著我就行。」李懷信垂眸，將手帕對摺疊好，塞進袖中：「不會讓人為難你。」
「等等，還有我……」
寒時殿上空，翱翔的群鶴如黑幕碾過，鶴聲喧囂，鼎沸。
與鐘聲相接的，是一聲聲炸起的鶴鳴，震耳欲聾，響砌天際。
「我來吧。」
和-圖-書貞白看不下去，站起身往活水邊走。話到此，忽然響起一串高亢、宏亮的鳴叫聲，至高空遠處傳來。
李懷信連忙去攔：「別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還傷著……」
弟子們雲里霧裡的，左顧右盼：「發生什麼事了？」
吰！
十年了！
正待慌措，『吰』的一聲，太行山的鐘聲撞響了。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消息迅速傳開，各弟子紛紛奔走相告：「警惕警惕，李老二回來啦。」
她一諾千金，李懷信是信的：「對我師父千張機，還有太行的其他長輩，不可冒犯。」
李懷信的目光不由自主瞟過去，收回來，又瞟過去，藉著火光，出了神的看。不得不說，貞白這長相，挺符合他的審美，甚至越看越賞心悅目，像冰川雪蓮，像高嶺之花，不，李懷信立刻在心底否決，花太嬌柔了，易摧易折，配不上她。
「回來禍害咱們唄。」
「誒！」那弟子忙點頭，望了眼李懷信的背影，躥進一條狹劈出來的小徑，抄近路往太行殿上去了。
越靠近山門，已有不少弟子看守在途中，首先便感應到貞白身上的陰煞氣，紛紛警覺，握住劍柄，當二人走近，那太行弟子愣了愣，臉色瞬間就白了：「二……二師兄……」
聲音從老遠喊過來：「誰還顧得上！」
貞白盯著火候，見對方蠢蠢欲動，道：「沒熟。」
怎麼突然有點兒口渴呢？他又想起來，身邊沒酒了。
「啊？」李懷信這才回過神，一股焦糊味兒才後知後覺鑽進鼻孔，他立刻跳起來，去挽救那兩條魚，可惜為時晚矣，因為烤的時候沒翻面兒，李懷信也不知道要翻面兒，導致一邊焦糊一邊沒熟，而串魚的樹枝被火烤得滾燙，他驀地撒手，兩條魚直接砸進灰堆里，和圖書飛濺出無數火星，李懷信立刻往後撤，手忙腳亂的，看得貞白甚是無奈，由此可見，他當真不會。
與此同時，太行山門外的兩道禁制憑空開啟……
眾人瞪大眼，面面相視：「什麼異象？」
魚熟了，香氣撲鼻，李懷信吃過那麼多山珍海味，都不及這一條魚抓人味蕾，張口咬下去，燙了舌頭燙了嘴。
太行凌絕頂，山勢崢嶸險峻，氣勢磅礴，太行掌教千張機，墨發銀冠，長袍加身，步履沉沉的邁出太行殿外，憑欄遠眺，一臉沉肅。
兩個人雙雙打坐到天亮，誰也沒去妨礙誰，早晨用積雪撲了火堆，又繼續趕路。
李懷信只得縮回手，耐住性子等，看出來貞白臉頰微紅，一副隱忍之態，想必是封印作祟，陽火燒陰了：「要不你再調養一下？」
李懷信自己都沒意識到，看出了神，兩條魚在火上烤焦了，也沒有發覺。
烤魚的香味飄出來，還未吃進嘴裏，已滿口生津。
晨鐘暮鼓，現在是晌午，早就過了敲鐘的時辰，怎麼突然不分時候撞響了銅鐘？
「估計快到山門外了，我著急去交上個月的符籙，對不住啊，你重新再去沏一壺。」說完一溜煙兒跑了。
吰！
「無妨。」
原本還在東奔西跑的所有弟子驀地駐足，皆是一臉不知所云的神態，望向聲源。
無以計數的丹頂鶴群壓過蒼穹，如烏雲蔽日，鋪天蓋地的從頭頂翱翔而過，幾乎將整個太行殿籠罩遮蓋，振翅聲如疾風驟雨，碾壓般席捲往同一個方向。
守山門的弟子皆是一愣，無緣無故的，也沒有人強行攻破，太行山門前的禁制怎會突然打開？
「我剛才好像看見，掌教從太行殿上下來了。」
貞白沒明白：「怎樣？」
貞白：「……」
貞白承諾：「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