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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一黍

作者:無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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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桑苗勝霜寒

第197章 桑苗勝霜寒

「七竅未詳,一真未制。靈祇注籍,符命待詔。」
「前輩此言過譽了。」趙黍連忙擺手道:「哪怕是天夏朝鼎盛之時,贊禮官濟濟一堂,也不可能輕易育化地祇尊神。這種事關聯甚大,妄圖以人力強定天地山川氣數之序,有害無益。
「對了,我剛才見你召出的符篆,感覺不像贊禮官所傳。」虛舟子出言打斷了趙黍思緒。
「誰?!」胡家大郎一臉警惕推開門來。
「可總不能就這樣干看著吧?」
但贊禮官設下的綱紀法度絕非堅不可摧,天地造化廣大,一時的綱紀法度不足以囊括萬類萬象。就像一張經年受風吹雨打的布匹,無論如何修補,終究不能長久延續。
虛舟子點頭不止:「贊禮官表面上看,是專務祭祀禮法,實際卻是為國家社稷定根基、明是非、分利害,以安頓萬民之心。」
趙黍面不改色,望向不遠處的洞門,言道:「這座洞府在久遠前乃是一位修仙高人閉關清修之處,那道符篆便是他解化之後,遺蛻與地脈氣機相融變煉而成。我先前來此,便是為了感應前人遺澤。」
林家兒子拉住父親:「算了,胡家向來看不起人,哪裡會幫咱們?」
「所以咱們才來找胡頭兒啊!」有人說道:「胡頭兒你當年也曾上陣殺敵,比咱們這些莊稼漢子有見識,肯定知道怎麼辦。」
「啊?好端端的,怎就要改種桑苗了?」林老頭不解。
「村東頭的胡家媳婦也是剛生孩子,我去求求他們家。」林老頭撐著膝蓋起身。
趙黍兩手一攤:「這種人不就是棲山修士么?他們本就不打算入世受命,何必替他們的前途設想?」
趙黍見虛舟子如此信任,自己這麼扯謊,心裏也有幾分不快。於是隨口問道:「我之前編撰的《三天九品綱》,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林老頭,他媳婦奶水不夠,想讓咱家的幫忙。」
「怎麼了?」林老頭上前烤火,拍去身上雪花。https://m.hetubook.com.com
說出這話時,趙黍其實有些慚愧,如今的他對贊禮官的尊崇早已不復往日,過去的許多觀念也隨著仙道根基奠定而受到動搖。
趙黍立身高壇,望著半空盤旋急涌的烏雲,朝天掐訣,接引一縷清氣下降,隨即憑虛書符,朝法桌上的方輿極真圖輕輕一點。
「聊什麼事?」
這話一出,家中三個大人都沒了言語,只剩下孩子哭啼聲。
「剛過年,大不了給他們磕幾個頭。」林老頭裹了裹單薄衣物,匆匆走出家門,頂風冒雪,忍著剮肉鋼刀般的寒風,終於來到村東頭的胡家。
「《三天九品綱》的確不錯,但這裏面還有些問題。」虛舟子問道:「你在書中說要設立功過簿冊一事,可由誰來核定某位修士是否有相應功過?同樣,若修士違反規條,又由誰出手懲戒?」
胡家大郎見他身後無人,問道:「有事么?」
……
林老頭瞧了一眼,說:「孩子許是餓了,喂點奶水就好。」
聽到這話的林老頭喜出望外,趕緊跪下就要磕頭。胡老頭一擺手:「行了!別整這些,你既然來了,就留下來聊事。」
「庄頭來傳話了,咱們村子要改種桑苗。」胡老頭臉色難看:「這幾年收成不好,大家都欠下不少,咱們村子好些人家都快揭不開鍋了。這桑苗種下去不能當飯吃,咱們不知庄頭怎麼個收法,也不知能不能抵足口糧,大家都不樂意改種桑苗。只是這回庄頭領著十幾號庄勇來,就怕容不得咱們反駁。」
