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得蒙顯得特別疲憊，我問他：「你每天都這麼晚吃飯？」
他取下領帶搭在椅子背上：「準確的說，我既是安得蒙。維森，又是安得蒙·加西亞。這取決於我是在學術界還是在普林頓莊園。」
到劍橋郡時他突然說，艾倫，昨天說的一切東西你都要忘記。就當做你從來沒有聽說過。
也就是說，他出的不是一道數學題，而是一道密碼題。
我想給林頓打個電話聽聽他的意見（他的青年公寓裝了一部），就去了公共電話亭。我滿腦子都是那六個數字，鬼使神差就當電話號碼按進去了。
但是安得蒙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他直接把我扔了出去。美女助理守在門口，我眼巴巴的看著安得蒙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處理文件，就是不能前進一步。
如果不是鐵門邊有持槍禁戒的士兵的話。
我拿著聽筒僵直的站在電話亭里，聽見對方問：「請問您找誰？」
我聽到了安得蒙的聲音：「幫我問問名字，如果姓卡斯特，就告訴他打錯了。」
他寫字的筆頓了頓：「我不記得你有什麼值得報復的地方。」
「我叫安妮，加西亞先生的助理。」聽聲音她就是昨天接我電話的女人。原來不是接線員，是女助理。
他嘆了一口氣：「跟我去吃飯。」
安得蒙只在劍橋呆了三個月，他沒有開告別宴會，連期末考試都沒有到場，只是最後一堂課的時候在黑板上留了一道數學題。
我不想去敲林頓的門，但是我別無選擇。
他說：「你說的對，艾倫。這裏屬於秘密機構軍情六處，內部稱為密碼學院，對外我們通常說高爾夫象棋研究會。德國的動向很難捉摸，為了不重蹈戰爭的悲劇，有個重要的密碼我們必須破解。波蘭截獲了德國人的密碼機，俄國人截獲了德國人的舊密碼本，可是他們都失敗了。現www.hetubook.com.com在『迷』的密碼機和舊密碼本的複製品送到了我們這裏，英國不能放棄這次破解機會。我們的確缺乏人才。」
「這裏沒有維森教授。」女接線員顯得有些迷惑：「這是加西亞顧問的直線。」
所以安得蒙來劍橋任教三個月是事先安排好的，為了個軍情六處選拔優秀的解密員。他預計的選拔方式有兩種，一種是考試成績前三名，一種是發現他藏在題里的聯繫方式。
然後他真的再也沒有和我說一句話。
我在圖書館坐了兩周了，稿紙疊起來半英尺高。不知道是不是手誤，安得蒙給的條件演算下去和經典華倫定理有微妙的區別，導致算到最後有個關鍵性的數字缺失了。
這次考試我不及格是因為安得蒙蓄意報復，林頓不及格那是因為他真的缺課太多了。遇到解不出的數學題，我通常會蹲在圖書館門口看來來往往的女生，等靈感主動光顧。他的做法比較極端——鑽進床底下，用拉下床單把光線全部遮住，在完全的黑暗中思考問題。找不到答案不會從床底下出來。
我知道安得蒙往黑板上寫了一道題，兩行字，但是我不知道那是華倫問題。
然而安得蒙已經去了普林頓莊園。他甚至考試當日就已經離開了，試卷是助教代發的。
女接線員問的時候，我咽了煙口水，努力保持聲音平穩：「林頓，我叫林頓。布朗。」
結果他認真的點頭：「我至少還可以賣畫，你什麼錢都賺不了，還把身體搞糟糕了，不如跟我回去。世界級數學難題不會隨隨便便讓大學二年級學生論證出來的。」
「你沒有權利給我平時成績打零分——這是赤|裸裸的打擊報復！」
我也很震驚：「你不是那個創造泛函分析學的安得蒙。維森教授？」
安得蒙把車停在
和_圖_書我房間的樓下，我下車后敲敲他車窗說：「安得蒙，我愛你，我是認真的。如果『迷』真的那麼難，我很樂意幫你分擔。」
