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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筆記

作者:空燈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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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我調戲送咖啡的格子短裙女招待,他畫畫;我躺在草地上看書,他畫畫;我扯各種關於安得蒙的廢話,他依然在一邊畫畫——直到現在我都不是很理解為什麼他這種性格一絲不苟的人竟然能跟我混在一起,還混成了摯友。
我有氣無力的跟埃德加說:「我覺得追他沒希望了。」
「你姓卡斯特。」他沉吟片刻:「卡斯特夫婦……似乎聽起過。」
而且我沮喪的發現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周圍一群人哄然大笑。埃德加的臉色白了又白,說:「艾倫,你不要開這種玩笑。」
他掛了電話,把我叫進裡間。我以為是要處罰我逃課,然而他卻只讓我看手上的紙片。我剛才只顧著看他,這才發現紙上都是各種各樣難以理解的圓形和方框,星星和月亮。藍墨水的圖形一直畫滿了整頁紙。 「艾倫。」安得蒙示意我坐下:「如果你確實不想寫那篇關於哥德爾定理的論述文的話,可以幫我試著看能不能破解這份密碼。這是發生在倫敦的一起凶殺案,罪犯給報社寄送了這個。我朋友在蘇格蘭場,知道我對密碼破譯有研究,就把事情推給了我。」
戰前的倫敦還算繁華,人們流連在劇院和酒吧,白蘭地和葡萄酒的價hetubook.com.com格也沒有飆到1940年的高價。而離倫敦只有九十英里的劍橋,在記憶中就更像一個世外天堂。
很快我就知道了。我去上了本學期第一節高等數學課,看見他夾著黑色皮質筆記本走進講堂。他就是新來的,獎項壓得死人的教授,全名安得蒙。維森,數學界響噹噹的人物。經過我身邊時他停了一下,挑了挑左邊眉毛:「艾倫,你欠了五堂課的作業沒交。或許你願意下課留下來和我談談?」
他的聲音很輕,讓我想起在五月微風裡懸挂在咖啡店旋轉門外的玻璃風鈴。
我入學是在1936年,當時政治局勢已經比較敏感,密碼之類的東西一般很少有人公開討論。我走過去時埃德加遞給我一張紙,上面寫著一長串數字。我皺著眉頭認了半天,拖長調子念出來:「I love Professor Andemund.Wilson」。
他是個認真的人,待人有點拘謹,個子比我略高一點,粟色捲髮,典型的希臘人鼻子,很討姑娘喜歡。我們在康河邊上認識的,我免費當他畫畫的模特,他幫我上課點名。
我聽得不是很清楚。
蘋果樹不高,安得蒙就站在樹下,依著和-圖-書樹榦靠著,單手插在長褲口袋裡,肩膀上落了幾片細碎的花瓣。他身材高而瘦,穿著乾淨整潔的白襯衫,陽光透過花瓣和橢圓形的樹葉灑在他身上,整個人像埃德加的油畫,色調柔和而溫暖。他身旁圍繞著一圈學生,似乎在解答某個數學問題,埃德加也在裏面。我擠了過去。
我在劍橋國王學院學數學,成績不算差。叔父說過,我是個除了數學什麼都不會的白痴。遇到安得蒙后我才發現,原來和他比,我數學上也是白痴。
我拿著介紹信費力的找到了灰鴿子街72號。房東是叔母的朋友,和善的倫敦單身老太太。兩層紅磚樓房,門前有白色柵欄圍成的小花園,種滿了金雀花。柵欄上斜掛了個送牛奶用的小木盒。
埃德加很嚴肅:「同性戀是犯法的!」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繞過我徑自用銅鑰匙開了辦公室的門,把我留在外間,自己到裡間打電話。
埃德加的臉又白了:「你不要開玩笑。」
