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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觀之，本朝驅逐耶穌會、多明我會，法王嘴上雖不說，但心裏未必不支持。」

「然而我寧可好治不病以為功，也不想等著真的病的厲害了再做杏林事。」

劉鈺笑笑，問道：「岳父大人如何回答的？」

「這英人不是什麼好鳥，鴉片的事，現在確實不嚴重。真要嚴重了，必深恨之，方知其狼子野心。」

「代之以新教、舊教，雖不一樣，道理卻是一樣的。改新、改新、越改越舊，越改越原。」

這一點，劉鈺算是針對大順國情，準備對付新教諸國的一大殺手鐧。

劉鈺的「人與畜生」、「佛轉彌勒」、「英荷制度」這一套素質三連，將會極大地影響皇帝做出判斷。

「本朝禁教之法，法國民間大儒名士如伏爾泰者，亦是支持；而其宮廷之內，法王的態度亦是如此，雖不明言，但以我觀之，他日法國必也會有類似之事。」

折中派既不想反教廷，又希望本土化，用的是「天主」，取《史記·封禪書》里的「一曰天主，祠天齊」的天主一詞。

而此時看起來似乎更不那麼君主制的荷蘭、英國，反而可能是君主制最堅固的堡壘。

「但因各有教廷、牧首管著，其實也是戴著枷鎖。若不本土化，便難傳播；若本土化，其內部又不許。」

苦笑了半晌才道：「普魯士？且看將來吧，若它能在這場糾結了儒、舊天主兩姐妹、東正羅剎的反新教大同盟活下來，日後也未可知。」

這和白蓮彌勒不一樣。

大順對天主教不視之為邪教，只是視之為文明衝突，禁教是皇權和羅馬教廷之間的爭端，文化對抗體現在儒家士大夫和傳教士爭奪「道」、「天」、「上帝」、「太極」、「氣」之類的解釋權上。

齊國公對此倒是不擔心，揮手笑道：「附儒闢佛的路子，倒真是這麼回事。但也就是趕上了好時候，自前朝末，便多有大儒覺得宋儒為釋家所污，非要正本清源，否則被天竺釋家所染的儒學不改，早晚必要重蹈明末之禍。」

「伐日如此，征准如此，此番聯法、奪印、反英亦是如此。」

「是以其在美洲等文明原始之地，或許傳播。但于本朝，實則極難。」

「萬請陛下知西洋國勢日盛，不可停戰艦和圖書建設。自古京長安者，未有不經略西域的，今南洋既定、漕米南遷，馬六甲為玉門，春風當度，不可反覆猶疑，必應定死國略不當修改，任那些人大義如雪反對如潮。」

似乎，劉鈺的意思是說，這都是一群咬人的狗。

「此其一也。」

回想這幾年在歐洲的點點滴滴，那些有意無意中的文明衝突的細節，一個差不多可以自圓其說的解釋也漸漸在齊國公的腦中成型。

「法王路易也多次問我，本朝是如何解決『大儒攜大義而欺帝』這個問題的。」

這一點從始至終他都想的很清楚，田貞儀說想要做事就要擺正心態做「閹黨」，便是這個意思。

「耶穌會這邊，和東正教，走的都是『附儒闢佛』的路子。但聽起來新、便覺得似乎一定更寬容的新教，是絕不可能走『附儒闢佛』這條路的。」

這就是一個擺在皇帝面前的思考。

白蓮教那是造反專業戶，誰都反，這問題齊國公只笑了笑，連回答都沒回答。

但是，一個人手掌有紅暈則肝有病；兩個人手掌有紅暈肝還是有病……那到底是不是會叫人產生某種猜想，覺得這兩者之間有聯繫呢？

「既有此等道理，確實還是可以管住的。其二呢？」

聶斯托利派翻譯的聖經，叫《真經》、《舊法》。

多明我會認為上帝是異端，用的「陡斯」。

「等於是拉上東正、舊天主、本朝名教，對抗新教？」

然而這普魯士倒是沒看出來有什麼太過拿人不當人當畜生的事，暫時看著挺正常的啊。

他說的這種「人與畜生」的感覺，也算是解開了齊國公在歐洲這幾年一直心存的諸多疑惑。

同時也似乎更加理解劉鈺為什麼早早就把目標定在了那些新教國家，不管是荷蘭還是英國，甚至在計劃中要被推到英國那邊的普魯士。

這時候還沒有新教傳教士的翻譯版本聖經。

「祛了舊污、卻添新染？」

劉鈺又道：「新教所謂因信稱義、各印經書，自舊教脫離，沒有教廷管束，其實很容易走向由佛而為白蓮彌勒的路子上去。」

「本朝說的明白，只要教廷允許天朝教徒祭祖、拜神、祭周公儒廟。效和尚道士度牒制度，由禮政府監管本國天和圖書主教徒，由禮政府任命中華教區大主教而非歸羅馬管，那麼也不是不能允許傳教。」

