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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道

作者:不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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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

「是么。」李懷信捂著茶杯,小啜一口:「若是壞了,就把人找出來賠。」
李懷信一個腦子掰成兩個用,再思及嚴家軍,在邊陲活動二十余年,卻未曾聽聞有攻城襲地之舉,甚至還數次保護遭受突厥騎兵劫掠的邊陲百姓,這一招的確籠絡民心。而朝廷之所以剿不幹凈這支叛軍,也與邊陲百姓為其打掩護脫不開干係。難道這支叛軍看似不成氣候,卻早已處心積慮,在四方布二十八宿陣斬大端龍脈?
火已經燒到眉毛,馮天心急如焚地嚷:「寒時殿偏殿的屋頂都被貞白給掀了!」
正如昨夜李懷信而言,寒山君果然來請她過去,貞白轉身欲走,手腕驀地被攥住。
水被墨汁染黑,小圓子又重新換一盆新的,不斷在清水裡晃動。
小圓子看一眼浴桶,氣到了:「他們怎麼伺候的,我去……」剛轉身,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攥住,凍得小圓子一抖,反手握回去,像捂住冰塊兒似的,也不知道他家殿下獨自一個人,在這兒坐了多久?
在李懷信聽來,就是冷冰冰的兩個字,他早就已經節哀了,在馮天死於亂葬崗的時候,他悔得恨不能把自己給剁了。
老春當時多喝了幾杯,在不知觀跳著腳罵當今天子昏聵無能,最後一個倒仰,抱著酒罈躺在麥稈兒堆里,意識朦朧的念叨:「小白啊,這世道怕是要亂了,你可千萬別下山。」
貞白垂眸細聽,直到他說完,才淡聲搭話:「和_圖_書若說二十多年前,嚴家軍造反一事,我倒是有所耳聞,那些年邊疆戰事告急,百姓民不聊生,全賴嚴家軍駐守邊塞,抗戰殺敵。」這麼久遠的事情,貞白獨居深山,之所以印象深刻,全賴老春那些日怒髮衝冠的聲討,為邊塞的將士鳴不平,說什麼嚴家滿門忠烈,世世代代,子子孫孫,皆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最後卻因為門閥之爭,背上亂臣賊子的罵名,遺臭萬年。
李懷信眼皮狠狠一抖,手裡的茶杯一個沒拿穩,滑出去,砸在水槽邊的青石板上,四分五裂。
李懷信瞥一眼,抬眸,直視貞白,覺得好笑,又抬手,指腹摁著雙目揉了揉,更紅了,才若無其事的告訴她:「我眼皮一直跳。」
貞白面無表情,直視他眼睛,正欲開口,卻被小圓子敲開了房門:「殿下,寒時殿的師兄在門外,說來請白姐姐過去一趟。」
「不著急去。」李懷通道:「咱們先把話說完。」
行吧,李懷信指腹輕輕蹭過她脈搏,鬆開,目送貞白踏出院落,地上的腳印亂七八糟,像心事,卻說不上來這種感覺,僅僅一個背影,怎麼就會教人依依不捨了?
「那以後估計沒人再敢馬虎了,都是從宮裡帶來的上品狼毫。」昂貴自不必說,就算殿下打個對摺,也得耗盡他們大半年的月錢。
李懷信明明為馮天黯然神傷,可見到貞白這一瞬,突然就心驚肉跳,只是陡然間的一剎那和_圖_書,李懷信還在為昨夜的事情不痛快,執拗著,沒有主動開口跟貞白說話。
然而……
昨兒個寫完字,沒來得及清洗,過夜的墨汁乾涸了,筆豪凝成一坨,需要在清水裡泡軟。
「啊。」李懷信反應有些遲緩,「我剛才,沐浴來著。」
待貞白入座,他才將悉知的一切一一道來,對於那些國讎家恨,權謀相爭,李懷信知之甚少,為此也不敢以偏概全。
「你當時,為什麼會出山?」
貞白攥著錦帕,垂下手。
李懷信端著薑茶,百無聊賴踱到院角,看圓子蹲在水槽邊上洗毛筆硯台。
李懷信不肯放手,好不容易談到貞白要對他敞開心扉了,話到一半,正勾人好奇,卻慘遭打斷,如何甘心。
李懷信還沒但是出個所以然,一縷陰魂倏地撞進他視線,馮天一臉大事不好的神情,突然間去而復返,十萬火急的脫口:「快,貞白跟掌教打起來了!」
像馮天說的,他真的是一個扎進好人堆里的壞胚,放到民間,典型的欺壓百姓的惡棍,不是一句年少無知加不懂事就能洗白的。
李懷通道:「先坐吧,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講。」
碳火剛挑旺,屋裡還是不夠暖,他緊了緊皮裘,雙手揣進袖子里:「近日宮中傳來消息,可能與這個四方大陣相關。」
李懷信驀地一愣,等著下文,卻久久沒等到下文,果然師父預料的沒錯,他二師叔的下落,貞白是知情的:m.hetubook.com.com「什麼難?他如今人又在何處?」
李懷信想起那位嚴家家主,不知他在嚴家軍是何地位,也實在難將他與這布局深沉的幕後主謀對上號,背後應是另有高人,出謀劃策。
「我剛才經過……」不經意聽見,貞白瞧著他臉色,沉鬱,蒼白,卻說不出句寬慰人的話,只能道:「節哀。」
「他有難。」貞白惜字如金的回答,吐出三個字,卻破天荒的,跟他坦白承認了。
李懷信知道他跟馮天感情好,所以才會特意告訴他:「明日子夜,你去寒時殿一趟,送送他。」
「是我遣他們下去的。」李懷信這會兒才發覺,應該是骨頭凍僵了。
小圓子正拿著帕子給他擦頭髮,聞言,手上驀地一頓,就猜到了。
「是。」卻不料這一走出來,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像老春說的,世道亂了,亂得一塌糊塗。
小圓子瞬間紅了眼:「就不能……」他心裏一千萬個捨不得,「把馮師兄留下來嗎?」
這兩個都是清冷自持的人,特別他師父,為一派之掌,最是理性克制,會起什麼衝突,導致二人大打出手?
