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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是趙黍開壇行法之舉，貫通方圓地脈，間接促成大蛇幽燭離開角虺窟，讓豐沮十巫設下圈套將梁韜拖住，好讓邪神避過迎頭痛擊，在別處飽享血食、滋長壯大。

而且從事後來看，大蛇幽燭會出現在蒹葭關，應該就是一個意外。豐沮十巫最初的設想，仍是在角虺窟召請邪神。

趙黍默默點頭，梁韜此番布局可謂高明。經歷過星落郡與蒹葭關的戰事，趙黍的科儀法事之功已是公認的華胥第一人。

「布置科儀法事的理由你不必擔心。」梁韜一派睥睨天下之姿：「收治瘟疫、孛星逆回這些事情，讓各家館廨首座清楚，科儀法事之功足以改變大勢。他們會竭力促成在華胥國各處廣布壇場一事，以此為日後做好準備，而你則是必不可或缺之人。」

姜茹臉色一暗：「能不能別提這個人？」

「道友還不明白么？我的生死繫於梁國師之手，不是我想死就能死，也不是你想救便能救的。你如果牽涉太深，我反而要分心顧慮道友安危，這樣對你對我都無好處。」趙黍忽然莫名發笑：「而且我也沒有那麼多制琴木料來償還道友了。」

「此事恕我不能答應。」鷺忘機語氣也是一般認真。

「怎麼？國師大人覺得我跟亂黨勾結往來？」趙黍在蒹葭關與赤雲都聯繫，一直小心謹慎，就是為了防備荊實的監視。

「就我這等我修為，還師君呢？」趙黍淡淡一笑。

「好好享受最後一段清靜日子吧。」梁韜起身說：「此事一旦開始，不到成敗分明，你我都沒法閑下來。」

梁朔死後，梁韜把姜茹安排到趙黍身旁，但此時她的心境已然不同於過往。

「原來這就是首座的真實意圖。」姜茹臉色發白，坐在原處，雙手揪著絹帕，緊張不安。

「你又在發慈悲心了。」梁韜上身微微前傾，語氣深沉：「有些事，你也該看明白了。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連入爐受煉都和圖書不夠資格，他們就是糞土而已，千秋萬載生生死死，如同禽獸一般。」

姜茹趕緊搖頭：「不是的，我不是在責備你。崇玄館里多得是比你不接地氣之人。」

梁韜的人間道國，對於姜茹來說，或許是一個難得掙脫的牢籠，又一次把自己拖了回去，心中震撼與惶恐，不可謂不強烈。

即便姜茹嘴上不說，但趙黍隱約覺得，如今她應該是希望憑自己努力而有所成就。不再像以前那樣，期盼著追隨梁韜上升洞天。

崇玄館講究風度威儀，便是要弟子從行止坐卧、言談應事這些細節處下手。若是威儀不正、言行不修，連這些外在粗淺都不能改變，憑什麼相信其人能調攝神氣？」

趙黍搖搖頭，表情認真：「如果你視我為知音道友，記住一件事，如果我再逢生死存亡的關頭，一個人有多遠跑多遠，不要救我。」

趙黍知曉梁韜性情，直接獻殷勤並不能獲得信任，反倒是挑釁反駁之辭，才能彰顯「本色」。

「貞明侯為何不挽留？」

「想明白要如何回答了？」梁韜出言道。

「人間道國之事，你今天是第一次聽說么？」趙黍問。

無論當今華胥國主怎麼看，但各家館廨首座往往要親自面對敵國高人，如果有科儀法事從旁掩護、加持助益，對敵鬥法實力大增、顧慮大減，所以他們一定會向國主進言在華胥國各地廣布壇場。

這麼看來，難不成儺面劍客也並非完全服從老師的號令？

「這算是威脅嗎？」趙黍面無懼色，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國師大人，如今的我還有退路可言么？哪怕你不說，我也必須把全副心思放在人間道國上。眼下只有這條路，才能保全性命。」

