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閑識得周郎面
音樂響起來，這一場是一曲華爾茲。代齊問她：「會跳舞嗎？」
「現在才問，不覺得晚嗎？」代齊目光放在遠處，冷冷地說。
傅婉初，你也有今天。
徐明遠學成歸國后，就在漢浦大學當了教授。兩人通著書信，一直到婉初後來回了京州也偶有聯繫。出發前，婉初就已經找徐明遠幫忙疏通疏通關係。
代齊漫不經心地笑了：「晚上陪我聽戲，回來告訴你我要什麼。」
代齊似是極不情願地挪到他身邊，然後換了個淡淡的表情，低聲叫了一聲「大帥」。
白玉致便嘲笑著說：「你是不知道，三郎那個人，他笑起來有多如沐春風，心裏就有多狠辣冷絕。女人，總是被表面蒙蔽。」
陸佳寧卻是嘟囔：「什麼『讓』，這本就是我的位子。鳩佔鵲巢！」
康雲飛沖桂立文輕蔑地擠了擠眼睛，笑呵呵地跟著走了。
代齊俯在她耳邊低聲笑著道：「看到那個桂帥的侄子了嗎？你要是還這樣心不在焉地冷著個臉，我就把你送到他那裡去。」說著幾個旋轉，眼見著就往那邊轉過去。
縱然司機及時地剎住了車，她還是被車碰傷了腿，血汩汩地往外流。她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裙，那血從裙子里往外滲，落在雪地上。
連跳了幾支曲子，這一支曲罷，婉初頭上出了細密的汗，強擠的微笑也讓臉僵麻。
宋夫人「喲」了一聲：「沒這個福分聽齊少唱，真是可惜了。」
代齊見她走過來，鬆鬆散散綰了個髻，有些細碎的頭髮沒被攏上，鬢邊也落著一些。有一種翠滑寶釵簪不得的浮想聯翩。一朵暗紅色的玫瑰若隱若現地藏在頭髮里，又像是隱秘的招引。
白梅湘踏進丹闌大街二十一號后就成了白玉致，他找人教她唱歌、跳舞、抽煙、喝酒。這些，她其實都不喜歡。但他讓她學，她便去學。
婉初自是看到桂立文，也看到他眼裡森森的怒氣。被代齊這一嚇，只好強擠出微笑。代齊看她那唯唯諾諾的模樣，情不自禁地唇角又挑了挑。
婉初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經過剛才那麼一下，她突然覺得很想找個人傾吐，不然她都要讓自己的心事壓得喘不過氣了。
婉初暗笑她驕橫，因她是小女孩，不願意跟她一般見識。出門在外也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笑著說：「剛才吃東西急了些，這會兒覺得積食了。其實我也不大愛聽這個，正好讓給陸小姐……」說著站起身來。
婉初靠著代齊坐下，代齊看她有些局促。婉初小聲說：「我很少聽戲，崑曲又聽得不太明白，回頭怕是要打瞌睡的。」
窗外月亮分外的圓，荏苒幾盈虛，澄澄變古今。婉初的頭靠在窗台上，茫然地望著月光。
那聲音斷斷續續地飄來：「珠簾高卷。畫屏低扇。曙色寶奩新展。絳台銀燭吐青煙。熒熒的照人靦腆……
陸佳寧看著婉初如此不識趣，居然還挽著她的齊哥哥，有心讓她難堪，便笑著問：「傅小姐是誰家的小姐，怎麼從來沒見過？別是哪個書院里的新花魁吧？」
司機走下來，一頓怒罵：「你真是不長眼了！要死也到別處死去，大過年的，真是晦氣……」
她見過他緊鎖的眉，她見過他發怒生氣的模樣，也見過他偶有的茫然失落……她只願意幫他分擔一些，只要他能輕鬆一些，她都願意。只為了這一絲的「不同」，這些年她才在這混沌的紙醉金迷的世界里過得甘之如飴。
代齊面上冷冷，聽她這麼說，便給她說戲。從起源、流派到行當家門，聲音雖不大，旁人卻都聽得到。
她打算用百兩黃金去借駐守通江的桂軍。這一百兩黃金，是母親存在瑞士銀行的遺產。父親雖然感情上虧待母親，金錢上卻從沒虧待過。母親開始抵死不要他給的錢，她看著他遞過來的銀行存票，冷笑著問他：「這是你的遣散費，還是補償金？」
代齊不著痕迹地抹開了她的手：「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傅婉初，傅小姐。這位是桂帥九姨太的妹妹，陸佳寧。」彷彿特意在「九」字上停了一下。
代齊臉上殷紅著，不知道是慌亂還是什麼別的。婉初的腰在他的臂彎里，代齊再一用力把她給撈了上來，扔在露台上。
白玉致，不，那時候的白梅湘，從那一絲笑意里明白，他把她當作騙錢的女騙子了。被他看得窘迫，她把頭扭過一邊。下巴脫了他的手指，倏地一涼，才發現他的手，就算是隔著皮手套也是透出熱來的。
婉初本就貼住牆邊，本能地往後退，卻已是無路可退。
婉初還想掙扎，可一動，他的下頜就蹭到臉上，耳邊又聽他細語：「你要是再動一下，就不是坐在這裏了。」
他是萬萬料想不到在這裏見著她，但那意料之外突然生出一絲物之倘來的欣然。
翠色的洋裙，雞心領子鑲著一圈淺色的蕾絲花邊。那翠色從上到下漸漸深過去，腰那裡內襯了魚骨，收成一個貼身的弧度，越發顯得楚腰款款。一走起來，盈盈翠翠的，好像婷婷菡萏出塵荷蓋。
可姐姐說來說去，只那一句話：「誰都可以，代齊那人，你想都不要想。」
代齊在心底冷笑：好一個情深意重的格格！
白玉致一邊梳頭一邊歪頭看他，不可置通道：「你還真把那小姑娘弄通州去了？你不是要做大棒，棒打鴛鴦嗎？」
可偶有一瞬，他想，若這世間有那麼一個女子，對他也能如此生死相依、不離不棄，也算是無憾了吧。
瞧，美貌不是沒有用處的，不是嗎？她又苦笑著低頭看自己的腿，試著站起來，卻又跌倒。
而她熙水雙眸幽幽地望著他，看起來就像那隻收起爪子的乖貓，讓人忍不住就去撫摸她的毛。
榮逸澤雖然也是浮浪於行的，但那輕浮里仍有可轉圜躲避的餘地。但代齊的刻意親昵里總有一種叫人難以喘息的威壓。婉初只好僵硬著身子等他饒有興緻地細緻地擦完汗，才極其為難地低聲說：「齊少，我真的累了。」
姐姐的那隻貓是進大帥府後在路邊撿來的。雖然品種高貴，可是瘸了一條腿，估計因此才被遺棄。可雖然是只被遺棄的貓，但它向來都是高傲野狂的，除了姐姐誰都不讓碰。
「綠鬢青衫宛自驚，怕君著眼未分明。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又有晴。自家姓陳，名子高，小字瓊花，江南人氏。向因侯景作亂，幼時隨著父親，避難京都，織賣些草履度日，如今長成一十六歲。近聞得臨川王翦平賊黨，道路已通。欲待覓個同伴，央及他攜帶還鄉，只索走一遭去。俺家身雖男子，貌似婦人。天生成秀色可 餐，畫不就粉花欲滴。我思想起來，若不是大士座前錯化身的散花龍女，也索是玉皇殿上初出世的掌案金童。昨日有個相士，說我龍顏鳳頸，是個女人，定配君王。 噯！當初爺娘若生我做個女兒，憑著我幾分才色，說什麼『蛾眉不肯讓人』，也做得『狐媚偏能惑主』。饒他是鐵漢，也教軟癱他半邊哩！可惜錯做個男兒也么呵！」
