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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瑜，筆清勁腴潤，結體勻穩謹嚴……」

有些沉悶的聲響，來自厚實的書卷，與她雲鬢高束而露出的皎潔額頭，親密接觸。

所以，獨幽城幽瀾府的城主，這個位子就挺有意思了，不高但也絕對不低，在天涯劍閣被人族律法約束的情況下，它就是人族官方在望闕洲山上、山下，法理上最高的位子。」

朱幽容抓著書卷，示威似的在趙戎額頭一尺高處，晃了晃。

新來的這位城主，是個什麼成分，大致應該無差了，而且聽說還是個壽元不會超過兩甲子的普通凡人。

只是，不多時，朱幽容又看了眼趙戎，輕聲道：

這就夠了，有趣的人，有趣的景，是朱幽容要找的。

「正史未必皆可據，野史未必皆無憑……」

旋即，她嫣然一笑，一隻素手握著書卷按在胸前，一隻素手支著下巴，袖子滑落，露出纖細的皓腕，儒衫女子伸出一根食指，一下一下的輕點著臉頰的酒窩處。

朱幽容放下書卷，撐著下巴，貓似的，安靜看著他。

「這野史也可以編入正冊嗎？前些日子，幽瀾府讓我們書院幫忙整理編冊，洲內三千年以來山下數百王朝更迭的史料，我也差點被抓了壯丁去，不過還是推脫掉了，最後是其他幾個先生和讀書種子負責此事，與幽瀾府內的史館對接。」

那兒是天下百家讀書人的聖地，稷下學宮。

儒衫女子輕笑一聲，抬頭與趙戎對視，悠然開口：

「雖然這兒只是小三洲之一，還是交通上最偏遠中洲之處，但畢竟是至高法典《玄帝律》上一字一句寫著的，歸屬於玄黃人族永不可分的領土，就算再偏遠，再鞭長莫及，也是要管的，否則中洲那邊說不過去，

聽歸所說，能得到天地響應的文章學落被鴻雁寄到之時，稷下學宮的雲海之上，會誕生出一團，無主但也只認世上一人為主的絢麗鴻光，巡遊九天，等待第一個提出者，前去感應接收……

一提起稷下學宮，蘭軒書房內的二個儒門之人，都安靜了來，各有各的憧憬。

突然。

趙戎見狀，眉毛一聚，「怎麼了？」

難道是我讀書太少？

這時，某人忽清了清嗓子，「嗯，那個，朱老師，你說，本公子字寫的這麼好，會不會有一天，起床寫完一個字后，嗖的一下，立地成聖，白日飛升啊？」

趙戎嘴角輕扯，您也知道生分啊，打我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這麼套近乎？

二人笑著言語調笑幾句，便又安靜了下來。

朱幽容一怔，隨後回過味來，搖了搖頭，俏面上寫著一些小埋怨，「今日只有一杯熱茶的量，這種水……你也不知我有多辛苦。」m•heｔubｏok.cｏｍ•com

儒衫女子眯眼，又再次來了句：「子瑜是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女子頸脖修長，低頭垂眸。