「不然呢？」趙黍說：「堂堂華胥國師、崇玄館首座、當代崑崙頂峰之一，能夠與我對坐暢談，難道是因為我有多高明嗎？不還是為了科儀法事之功？」

趙黍滿臉m.hetubook.com.com嫌棄：「崇玄館明明最講仙家風度、玄修威儀，怎麼到你這裏，便是滿嘴市井俗俚？」

「比如梁朔？」趙黍忽言道。

梁韜則說：「你忘了自己開壇行法之時的能耐么？日後等你成為道國師君，南土妖神不過是隨手就能碾死的蟲豸。」

如果梁韜確切知曉趙黍的舉動，大可不必這樣試探。儘管梁韜偶爾會在趙黍面前毫無徵兆地現身，但不代表他能時刻掌握趙黍的情況。

鷺忘機從一旁轉出，來到亭中。

「我知你心中作何想法。」梁韜的話語充滿誘惑：「你想要濟世利人、廣度眾生，可以，只要開創了人間道國，我可以讓你做揀選種民、教化愚賢的師君。」

儘管趙黍清楚科儀法事並非無所不能，但依舊有很多發揮場合。加上如今崑崙洲五國並立，未來戰事不可避免，如果能夠藉助科儀法事，讓華胥國上下同受庇護，何樂而不為呢？

只要稍稍嘗過自由自在的滋味，便再難忍受枷鎖牢籠的束縛。姜茹這段日子與趙黍同處石溪福地，不用理會其他瑣碎事情，不用顧及旁人目光，難得可以表現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所以她可以隨著性子跟趙黍討要法器。

趙黍回答說：「我已經婉拒過了，她也清楚我的為人。男女之間並非只有恩愛糾纏，有時候太過接近，反而容易生出隔閡。而且我與她其實並無多少選擇餘地，姜茹不可能輕易舍下崇玄館與族人，至於我……也不過是在別人掌中起舞罷了。」

「我隨時能出發。」趙黍又說：「但你應該明白我此刻狀況吧？表面上賦閑清修，實則受國主疑忌。這種情況，我公然行法，引動天地之氣變化，必定不為國主所喜。我還不想這麼早被人察覺你我往來，而且事態敗露，肯定引來諸多阻滯，還是要略作掩飾。」

姜茹心緒激蕩，久久不能平復：「我原本以為，首座頂多是打算行廢hetuｂoｏｋ•ｃｏm•ｃom立國主之舉，可人間道國……這已經不是改朝換代了，首座是打算共掌天人，而不只是飛升成仙。」

在趙黍身邊時，姜茹不用矯飾本性、以色侍人。哪怕趙黍知曉姜茹的情意，但還是選擇克制，這反而讓姜茹感到前所未有地自在。

「對啊，這儺面劍客為何要救我呢？」趙黍心下暗自低語：「他依仗神劍，足可令仙神忌憚，而我的科儀法事能夠克制神劍,哪怕不救，坐視我死於大蛇腹中亦無不可。我跟他非親非故，何必要救？」

趙黍自嘲道：「跟高人相處日久，眼界不知不覺變高，反而虛浮在上、不接地氣。」

趙黍撇嘴不言，他終究還是不能認可梁韜這番話。

如果大蛇幽燭出現在蒹葭關是意外，那儺面劍客的出手又該如何解釋？難不成張端景還能預先料到邪神降臨？可如果老師真能預見此事，就不會與巫真鬥法出城。

梁韜反而神態如常：「如此傳法，從一開始便是為了用來挑選出可堪教化之人。就像將五金八石、天地百草投入爐中，是為了煉成神丹。」

趙黍緩緩搖頭：「真正原因我不清楚，但也許跟科儀法事有關。說不定是將我擄走，好逼問祈禳法儀，使得神劍再不受壓制。」

趙黍淡定言道：「沒你想得那麼遙遠，從你被他安排接近我那時才開始。而且直到蒹葭關，事情才算是有所進展。」

趙黍不由得點頭暗贊，就像懷英館，剛入門的館廨生不是學打坐吐納，而是先要研習術數。這不光能試出一個人的資質悟性，也考驗其人是否能專心一志。要是不肯用功鑽研的，也不會得授高深術法。

梁韜離開之後，趙黍依舊坐在望波亭中，遠望滔滔不絕的河水，指尖不住敲點桌案。

只是儺面劍客現身解救自己，著實啟人疑竇。偏偏趙黍沒法解釋，儺面劍客很可能是老師派來的。可在世人心目中，這名劍客就是赤雲都的一員。

www.hetubook.com.com「你……你是從幾時開始與首座聯手的？」姜茹問。

可這就讓趙黍陷入更大的困惑，如果儺面劍客並非受老師張端景的安排，那他出手解救趙黍又是為什麼？

「威儀是借假修真，不悟玄妙之人，以為這是故作姿態。」梁韜直言：「你既然修鍊了《九天紫文丹章》，那我也點撥兩句——仙家威儀對外震懾鬼神、對內檢束身心，若能做到內外如一，才有資格談隨心所欲、不拘一格。」