小酒見榮逸澤走得匆忙，連招呼也沒打一聲，就覺得奇怪。端著一盞冰糖燕窩到白玉致的屋裡，見她獃獃痴痴地望著鏡子，更覺得奇怪。但是也不敢多問，只輕聲說：「小姐，燕窩燉好了，趁熱喝吧。前陣子三公子送的，真是頂好的血燕呢。」
陸佳寧更是氣悶，卻又憋氣著不願意走。恨恨地坐下，把椅子拖得離二人遠些。
餓了幾天肚子，似乎除了出賣色相，天下之大，竟無可去之處。那時候多恨自己這張臉，傾國傾城又如何？
說著，低頭嗅在她頸間。一陣少女的芳香讓他心頭一盪，眯了眯眼彷彿很享受道：「真香。可想死我了！」
然而此刻的她還沒心情細想，只想同他再談談救人的事情。正要再說什麼，卻看到他那疏淡審視的目光，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形容，瞬間漲紅了臉。頭髮凌亂，衣衫不整，確實是不雅。她素來愛乾淨漂亮，這樣連著風塵僕僕的臟膩，也很是難受。但她的小皮箱落在了大帥府里沒能拿回來，站在那裡猶疑不動。
她自顧自地咯咯笑了一陣，卻見這話並沒有傷到誰，還收了代齊一記冰冷的眼神，又嘟起嘴道：「齊哥哥，你真偏心，還說給我做壽，我等了一天都沒見人影。姐姐過生日的時候，你還陪著打了四圈麻將！不行，你得賠禮！」
僕人來傳話，說主人在客廳等她。小樓里異常安靜，只有幾個伺候的下人。僕人引了婉初來到飯廳，桌上燃著白蠟燭，熏著香。
代齊挑了挑眉，看了看她，瞭然了一般，然後漠然地對下人說：「到小姐房裡取套衣服給婉小姐換。」
代齊彷彿很是享受她這樣的「身不由己」，嘴角便盈滿了得趣的笑。
這句話「砰」地就砸在他的心上，生生地疼。比命重要，是這樣的嗎？那麼和沈仲凌的命比起來呢？
代齊卻總是耐心地再帶她起來，慢慢地，找到了感覺，婉初就跳得流暢多了。代齊一身白色西服，配著她翠色的襲地長裙，滑和圖書翔、旋轉，那樣的流暢明亮，引得周圍的人頻頻側目。
「小姐你還年輕漂亮著呢。京州城裡誰不知道，能得小姐青睞，那是多風光的事情！」小酒把盞放下，替她攏了一個好看的髻，擺正她的頭，一同順著鏡子里望：「看，小姐你多美！」
婉初動了動唇，還是忍住，等他的下文。
南地興崑曲，這一場是慕小塵慕老闆的《紫釵記》。
宋夫人笑道：「我們只知道看戲、看扮相。齊少卻知曉得這樣多。」
七姨太見他進來，堆出個笑臉道：「齊少，今天可真是沾你的光。看看立文弄的那叫什麼位子，什麼都瞧不見。那麼巧聽說這個位子被你訂了，我們就自作主張挪過來了，你不會生氣吧？」
「喲，怎麼有位這麼漂亮的小姐？用人哪去了，怎麼也不好好招待招待？」男人陰陽怪氣道。
記不清了？原來於自己的刻骨銘心，在別人那裡卻只是煙絮墜無痕。這一齣戲，他自己唱得未免寂寞了些。
「可是早上被我吵到了？」
婉初聲音杳然，不禁苦笑：「沈伯允要的不是這些。他不會出兵的。而我所求的，不過是沈仲凌的平安。」
「我相信這世上什麼都有價格，只不過是出得起出不起。」婉初道。
她順著他目光看去， 桂立文卻一派神清氣爽地挑釁著沖他們邪笑。
婉初也只好敷衍著跟著笑。戲還沒開場，客人們多在私下閑聊。
代齊擺擺手。
婉初頗是無奈，只好換上那禮服。
可她一生榮華富貴也有、有情郎也有，只可惜公子無奈是多情。於是她模仿了母親的筆跡在後面添了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聲如黃鶯啼囀，縹緲婉轉遠山。那樣風華絕代，卻又孤寂難言。
婉初點點頭又搖搖頭：「以前會的，現在怕是忘得差不多了。」
「這位小姐好像是來找大帥的。大帥的事情，怎麼會是閑事？」那人說得輕鬆，語氣卻冰冷。
剛才其實他早看見桂立文和傅婉初，本來也不想管她，只想在一邊看她的笑話。她遇上這樣的情狀，本來他是樂得見的，興緻盎然得如同欣賞一場貓鼠遊戲。
婉初看他那緊張的神情、嚴肅的聲調，也跟著莫名緊張起來，小心地躲在帷幔後面。可又忍不住好奇心，挑起一條縫隙偷偷看過去。
可一進了大廳，這笑便冷了。彷彿這世間沒什麼值得他動容的人、事，連敷衍的冷笑他都不屑給。目光疏冷，孤高冷傲的眼神讓人情不自禁打個寒戰。
婉初看他離自己越來越近，眼見就要抓住自己，索性一閉眼就往後倒下去。
但這樣披散著頭髮總不像個樣子，便綰了一個髻。手頭邊沒發簪，婉初四下里尋了尋，瞧見花瓶里插著一枝剪了刺的玫瑰，就取了別住髮髻。可玫瑰的稈子不夠硬實，那髮髻綰得便有些鬆散。鏡子里望去，卻又別有一番隨意慵懶的風情。
靜下來聽到幽幽的聲音，再仔細分辨一下，竟是有人在唱戲。
七姨太笑著道：「上次舞會就瞧見傅小姐了，齊少只顧著和你跳舞，也捨不得介紹給我們認識。害得我回頭被人煩死，都來問齊少帶來的是哪家的閨秀。」
婉初穿著一件真絲葡萄紫的連身長裙，大約裙子的主人身材嬌小，長裙只到她的膝蓋下兩寸。露著半截雪白的小腿和足腕，羊脂般泛著柔滑的光。她許久沒穿過洋裙，穿起來好像又回到在法國的時候。一時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方。
婉初覺得這些個人對他的態度很是詭異，殷勤地上來打招呼，卻又不敢深談，也不敢靠近，彷彿怕他一樣。
等了好一陣，婉初聽到有步伐漸漸靠近，以為是桂帥回來了，於是轉過去。卻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不懷好意地笑著靠過來。
小酒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問的是傅婉初，斟酌著說：「是個美人，卻比不上小姐你美。只是怎麼說呢，跟小姐您不一樣。」
徐裴身有官務，就留了婉初一人在帥府。婉初對遇到的人又分外的闊綽，下人們自是樂意招待。更何況知道這個大帥是個好色的，平日里也常有些人介紹些年輕漂亮的進帥府。
他眼珠轉了轉：「我知道叔叔在哪裡，不如我帶你找。」說著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婉初的手裡攥著餐巾，身上一陣一陣地冒冷汗，心頭一陣一陣地發涼。人人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如果連錢都不看在眼裡，那還有什麼能打動他的心？
榮逸澤手裡正捏著一杯紅酒，輕輕一搖，那嫣紅的壁掛忽地就讓他想起傅婉初羞怯時的臉。「那樣的人，總得吃些苦頭，才能認清楚現實。」
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耳邊，像一隻羽毛飄過來，被風吹了一下，翻翻轉轉到她心頭，酥酥痒痒的。