「您來找殿下么?」小圓子把她請進屋,怕寒風灌進來,剛燒的暖氣又散出去,迅速將房門掩緊。
李懷信心裏惦記寒時殿那頭,不知會是怎樣的結果,和小圓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純粹為打發時間,轉移注意力。
李懷信沒說話,小圓子垂下頭,吸了吸鼻子,心和_圖_書裏明白行不通,那樣只會害了馮師兄,他也不敢多嘴強求,反倒刺了他家殿下的心:「那我……去給殿下煮碗薑茶。」
「誒?」小圓子被他這副樣子嚇住了,「發生……什麼事了嗎?您怎麼渾身都濕透了?」
若是貞白跟寒山君打起來,還說得過去,跟千張機?
貞白沉默半響,李懷信立刻在間隙中有了猜測:「是因為我二師叔?」
小圓子在水裡晃了晃,左手掰著另外幾隻筆根檢查:「上次也不知道是誰洗的,這麼馬虎,裡頭還有殘留的沉渣,這最傷筆豪。」
怎麼留,留得他不得超生么?
貞白瞧他略微發紅的眼眶,猶豫間,遞了根手帕過去。
明明這一瞬間,貞白就快對他道出實情,卻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
小圓子搓了搓他的手背:「我是要去把門關上,碳火燒旺些,屋子裡這麼冷,殿下先換身乾爽的衣裳。」
腕上的掌心溫涼,貞白道:「等回來再說吧。」
顧不得禁足不禁足了,李懷信隨馮天衝出院門:「怎麼回事?」
但是……
拉開門,小圓子的聲音嗡嗡的:「白姐姐?」
那時候應該覺得好玩吧,畢竟山上的日子何其枯燥,光是欺負那幫逆來順受的師兄弟難免無趣,所以後來招惹起格外容易炸毛的寒山君。
待一切做完,室內漸漸開始回暖,李懷信緩了好久的神,才終於開口:「方才馮天,來跟我道別。」
他也用不著洗白,壞得心安理得,直到馮天和-圖-書今天說「以後,你別再氣他了吧」,才令他開始反省自己以前所做下的所有混賬事。
李懷信聽到此,忍不住插了嘴:「但你後來下山了是嗎?」
「殿下!」小圓子嚇壞了,衝進屋,囫圇抓了件皮裘往他身上披:「怎麼了這是?」
李懷信緩緩抬起頭,只覺渾身僵硬,瞧著小圓子緊張關切的模樣,彷彿以後,就只剩下這麼一個誠心待他的人了,李懷信還沒有無可救藥到不知珍惜,輕聲喚:「圓子。」
但貞白還是那句,不是一種商量的口氣,近乎于不近人情了:「回來再說。」
小圓子回來的時候,房門大敞,李懷信坐在凳子上,胳膊撐住膝頭,躬身垂首,整張臉埋得很低,一頭濕發滴著水,浸濕了那身輕薄的單衣。屋裡的暖氣泄出去,與室外的冰天雪地一樣,刺骨寒涼。
貞白倒是沒料到,李懷信這麼桀驁不馴的人,也會在人前數落自己的不是。
李懷信聞聲抬頭,就見貞白立在門外,不知她站了多久,又聽去了什麼。
「我一直很目中無人,肆行無忌。」李懷信抬手,摁住狂跳不止的眼皮:「從來不承認自己輕率,莽撞,哪怕其實,明知道是錯的,我也……會恣意妄為,因為,我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他不可一世的為所欲為,從不計後果,如今又覺得無比諷刺,牽起嘴角,悲苦又嘲弄的笑:「也包括馮天,所以這些年,我才會無數次的讓他在我跟寒山君之間,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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