趙戎卻是頓了頓，凝視她的眼睛，神色嚴肅的一字一句道：「但是……朱幽容，我支持你。」

絢麗鴻光有大有小，各色各異，而古往今來，積累在稷下學宮九天之上，無人認取的鴻光也不在少數。

趙戎想了想，「假話。」

她話音落下，頓了頓。

趙戎眼界不低，但是畢竟沒離開過望闕洲，對外面知道的少，而這恰好又是朱幽容懂的。

朱幽容表情怔怔。

朱幽容只怕前方沒有路，是絕路，只能原地踏步，井底觀天。

「其實，」趙戎忽然開口，「我並不理解……你來書院前的那些做法。」

儒衫女子側頭西望，凝視天邊，目露希冀之色。

就像趙戎之前在終南國儒道之辨中提出的那個『體用一源說』，按照林文若和晏先生的說法，將它書寫下來后，送去稷下學宮，是能在那兒的一份大道饋贈的。

「子瑜喜歡讀山下的史書？」

她安靜了一會兒，素手緊了緊手中有些愛不釋手的紙稿，歪頭道：

「這是……山下送來的，準備入書樓的書？」她翻開，語氣好奇。

而這個聽說是姓李的新城主，派人修史，和他拿一把琴亂彈，性質估摸著應該差不多了。

現在眼前的這個名義上是她學生的男子，直白無誤的告訴她，同時他的存在也說明了這一點——遠處風景獨好。

正相反，朱幽容很歡喜。

朱幽容銀牙一咬，「你討打！」

朱幽容之前也閑暇時寫過幾次，主要是為了入樓的資格，因為先生和學子、士子一視同仁。

那麼不僅僅是聲名遠揚，還能得到大道饋贈。

朱幽容好奇追問：

趙戎瞭然，微微一嘆。

他們都走不通的路，哪裡這麼容易走。

而且結尾處還蓋棺論定的提出個『野史也可作為修史取證資料』的新奇言論。

因為那兒光是一些傳聞傳出，便成為了外面讀書人心中的，天下第一等風流。

所以，上面的人族大人物們，以後也不能說這位李城主什麼事情也沒幹，他也是做了些事情的。

趙戎擅長『夢中前世』的書法，但是並不意味著在這方世界拿出來，便是立馬入道成聖的存在。

趙戎看了眼朱幽容，她俏立窗旁，弧度好看的側顏西望。

低頭的趙戎，隨口一句，「年初做了個夢，夢裡什麼都有，那兒學的。」

不是說去隨便應付，而是書樓的要求，也只是將書籍的大概情況有詳有略的寫下就行了，填寫些條目，讓書樓那兒的接收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人一目了然，確保沒有什麼違禁內容，例如反儒或邪異言論，即可。

「再稍等下，你之前問的那些字，我再想想，怎麼給你扳開了揉碎了，深入淺出的仔細講。」

「你的筆法沒有問題，筆勢、筆鋒都在水準之上，可是這個別字寫不好的問題，仍舊存在，這很可能是個系統性的問題……」

朱幽容發出好聽的輕悶鼻音，見狀，也沒再追問。

後者沒有躲閃。

「若是在其他幾個大洲，有人族太宗在，有選帝侯在，這位子也就是個受氣的小媳婦，可是在目前的望闕洲……

趙戎微微回神，「啊，什麼。」

若是與那方天地產生共鳴。

趙戎眼皮微抬。

側臉對她的趙戎，嘴角一揚，也沒有用力，讓她取了書去。

於是白虹貫日的奇觀、七彩祥雲的瑞相，也是稷下學宮的一景了，特別是前者，也不知是何人連這份貫日白虹的天大法則饋贈，都遺棄了，不去取，留得後人瞻仰感慨……

正在這時，她忽的皺眉，眸底帶著些不解之色，「唔，子瑜，什麼是系……系統性啊？」

他瞧了她一眼，偏開了話題。

朱幽容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捧起趙戎洋洋洒洒寫了十數頁的紙稿，視線在手上紙稿和專心寫字的趙戎側顏上，來回打轉著。