要是用天主這個詞的話，便等於說淄博南邊的山才是天主聖山，所以實際上天主教這個說法理論上也並不存在。

「當時我便說了，即便佛陀復生，來到本朝，亦要老老實實做個伯爵必要在奉祀侯之下。」

如果說，前面說的「人和畜生」的區別，只是叫皇帝感覺不爽，但覺得人和畜生、人和老虎是有區別的，畢竟此時天朝甚強，完全不必擔心被新教諸國送去地獄。

單單一個「天主」、「上帝」、「神」的翻譯該用哪個詞，舊教這群人就掙了快一百年了。

不過劉鈺也不只是在危言聳聽，實際上打著改革革新、實在原教復古的新教，是非常容易衍生出諸多奇葩教派的。

當然，這裏面還有一個可以借題發揮的問題，就是劉鈺在法國說的那一套「中國和法國，將是君主制最堅固的堡壘」之類的說辭。

而且，看似大順禁絕天主教，但實際上這種禁絕反而加深了和法國的聯繫。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為法國後續驅逐耶穌會做了一些鋪墊。

齊國公也笑了，搖頭道：「我能怎麼說？法國人囚過教皇，本朝降衍聖公為奉祀侯、主祭周公、仲尼替顏回，依次往下降。立微管仲吾其披髮左衽的匾羞辱、開國公侯自成武德宮體系分庭抗禮唄。」

這就是個類似於佛教轉彌勒的例子。

那些不知情的西洋人，說劉鈺是大順的「幕後外相」，實則劉鈺心裏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

將這個疑惑一說，劉鈺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道那都不是看做人和畜生了，直接往肥皂上奔了，連畜生都不是了。

不過，大順既然禁教，燒毀的聖經版本可是不少，從表皮來看，很多大順的大臣還是很容易「分清」這幾個教派的區別。

但這個「佛教轉彌勒之虞」，那就是針對大順皇帝的特效痛點了。

「凡有聖人之學，欲要變革，必稱復古。」

「吾寧被人嘲笑好治不病以為功，也絕不想學伍員非要懸頭證明自己說得對。」

「所謂新者，往往就是極舊。」

俄國、法國、中國，這三個君主制最「堅固」、看起來最不可能發https://m.hetubook.com.com生革命、最不可能皇冠落地的國家，將聯合起來，展開對英荷模式的「神聖圍剿」。

「我自警惕天主，但天主教成不得事。教條頗多，便難在本朝傳播。東正更不必提。」

中國很特殊，是個偽裝成國家的文明。

他只能引誘皇帝，卻無法自行決定。

「朝中多有人言，說我是最喜歡好治不病以為功。」

但東正、舊教，是被鏈子鎖住的。

「寧在史書上扣個好戰求功、屢開邊釁、求利無義的帽子，也不做被人感嘆悲劇可惜的千古詩篇常客。」

劉鈺不會去思考這些東西，齊國公也不會思考這些東西。

「他是附儒闢佛，然後重注六經，重解上帝之名號。但那些反宋儒、為祛除釋家所染的，豈能分不清這個？」

「也非是歐羅巴如此，本朝、日本、朝鮮，其幾道新學，或者『宋儒不滅、真儒不興』；或言『破一分程朱、近一分孔孟』。那他們到底算是新學？還是舊舊學？宋在春秋之後，他們要回先秦之學，卻稱自己是新學；而在先秦之後的宋學，倒成了舊學。」