輿圖立時生出感應,表面波光蕩漾,蟠曲如篆的地脈真形浮現紫氣,隨之有滾滾悶雷在岩層深處響動不休,激得棲林鳥飛、藏穴鼠奔,卻不見地動山搖之狀。
立身壇上,趙黍一靈獨運、存神虛空,身後洞門乍然大放光明,一道洞天雲篆飛空結成。
其實贊禮官前人並非短視盲目,趙黍自己就身處亂世,很清楚匡正m•hetubook.com.com世道、扶民抑亂是何等重要。贊禮官設立綱紀法度,也是希望能以此長保太平。
近來虛舟子協助趙黍修訂法儀典章,如饑似渴般飽覽贊禮官經籍,加上趙黍從旁指點,大受啟悟。往日許多難解疑惑,好似被鐵錐鑿開,頓感透徹通明。
「我聽別人說,老爺們要賣絲綢,就要種桑養蠶。」林家兒子嘆氣:「咱們家剛還了庄頭幾斗稻穀,明年春播之後還不知道怎麼挨過去,現在改種桑苗,明年日子……還怎麼過?」
法事已畢,趙黍這才鬆了一口氣,緩緩走下法壇,示意其他人收拾物什。
「自然是要另設衙署職司了。」趙黍對這方面也沒有多少把握,他編修出《三天九品綱》,不可能僅憑自己就能推行。無論是當今國主,還是梁韜的人間道國,這本書都是作為綱領,具體施行還有許多要詳細改進之處。
「我確實看過了,你這個《三天九品綱》,怎麼感覺跟崇玄館私設的九品仙秩有些相似呢?」虛舟子問。
四野山陵峰巒間,雲霧生濤,好似有看不見的巨人抬手撥弄,無儔偉力席捲天地,清濁陰陽、四時五行同受策動,無聲無息間相互匹配。
「是我,林老頭。」
說完這話,兒子嘆息,兒媳啜泣,懷裡的孩子似乎察覺到悲傷氣氛,也哇哇大哭起來,兒媳只得又搖又晃。
林老頭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問道:「難道就不能找官府?」
趙黍編修的《三天九品綱》,為籙品遷轉設下多項考校。既有過去積功累行的慣例,也有對應各個品秩的科儀術法考校。前者為德,後者為才。
比起自家連籬笆牆都不齊整,胡家能用上夯土圍牆,比村裡其他人富庶不少,每天都有熱乎乎的咸豉醬拌黑豆飯,夏天日頭最盛時還能喝上酸米漿,簡直是奢侈。
林家兒媳也不敢抬頭,低聲道:「我這些天……沒有奶水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華胥國館廨之制的籙職品秩從低到高只有符吏、散卿、法將、靈官四層,這其實是各家館廨共同商議的結果,不同館廨內部或許還另有次第區分。
天地無所偏私,卻設皇天太一、後土坤輿、五德大君為祭,一切有私有欲的神祇皆要等而下之。贊禮官號稱代天行法,自然有制攝鬼神的威權,也有凌駕于妖鬼邪祟的法事之功,從而實現民為神主、民為邦本的願心。
比如崇玄館就私設有九品仙秩,也是梁韜從九天仙籙中總結而出,而且名稱雅緻高妙,什麼「上章典者」、「玄都真士」、「金闕御使」,名頭頗為唬人。
而隨著品秩升遷,也能研習更高明的術法,其中不僅限於科儀法事。趙黍在這部分編修還不夠全面,除了科儀法事之外,就沒有其他術法類目了。
「也對,倒是我想多了。」
天地覆載萬物,確實不言得失,可也無利害是非之分。日月高懸,千秋萬載總有不受照耀的角落。至於世間生殺,或許恰恰是無有定數,才能使得物類繁衍不絕。而山川看似不動,但在趙黍看來,卻時刻在動,而且潛藏無窮偉力。
蒼生大眾的信願成就神祇,山陵川澤作為其府邸,稟受天地氣數,掌握禍福承負,自然要回應眾生信願,濟物利人,方為正神。」
胡老頭沉默片晌:「王老爺的勢力你們也知道,咱們村子往外走一天一夜,都是他的地盤。哪怕跑到東邊的縣城,也是另一位王老爺的地界。何況這年頭誰樂意拋家舍業?」
胡大郎略顯嫌棄,但還是打開了門,一股熱氣衝出,林老頭趕忙進入,就見屋中滿滿當當坐了幾十個漢子,都是村裡各家的男人。
功行之事趙黍也定下諸多科條,小到行醫施藥、舍財助人,度魂解冤、破祟除魘,大到為民祈晴禱雨、驅遣蟲蝗,收治瘟疫、辟禳水火。積功累行者,方能簿籍進格、籙品遷轉。