只是朱幽容以前哪裡見過像趙戎這樣，一字一句的審批，寫出個長篇大論來的。

桌前，趙戎輕撇了下嘴，沒有再當什麼好奇寶寶。

他不相信這方有著數萬年歷史的世界，前人全是無能之輩。

我爭取一下，交由書院定期前去稷下學宮送文章學論的同門，一齊帶去稷下試試，看能否……被天地感應證道。」

「嗯。」

所以此事趙戎本就不抱太大希望，這一嘆，是為了身前這個女子的。

只是歸併不建議他馬上這麼做，先不說趙戎這個『小瓶子』接不接得下洶湧而來的靈氣，就算撐下來了，目前的他也接不下多少，都是浪費。

但也不能什麼也不做吧，趙戎上書藝課上，都會手裡拿一張張琴隨便彈彈，雖然估計牛都不願意聽。

只是，不一會兒，沉默又被人打破了。

看著趙戎。

「你，不要放棄。」他眼神偏開，看向了別處，只是嗓音又傳出，「若是有要幫忙的地方，可以與我說的。」

朱幽容唇瓣呢喃，她緩緩放下精讀完了的紙稿，忍不住抬目去看趙戎。

蘭軒書房，風起西窗，陽光正好。

趙戎抬眸看了她眼，輕輕點頭，然後繼續挽著寬袖，低頭寫字。

「下次吧，下次我專門寫一份送給你，這次這份紙稿，我要交去書樓，取來hetubook.com.com一個入前四樓讀書的通行證。」

朱幽容連忙搖了搖頭，只是她的眼眸，像是驟然被某人點亮，明炯炯的盯著趙戎。

朱幽容抿嘴一笑，安靜了會兒，玉唇輕啟：「那子瑜回頭與我仔細講講這個夢？」

砰——！

她點頭一笑，感慨輕念了幾句，隨後聲音漸小，入神默讀起了內容。

隨意的捧起，豎指在頁間，輕輕翻了翻，又兩指一捏，從書中抽出了一份不薄的紙稿。

在聽到她以往一直頗為自豪的筆勢、筆峰的功底被趙戎評了個及格線上，大致意思就是馬馬虎虎后。

只能說不管是前世的書法還是詩詞文章，都是勝在兩方世界存在的文化差異上，兩個世界，孰優孰劣，是不一定的。

只是現在，看見身前男子面露好奇的想聽，她便也是知無不言，好不嫌煩的耐心道來給他聽。

所以，很大可能和趙戎上樂藝課時一樣……混唄。

不過，倒是可以先將學論文章寄去。

她輕眯柳目，目不轉睛的凝視著趙戎，眸底有些明亮的光彩，「子瑜，你懂得真多，都是從哪看的啊？」

入目處，是朱幽容所熟悉的，密密麻麻的清逸小楷。

「……」

隨後，她瞧了眼手上，趙戎帶來的書卷。

朱幽容也將此事拋之腦後，她低頭凝視著趙戎認認真真寫的小楷，娥眉微蹙。

上面新派來的獨幽城主，原本全洲都在盯著，結果只是雷聲大雨點小的修史，而且只是管管山下那些王朝的事……那就沒事了，大夥都知道該怎麼辦了。

朱幽容輕怔，眨眼注視著趙戎，似乎他臉上有花似的。

朱幽容呼吸微窒，低眉，不敢看眼前男子，眸光微微暗淡。

其實為這些外來書籍寫入樓建議不用如此細緻的。

趙戎略微沉思，又想起了曾經文若與他說過的事情，表情有些瞭然之色。

忽然，她也轉頭，移開目光，投向窗外風景。

「誰知道呢。」朱幽容沒再糾結，聞言，隨口一句，「獨幽是望闕洲最大的修士之城，又是在玄黃的海角天涯，這個意義不俗的地方，所以獨幽城主這個位子……」

不過最後，書卷還是沒有敲下來報仇。

趙戎一笑，「還行吧，閑暇時看看。」

趙戎聞言，張了張嘴，不過還是把想問的話咽了下去，「那……辛苦朱老師了，替我取來。」

又被偷襲了一下。

「所以中洲那邊的大人物們，委派來的這位新城主，若不是什麼鬥爭傾扎中落敗，流放來的失意人，也不是什麼過來鍍金或養老的世家子，那就八成是要『做些事』的了，不過……編撰整理山下王朝三千年內的史書？之前我還以為最後一種可能性和_圖_書最大，現在看來，可能是前兩者了。」

趙戎想了想，「就是整體的意思，你這個別字寫不好的現象，應該是某個環節出了岔子，是同一類，等我找到后，給你針對的練習，盡量一次性解決。」

趙戎見她發獃，也沒有打擾，雖然朱幽容是說為了單純的喜歡而寫字，但是誰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事物，更有意義些……

乍然起風，她梳攏成鬢，高盤瑧首的黑髮，被吹落幾縷。

「嗯。」趙戎隨意應了聲，等會還要去還給書樓。

朱幽容又清脆複述一遍，語氣依舊好奇。

這明明就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事，真是一點覺悟都沒有……所以，大夥都會配合著李城主幹。

更何況，名義上，給山下諸多王朝統一進行修史的名號，也挺好聽的，即可交好比如林麓書院、墨家學館等百家組織，又可給獨幽城乃至整個望闕洲山上仙家豪閥、山下王朝皇室等地方勢力，放出一些友善的信號。

看著他耐心傾聽、頗感興趣的表情，她眉眼歡快。

只是一件小事，交到他手中，便這般認真對待……

我之前一路走來，觀那天涯劍閣，很少插手山下事務，望闕洲北部這邊倒還好些，劍閣就在北海坐落，又有兩個大宗門幫忙維持些秩序，而那望闕洲南部，卻沒一個有話語權的大勢力，山下王朝又多，亂象頗顯。」