他匆匆起身,和我握了個手離開了。我默默叫來侍者付賬,發現他走時已經付過了。
我在白色躺椅上躺得很舒服,身上蓋著一件舊外套。我對著太陽懶洋洋的睜開眼睛,突然就看到安得蒙的臉,嚇得差點www.hetubook.com.com去見上帝。
我可憐兮兮的問埃德加:「你覺得那天他聽見我說他是老頭子了嗎?」
之後幾個月安得蒙把我盯得特別緊。他是教授,上課點名第一個就是艾倫·卡斯特,交上去的作業改得前所未有的仔細,一旦上課走神就被叫起來回答各種問題。
他按鈴叫了咖啡,看著我微微一笑:「我沒破譯出來,我想或許你可以試試。」
「艾倫。艾倫·卡斯特。」我盯著他的臉迅速答道。
那時我以為自己對安得蒙也就是抱著玩玩而已的心理,埃德加也沒把這件事當真。我平均每周追一個女人,只不過這次換成了男人。
我們逃課在康河邊上露天咖啡店喝下午茶:「我覺得親愛的安得蒙寶貝討厭我了,因為上次我說他是老頭子。哦親愛的,你不理解一見鍾情的感覺,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從筆記本里給我一張紙,要我跟他走。我垂頭喪氣的跟在他後面,看見他的脖子從大衣領子里露出來,線條纖細優美。我小跑到他前面,攔住路:「教授,我是認真的。我喜歡你。」
我聳聳肩:「不,我父母曾是密碼研究員,給我留下過類似的書……小時候看過。而且今天這個密碼又不難——所有字母往後移動www.hetubook.com.com五位,分成兩行豎著讀。」
等我回過神時,我們已經一起坐在咖啡店裡了。
我在這裏住寄住了五年,第二年我遇見了安得蒙,第四年他離開了我。然後我又在這裏等了他一年。
「……父母都是前天才密碼破譯員……雖然很簡單,但的確只看了一眼就破譯出來了,所以我打算讓他試試代號十三。我會把握分寸的。」
我被劍橋國王學院錄取的時候叔父以為那又是一個惡作劇。他暴跳如雷,差點把封著紅色火漆蓋著劍橋印章的信封扔進爐子里。然而兩個月以後我還是從貝德福德郡搭火車到倫敦,拖著行李箱擠出車站,搭上長途汽車,半路在劍橋跳下來。下車的瞬間,傍晚的霞光撲面而來,遠處高聳的塔樓尖頂和禮堂落滿溫暖聖潔的橘黃色,耀眼得我幾乎要用手指遮住眼睛。浮雲之下,世界顯得那麼安寧美好。
已經是春天了,他還穿著淺灰色大衣,慣例夾著黑筆記本。他把我的每句話都聽得很清楚,俯身笑眯眯的看我:「艾倫,同性戀在我們國家的確是法律禁止的。」
「的確不難。」他似乎突然感興趣了,碧綠色的眼睛狹起來:「原諒我冒昧,你的父母為哪個機構工作?」
我無辜攤手:「紙條上就是這麼寫的和-圖-書,我怎麼會對那種老頭子感興趣。」
「不知道。他們在我五歲時去世了。」我迫切的想換個話題:「嗨,你叫什麼名字?在哪個學院?」
他伸手端起咖啡,輕輕的抿一口:「你平時對密碼有研究?」
可能是因為常年在資料室不見陽光,他的臉顯得比平常人要蒼白。顴骨有些高,睫毛纖長,下面深綠色的眼睛像古董店裡的貓眼石般好看。他笑的時候嘴角彎成一個恰到好處的弧線,剛剛夠讓我看到失神。
第一次見到安得蒙是在圖書館外的開滿粉色小花的蘋果樹下。春天的劍橋很美,我抱著兩本黃色|小|說從圖書館的拱門裡出來,磨蹭著不想去見第二學年的新教授。高等數學據說換了學術界的大人物,不僅在數學邏輯學和量子力學上深有造詣,甚至對密碼學都有涉獵,光得的獎項能把人壓死。我對鬍子拉碴的老頭子沒有興趣,連逃了四次課。埃德加幫我點名被逮住了,告訴我教授說不想上課可以,但必須要帶著期末要交的論文親自去見他。(對了,埃德加是我朋友,學油畫,經常代我去數學系的課堂點名。)
靠著樹站著人突然插話:「他破譯對了,這是個后移六位的凱撒密碼,做了一次柵欄。這是今天一個女孩遞給維森教授的。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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