代齊冷瞥了他一眼，康雲飛很不情願地閉了嘴。不想代齊卻開口叫住了桂立文。
婉初許多年都沒再踏進舞池了，開始的時候腳步總是零亂得跟不上拍子，時不時地踩上他的腳。
九姨太和七姨太臉色都變了變，陸佳寧卻不明就裡，問道：「姐姐，這是唱的哪一齣戲？好像跟剛才不一樣了？這小生扮相真美。」
「你帶我去哪裡？」車開了很久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婉初不解地問他。
七姨太團扇輕搖，頗是得意道：「宋夫人那是不知道的，我說我們齊少那扮相出來，怕是慕小塵慕老闆也要遜色三分。可惜我也就聽他票過一回。」
婉初坐在他邊上，只覺得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還是一個噩夢。她怎麼都料不到自己會碰上這樣的事情。或者說，早該料到這樣的事情。
白玉致賭氣一樣：「不去！」
「還請齊少開個價，我不會白白讓你出兵。」婉初仰首看他。
這邊鼓、板剛起，身後垂簾一挑，陸佳寧閃了進來，嗔怪道：「你們湊這裏聽戲，獨獨不叫上我！」
「喲，表少爺真是好興緻。在家裡也能幹出這樣齷齪的事情來？」一個清冷寒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婉初感覺到腰被人圈著，半個身子已經吊在半空中，全身的重量都系在腰上的胳膊上。婉初睜開眼睛一看，卻是代齊。
「縱為夢裡相隨去，不是襄王傾國人。」
茶杯、小盞、蠟燭台、花瓶，凡手所能及的，都被她拿起砸過去，可桂立文躲了幾下都躲了過去。
代齊早幾年就從大帥府搬出去了，偶爾桂帥傳召才過來。早上剛和方醫生通了電話，說姐姐情況還是不太好，開了新的葯給她。下午的時候就接到吳媽電話，說三太太又不肯吃藥，這才匆匆趕回來。
她覺得自己好笑，為什麼就相信他了呢？想來不過見過兩面，怎麼想，他對她的態度都有些不善。
代齊這才鬆了手，也不勉強她繼續跳舞，引著她往邊上去。
突然間天旋地轉，被人攔腰抱起。待放下，才發現已然被人禁錮在懷裡。
婉初隨著母親長大，對旗人家的吃食倒沒有特別的鍾情。抬頭看看代齊，他看上去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婉初心裏有些疑惑，他到底是誰？可這個問題現在於她並不重要。
婉初心裏焦急地想知道他開的條件：「齊少，你可想好……」
婉初也知道自己眼下淡青，只能苦笑：「還好，早上起得早了些。」
桂帥由眾人擁著進來，兩鬢雖然斑白了，身材卻是魁梧。他聲音極是洪亮，大聲地和賓客們應酬著。
代齊眉宇朗然，涼薄的唇角浮出一點不屑的笑意：「出價？原來你是來跟我談生意的？不是來求我的？」
代齊抬起被石頭磨破的手掌，傷口洇出了些血，在空中甩了甩。再看看地上坐著的狼狽的傅婉初，頭髮都亂了，衣服領口往下掉了半截，露出一大片瑩白的肌膚。裙子也劃破了，她不停地把領口往上拉，想遮蓋裸|露的肌膚。
「我真乏了。」她哀求。
桂立文碰上她手腕的一剎那，便覺手下皓腕光滑柔膩。早憋了幾天的火，心裏已然燥熱不已，拽著婉初的手就往樓上卧房拖。
他平時都不敢碰它，那天卻奓著膽子把它抱起來。那隻貓出奇的安靜。一雙剔透的眸子，一半是藍色，一半是綠色，就那樣惘然地望著他。
婉初眸子一亮，閃得他心底一顫。
婉初聽他越說越粗鄙下流，臉早羞憤得通紅。看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只好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退了幾步，遇到了阻攔，側眼一看已經到了露台邊。
婉初十指攥緊，思量他話里有幾分真。可就算是假的，如今已入深夜，四合寂寂不辨來路，自己又能去哪裡？抬眼已然瞧不見他身影，耳邊突然響起一陣不知何物的幽幽鳴叫，嚇得婉初從車裡跳了下來，快步走進公館。
這些年少見他出席過什麼社交，也沒傳過什麼緋聞，對女孩子們向來是冷漠不理會的，那是和社交場里的那些個公子哥不一樣的。她只覺得他那樣風華絕代的人物，等閑的女孩子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餐桌上擺著小雞珍蘑粉、御府椿魚、揚子飯、豆擦糕、醋熘白菜。碗碗碟碟擺放得很是熱鬧，菜色也極是誘人和-圖-書，只是和這西洋的布置有些格格不入。
桂帥曾是王師舊部，聽說視財如命。一個人只要愛財，那便有談妥條件的可能。
代齊用雪白的餐巾沾了沾唇角：「怎麼，不對口味？」
按捺住性子用完了早餐，婉初忍不住問他：「齊少可想好了？」
代齊眉頭稍挑了挑，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那得讓我好好想想……不如這樣，你在我這裏住幾天，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要。」
那人上下打量打量她，譏誚地笑了笑：「我是大帥的侄子，叔叔他外巡去了，一時半會兒可回不來。小姐有什麼事情，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他戴著羊皮手套，那手套緊緊貼著他修長的手。他單指挑起她下巴，看了看她的臉，又看了看她的衣著，唇邊浮出一點冷漠又輕蔑的笑意。
康雲飛忙前頭挑了帘子，代齊攜著婉初進來。
身無分文的她，站在落雪的京州街頭，衣著單薄、舉目無親。本想找個工作，可除了收穫不懷好意的眼神，什麼都沒有。那時候她覺得，貞潔那是比命都重要的東西。
是的，許多年來，只要他要她做，她從不說半個不字。她從生澀的白玉致到艷幟高張的白玉致，只為了他。
桂立文笑得更放蕩了：「再躲呀，看你能躲到哪裡去。」
可也只有她知道，他從沒碰過她。哪怕第一夜，她把自己剝光了站在他面前，求他做她的第一個。他也只是眼睛也不抬，替她攏上衣衫：「你的身體，有更重要的用處。」
耳邊列車長鳴，白煙滾滾，將前路氤氳得越發迷濛。
白玉致撇撇嘴，嗔道：「真是看不下去，三郎你真是忍得下心，你們這樣算計一個女孩子！」
他記得那時候他才八九歲。有一天，大帥來看姐姐，那隻貓就抓了大帥一爪子。大帥抬起腳就把它踢到門外。
婉初的國文不算太差。母親書香世家出身，對自己不管怎樣放縱，對婉初的教導還是極其看重的。
待到婉初獨自坐在那裡，七上八下的心才慢慢地平靜下來。只要有錢在手裡，還有什麼能阻擋愛情呢？