朱幽容若有所思的點頭，正色道：「受教了，子瑜。」

她面露思索之色，「不過，我見他們修史，大多是只翻各地正史的，獨重實錄，子瑜……」

趙戎搖了搖頭，晃去了這些雜念。

正在這時，某人突然開口：

她歪頭，嫣然笑道：

朱幽容垂眸這篇應當是讀書心得兼入樓建議的紙稿，只覺得光是目光觸及這些小楷，都是一種別樣的享受。

這個儒衫女子並不沮喪于趙戎給她的中等評價，讓她從自我感覺良好的雲端落下。

朱幽容唇角一翹，「不辛苦，對了，叫我朱幽容就行了，老師什麼的太生分了，子瑜和我講講那個夢吧。」

她不怕路太遠，甚至不怕走歪路。

趙戎手上握著的書卷，再抬，在朱幽容愣神之間又是一落。

她花容上的輕鬆之色漸漸褪去，微微睜眼盯著紙上，眼底帶著些沉思。

所以此事，大多可以簡單的完成，通讀翻閱一邊就行了。

旋即，剎那，她唇角牽了牽，想努力拚湊出一個笑顏。

朱幽容本就家學淵源，又早早的遊歷諸洲，見識不俗，見過的君子賢人更不知有多少，往日里，在這猗蘭軒怡然自得的寫字養蘭，對外面事情大多置之不理，畢竟再大的事，也波及不到她一個早早就拋棄一切的『倔強和*圖*書』小女子身上。

「嗯。」

朱幽容點頭，「可以入道了。」

儒衫女子柳目一眯，下一刻，抄手將趙戎手上的書卷一奪。

並不是對他自己，因為之前趙戎就明確說過的，對這所謂的書法入道，是持悲觀態度。

察覺到身旁女子沒有了下文，趙戎表情略微意外的抬頭，看了她一眼，輕聲道：

原因很簡單。

年輕儒生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除了得天獨厚的詩詞一道，在那幾處證道之地外，直接被天地法則承認，立地成道，幾乎是不可能……子瑜，回頭你取一副寫的最好的字給我，我們倆各準備一份，放在一起，

因為，他在寫字。

只是，半炷香后。

朱幽容搖頭，又看了眼聽的津津有味的趙戎，她垂首繼續翻著手上紙稿，卻也繼續說著，只是口氣稍顯隨意。

他瞧了眼遠處天邊，有白雲，與歸來的鴻雁。

賞心悅目。

趙戎有時候嘴裏隨口冒出的一些詞彙，讓她有些費解，聽著有些像某地的方言。

趙戎沒有解釋，而是忽問道：「幽瀾府那位新城主，要修史做什麼？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怎麼往這兒燒？」

往稷下學宮送學論文章的事暫且不急，不止是歸，連晏先生也叫他等等，暫時不要木秀于林。

什麼？你敢說幽瀾府修史是閑的慌？放你娘的屁。

其他一些內容，即使是歪理邪說，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逆主流言論，都是可以批判性的看待，收入書樓之中，供後人翻閱。

「當然了當然了，還望到時候，子瑜帶小女子一起飛升，讓我看看你這口氣吹的有多大，不用術法，都能把咱們給吹飛了。」

二人默契，有些話不用全部說出口，一切盡在不言中。

朱幽容表情一愣，看著語氣有些驕傲臭屁的趙戎。

此時，朱幽容話語一落，瞧見趙戎斂目不語，她唇角輕翹，又似笑非笑，後面的話沒有再說。

趙戎動作稍稍一頓，旋即笑若春風，「當然可以，只是，我有故事，你有水嗎？」

原因很簡單。

「朱幽容，你覺得，我現在的字行嗎？」

趙戎面露難色，語氣遲疑，「朱老師這一副虎軀，要想在下吹飛起來，目測難度不小。」

他頓了頓，又循循善誘道：「就像授人以漁不如授人以漁一樣。」

稷下學宮是天下最有名的證道之處，因此天下各地讀書人、百家修士，都會嘗試著將他們自己的文章學說、大道言論，帶去稷下學宮，憧憬著能被那方天地承認。

朱幽容臉色有些肉疼的神色，不過，還是乖巧頷首。

他一頓，補充句，「其實，很有意思的，你要是寫字累了，也可以看看此類書，讀史明智，鑒往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