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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過一張餅，默默吃了起來，差不多消滅了三分之一，朱標打了個嗝兒，這才道：「先生，師弟在嗎？他可好？」

朱標一怔，皺眉頭道：「先生講的錨，可是皇帝？」

沒法子改變，只能躺平。

道理上也是差不多，天子就是國家的化身和代表。

張希孟微微一笑，「這個問題主公和我談了不知道多少次，他希望我能教導殿下，教導皇孫，就是希望能讓朱家世代有明君聖主，能保住朱家江山，千秋百代！」

「殿下，你這麼問，我一時不好回答，那我也問殿下一個問題。如果當真所有人都一樣，這天下又如何構成？就是說，我們如何捏成一個國家？」

張希孟放下了快子，突然呵呵一笑，擺了擺手，「你來我這兒，提他作甚！說點有用的！」

孫炎一聽，驟然大驚，因為他們擬定的那個罪名，最多就是杖責八十，發配塞外。雖然對於一個七十來歲的人說，已經足夠要了他的命，也足夠警示世人。可朱標居然還不滿意，愣是要以謀大逆論處！

朱標到張家的時候，發現張希孟正在吃午飯。老張的餐食還是很簡單的，兩張牛肉大餅，幾個小菜，還有兩枚茶葉蛋。

這時候就需要把國傢具象成一個人，就猶如把風雨雷電這些現象，變成一個個的神明，才好方便人們理解。

或者乾脆說，國家對於大多數老百姓來說，是個虛幻的概念，他們很難理解什麼是國家。

張希孟笑容不減，hｔｔｐs://ｗｗw•ｈｅtubｏok.com•cｏｍ對這個看起來有些大逆不道的問題，澹定從容，彷彿他早就想過一般。事實也的確如此，關於這個問題，他思索了可不止一年兩年……

朱標愣了少許，這可不是什麼好話，不過放在眼下，卻有了不同尋常的意思。

張希孟微微點頭，「說吧，咱們一起參詳。」

朱標上身前傾，很認真請教，「先生，到底要如何避免昏君庸主，敗壞祖宗基業呢？」

「那不可能！」朱標直接說了，隨後他覺得似乎不太合適，只能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朱家後人，豈能每一代都有明君？而且就算是天資卓越，也需要好生教導。試問何人又有先生一般的胸懷學問？弟子以為，是父皇想當然了。」

張希孟笑呵呵盯著朱標，就如同多年來，他給朱標上課一樣。

說實話，他是萬萬沒有料到，在張希孟這裏，竟然得到了這麼個答桉，可仔細思量，似乎又是理所當然。

他也不認為訂立一個法令，就能限制住所有人，解決千秋百代的大事。

張希孟含笑點頭，「你這麼講也沒錯。不過我想，既然億兆百姓，聚集在一起，願意結成一國，必然對百姓有利。」

一個王朝，終歸是有壽命限制的，很難逆天！

朱標略微怔了下，就點頭道：「好。」

張希孟主張四民平等，但他從來都沒說皇帝也要和百姓一樣，事實上也根本不可能。而且失去了一個能www.hetubook.com.com最終決斷的人，大傢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只會陷入無限度的扯皮。

「先生，弟子現在勉強弄懂了，天子確實應該和百姓不一樣……但，但既然把國家繫於天子身上，那天子參差不齊，古往今來，有漢武帝、唐太宗一般的聖君，也有秦二世、唐僖宗一般的昏君。一旦落到這些庸主身上，訂立的規矩，不就要瓦解冰消，蕩然無存嗎？」

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朱標思忖了良久，也是無奈長嘆，「弟子想不通，我只知道我們是華夏中原，天然的大一統，自然的國家。」

孫炎渾身劇烈一振，連忙躬身，「臣……遵命！」

要知道謀大逆可是滅九族的罪啊！

「先生是說……要是皇帝少做事，不做事，就不會出錯？」

「沒錯！」張希孟道：「所以我講四民平等，男女一致。但我卻說天子是秉持百姓民心，治理天下。我並沒有說天子也和百姓一樣，因為如果一樣了，那就沒法定規矩了！我們現在的朝廷，是在圍著陛下轉的。」

但是在當下，卻是無可挑剔，甚至是天經地義。

畢竟老朱定的祖訓，被推翻了多少？

一個國家，必須有一個君主。

朱標皺著眉頭，「那師父以為，是什麼利呢？」

朱標微微沉吟，就搖頭道：「先生，只怕沒人願意淪為提線木偶。而且弟子還有一重擔心，就算真如文官講，聖天子垂衣拱手，天下大治……難保不會有文臣趁機作亂，https://www.hetubook.com.com架空天子，甚至效彷王莽董卓，弄出更大的亂子，那可不是天下之福啊！」

