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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端景則神態嚴肅：「第一次尚屬無知，再犯便是刻意。你有過先前經歷，理應知曉都中形勢複雜，卻屢次與崇玄館往來，到底是何緣由？」

靈簫反問：「你覺得你有拒絕的資格嗎？」

「我就是不敢肯定。」趙黍以手支額：「別的不說，若是梁國師飛升離去，就此棄捨塵世，華胥國等同少一砥柱棟樑。未來戰火再起，誰也不敢保證能抵禦強敵。

「梁韜與你往來，定有所圖。」張端景示意趙黍坐到院中石凳：「以你習性，若無事可說，面對責問必有諸多推託解釋，讓人無法追究。若有要緊大事，反倒閉口不言。」

趙黍反問：「老師，我在梁國師面前，又能掩藏什麼秘密呢？」

「你是否知道，國師大人此次找我前來的用意？」趙黍問道。

安陽侯瞧見法尺之上符咒放光，深感無奈，望向趙黍的目光難掩失望，重重嘆氣後轉身離開庭院。

「梁韜不滿足於成就仙道，還要登臨神道尊位。」靈簫言道：「你且細想，梁韜是要你構設科儀法事，但具體行法之人是誰？」

「他……我也不知從何處說起好。」趙黍吐了一口氣，梁韜那人間道國的宏圖大業，他至今都感覺不可思議。

與梁韜深談一夜，趙黍並未立刻決定協助對方。但是梁國師依舊十分大度，將解憂爵送給趙黍，隨後讓姜茹送他回東勝都。

「你有此心，很好。」張端景難得讚揚一句：「世事不如人意，乃屬尋常。只是你現在言及於此，莫非覺得梁韜的人間道國，能夠一改民生艱難么？」

這已經不能用凡人的鎮定自若、從容不迫來解釋，而是廓然廣大、物來順應的仙家境界。只是對於旁人而言，禍福難料。

「多謝老師替我掩飾。」趙黍行禮道。

「怎麼了？」姜茹問。

「我覺得未必。」靈簫說：「梁韜心懷宏圖大略, 與他輕賤人命並不相悖。倒不如說，在他心目中https://m.hetubook.com.com, 蒼生大眾不過是用於開創人間道國的磚石柴薪。

「以其有私，成其無私。」張端景望向趙黍：「但你可知，此舉是要將華胥國萬民託付于梁韜一人。倘若有失，則蒼生受難。」

「啊？什麼怎麼看？」趙黍問。

「那就從頭說。」張端景言道。

到了那個時候，道國香火奉祀必定以梁韜為主，其人亦仙亦神，法力深廣無遠弗屆，人間道國將成其私產，是他并吞崑崙洲的基業。」

趙黍一點頭，把自己與梁韜的徹夜長談大致轉述出來，另外還提到梁韜有意讓他將此事告知張端景。

「世侄！你為何又要跟著崇玄館的女子離開？」安陽侯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你可知我們有多擔心？」

趙黍聞聽此言，心緒複雜。靈簫推演的未來，確實很符合趙黍對梁韜的看法，此人慾求極大、眼界極高，放眼世間遍地愚庸，也確實輕賤凡人性命，卻也將華胥國視作未來成就的基業，不容外敵染指。

當趙黍回到金鼎司時，正好見張端景與安陽侯迎面而來。

我在東勝都這段日子，了解到不少事情。於是在國主面前進言，希望能以此暫緩民生困苦，可結果卻不如人意……老師，我是不是太幼稚了？」

師徒兩人站在院中，相對無言。片刻過後，還是張端景揚袖施術，隔絕庭院內外聲息。

趙黍躬身致歉：「我知錯了。」

「對啊，我這一路走來，發現首陽弭兵之後，國事民生並未好轉。」趙黍感嘆道：「老師可還記得成陽縣那件事？王廟守與妖邪勾結，起因無非是幾位老兵的安家田產被當地大戶侵佔。而星落郡匪患大興的緣由，則是當地官長不恤民力、廣掠財賦。

「不必閑扯。」張端景不苟言笑：「梁韜三番兩次讓人找你，任誰都看得出他對你頗為重視。」

「什麼意圖？」趙黍來了興和*圖*書緻。

趙黍心下嘆氣：「我不敢相信梁韜，什麼人間道國、設靖立治、重定氣數，這些事情都不像梁韜的真心實意。當初在星落郡時，你就說過他輕賤人命，我不認為他會為蒼生禍福考量。何況他還拿出青崖真君來說事, 不就是篤定我沒法求證事情原委么？」

