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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各國使節都在條約上籤了字之後，李淦又主動和荷蘭使節說起來南洋的事。

現在這種局面，挺好的。

而大順這邊，劉鈺也想要，甚至皇帝也想笑，心道虧得朕讀過明末的一些事，若不然還真以為你們荷蘭國是溫良恭儉讓的良商。

如今三五萬兩，買南洋民心，豈不知民心無價？

荷蘭使節以為自己聽錯了，心道還有這等好事？就算把錢給了他們，只要我們收稅，那不還等於給我們嗎？

欲取之而言不取，不欲取而言取，欲取者必因不取之言而喜。

長崎在之前只接受中國與荷蘭兩國貿易，但這裏面有個問題，就是越南的華裔海商，船籍是越南的，但人是福建、廣東的口音，依舊算是中國這邊的貿易。

也幸好劉鈺文化水平不怎麼夠，不然李淦嚴重懷疑劉鈺會學王荊公，搞解經改制那一套，那反而就不好了。

更準確來說，在李淦看來，劉鈺就只有器，而沒有道。是一個相當合格的工具。

「生計本就艱難，朕心不忍。這樣吧，便從朕的內帑中，先替他們繳納了人頭稅三年。爾等可先統計明確，朕亦派人前往南洋宣慰，說服他們遵守當地法度，不要作姦犯科。既去了獅子國、安汶等地，朕以內帑先替他們繳納三年，三年休養生息謀以安身。」

「朕聞他們多有不繳人頭稅的。念及海外遺民，亦皆朕之赤子，無疑謀生不得不遠赴海外，生計本就艱難。」

壟斷貿易總會帶來海盜，這ｈtｔｐs://www•ｈetｕｂook.ｃｏm.com一點荷蘭人再清楚不過了。

況且不過三五萬人，內帑所耗一年也就三五萬兩。而若是任由你們殺光，亦或是將來戶政府出錢遺民至獅子國、安汶等地，依舊只是三五萬人，也需得一二百萬兩不止。若低於此，人心必怨，離心離德，寧肯自立而不欲復歸天朝。

以此先讓荷蘭人吃一顆定心丸。

手裡有器的，解不了經。嘴能解經的，手裡無器。相互制衡，只要中央的集權、財政和權威還在，手裡有器的就壓不到嘴能解經的。

不可思議地看著在那面無表情翻譯的劉鈺，確定沒有幻聽之後，荷蘭使節忙道：「大皇帝陛下的仁慈，從巴達維亞到阿姆斯特丹，將無人不曉，人皆傳誦。」

原本是準備笑的，但在這種場合笑出來實在是不好，只能生生憋住，一股氣便從鼻腔里噴了出來。

李淦側眼看了一下一旁侍立的劉鈺，心道這裏面的事你是不可能明白的，但你雖看不得那麼深，就其表象，也該欣喜。

日本也知道其中的貓膩，哪怕越南人送了大象，在官方層面上依舊沒有開口，但實際上是允許船籍東京但船主為華人的海商去日本貿易的。劉鈺之前拿到的壟斷貿易信牌，拿的也只是從廣西到山東諸口岸的貿易牌，到了日本要登記你的船是從什麼地方出發的。

當皇帝提到這個的時候，在皇帝看來這就是給劉鈺征伐日本之功最大的獎賞，亦算和_圖_書是明確告訴劉鈺：朕，欲下南洋。

哪怕這種暴政，其實是大順默許的，或者說是掩耳盜鈴假裝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其實心裏明鏡似的。

拍完了馬屁，皇帝也只是笑了笑，心道夷狄果然愚笨若圈豚笠彘，怕是不懂得人心者得天下之意。

但他沒有直接說巴達維亞華人的事，而是先說起來中荷兩國聯合起來圍剿海盜的問題。

「不過，這錢不能直接給你們。朕的赤子，亦需知道是朕出的內帑才是。」

荷蘭使節當然欣然同意，畢竟他們每年也要為南洋的各種海盜發愁。可惜現在大順和日本的貿易走松江直航，導致南洋的海盜實在是沒辦法搶劫大順，不然荷蘭人倒是可以扶植扶植。

日本貿易一斷，實際上受影響的不只是荷蘭國，還有越南的華人海商。

如果這些海盜是在松江到日本的航線上活動，荷蘭人是樂於支持的。可這些被大順斷了生計的越南華人海商的活動範圍，卻是依託越南的南洋周邊。

荷蘭對海盜深惡痛絕？

劉鈺剛剛翻譯過去，荷蘭人就明白過來了。荷蘭當了這麼多年的海商馬車夫，也在南洋、加勒比等地扶植過不止一支海盜，對於海盜興起的邏輯是相當明白的。

在他看來，劉鈺用的只是西洋的「器」，並沒有用西洋的「道」。這道、器之分，便是他搞得實學和西學的分野。

現在大順主動提出要合作圍剿海盜，荷蘭人把這個外交辭令轉化了一下，也就明白大順其實是在告https://www.hetubook.com.com訴荷蘭人，大順承認了荷蘭在南洋的統治。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將精力放在南洋方向。