朱標渾身劇烈一振！

張希孟大笑道：「殿下既然想到了這一點，那為什麼還要問臣？」

就像現在，非要定個什麼規矩，指望著往後的皇帝也能老實聽話，遵守祖訓，那是不可能的！

「殿下，陳迪為官也算清廉，是不是能網開一面，也好彰顯殿下的寬宏？」

張希孟的講法，在幾百年後看起來，顯然是有問題的。

「師父主張大明立國根基是均田，也倡導四民平等，我是深信不疑，只是我想不通，既然如此，為何又要有天子？難道天子不是位列四民之上嗎？」

「秩序！」張希孟很乾脆道：「如果大傢伙都一樣，沒有任何約束，必然是弱肉強食，一片混亂，那樣一來，百姓受苦，黎民塗炭，付出的代價更大，甚至沒法生存。所以必須要用一種秩序，約束每一個人。落到現實，就是綱常規矩，律令法度。正是有了這些規則庇護，才能讓萬民樂業，百姓安居。殿下以為是不是？」

朱標略微沉吟，也就點了點頭，「師父，我現在確實有件事情，想不通透，故此才來請教師父。」

然後又是幾十年，終歸於煙消雲散。

所以從張希孟來說，讓他放棄對公平的追求，屈從利益集團，從屠龍少年，蛻變成一條惡龍，張希孟是不願意的。

張希孟一笑，「殿下，臣想知道，殿下願意大權旁落嗎？」

「殿下要不要和圖書吃點？」

張希孟微微頷首，「確實！」

青菜白粥顯然不適合他，該補充的營養少不了，肉蛋奶更是不能缺，畢竟修書也是個體力活兒。

「有！」張希孟道：「要訂立規矩，就必須有個中心……譬如船隻停靠的錨，必須錨定在一處，才好延伸展開，不然朝令夕改，不斷變換，這又算什麼規矩？」

可話又說回來，指望著天子永遠都高高在上，能夠乾綱獨斷，那也是痴人說夢。畢竟縱觀大明的歷史，大約從孝宗開始，甚至更早，天下就不是皇帝說了算了……武宗和世宗，這對堂兄弟，曾經試圖抗爭過，結果武宗掉水裡了，世宗更有趣一些，經歷了壬寅宮變，差點被宮女勒死，然後也老實了，專心致志修道去了。

朱標大為驚訝，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張希孟的意思，只能紅著臉道：「弟子，弟子是想問問先生，到底有沒有長治久安之法？」

張希孟略沉吟，就搖了搖頭，「殿下，任何政策，運行幾十年之後，就會走樣。拿國初訂立的法令來說，現在需要檢討修改的，就已經多如牛毛，需要補充的，又不計其數。殿下與其尋找長治久安之法，不如趁著現在還能做事，抓緊時間，多做一些有利於長遠的事情，即便有朝一日，不免發生扭曲改變，也有足夠的家底兒，可以慢慢揮霍，殿下以為呢？」

張希孟嘴角含笑，朱標能想到的事情，他豈能想不到……只是有些話，他不好和朱元章說，也不該多說。

在張希孟ｈeｔubｏｏk•cｏm.ｃｏm的內心，他最大的希望，還是把握現在，努力做好榜樣，治理好國家。至於後世子孫，有本事學，甚至青出於藍，那是他們的能耐，如果做不到，也只能說天意如此。

歸結起來，公平無止境，治國無終點！

「陳迪明知假話，卻慫恿俞本，以書籍污衊君父，詆毀諸將。這不是隨便的言語不當的問題。他以子罵父，大逆不道！我以為該以謀大逆論處！」

「那，那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要不許天子，觸碰具體政務？」

面對中書省遞交上來的判決結果，他直接推翻了。

然後通過天子的嘴，表達出國家的意志。

這就是張希孟想告訴朱標的東西……從張希孟這裏回去，五天之後，朱標終於開始行動。

「不必！」朱標冷冰冰道：「他取死有道，用不著憐憫。那些跟他干一樣事情的，也都比照辦理！不許徇私舞弊，更不許法外開恩！」

張承天那點事成沒用的了，真是要感謝你這個當爹的。

隨後朱標又補充道：「告訴下面，有關遺產的問題，讓他們儘快拿出個辦法，就算涉及到皇家，也無關緊要，需要怎麼辦，就怎麼辦！」

朱標連忙道：「先生所講自然是極對，只是這和剛剛弟子問的問題，有關係嗎？」

朱標很有天賦，又監國多年，自然能明白，只有如此安排，才能把複雜的國家概念，變得觸手可及。

如今朱標問到了，張希孟也就微微一笑，「殿下，你可聽說過官吏們喜歡講的一句話？做多多錯，做少少錯，不做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