安陽侯語重心長道：「世叔明白，定然是那梁國師派妖女來蠱惑你。可是你並非那等無知凡人，有術法護身，不要剛獲封爵位便放浪形骸。在都中行走，還是要小心謹慎為上啊！」

而華胥國在設立館廨之制后，也確實有類似嘗試，打算讓館廨修士出任地方。最初是讓館廨修士處置地方上的災異不祥、妖邪作祟，後來乾脆就委任地方民事，羅希賢便是一例。」

趙黍思慮良久，並未直接回答，轉而問道：「老師，我們在來到東勝都的路上，看到了什麼？」

靈簫又說：「此等科儀法事與華胥國各地壇場勾連，上達洞天、下接地脈，梁韜行法完備之時，也將是他成就仙道之刻。然而彼時梁韜不光能宰制洞天仙境，還能成為華胥國鬼神至尊。

姜茹低下頭去：「你也看見了，我不過是做些迎來送往、傳遞消息的小事罷了。」

這樣的人不能指望他捐棄塵勞，梁韜甚至談不上被塵世俗緣牽累，而是他自己主動涉足，並且不遺餘力地參与其中。

「梁國師希望我幫他辦一場科儀法事。」趙黍說。

「你說這些，並非是反駁，反倒加固定見。」靈簫提醒道：「梁韜跟你說的這番話，乃是切中你學識閱歷、所思所想，讓你深信其用心謀划。若論洞悉心機，他比你高明。」

實際上，天夏朝的贊禮官, 本就是從各地神祠祭所的廟祝選拔而出。如今梁韜則是反過來, 打算將授籙修持的弟子傳人分派到各地靖壇治所，如同朝廷派駐各地郡縣的官吏曹佐。

趙黍低頭不語，安陽侯跺腳道：「世侄和*圖*書你倒是說啊！若是有為難之處，我們都能幫你應對。你這樣不說話，我們想幫都幫不了！」

「等等，他還打算要佔下整個崑崙洲？」趙黍一驚。

趙黍連忙問：「也就是說，梁韜真的懷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詭計？」

人間道國未必能扭轉國事民生，然而要開創道國，並非依賴典章制度，更非改朝換代，而是要布設一場覆蓋整個華胥國的科儀法事，以此主宰國中所有鬼神精怪、策動陰陽五行之氣。

「你所謂的可信，是什麼意思？」靈簫反問：「我又不是梁韜，哪裡知道他是否刻意隱瞞實情。」

他並非視人命為無用草芥, 反倒是將塵世凡人當做未來成就的資糧，有用則用、無用則棄。若說梁韜有所隱瞞，應是不假。僅憑眼下所知，我大致能推測出梁韜真正的意圖。」

姜茹輕輕搖頭：「首座不曾向我明言，我也不會去打探……如果事關隱秘，趙執事也不要跟我說。」

「如何？現在肯說了嗎？」張端景收回法尺，先前逼人氣勢立刻消失。

「我看他是被妖女迷住了心智。」張端景抬起法尺直指趙黍：「方正尺前，你還不肯說實話么？」

靈簫反問：「你不也認為他開創人間道國，並非為了蒼生福祉么？梁韜其人所圖甚大，區區一個華胥國恐難饜足。何況青崖真君敗於天外邪神，梁韜宰制洞天，對自己未來境遇應有考量。人間道國此舉也是在為日後將來惡戰做好準備，萬一對上天外強敵，人世間的香火信力將成為取之不盡的資糧法力。」

趙黍看著手中的解憂爵，默然無語。

說這話時，趙黍還是有些慶幸，梁韜修為雖高，卻並未察覺靈簫的存在。

「你怎麼看？」趙黍暗中與靈簫交談起來：「梁韜的話可信么？」

……

趙黍看著手中的解憂爵，嘆道：「似乎不大可能。梁韜難得釋出善意，我要是再拒絕，就怕他會直接動手，術法搜ｗwｗ.ｈｅtubｏｏｋ•cｏｍ•ｃｏｍ魂也好、酷刑拷問也罷，估計他不會吝嗇折磨手段。」