婉初看見一位戎裝的年輕人緩步走過來。那張臉依舊是傾國傾城的妖孽模樣，但今天穿了軍裝，卻添了一種磊落。
代齊看她那樣子，又是解氣卻又是覺得有趣。不待她轉身，一拉她手，轉瞬間抱坐在自己的膝蓋上。
桂立文本來今天在外頭就吃了虧，心裏正是不爽快。他在三堂春連捧了七天梅鳳嬌的場，砸了不少銀圓，結果讓一個小小的侍從官康雲飛給截了胡。真是人面逐高低，世情著冷暖。
婉初凄然一笑：「齊少怕是不知道，我七歲就隨母親離家了。很多東西記得不太清了。」
車燈照耀下，雪地上好像開出了一片紅梅。她苦笑，這樣都死不了。
婉初突然覺得自己很幼稚，這樣就一路顛沛流離地跑來，只是她自己太自信金錢的力量了。她氣自己傻，氣自己蠢，蠢得可笑又可悲，便低了頭不叫人看去她那昭然若揭的脆弱。
「不。這是我的官邸。」代齊下了車，替她打開車門。
「她自己傻而已。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女人，還真打算和她的情人生死相依？」榮逸澤卷了一口酒，冰涼的液體一碰到味蕾，口裡便生出點點甘澀的味道來。
兩人正要離開，本在休場中的戲台上突然鼓、板又起。眾人正在納悶中，戲台上閃出一個窈窕的身姿，施施然一個起勢，就開聲一段念白：
他睡著的時候，眉頭是緊緊鎖在一起的，她偷偷地伸出手指想去撫平它。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睜開眼睛就那樣靜靜地望著她。
他從不說他在做什麼，為什麼這樣做，也不說為什麼叫她那樣做。她雖然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麼，但她知道，她於他，和別的女人於他是不同的。
桂帥，自然不是人人都能見的。可她手裡有京州總理派司，可巧徐明遠的侄子徐裴在桂軍里謀了個小官職。官職不大，卻常常出入大帥府，於是徐裴就把人帶進來了。
婉初又掙了幾下，桂立文還是沒鬆開手，輕蔑地說：「齊少，你日里夜裡也夠辛苦了，難得叔叔不在家，你也不好好休息休息？這麼小的事情，就不勞你費心了，我這是把這小姐帶給大帥去。」
「大帥說的哪裡話，大帥才正是英姿煥發的年紀。這舞會是姨太太們辦的，我不過是被拉著湊個熱鬧。您知道，除了帶兵，我是頂不愛這些的。」代齊說。
婉初見陸佳寧那雙滿懷熱切情意的眼睛，就明白了幾分，下意識想把手從代齊臂彎里抽出來，不想卻被他箍著，動也動不了。她抬頭看看他，他卻只當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有一句沒一句地敷衍著陸佳寧。
「十七了。」小酒奇怪她突然問起這個。
代齊看著她那樣子，一手扶住她修長的頸，一手拿了前襟口袋裡的手帕給她輕輕擦去額上的汗。
桂立文淫笑著：「可不就是哥哥我。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嘖嘖，看著真孤單。不如讓哥哥陪你玩玩吧。」
她的心卻冷下來了，隱隱知道他的意思。他帶她入交際圈，結識官宦，也收穫獵艷的眼神，她都明白。
他的手本就瑩白，此時緊緊攥著，指節都白出灰來。
這段戲用著京白，她卻是聽懂了。
「不是。齊少好嗓子。」
婉初不料他如此唐突，正要扭開，他卻已然鬆開手。
婉初這才脫了禁錮，跑到門邊剛想推門進入大廳，桂立文卻快步擋在門前。婉初只好退到一邊，強作鎮定道：「齊少馬上就來，我勸你放尊重些！」聲音微微顫抖。
陸佳寧嘟著嘴：「許你們聽，不許我聽？這是個什麼道理！」轉了一圈，卻發現沒有座位。
婉初頓時血都涌在臉上，不敢再動。代齊看著她，笑意更深。見她不再亂動，也就虛虛圍著並不緊擁。
「齊少……」追到廳里，婉初剛想問他什麼時候出兵。代齊卻抬手，示意她停下，按鈴叫了僕人來，交代了一句：「帶婉小姐去客房梳洗一下。」
然而火車沒到通州境內，傅婉初在中途就下了火車，雇車轉去了漢浦。到了漢浦，婉初輾轉尋到了大帥府。
汽車從她身邊繞著開走了。白梅湘回望絕塵而去的汽車，茫茫天地間的大雪似乎都不存在了，只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氣里飄浮。她忽然好像就有了生的渴望。
代齊懶懶一笑：「老王爺的生意頭腦都傳給了你，被養在沈家不明不白的，真是可惜了……我這人偏就是不愛做生意，不過如果是你嘛，我倒是考慮一下也無妨。」話語間，步步逼近，俯身看著婉初決絕的臉。
然後曲笛聲起，那人唱起：「孔翠雌雄認未真，虛度韶華十六春，都一樣翠蛾顰。只爭個鞋弓三寸，哪裡肯嫵媚讓紅裙！ ……」
婉初看他一副紈絝子弟的做派，並不想跟他糾纏，於是搖搖頭道：「我有要緊的事情等大帥。」那聲音里儘是冰冷。
這樣一張漂亮的臉，陡然叫她湧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惶恐不安，明明是在談著所謂的「生意」，卻分明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
九姨太聽她說得不像個樣，狠剜了她一眼。
代齊雖然聲名在外，可從來沒人聽說他交過什麼女朋友，帶過什麼女伴。但今天突然就帶著一位翩然的小姐出現，大家都竊竊私語，互相打聽著她的來歷。
慕小塵，雖然名叫小塵，卻是目下無塵，等閑不出來唱堂會。這一場不過是應了師兄杜玉樓收山之邀，不得不唱。兩人俱是崑曲名家，杜玉樓的絕唱自然吸引著城中貴人前來捧場，門票也自是一票難求的。
一出了戲院，代齊就把她鬆開來，冷冷地對康雲飛說：「回玉岩公館。」
明明是被器彩韶澈的那麼一個人擁著，婉初卻是如坐針氈，脊背僵直。這樣僵坐著撐到了唱完一折，婉初說什麼也坐不下去了。
「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婉初冷冽地說。
曾幾何時，她多想大胆地問他一句：三郎，除了你的運籌帷幄，你的心裏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人，那個人又會是什麼模樣？可她始終不敢問。
傅婉初啊傅婉初，但願你沒信錯人。
白玉致幽幽嘆了一聲：「我自己那是不敢輕信的。但看著這樣勇敢的女子，總叫人佩服。」
代齊點頭稱是，隨著桂帥去了三樓。
桂立文撫著脫臼的手腕，疼得齜牙咧嘴，恨恨地罵道：「小兔崽子，有你的！」
太陽已經沉下去了，路邊亮起了一盞一盞的煤氣燈。那燈光一下一下地閃亮在他臉上，亮一下，暗一下。她側頭看他，薄如刀背的嘴唇微微抿著，周身都是寒氣。那張臉雖是俊玉出塵，卻又讓人覺得是暮秋悄然而至的霜降，寒寥孤寂。