就如同赤雲三老的景明先生,勸阻了懷明先生下山前往蒹葭關,顯然就是為了防止趙黍被懷疑與赤雲都有所往來。

梁韜拍著大腿笑道：「這話說的，彷彿你莪真是姦夫淫|婦偷情一般！」

這樣一來，梁韜甚至不用自己出面，趙黍也不用遭受猜疑，就能名正言順在華胥國各地布置科儀法事。

如果說此人是張端景安排,也顯得極不尋常。以趙黍對老師的了解，這種對付梁韜的殺手鐧,不應該在此時曝露人前,這註定會讓趙黍遭受質疑。

然而當姜茹知曉梁韜的人間道國大計，內心恐怕受到了巨大動搖。

梁韜不禁笑道：「如今恐怕不止是我，半個崑崙洲的高人都盯上你了。」

「各人有各人的心結，我不好干涉。」趙黍無奈，姜茹昔年侍奉梁朔，與之締結登仙契，將他當成自己成就仙道的靠山，過去所用心思不可謂不多。

「話說得好聽，可就我看來，你們崇玄館大多數人只有花架子，不堪大用。」趙黍冷冷言道，語氣中帶上幾分輕蔑。

趙黍敬重老師，卻不代表他會對老師盲目信任。張端景並非不會犯錯，而且他也坦白自己在蒹葭關時來遲一步。

趙黍望向姜茹，說道：「我當初覺得，你對國師大人的了解，應該比我多才是。區區飛升成仙，豈能滿足他的願心？」

趙黍自知失言，趕緊閉嘴。而姜茹心緒一時煩亂，胡亂收拾茶具器皿，隨口言道：「我想一個人靜靜。」

hetubook.com.com「既然說到那大蛇幽燭，我正好有一件事要問你。」梁韜把玩著杯盞：「赤雲亂黨那位儺面劍客，為何會出手救你？」

趙黍神色一正：「這不就是登壇行法前的齋戒功夫么？」

趙黍本想出言挽留，但還是沒有動作，望著姜茹匆忙離去。

「玄理近似，但根基有別。」梁韜言道：「初學道者，形神渙散、魂魄未制，不能強求他們直入清靜之境，應當徐徐而進。

「你是這麼想的？」梁韜問。

「既然你這麼說，打算幾時動身去布置壇場？」梁韜毫不猶豫地問道。

姜茹艱難點頭，趙黍見狀感嘆：「看來你還不算太受寵。」

梁韜這番話，倒真是啟發了趙黍。老師張端景出現在蒹葭關阻擋巫真，此事不足為奇,但儺面劍客就太過離奇了。

梁韜目光深邃難測,彷彿要看透趙黍的里裡外外：「這話就顯得有些虛浮不實了。」

「那沒有成為神丹的爐灰藥渣呢？」趙黍問道。

「貞明侯，姜茹對你心懷愛慕之意，你為何要視而不見呢？」鷺忘機問道。

趙黍面露沉思，起身踱步，梁韜又說：「我不明白，你在星落郡設下祈禳法儀，使得神劍鋒芒受制，促成亂黨大敗，這儺面劍客無論如何不會放過你才對。而且大蛇幽燭突然進犯蒹葭關，此人怎會正巧出現？」

「貞明侯若有難處，我會儘力協助。」鷺忘機言道。

「儺面劍客分明是要將你救走。」梁韜直言道：「他斬殺大蛇之後，我與之交手數合,他竟然抓著你不撒手，若非我以大明寶鏡挪移攝物法將你奪回，你估計就被帶上蒼梧嶺了。」

姜茹神色驚疑：「區區……飛升成仙？這難道是什麼小事嗎？」

趙黍眉峰微斂，他心想自己終究避不開梁韜的猜疑，於是說：「不止國師大人想問，我也想問。可惜當時我受傷沉重、不省人事，沒法向那位劍客打聽。」

趙黍露出幾分蠢蠢欲動的神色，卻極力壓制，梁韜看在眼裡，頗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