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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黍原本是聽不懂的，但他默運真靈，交感而聞，自然明白土語所言。

但這麼一顆孛星隕墜落地，不可能毫無影響。何輕塵派往九黎國的探子傳回消息，當年孛星墜地之後，南土山川震動，大片地域直接化為焦土，大量塵埃激揚衝天，接連月余塵霾蔽日，使得部分離得最近的部族不得不遷居別處。

「那你要跟緊我，要是讓別人發現了，不僅我要被罰，你恐怕要被拿去喂天龍老爺的兒孫。」鹽秋十分緊張。

「此地遠離戰場，細作不會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吧？」巫祝不解。

「別搗亂！你阿母只要足夠誠心，天龍老爺自然會庇護她！」頭人呵斥道。

「你放心，下一次大集就在三天後，就由我帶你前去。」鹽秋神色誠懇許下諾言。

「我嘛，還要看神樹如何。」神女言道：「至於你們，一個個都盼著離開永翠祠么？是嫌我平日里不帶你們離開？」

「我、我不明白。」鹽秋搖頭道：「天龍老爺這麼厲害，為什麼還要阿母去伺候？阿母每天都在念著天龍老爺，為什麼就不能救救她呢？」

「我是醫者，在山中採藥，因為迷路來到此地，已經找不到回去道路。」趙黍開口並非部族土語，但這些土人耳中所聞卻是尋常話語。

神女當即喝住輦輿，扭頭定睛，卻看不見那道身影，彷彿只是自己錯覺。

「我習慣了在荒野行走，不妨事的。」趙黍說。

頭人理所應當地說：「那是天龍老爺要你阿母去伺候了，你應該替她高興才是。」

趙黍望向遠處稻田，隨口編造：「我叫銜穗，從五羊寨來。」

「神女這話說的，好像我們全都不務正業一樣。」

鹽秋撓了撓頭，又問：「你之前說是迷路了？我不知道怎麼去五羊寨，但是可以帶你去老爺山。」

蒙昧人心，這就是鬼神妖邪為禍最烈之處，而不只是仗著法力邪術殺傷人命。

鹽秋半天說不httｐs://m•ｈeｔuｂｏok•com.ｃｏm上來，趙黍淡淡笑道：「好了，帶我去看看你的阿母吧。」

趙黍放眼遠眺，目光彷彿沿著大地擴展開來，因為孛星隕墜，導致方圓地形丕變，原本妖神蟠踞的巢穴被徹底摧毀之餘，還使得原本惡劣污穢的山川水土大為轉變。

「哦？永翠祠的大人物？」趙黍來了興緻。

可只要稍加端詳，便能看出這農田稻禾稀疏錯落，周圍荒草尚未鋤盡，稻禾長勢不算茁壯，部族土人手上也沒有多少鐵器農具。

鹽秋半懂不懂：「天龍老爺就是天龍老爺，每逢旱雨兩季，村子里都要獻上供品，懇求天龍老爺保佑我們村子平安。」

「真是難看。」神女心中暗罵一句，此時輦輿已經來到老爺山下的集鎮，兵士早已在前方開路完畢，左右巫祝誦唱歌謠，半空中無數翠綠葉片落下，鋪在輦輿前方，一直通往老爺山。

鹽秋臉色一變，脫口而出道：「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還要給他上供？」

「你有什麼事？」趙黍神色尋常，扭頭就見那名壯丁，露出羞愧表情。

「對啊，為什麼呢？」趙黍反問。

然而當時趙黍法事之功已臻無我忘形的境界，天夏朝殘存的綱紀法度加持，即便是天降孛星，也能令其逆反而回。

鹽秋低下頭去：「阿爸他不喜歡阿母了，跟其他人一起過日子。」

永翠神女斜倚而坐，手上把玩著發梢：「雖然大家嘴上不說，可是你們都很嚮往中土繁華昌盛，對不對？」

「希望只是我多慮了。」神女揮揮手：「不管了，繼續走。」