安得蒙出的試題難得要死，導致大部分人都沒有及格。成績表貼在圖書館外公告欄里的時候，我擠進人群，發現自己在不及格名單的第一個。
當天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安妮給我安排房間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安得蒙親自開車送我回去。那是一輛高檔黑色加長型轎車。我不認識車名，只記得當時私人轎車不多，開在街上異常引人注目，讓人產生一種我們在一起兜風的錯覺。
「這裏沒有一個叫安得蒙。維森的人？我我記得維森教授上個月說要來這裏工作。」
「這次你在床下呆了多久？」我問。
三天了……我想。
她遺憾的收起卷子：「維森教授說成績不能改。」
第二天下午我搭上了去倫敦的順風車，找到了位於郊區的普林頓莊園。
我不知道安得蒙見過我母親，第一次見面時提到我父母時，他表現得似乎並不熟悉。
林頓和我是中學校友，我們錄取通知書是同一天寄到的。 他成績總是全校第一名，就數學上來說是天才，曾經獨立論證過某知名定理。他的樂趣之一就是頂著草一樣的頭髮蹲在操場邊看別人玩橄欖球，根據投擲角度和力度計算球能不能進球門。
有天我恰好路過，聽見他喊：「能進！」
二樓有個舒適明亮的餐廳，應該是總顧問專用。我什麼事都沒做，要了火腿冷肉煎蛋和大片的烤土司，安得蒙工作了一天卻吃得很少，黑咖啡倒喝了三杯。
林頓撕了一片麵包：「不記得了，好像是周二進去的。」
鋼筆放在紙上，墨水瓶蓋子開著。我踢踢床板，從下面拖出一個人，絕望的說：「林頓，我們必需要聯手了。」
他住在一所青
hetuｂｏｏk.ｃｏm•ｃoｍ年學生公寓的頂樓。門虛掩著，推開后裏面空空蕩蕩沒有人。窗口開著，臨窗擺了一張漆成淺藍色的桌子，油漆有點掉皮了。桌上散亂堆著紙張，推門的瞬間突然因為空氣流通而飛了起來。我抓了一張在手裡，上面潦草的寫著一堆數字和公式。
安得蒙輕聲道：「繼續說。」
如果問題很難，他會在床下呆一整天，誰的課都不去上。
「就是維森教授寫在黑板上的那道題，」他聳聳肩，轉頭盯著我的臉：「涉及到華林問題。艾倫，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想要告訴你，那道題憑我們根本不可能解得出來。」
我說：「要歪。」
我坐在圖書館里深深的絕望了。我翻遍了所有和華倫定理有關的書，毫無頭緒。埃德加來慰問我，勸我放棄算了，下個月他借我生活費。
他碧綠色的眼睛盯著我的臉，盯得我盛夏後背發涼。我閉嘴了。
球果然偏了。林頓問我為什麼，按照他的演算法明明能進球。
安得蒙放下咖啡杯，笑了笑：「你的眼睛很像卡斯特夫人，認真起來的時候尤其像。我見過她，她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密碼專家。」
「你的樣子糟糕死了，再這樣下去都不能幫我當模特了——我可不想整天畫骷髏。」他說。
他微笑著對禮堂下面黑壓壓的一片人頭說，搖搖夾在指間的粉筆：「你們有兩個選擇——通過我的期末考試，或者在考試前把這道題解出來，打電話告訴我。」
我勒住埃德加的領子搖晃，不可能不可能，所有的題我都解出來了！
此後我們就是仇敵。他的總成績全校第一，我只有數學成績能拿第一。可是直到畢業前，他的數學始終沒有超過我。
這是1770年E.華倫提出的關於正整數平方的推測，近兩百年來沒有人能夠論證它。
「這樣對胃不好的。」m.hetubook.com.com我提醒他：「我母親也有喝黑咖啡的習慣，小時候我記得她經常胃痛得睡不著。」
「維森教授。」我說。
「你說了解出題來就算及格的。」我抗議道。