至於荷蘭人會把那些人安排到錫蘭等地去開荒、建堡、砍伐熱帶雨林種咖啡香料，可能過的比在巴達維亞的甘蔗園還差……那也是荷蘭人的暴政、苛政，而大順將來會是解放者。

到現在為止，劉鈺的表現讓李淦相當滿意。

他的話剛一出嘴，葡萄牙、英國、法國等國的使節都不由自主地憋出了一口氣。

但凡能在家裡活下去，誰肯背井離鄉遠赴南洋謀生？多半當地貪官污吏欺壓、又有鄉紳無恥。

甚至為了消除其在海軍內部的威望，想要隱沒一段時間，還主動提出要去一趟西洋。

果然，側眼一看，劉鈺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一閃即逝，隨後又恢復了那種嚴肅的神情，專心翻譯。

就像子罕不受玉的故事一樣，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給予獎賞。如同西洋進貢的綽科拉，那是好東西，但若是給狗，未必及得上一坨屎。

富國強兵不是道，而是目的。

又道：「除清剿海寇一事外，朕也聽聞了巴達維亞的海外天朝遺民事。」

如今朕用內帑，使南洋遺民皆知「聖天子聖明、貪官污吏只是天子居於禁宮所不知而已」。

「是故今年之後，南洋海上寇、盜必多。如今天朝開關貿易，列國船隻往來，海寇最是可恨。」

既不留戀軍權，也不試圖抓住一手建起來的海軍，最多也就是在海軍里宣傳htｔｐs://ｗｗw•ｈｅtｕboｏｋ.cｏm•cｏm一下大順開國荊襄改義之後的那一套漢唐擴張的那一套東西，這都是在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

今日的饗宴，是為了給劉鈺獎賞，李淦也知道劉鈺念念不忘的是什麼。

今天的大饗宴規格，于禮正合，終究日本朝貢是件大事。既推劉鈺為首功，這次宴會也算是給劉鈺的恩榮。

這都是之前劉鈺和皇帝討論過幾十次的東西了。

使節知道劉鈺不怎麼懂低地德語，用的是拉丁文回答的。

「荷蘭國既說如今蔗糖貿易不興，天朝遺民又多以榨糖為業。爾等不得不將他們遷徙至獅子國、安汶等地，依舊要繳納人頭稅。」

但既是要為將來下南洋做好準備，也是為了讓荷蘭人確認大順不會下南洋，皇帝還是忍住了。

既然你們管著，蔗糖貿易不振，屆時朕收回南洋，也沒有本事就讓蔗糖振起來。

在李淦看來，劉鈺把目的本身當成了道，這種人正是李淦需要的合格的官僚。

現在做出示好的態度，既向荷蘭表明天朝的邊界不包括南洋，也是希望借荷蘭人的手把這顆雷解決掉。

在其看來，似乎劉鈺想要達成心中所願，也就只能更加依附皇權。

「如今日本朝貢，貿易政策亦有所改變。朕聽鯨侯言，日本國之前開放長崎貿易，除了天朝與荷蘭之外，亦有來自安南東京的船。借天朝旗號而分貿易信牌入長崎貿易。」

反正回福建是不行的。回來之後又沒有土地給他們，數萬人無以為生，豈不作亂？

在台灣廣西等地大規模種植ｈｔｔｐs://m.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om.coｍ甘蔗榨糖的背景下，大順如果拿下了南洋，卻又沒有荷蘭在波斯、印度等地的市場，南洋的甘蔗產業會更加難受。

「尊敬的大皇帝陛下，尼德蘭共和國向來對海盜深惡痛絕……」

「如今天朝之內禁止藩屬私下貿易，安南國往長崎貿易的海商怕有狡詐貪婪之輩，竟起海寇勾當。」

這算是對日貿易的補償？

如今日本貿易被大順這邊獨霸，受影響的不只是荷蘭人，還有打擦邊球的越南華人海商。

「閩地貧瘠，九山一田，自古便有下南洋謀生之習。然既在如今天朝之外，亦需守外面的規矩。」

一眾使節心想，這真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西班牙的巴斯克人、葡萄牙的猶太人、法國的胡格諾教徒……這些受排擠的、有海軍經驗的人，可都是被荷蘭人組織起來到處搶劫的。鼎鼎大名，去加勒比打聽打聽，誰才是海賊王？

更像是這裏敲打一下、那裡打個補丁。至於為了什麼，好像也就是為了大順，或者為了中國。

荷蘭人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將來大順拿下南洋，就等於在南洋埋了一顆雷。

看起來一些做法很古怪，但實際上李淦想了半天，也沒覺得劉鈺的種種舉動到底是哪一種道。

既如此，何不借你們的手，把南洋的問題化解？

但李淦知道，劉鈺可能並不是太在意這些。哪怕之前提出下西洋，除了隱沒一段時間消除對海軍的影響之外，最終的目的還是南洋。

「朕決議清剿南洋海盜。此事，葡萄牙國、荷蘭國當與天朝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