趙黍有心試探鹽秋，於是又問：「可就像你阿爸說的，你阿母死了，便是被天龍老爺接走，說不定魂靈還會飛到一處無憂無慮、食物富足的好地方。」

趙黍也沒有強為，就此轉身離去，留下一串腳印，在遠處一處高坡上過夜。

輦輿兩邊都是尚在妙齡的神祠女巫，和-圖-書她們掩嘴笑道：「將來大祭司定鼎天下，神女是打算跟著一塊去中土么？」

「要翻過很多座山。」趙黍見對方欲言又止，主動問道：「你是因為阿母生病，所以來找我么？」

「我懷疑有人在暗中窺探。」神女說。

「啃？天龍老爺的兒孫是一群蟲子？」趙黍問。

眼看鹽秋聲淚俱下，趙黍望向村寨一眼，大體猜出鹽秋母親是尋常病症，只要稍用藥物便可緩解，往後多加調養才是關鍵。

天色漸暗，趙黍閑坐不動，就見一道身影悄悄接近。

「或許天龍老爺本就不在意你阿母的死活。」趙黍一步步逼近。

「我還不懂你們？」神女翻了個白眼，隨後望向不遠處一座怪異山峰，七彩斑斕的岩石布滿其上，色彩堆疊缺乏修飾，完全就是一團不堪入目的混雜岩山。

其實真要算起來，孛星隕墜造成的破壞，可能比東勝都劇變地裂更為龐大，只不過南土深處人煙絕跡，幾乎都是妖神盤踞的巢穴，血穢遍布、濁氣濃烈，所以沒有造成大量平民傷亡。

「我、我叫鹽秋，請你不要記恨白天阿爸的話。」壯丁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從哪裡來的？」

等天色完全黑下來，趙黍已經跟著鹽秋翻過寨牆，趁著夜色來到家中。趙黍夜視無礙，一進屋就見鹽秋的母親躺在乾草堆上，發出病痛呻|吟。

「你阿爸既然能跟天龍老爺說話，為什麼不肯替你阿母求請？」趙黍又問。

鹽秋連忙點頭：「沒錯！我、我阿母病得很重，整個人像是皮包骨頭一樣，臉色白得發青，求求你救救阿母。」

稍作處理，然後在灶上熬成一碗發黑葯湯，趙黍暗中加持了一絲法力。小心給鹽秋母親喂服，不多時便聽見輕淺鼾聲，陷入沉沉夢鄉。

十多年前，趙黍在蒹葭關登壇行法、收治瘟毒，結果招致南土妖神忌恨，他們引來天外孛星，意圖將趙黍連同蒹葭關一同摧滅夷平hｅｔｕｂｏoｋ•com•ｃoｍ。

忽生感應，趙黍轉道向西而行，走了上百里路，就見一座村寨坐落於原野邊緣的河流，周圍是成片新近開墾的農田。

「你見過天龍老爺么？」趙黍問。

一些土人望見趙黍來到，不由得警惕起來，部族頭人得知后，立刻帶領幾名壯丁跑來攔截，嘴裏嘰里呱啦，儘是南蠻土語。

「五羊寨？沒聽說過，應該離我們這裏很遠吧？」鹽秋問道。

「老爺山？這名字當真粗陋。」

「……這裏不歡迎外人，你趕緊離開！」部族頭人呵斥道。

而一旦頭人對某位女子心生厭倦，自然不會多費心思去照顧，甚至剋扣衣食也不奇怪。所以鹽秋的母親在這種處境下，就算再怎樣對「天龍老爺」懷抱虔誠信願，也不會得到救助。

趙黍微微點頭，這種蠻荒偏遠之地的村寨，一位被鬼神妖邪認可的部族頭人，幾乎能對村寨中的女子予取予奪，也沒有太多婚姻人倫的規矩。

道路兩側，兵士將附近部族前來趕集的百姓阻攔在外，他們紛紛俯首跪拜，無人敢抬眼直視永翠神女。

旁邊年輕巫祝也笑道：「這天龍老爺地處偏遠，奉祀它的部族也最為蒙昧，它縱然早開靈智、久受供奉，所知所聞終究有限。偏偏它又不喜歡遷移，自然幾千年長進淺薄。」

「別！別說那個……呃，總之不能這麼說！」鹽秋嚇了一跳，心想遠處寨子的人都這麼大胆么？

鹽秋搖搖頭，趙黍又問：「那你阿爸為什麼認為，只要你阿母足夠誠心，天龍老爺就會庇護她？」

「我知道，正是因此，它才避過當初孛星墜地一劫。」神女皺眉掃視周圍，並未發現異樣，言道：「只是眼下局勢不明，神樹已經協助我們找到好幾位有熊國派來的細作，我擔心這些細作就在附近潛伏。」