他彎起眼睛笑了笑，忽然從另一頭下車，繞過車向我走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推到車窗上。
床底下的青年比我更絕望。他的鬍子一個星期沒有刮過了，頭髮亂得像草。他向房東要了熏肉和咖啡，一口氣吃完扶扶眼鏡緩過氣來：「艾倫，解不出來。」
安得蒙定的規矩是考試成績和出勤率各佔半分之五十。我覺得很委屈：「我記得我上過幾堂課的，怎麼會是零分？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我考得還算不錯，安得蒙估計被我追厭煩了，課堂成績直接打零，沒想到我依然追到了這裏。
埃德加拍我肩膀：「你被報復了。你對他做了什麼？」
正是六月夏天，林蔭道邊老槐樹枝繁葉茂。下了車順著大路走到頭就是普林頓莊園。天氣有點熱，我邊走邊解開了襯衣的前兩顆扣子。從鐵門望進去裏面是老舊的紅磚建築，矮牆上垂下許多綠色藤蔓植物，在午後的暖風中微微搖擺。倫敦郊外無數莊園中，它毫不引人注目。
我報了名字，一會兒后出來一位穿襯衣長褲的女人把我領進去。那個時候女人穿襯衣和長褲的很少，因此她漂亮臉蛋和豐|滿身材都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只是親了他一下而已……
她推開一間辦公室的門，讓我在裏面等。
他推開門看到我后愣了一下，皺起眉頭：「艾倫，你不該來這裏。」
助教是個靦腆羞澀的姑娘，個子只到我肩膀。她翻出我的試卷，又翻出安得蒙寄來的成績表，皺起眉頭：「艾倫·卡斯特是嗎？你的課堂表現成績是零分。」
等安得蒙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夜晚www.hetubook.com.com的空氣有些悶熱。看見我還靠著牆站著，安得蒙似乎吃一驚。
缺失的是個六位數，我一籌莫展。
埃德加說得對，安得蒙不可能指望一個劍橋數學系二年級的學生論證出兩百年來的數學謎題。他是在這個謎題里設置了一個暗碼，希望有人能夠從數字中把它找出來，並且猜出正確的使用方法。
安妮領著我穿過大半個莊園，進了一棟獨立的紅磚建築：「加西亞先生是我們的總顧問，呆會兒他會親自和你談話。」
十分鐘后，安得蒙走了進來。
「親愛的，我覺得你或許不願意放我走，所以我就留下了。」我靠著牆抖腿：「我父母是密碼研究員，所以多少能猜到一點。這裏不是普通的莊園，應該是我們情報機構下面類似密碼研究所的地方。你缺人，而且缺得很厲害，所以才會來劍橋選人。你看我知道了你們機密研究所的位置，還內部參觀了……」
「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我悲慘的看著埃德加：「如果一科不及格，下個月我連乾麵包都沒得啃。」
他靠著椅子仰起頭，手背抬起來遮在眼睛上：「『迷』，要解開太難了。」
「或許你哪一步算錯了，」他只好停下畫筆，兩隻手高高舉起：「你應該去找維森教授查查卷子。」
安得蒙頭也不抬：「你現在已經及格了，我馬上給學校通電話，可以回去了。」
我笑話他：「你哪來的錢啊？賣畫嗎？」
「你是來自劍橋？」或許我表現得太過學生氣了，接線員笑了起來。她在電話那頭對誰說：「加西亞先生，真的有學生找到我們了。請他儘快過來嗎？」
「因為有風啊。」我懶洋洋回答。
片刻，電話那頭傳來甜美柔和的女聲：「您好，這裡是普林頓莊園。」
叔父很在意學校寄給他的成績表，上面的數字直接關係到我的生活津貼。於是只剩下路只有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