婉初哪裡肯相信他，凜然道：「我還是在這裏等好了。」
說完又上下瞧了瞧婉初，嘖嘖嘆道：「傅小姐好相貌，和齊少站在一處，真真一對璧人。」宋夫人忙跟著附和。九姨太只是搖著扇子笑而不語。
康雲飛替兩人拉開車門。代齊先下了車，轉
和*圖*書過車身把婉初扶出來。長臂一彎，等著她挎上。婉初望著他熠熠生輝的眼眸、饒有興趣的笑，心裏再不樂意，面上的禮貌也是不能輸的，只好伸出手挎上他的臂彎。那樣子，真是狼狽又可憐。
康雲飛挑了帘子進去，沒多久苦著臉出來，低聲道：「是九姨太她們。說是她們的票訂晚了，那邊位置不如這邊看得清楚。聽說這邊是齊少訂下的，就說要和齊少湊在一起熱鬧。」
代齊卻只是笑笑，伸出一隻手指放在她唇中間：「噓……別總問了。再問我可就更不知道要什麼東西了。總得給我些時間想想。你快換上衣服，帶你去轉轉。你這樣的稀客，總得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吧。」然後轉身出了她的房間。
婉初只好無奈地看著別處。
是的，其實他心裏何嘗不覺得她是勇敢，可又覺得她傻。在他看來，只要是男人，在權勢名利面前那都是沒半分定力的。哪怕是現在有，不代表以後有。「古來得意不相負，只今唯見青陵台。」可她就這樣做無謂的掙扎，他不過就是讓她早日看清人心而已，順帶著也是求自己所需。
代齊和婉初一同上了二樓，剛到包廂前就聽到裡頭有婦人聊天，代齊眉頭皺了皺。
沈仲凌如今怎樣了？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如果救不了他，她寧願和他死在一處，也不能把他推給別人。
婉初也就是淡淡地笑了笑，同眾人微微頷首招呼：「各位隨意，婉初先告辭了。」
十七歲，真是年輕啊。年輕得都快記不得十七歲時候的自己了。
她想了想，才想起那時候榮逸澤叫他一聲「齊少」。她對這些個豪門世子的出身原是不太留意的。看他出現在這裏，也拿不准他的身份，卻覺得眼前這登徒子好像是怕他的，忙叫了一聲「齊少」。那樣的嬌柔婉轉，柔聲里滿滿都是求助的希冀。
只要桂軍一出兵，把馬占榮圍上一圍，那麼通州就活了。只要把沈仲凌救出來，其他的，她什麼都不去管，也沒有能力去管。她只想問他一句：一起走，一起留，還是就此算了？她總得要一句答案。
婉初急切地想要解釋：「我在法國有座莊園，瑞士銀行里還有百兩黃金。我不求一戰，只求出兵。只要桂帥動一動通城的守軍，把馬占榮圍住就行。他被圍住了，自然沒有心情再管通州，那時候糧草輜重都能運進城裡，沈仲凌也能出來了。只要沈仲凌安全離開通州就行，別的我不管……你不知道，沈伯允是不會出兵的。」
「那個小姐……什麼樣子？」她突然脫口而出的問題叫自己都嚇了一跳。
婉初怎麼也料想不到堂堂大帥府里還能遇到這樣的事情，心裏又是著急又是憤怒，眼圈盈著淚，忙亂間到處尋著可護身的武器。
白玉致凄然地笑了笑，怎麼會一樣呢？她白玉致是明珠蒙塵，傅婉初卻是前朝格格。就算她國破家亡塵世飄零，只這出身就是天壤之別。更何況，她是一直被人掬在手裡疼的。而自己，除了一身風塵艷色，還有什麼？
父親執掌戶部又有自己的生意，往來官宦巨賈，耳濡目染下覺得凡事皆是交易，沒有做不成的買賣，只有談不妥的條件。只要她有，她就能換。
不知道怎的，心下就有一絲煩亂，好像一隻貓的爪子撓過去，卻又撓得不輕不重的，也不是疼也不是癢的。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這感覺讓他覺得陌生而又難以捉摸，以至於變成了莫名的煩躁。
夢裡紛紛亂亂的，那些舊事、舊人、戰火、猙獰的桂立文都糾結在一處，醒一會兒、睡一會兒，攪得她一整夜都不安穩。
那露台欄杆並不高。白石砌的寬寬的一條，婉初手腳並用，轉身一躍，就站在欄杆上面了。
「聽說當年老王爺家，那是藏了不少名角的。」
「齊少，還有兩日……」
婉初今天的衣服領口開得有些大，被他這一摩挲，渾身上下都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然後心裏泛著噁心。
到了京州才發現，表哥一家早就人去樓空了。身上僅有的錢拿去給舅舅打了一個電話，才知道父母也被逼死了。
代齊臉上帶著不明就裡的笑，讓人撤了飯菜下去。
父親趁母親不注意，便把存票塞在了小婉初的手裡：「爹不能看著你們受苦。」
婉初心事重重，對跳舞本就意興闌珊，臉上不免有絲沉重。機械地踏著舞步，思緒早不知道飄向何處了。
桂立文一吃疼就鬆開了她。
「你那些錢能換不少糧草輜重，你不給沈伯允，卻巴巴跑來送給別人？」代齊聲音聽不出一點情緒。
「是誰家玉人水邊，斗驕驄碧桃花旋。坐雲霞飄搖半天。惹人處行光一片。猛可地映心頭，停眼角，送春風，迎曉日，搖曳花前。青袍粉面，儂家少年得娘憐，抵多少宋玉全身，相如半面。」……
婉初從沒跟沈仲凌這樣親密過，更何況是個陌生的男子？掙扎了幾下想要站起來，卻被他牢牢地困住。他頭微微一側，湊到她耳邊低聲呢喃：「別忘了你來漢浦是為了什麼。我這裏大約比那椅子舒服些吧？你看旁人想坐，我還不讓她坐呢。」
耳邊先聽到一聲悶哼，意想里的下墜感持續了幾秒就停止了。
可如果他願意呢？婉初心裏多怕這個「如果」。山盟海誓都能轉眼成空，何況他們連山盟海誓都沒有。她不停地問自己，傅婉初，你在賭什麼呢？
那是白玉致第一次遇到榮逸澤。她永遠記得他的模樣，即使後來經歷過那樣多的男人，可只這一個如天神般高高在上，容她只能仰視。
小酒看她今天有些恍惚，便想勸慰勸慰打個岔：「小姐，唐先生帖子都下了好幾回了，您，要不要赴個約？」
這是三樓的露台，雕欄白石，是此時流行的西洋風格。露台下是個小噴水池，仔細聽聽，還能聽見咕咚咕咚的水噴出、落下的聲音。
婉初從落地窗望到外面。不論哪裡的權貴都是極盡奢華的。內裡布置得金碧輝煌的自不用說，窗外那大叢大叢的玫瑰瞧著也都不是普通品種。
一姿一勢，舉手投足間就有萬般風情。
那貓被大帥隨手一扔：「砰」的一聲又摔到地上，再也不動了。
「我願意，只要你要我做。」她的聲音凄涼而又堅決。
「他奶奶的，不就是小兔爺的狗腿子嗎，也敢在爺爺頭上動土！」此時丟了銀子，餓著肚子，下午打牌連輸了八百銀圓，桂立文只覺得心頭火燒火燎。
那天，在沈伯允的作戰地圖上，她看見離通州最近的、可發兵去救沈仲凌的不僅有梁世榮，還有盤踞通江的桂軍。
代齊饒有興趣地笑了笑：「你年紀輕輕，記性這樣差。沒關係，我會讓你想起來的。」說著胳膊一轉，就把她的手握住，輕輕一用力就帶著她滑進舞池。