那名壯丁有些急切：「可要是阿母的病好不了呢？」

「快走！你要是再不走，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頭和*圖*書人連連揮手驅逐。

「聽說是大巫祝的手下，每次來到老爺山，大家都要跪在道路兩旁，頭也不敢抬。」鹽秋解釋說。

部族頭人不想理會，正要下令驅逐，身旁一名壯丁開口勸道：「阿爸，他說他是醫者，或許能讓他給阿母治病！」

……

可如今趙黍親臨此地，卻發現眼前並非破敗焦土，他俯身撥弄，雜草之下是一層厚厚炭灰黑泥，稍加推想，當即明白這是孛星墜地后，方圓草木盡數焦焚，化為炭灰黑泥，鋪在地面上。

「天龍老爺的兒孫很喜歡吃人肉么？」趙黍邊走邊問。

「怎麼了？」一旁巫祝近前，小聲詢問。

這麼說來那位頭人便相當於村寨中的巫祝，只是趙黍並未感應到他身上有任何神力降附，可見就是個不被鬼神妖邪看中的凡夫俗子。

可是鹽秋久受鬼神蠱惑，這些話只怕不足以取信，於是趙黍問道：「方才我見你阿爸談到天龍老爺，那是你們村子祭拜的神明么？」

「那好，就去老爺山。」趙黍說。

趙黍聽這父子對話，已然知曉這又是一個深受鬼神妖祟荼毒的聚落。只是這位頭人冷殘無情，自己妻子患病也沒有半點憐憫之意，將其生死完全交託鬼神。

巫祝解釋道：「或許就是那位天龍老爺，它極少親自露面。當年九尊神共聚一堂時，傳聞也是派出蟲傀代為傳話。」

可鹽秋很快發現自己所言大為不妥，擺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天龍老爺那是、那是……」

鹽秋回答說：「就是給天龍老爺上供的祭壇，那裡附近還有一處大集，每月周圍各個寨子都會到老爺山交換東西。大集上的人消息靈通，這幾年永翠祠的大人物還會偶爾前來，想必能夠打聽到回五羊寨的路。」

「因為阿爸見過天龍老爺，還跟天龍老爺說過話。」鹽秋回答。

鹽秋面露膽寒之色：「天龍老爺管著周圍幾十個寨子，要是不聽話，就會讓兒孫來懲罰我們。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見過有人被啃得就剩一張皮，被掛在杆子上，直到被鳥啄完也沒人趕去收。」

趙黍知曉，大巫祝就是永翠祠神女，其麾下自然也是永翠祠的其他巫祝，來到這種偏遠之地，身份便如同欽差一般。

趙黍已經大體猜出三五分了，這位天龍老爺估計就是南土妖神之一，原身應是蟲豸之屬，而且好食腑臟。

在神女印象中，歷代永翠祠神女一向都是行走在南土黎民之間，從來不以高貴地位自顯。但在獲封大巫祝之後，黎淳說位份尊卑有序，若不以禮法明定高低，人心將亂，九黎國也難有改觀。

此後神女出行，自然都是要充足排場，自她以下的永翠祠巫祝，也都各有器物品秩，不容僭越。

按說天龍老爺這種南土妖神，並非是永翠祠部下臣屬。而永翠祠巫祝前來老爺山的舉動，或許表明，如今南土妖神已經明確向大祭司與大巫祝效忠。

如今看到道路兩旁百姓跪拜，神女心下也生出一絲自得，或許那些中土的帝王每日都有這種享受。

忽然間，神女眼角餘光瞥見一道筆直身影，驚覺其人氣象不凡，絕非蒙昧鄉民。

趙黍從背筐中取出一些草藥，他在深入南土路上，順勢採集草藥加以辨識，原本只是信手為之，沒想到此刻真有用武之地。

永翠神女端坐輦輿，聽著一旁巫祝的講述，不由得發笑說：「不過是南土蠱祖所養的一條赤足金背蜈蚣，通靈噬主、成了氣候，盤踞山川自稱神聖，卻被人叫做天龍老爺，不嫌這名號透著一股傻氣么？」

「那是什麼地方？」

這個結果並不在趙黍的預想之中，或者說，誰能想到孛星隕墜還會形成這麼一片平曠又兼肥沃的土地？所謂禍福相依，大體便是如此了。

「阿母睡著了，我還沒見過她睡得這麼香。」鹽秋十分激動，偏偏又不敢大聲說話：「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在我家住一陣子，只要別被其他人發現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