趙黍則問：「老師，我們修仙學道，莫非就是為了最終捨棄塵世，旁觀人間生靈塗炭么？梁國師或許並非出於良善用心，可是這等科儀法事一旦發動，人間道國便與他休戚與共、一息同命了。」

趙黍笑道：「這不正是老師您教的嗎？」

張端景皺眉道：「以他的修為，以崇玄館的仙家傳承，似乎無此必要。」

話聲一落，張端景疊指輕彈法尺，發出沉悶響聲，四周卻有陣陣雷鳴回蕩，使人莫名膽寒。

「你所圖所好，皆為梁韜所知。」張端景言道。

老師您也知道，這本就是天夏朝贊禮官的追求。正所謂——皇天之氣悉下生，後土之氣悉上養，五行之氣悉并力，四時之氣悉和合。如果能憑科儀法事彙集一國之力，不說征討天下，起碼能保一方百姓安居樂業。」

「你不要忘了，將來主持這場科儀法事的人不是你，而是梁韜。」張端景提醒道：「他藉此法登臨尊位，後果將會如何？」

安陽侯見趙黍還是不肯張嘴，焦急道：「是不是梁韜逼你發下什麼毒咒？他是不是對你動了手腳？」

並且以洞天福地勾連之妙，將崩毀大半的青崖仙境重新修復，甚至取代青崖真君，重定洞天法度，開闢宮府，點化一批全新的仙官將吏。未來人間道國中，修士授籙修真，皆為梁韜法脈弟子，各路鬼神精怪也盡入彀中。

「只能是梁韜本人。」趙黍答道。

「可你並未拒絕梁韜贈予解憂爵。」張端景問：「你對他的那番話，似乎不持異議。」

趙黍躬身低頭不起，安陽侯見狀趕緊攔住兩人：「張公息怒！世侄不過是年輕氣盛，往常在金鼎司公務繁忙，幾乎無暇嬉戲游宴。後來又險些被九黎國探子刺殺，難免心緒浮動，言行舉動稍有出格。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呵斥兩句便是了，處罰不便過嚴。」

「梁……國師大m•heｔｕboｏk.ｃoｍ.ｃｏｍ人似乎挺器重你？」趙黍說。

「我記住了。」趙黍低著頭回答。

張端景則對安陽侯說：「還請侯爺迴避，我要施罰了。」

張端景回答說：「豪強擅恣，親戚兼并，下民貧弱，代出租賦，以至於田畝連綿郡縣、館舍遍布城廓。」

趙黍一挑眉：「你倒是……變了不少。」

靈簫則說：「其實我希望你答應下來。所謂言傳身教，有時候光是聽我講，你未必能徹悟玄理。你跟在梁韜身邊，反倒能學到更多。」

趙黍不敢隱瞞，取出懷中的三足酒爵：「此物名喚解憂爵，原先是賀當關的家傳寶物，後來落入鳩江鄭氏手中，鄭玉樓又將其交予梁國師。」

趙黍說：「我覺得在人間道國這件事情上，他沒必要騙我。方才我在心裏略作推演, 通過在國中各處福地靈穴布置壇場，藉助地脈勾連氣機，然後以得道仙家的法力劾召鬼神、禁制精怪，確實很有可能做到。

姜茹微微一笑：「在星落郡經歷了這麼多事，任誰也會變吧。」

「梁韜親自找上你，可見他對人間道國一事相當重視。」張端景說：「我察覺到你身上有一絲仙靈清氣，想來是他相送之禮。」

「我要答應梁韜嗎？」趙黍在心中詢問道。

「看來你是不知悔改了。」張端景手一抖，袖中甩出一柄四面刻有符咒的法尺：「你祖父臨終前曾囑託於我，若是你將來行差踏錯，可憑這方正尺代為處罰。」

張端景聽完趙黍轉述，闔目思量許久，方才問道：「你怎麼看？」

「跟梁韜在一塊，難免感覺不自在。」趙黍嘆氣，隨後望向同在車廂中的姜茹。

仔細一想，以梁韜那近乎仙家的修為，還能有什麼事情能縈絆本心？即便是在趙黍看來，強大到無法想象的天外邪神，梁韜都能在塵世間布局謀划，積極準備應對之策，絲毫沒有惶恐不安，過去種種，更談不上懷有苦衷、不得已而為之。

「你為何非要做此等假想？」靈簫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