宋夫人低聲說：「這是《男王后》。」然後又瞥了瞥代齊，看他那神情，再也不敢多言。
看她那冷傲的模樣，似乎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桂立文心中更是惱火，人人都不把他放在眼裡，連個黃毛丫頭也這樣勢利！
桂立文立時愣住了，回過頭看了看來人，訕訕道：「跟你沒關係，你少管閑事。」話雖硬氣，語調卻帶了幾分畏縮。
耳邊撲來濃濃滾燙的酒氣和輕浮的聲調：「小美人，在這裏等我呢！」
這回看徐裴帶來如此一位標緻的小姐，心下里只當是徐裴送給大帥的「禮物」。說不準人家來日中了大帥的意，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所以也很是殷勤。把她帶到小花廳里，上了一杯茶，請她等大帥回來。
婉初想躲開他這樣親密的舉動，可頭被他不動聲色地牢牢卡住，半分也不能移動。
在法國的時候，她有個教國學的老師叫徐明遠。徐明遠本是自費留學法國，後來家裡供給不上學費，就在餐館里做工，才得緣和她們母女倆相識。徐明遠教授婉初近三年的國學，亦師亦友，後來也幫忙料理莊園的事情。
周圍的人臉上俱是訕訕，只道這齊少平日里冷漠高傲慣了，今天居然做出這樣大胆的行徑來，一時也覺得窘迫，轉過頭去當作沒看見。
瞬間遠離的重量，叫他心頭驀然一空，接著是緩緩聚集的莫名的空虛。代齊若有若無地笑了笑，也站起了身，卻是順手把她胳膊拉放在臂彎里，絲毫無視她一副頭疼的表情。
桂立文臉上的笑倏地就沒了：「裝什麼清純？你找大帥能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咱們還是先去辦些『要緊』的事情去。」說著就走上前，一把抓住婉初的手腕往外拉。
「哪能呢，難得太太們瞧得上。」
代齊脫了手上的白手套，身後的隨從官康雲飛立刻接了過去。
「現在你有地方坐了吧。」代齊揚了揚下頜，衝著陸佳寧說。
「不是，我吃好了。夜裡怕積食，不敢多吃。」
婉初光著腳走到靠著花園邊的窗戶往外看，花園中間立著一個清俊的身影，寂寂寥寥，彷彿自千山萬水間蕭瑟而來。
鏡子里的如花美眷m.hetubook.com.com，杏面桃腮上那一層浮在面上的酸叫她沒來由地覺得陌生。過了一會兒，她又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你給我備個車，去吧。」
在收拾父親遺物的時候，看到母親留在一本書里的一行字，一排簪花小楷寫得極是清婉秀潤：「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通州只能撐四天。如果四天後你跟我要我給不了的，我拿什麼跟你交易？」婉初按捺住心頭的焦急，冷冷瞧他。
夕陽的餘暉照在他肩頭的肩徽上，反射出迷濛的細小金光，把他整個人都籠在朦朧的光芒里。此時此地，竟然有一種天神下凡的感覺。
她把梳子往梳妝台上一放，一個白亮的東西忽然就閃了她的眼睛。她再拿起梳子，上面赫然一根白髮。
桂立文拿著一杯白蘭地看著舞池裡轉動的兩人，憤恨地磨牙：「看他能護你到幾時？總有一天讓你們好看！」
第二天，代齊先著下人送了一整套的晚裝、首飾到她房間里。婉初不知道他這唱的是哪齣戲，問他：「齊少這是什麼意思？」
陸佳寧極是不高興別人這樣介紹她的。在外頭誰不介紹一聲：這是大帥的小姨子。可那股子氣也沒生多久，她素來知道他鮮有和顏悅色的時候，可她就愛他那樣。
待洗漱完畢，客房裡尋不到吹風筒，只能用毛巾搓了半干。
包間里的眾人被她一叫，都回頭看她。七姨太看她進來，笑著說：「佳寧怎麼來了？怎麼轉了性聽起戲來？你不是最不耐煩這些個嗎？」
女孩極其自然地挎上他的胳膊，甜膩膩地叫了一聲：「齊哥哥！來了也不告訴我，我還以為你不來呢！」她早看到傅婉初，卻只裝作沒看見，卻不時地瞟她幾眼。
婉初經過這一場，腿都有些軟了，坐在露台上喘著粗氣。再看桂立文躺在地上，已然暈過去。這時又有風吹過來，身上那些冷汗一激，更是說不出的寒冷，只能抱著雙肩攤坐在地上。
回到代齊的住處，這一場驚嚇下來，婉初一個晚上都沒睡好。
榮逸澤放下酒杯，貼到她身後，在她耳邊笑著道：「呵呵，我看這世間最不信『情』的，就是你白玉致了吧。」
代齊的心裏卻是又疼了一下。
康雲飛是個血氣的漢子，早看不下去。代齊又沒表態，他也不好突然衝出去給他惹麻煩，只好氣哼哼地嘟囔：「這個桂立文，真不是個東西！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其實讓我出兵一點好處都沒有。說實話，你那些金子，我也不愛。我與凌少是有些交情的……但是，馬占榮私下裡投靠了左家軍。實不相瞞，左家軍和桂軍也有些交情。若不是有非出兵不可的理由，我誰也不想得罪。樂得坐山觀虎鬥，反正桂帥對江北沒動過心思。」說完，饒有興緻地看著她。
陸佳寧看他一點都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氣得眼淚在眼眶子里打轉。九姨太看著她那樣子，只好長長嘆了口氣。
代齊心道，你就這樣著急？抬眼瞧了她一眼：「傅小姐昨天沒睡好？」
婉初一時間有些恍惚，好像記憶里也曾經聽過這樣的聲音，卻不知道從哪裡尋覓。
眼前這人周身的倨傲冷漠，沒來由地多出了一份詭異的安全感。她整顆心便鬆懈下來，緩緩道：「沈仲凌被圍在通州了。我來求大帥出兵解通州之圍。」
鏡子里兩人緊貼的面部，看上去那麼親密無間。
「明天讓人送件衣服給你，當是賠禮了。」代齊不冷不淡地說。
婉初卻是坐在那裡不肯動：「我要找桂帥。」
婉初被他一嗆，甫定的驚魂剛回到原地，又不安起來。一雙眸子緊緊盯住他，努力在那一張清俊的臉上尋一絲輕佻的痕迹，所幸沒有尋到，這才稍安了心神。
婉初搖搖頭，攏緊了外套，苦笑著說：「你不知道，有些東西，比命重要。」
「婉小姐真是好氣魄，這樣烽火連城地千里救夫，代某都忍不住佩服。」話雖如此，可聲調里，婉初怎麼都聽出了嘲諷。
代齊唇角微微揚了揚，走上前去，在他手腕上一捏，桂立文「哎喲」一聲，鬆開了手。
「你到底想要什麼？」婉初不想問，還是得問。這一步棋走到現在，沒有悔棋的道理。難道叫她回頭去求沈伯允嗎？
下人們聽見動靜，跑出來看。可一看見是桂立文，知道這個少爺是胡鬧慣的，也沒人敢上前阻擋。
結果，船剛靠上岸，來接她的沈仲凌就告訴她，法國那邊打來電話，母親去世了。
婉初只覺得他神情古怪，輕輕叫了一聲：「齊少？」只覺察到他身體越來越僵冷，半眯著眼，目光陰鷙地盯著戲台中央。然後緩緩側到一邊，冷冷笑了笑。那笑裡頭好像藏著千年冰霜，直凍得人心都靜止了。