林老頭在院外攏著袖子m.hetubook.com.com,徘徊思量許久,最後實在是被寒風吹得臉面發僵,只得壯起膽子上前拍門。
「大冬天的,讓他進來吧。」
林老頭呵出熱氣,連連搓手,反覆凍破的手指腫脹紅紫,儘管不比年輕時靈便,但每逢冬天,還是感覺雙手如針扎般疼痛。
最好便是無私無欲,如皇天后土,覆載萬物而不談得失;如日月高懸,曠照古今而不分彼此。四時周回,生殺各有定數;五方安鎮,山川自古泰然。」
林老頭強撐笑容:「我家媳婦不也剛生了孩子嗎?這兩天不知怎的,奶水不夠,孩子哭個不停,所以、所以想請你胡大郎的媳婦幫襯幫襯。就不知……」
虛舟子自然十分滿意,隨後又問:「但除了積功累行與設科考校,還是有一些人修為高超,卻未必精通所考科目,也無深厚功行,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反之,濫造殺戮、貪瀆枉法、師事邪神等等,去格扣功,乃至於剝奪籙職、廢去修為,甚至有誅戮之刑。
推開房門,難得感受到一絲暖意,就見自己兒子與兒媳守在灶台邊,對坐垂淚。
「原來如此。」虛舟子沒有再多猜疑。
胡大郎「哦」一聲,也沒立刻答應,只聽屋內有人詢問:「是誰來了?」
「僅是設科考校、次第遷轉一項,倒沒有太大問題。」虛舟子笑著說:「但如果只考科儀法事,我們降真館怕是沾了大便宜。」
何況我方才所為,並未讓地祇尊神啟發靈明,不過輔贊自然之功,最後還是要讓天地造化、蒼生信願來成就這尊神祇。正所謂——民,神之主也,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
然而地祇神將面目未全,趙黍便覺法事難行,如同走到一條斷頭路上,不能再進。
顯然很多人都不相信林老頭這話,但也有部分人被說動了,他們紛紛望向胡老頭。見這位經歷戰場的老兵叉抱著手臂,沉聲說道:「我親自跑一套縣城。如果消息屬實,我寧可豁出命去,也要給大家掙條活路出和-圖-書來!」
「不錯。」趙黍點頭,負手踱步,娓娓道來:「其實在贊禮官眼中,神祇若生獨私靈明,有欲有求,則難免偏私,不能周覆寰宇、澤被十方。
「孩子他娘,你領著大郎媳婦,去林老頭家一趟。」儼然一家之主的胡老頭穿著厚實襖子,身材魁梧,朝著后屋說話,末了補充一句:「灶台邊上有一盆豆飯,也一併送過去。」
這話一出,只有幾聲冷笑和譏諷目光,林老頭忽然來了脾氣,乾脆說:「我昨天在村外撿柴,正好遇到一夥獵人,他們說貞明侯過幾日就要來縣城。還說貞明侯最能給平民百姓主持公道,那些老爺見了貞明侯都嚇成雞崽模樣,我們幹嘛不去求貞明侯呢?」
趙黍仰頭吹吐,紫氣升騰凝成台座,洞天雲篆好似胎嬰端坐在上,受天地周流清氣滋養,迅速變煉化形,隱約可見一尊地祇神將漸漸孕育而成。
「推運周天之氣,育化地祇真靈。」虛舟子搖頭感嘆:「如此法事之功,莫怪乎天夏朝贊禮官能夠制攝萬神。若有妄自作祟、不服科律的鬼神,贊禮官也能將其隨意打滅,另立一尊。」
「我的確是參考了九品仙秩,這無需諱言。」趙黍坦率回答:「不過崇玄館並未用心落實九品仙秩,甚至向國中卿貴濫授法籙,以此斂財。我多加思索,想來是籙品升遷無典章規條約束,致使靈文濁亂、法籙蒙塵。」
趙黍高聲朗喝,好似朝天上表,隨後掐訣虛引,尚未完全成型的地祇神將化作一道光華,返回洞府之中,平復地脈鬧動。
「你們這是……」林老頭一時不解,莫非他們都是來給胡家拜年的?自己等下磕頭還好不好使啊?
林家兒子抹去淚水:「剛才庄頭來了,說是咱們村子的地,明年要改種桑苗。」
只不過到了趙黍這種境界,也隱約發現贊禮官前人的一些刻意用心。
「別的科目以後慢慢加嘛。」趙黍也笑了:「而且誰讓我擅長科儀法事呢?修訂法儀典章,也必然以此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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