婉初只是默默地接了。她不明白，阿瑪其實挺好，母親為什麼不願意留在家裡，非要遠離？
陸佳寧還想糾纏，聽到有人高喊了一聲：「大帥到。」
是的，他說得沒錯。不過是多等幾天而已，她果然是走投無路了。
兩人款款坐下，代齊指著貴婦給婉初介紹：「七姨太，九姨太，宋將軍夫人。傅婉初，傅小姐。」
可母親的驕傲不能當飯吃，最後還是用了父親給的錢。母親卻換了個人似的，拚命揮霍。買莊園、買車子、買鑽石……可再怎麼折騰，天涯那頭的父親只是默默地再寄錢過來，什麼都不多說。
包廂里只有五個位子，裡頭早坐著三個貴婦。
「傻？我看是勇敢吧。你們這些男人，怎麼會懂得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呢？」白玉致幽幽地說。
代齊側頭望了望她那不安恍惚欲言又止的模樣，又把目光收回，極是冷淡地問：「你找大帥什麼事情？」
陸佳寧自打進來，代齊都沒正眼瞧過她，心裏自是有火。現在被他的侍從官堵了話，更是心裏不快活。看見婉初坐在那裡，便往她身邊一站，很是不遜道：「這是我的位子！」
婉初看他們走上三樓，也不知道代齊什麼時候能回來。她哪裡也不敢去，只好在這裏等他。廳里又跳起了舞，婉初覺得沒什麼好看的了，就轉過去四下里看看。
最後，她終於倦了。一個人的鬥爭，多麼寂寞。婉初回國奔喪的時候，母親看著還健康。她說：「你去看看他是真死還是假死。」
陸佳寧站著直跺腳，推了推立在邊上的康雲飛：「還不去給我加個座，難道讓我站著？這樣沒眼力見！」
被他捉著手，拉離了桌子、立櫃，便連個東西都摸不著。婉初已然是慌得不行了，顧不得手腕上的疼，另一隻手緊緊抓住門框。
可為什麼不能想？她是桂帥九姨太的妹妹沒錯，可他不也是三姨太的弟弟嗎？不過就是桂帥偏愛他，讓他從軍、參政，手裡有些實權罷了。她怎麼就不能想了？
代齊脫了西裝外套給她披上：「你膽子真是不小，說跳就跳，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代齊哼笑了一聲：「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難得傅小姐賞識。」然後頓了頓：「傅小姐也喜歡聽戲？」
傅婉初，你可記得我了？
代齊瞥了她一眼，毫不掩飾目光里的不屑：「你不去求他哥哥出兵，跑到這裏求桂帥？你出什麼樣的條件，能讓桂帥出兵一戰？」
車子停在一棟白色的小別墅前。婉初抬頭望了望，不可置信地問：「大帥在這裏？」
婉初看了看他眉頭輕蹙，桃花眉眼，想著他早上沒穿戲服都那樣姿態，上了裝、扮了相那該是更有一段風流。七姨太的話倒是不假。
代齊此時換下軍裝，穿著一身月白綢子衫褲，更覺得神豐朗俊。他過來為婉初拉開椅子，伺候她坐下。手指無意間劃過婉初清清涼涼的衣裳，頭髮里也不知道是玫瑰花的香還是洗髮水的香，就那樣盈盈地浮在空氣里，都被他捕捉到，一絲的心頭蕩漾。
驚嚇后泛著委屈，委屈裡帶著密密匝匝的痛，一齊地都堵塞在心頭。一時間神情恍惚。
桂立文哪裡相信她，依舊淫笑著往前走：「你跳一個看看，老子活了這麼大，什麼樣的事情都見過，就是沒見過美人兒跳樓。」
白玉致只是笑了笑，也不多語，對著鏡子，一下一下地梳著頭，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鏡子里。
康雲飛關係多、人面廣，加上代齊的名頭，自是拿下了最好的包廂。包廂在二樓的正中央，正對著戲檯子。
婉初聽到這個消息，也就是愣了愣，連眼淚都沒有。她只覺得母親這一生算是解脫了。父親這輩子桃花處處，能夠跟他一起死的，也就母親一人吧。
白玉致只覺得自己好笑，當初冰清玉潔的自己，他尚且不放在眼裡，更何況千帆過盡的白玉致？所以他們就這樣親密地在一起，卻永遠走不到他的心底。
婉初聽到那聲音，全身都生出了涼意。「是你？放開我。」說著就使勁地掙開他，可被他死死箍著。
然後一個人單膝蹲下來。穿過刺目的車燈，那人的輪廓才清晰起來。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上是黑色的裘皮大衣，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眉目分明，唇如刀背，薄和-圖-書薄兩片，堅毅而又冷漠。
不知道怎麼看見她那期期艾艾的神情、盈盈楚楚的可憐模樣，就讓他想起他自己，心裏就有些煩躁。有心一走了之，或者當作沒看到，可腳步還是邁不開，釘在那裡一樣。
「你有什麼煩心事，我能幫你嗎？」她的心跳如雷，能為他做上什麼事情都是好的。哪怕端茶送水、洗衣做飯、洒掃庭院。但他卻一直把她養得好好的。那些奢華、那些享受，是她一生中都沒經歷過的。她享受得如履薄冰。
人前的時候總見他笑得隨意輕佻，但她覺得那天那個冷漠的臉，才是他真正的模樣。也許他的心也一樣冷漠又堅硬。
代齊促狹一笑：「晚上大帥府有個宴會，你陪我去。」
十七歲時候的自己是什麼樣的？好像那時候她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那時候白玉致還叫作白梅湘，在涪陵鄉下早就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長得太美不見得是什麼好事情。
白玉致凄笑著抬起臉，望著聲音的方向。那燈刺得她看不見對方的臉孔。但司機卻是看清楚了她的模樣，頓時停下了叫罵，哆哆嗦嗦刻意地穩住聲音問她：「姑娘，你沒事吧？」
代齊施施然一笑：「可巧我也乏了。咱們先回吧。」
他正好從門外經過，那貓就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肚子卻上上下下地鼓動著。
「死不了，還想活的話，明天到丹闌大街二十一號找我。」留下這句話，他起身返回車裡。
走這一步，是她出發之前仔細琢磨又琢磨的結果。
「十七，真年輕啊。我比你大八歲呢，都二十五了。」白玉致聲音里難得的怏怏。
婉初的話壓在心裏良久，但又不想突兀。正尋思著怎麼開口，代齊終於開口。
可如果所求的只是他的平安，為什麼不幹脆放了他娶梁瑩瑩？不過還是不甘心而已。她跟母親一樣柔弱的外表下是顆執拗的心，不撞南牆心不死。
桂立文愣了一下，仍舊笑：「我就不信你會跳。」
司機只好轉回車裡，不一會兒，有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來：「你怎麼樣？」
南方風景自是和北地不同。到漢浦時，日已將斜。趕了一天一夜的路，身上是僕僕風塵，但婉初也沒心思顧及那些。只是算著沈伯允給的日子還剩四天，四天後通州城內彈盡糧絕……這裡是她最後的希望，如果求不動救兵，那麼她就去通州，如同榮逸澤說的那樣，殉城。
婉初的心思不在此，又不好駁他面子。隨便吃了兩口，算是盡了客人的禮。
桂帥笑得更是爽朗：「看看你們，我才離開了幾天，你們就在這裏偷偷辦起舞會來了。分明就是覺得我老古董，不願意帶著我玩了。」
代齊又是一笑，手在她肩頭似有似無地拍了拍，笑容里卻疏無笑意。他蠱惑般輕輕丟了一句：「放心，自是你出得起的。反正你也沒有旁的辦法，大不了就是跟沈仲凌一同殉城嘛。死都不怕了，多等幾天又何妨呢？」
「我聽不太懂，也就湊個熱鬧。」婉初抱歉地笑了笑。想來如果當初不是母親愛聽戲，也就沒有後來那許多紛爭了吧。
「小酒，你今年多大了？」
白玉致苦笑了一下，薄情寡義普天皆是，她早沒心了，在這裏哀怨什麼？更何況他也從沒有承諾過什麼。
不待婉初開口，代齊一一為她介紹，家裡有漢浦最好的旗人廚子，做的都是老家的小菜，讓她好好嘗嘗。
開車的是康雲飛，見了婉初也是一陣驚艷。要在平時見著這樣的小姐，少不得上前恭維幾句。可今天代齊在他身邊，這個少爺向來冷麵冷心，對男女之事從來不屑一顧的。所以他不好意思多看，老老實實地開起車來。
她的表情讓他又想起姐姐的那隻貓。
她早早就睜開眼睛，起身挑開窗帘，外面才是蒙蒙亮。有濃麗的橘色自暗墨里隱隱而出，都堆在了大片大片的房屋樹木與天的交匯處。
婉初只好點頭示好。
「有件事情……若你不願意，我給你一筆錢，你可以走。」他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小露台上卻連一個能自衛的東西都沒有。情急之下抬起腳狠狠在他腳背上踩去。婉初穿著細跟的高跟小皮鞋，那鞋跟像個粗釘子一樣落在桂立文的鞋子上。
可自己不一樣，她對自己的樣貌向來有信心。只要她姐姐求大帥，只要大帥點頭，那他們肯定是能成的。
「七姨太那是過獎，不過是逗大帥開心，胡亂玩玩。」
桂帥又是哈哈一笑：「還是你最稱我的心，瞧瞧在外頭那些個不爭氣的東西，想想就來火。走走走，讓他們鬧去，我跟你說說南邊駐軍的情況，還有我新買的大炮。」
這張美貌的臉被族長的兒子看中，逼迫她的雙親賣女。父母是極愛她的，捨不得她受苦，偷偷放她去投奔舅舅。舅舅雖然在縣裡謀個小小公職，卻也抵不過族長蛇頭一方。最後寫了個地址，讓她來京州找她的表哥。
他鬆開她，忽地站起身來，拎起西裝外套：「我還有點事情，先回去了。晚上不陪你了。」
在他最苦的日子，方軒林跟他說，活著比什麼都重要。等他好好地活著了，姐姐卻說尊嚴和家門的榮耀最重要。可如果連命都沒有了，其他的還有什麼意義呢？
代齊吩咐康雲飛回去，自己坐進車裡發動了車子。
康雲飛卻是為難了：「小姑奶奶，這包廂里是不能加座的。也加不下了，你看，我都站著伺候呢。」
到了桂帥官邸，門前早是車水馬龍，那樣一種繁華氣派。
他站在門邊，然後他聽到什麼聲音，低沉的、嗚咽的、壓抑的。他想跑開，卻一點都動不了。
婉初如逢大赦一般從他身上跳起來，退開兩步遠。
桂立文卻「噗」地笑了出來，聲音里儘是譏誚：「他這會兒不知道多忙，哪有工夫管你？我說，小美人，代齊有什麼好，不就是一張好皮囊？要說有用，那還得是哥哥這樣的。讓哥哥陪陪你，吃了甜頭就知道哥哥的好了。保管讓你快活得欲|仙|欲|死，以後再不想那人。」
然後在父親慚愧的面色里昂然離去。
婉初稍稍一愣，眼前這個幾乎算得上陌生人的這一句「婉小姐」叫得她心頭一陣恍然。似乎曾經是被什麼人這樣叫過，是什麼人呢？
代齊安靜了片刻，沖包廂里的人頷了頷首，默不作聲地挽著婉初離開。
這邊手剛鬆開，代齊順勢就把婉初的手攥到自己手裡：「不勞侄少爺了，你會有我知道大帥在何處？還是我自己送去。」然後拉著她一路離開了大帥府。
這個小花廳連著一個月台，上面爬滿了薔薇花。下午的時候，姐姐大多數時間都在這裏抱著貓看著窗外發獃。所以代齊特意過來看看姐姐是不是在這裏。
代齊身形一頓，趁著人們都往入口處張望、會聚的時候快速拉著不明所以的婉初往邊上走去。兩人閃到重帷幔幔的玻璃門后的小露台上，代齊低聲說：「在這裏等我，哪裡都不要去。」然後穩了穩心神，趁人不注意又走進了廳里。
代齊和婉初出現在晚宴上的時候，引起了一場不小的轟動。代齊自然是國色傾城，婉初也是端麗佳人。
水池下面埋著燈，大概有舞會的關係都點了起來，五彩繽紛的，一齊投到水池的正中間。婉初靠在欄杆邊，一手托腮，看著這景物，耳邊是隱約熱鬧的音樂，真有一種夢裡不知身是客的感慨。
代齊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俊秀的臉上冷艷動人。她還是忘了他，即便是相對咫尺的距離，卻也把自己遺忘到了天涯。
那些細碎的頭髮都幹了，失了水分的頭髮有一些蓬蓬鬆鬆的，好像姐姐以前養過的一隻金吉拉貓。只是那貓總是性野凌厲，除了姐姐，從不肯讓人碰。
十幾年了，他沒想過重新和她一起吃飯，會是這樣的場景。只是當初對食而笑的兩個人，中間隔著數不盡的「歲月凄涼百事非」。
代齊玩味地打量她一眼：「恐怕你還不知道，通城駐軍是我管轄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門開了。桂帥出來看到他抱著貓，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忽然笑了起來，拉起他的手，撫了又撫：「齊兒都這麼大了。走，大帥教你騎馬去！」
人群里突然擠過來一個嬌俏的女孩子，頭上是新卷的髮捲，一圈一圈的，隨著她的移動快活地跳著。
難道就是因為他從桂立文手下把她給救了，對他就沒了防備，反而生出些感激，這些個感激進而變成了信任？
寒風凜冽的街頭，她看見一輛汽車自風雪中緩緩穿行而來，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閉上眼睛就沖了出去。
婉初看他言語行為很是輕浮，便有些忐忑，往後退了退。不知道這人的身份，又不願輸了氣勢，便冷冷地說：「我在等大帥。」
看她仍舊期待似的，小酒忙說：「小姐，你在擔心什麼？你沒注意過，三公子看你的眼神，那叫……」說著就低聲笑著說不下去了。
美人如花，卻也經不住朝如青絲暮成雪。
她姐姐總跟她說：「佳寧，代齊那人，你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