「可見你對新教著實警惕啊。你覺得其實天主教威脅反而沒那麼大？」

「利瑪竇倒是會見縫插針，抓得一手好時機。但再這麼附儒闢佛，有些東西終究是衝突的。」

有鏈子拴著的狗，也沒鏈子的瘋狗，完全不一樣。

「你這麼說，確實有理。本朝只要禁絕，羅馬教廷依舊尚有指示，便難傳播。」

天主教當然也不是啥好鳥，但有一說一，舊教殖民地的人確實沒死光。

「我於法國時候，法國有號伏爾泰者，聞天朝禁教，亦言：天朝的天主教徒是聽皇帝的？還是聽教廷的呢？若是聽教廷的，哪一個皇帝會允許自己的臣民侍奉另一個皇帝呢？」

哪怕利瑪竇那樣的人，抓住了明末反思儒學被釋家所染的機會，大肆搞本土化替代的「正確」路線，也被教廷緊急叫停。

當然，只是表皮的區別。

至於新教的經書，此時還並未翻譯。

「且，要麼世襲，要麼由禮政府加封挑選弟子繼承。」

自己最多也就是個類似於法王路易手底下那個「國王的秘密」的小圈子外交國務的成員而已。

耶穌會翻譯的名稱是「上帝」。和-圖-書

劉鈺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其二，而是問道：「岳父大人覺得，佛教、白蓮彌勒，此二者哪個為大患？」

「倒是舊教，日後可能會出現六經注我、我注六經事，不知道會把經文解成什麼意想不到的東西。更老的東正，多半也就儒教化了，封個衍聖公置於皇權之下；更近的新教，反倒最可能原教化，最是狂信難改，半點動不得。」

而且，這裏面的道理，確實是一點就通的。

如果死板地用天主教規定的「聖靈」，而不是風雨雷電露五大法王，也根本傳播不了這麼快。

劉鈺搖搖頭，又點點頭道：「是也不是。」

舊教內部派系，也有兩種不同的譯法。

「哪種危害大，不好說。可能附儒闢佛，比狂信狂熱危害更大，藏得更深。」

「無非就是本朝對宋明儒學破而未立新，卻少個大儒破后立新悟道。但越是這麼僵著，他們想要附儒闢佛就越難做。」

結果被否了三位一體的太平天國本土化發揮了一番。

遂有聖神風法王楊秀清、聖神雨法王薛朝貴、聖神電法王韋昌輝……湊齊了風雨雷電露五大法王。

因為齊國公說起大順禁絕天主教卻又聯盟法國的事，談到了法國國王的態度。

但歷史上新教版本卻鬧出過一個著名的本土化魔改按例。

「你也知道，因為其好美姬、寵愛妾的事，法王當年被主教扣下懺悔，強迫其認錯。此事，我在法國這些日子，法王提了不止一次，可見心多有恨。」

而新教，則像是一群沒有鏈子拴著的瘋狗。不一定能搞成什麼樣。

齊國公雖然去歐洲次數頗多，從羅剎到法國，東正舊教新教國家全都去過，但要說真正分清楚這幾個教派間的區別，卻是極難。

「但于新教，這就另有說法。」

對新教國家的「詆毀」，劉鈺也就是點到即止，無非就順便再說了說新教國家的美洲殖民地原住民都死光了這點事。

五十步笑百步，偏偏有時候是真能笑的。

在這個素質三連的加持下，聯法反英，就不只是印度的財稅、貿易的爭端，而是更加上了一種「神聖同盟」的特殊光環。

所以，特殊到歷史上凡有「國際」總部，直接干預的，必然失敗。唯有「國際」總部不管，這邊本土化發揮，方能和-圖-書產生極大的影響。

說到這個，齊國公不由吸了口涼氣，細細一想，似乎好像確實有可能。

英國、荷蘭搞成現在這種制度，並不是新教、舊教的緣故。

甚至包括當年的佛教，也是本土自行解決了「比丘需要十個比丘戒師才算正式、但本土一個比丘都沒有，土辦法解決從0到1」的問題。

但天主這個詞其實也被否了，因為有人把司馬遷的《封禪書》翻譯到了羅馬那邊，天主後面還一句「一曰天主，祠天齊。天齊淵水，居臨淄南郊山下者」。

實際上，中國和法國，怎麼看都像是一波干碎王冠絕對沒人敢拾的激進共和最堅固堡壘。

比如新教講究的是各國自行翻譯聖經，不會出現明末天主教那種到底是上帝、神、還是天主的爭論。

但是一旦把新教和荷蘭英國制度強行聯繫在一起后，皇帝必會去思考。

「岳父此番回京，陛下面前，還是要說說新教諸國的事啊。」

東正、天主，都有國際總部，形式主義的教條很嚴重。

齊國公想到之前禁教時候的東正、天主的那些翻譯問題，以及由翻譯問題引發的諸多爭端，似有所悟。

劉鈺哈哈大笑道：「本來就不會有問題。法國與那魯密國亦曾結盟，能有什麼問題？」

既有聖神風，為啥不能有聖神風雨雷電露五大法王呢？

漸后，齊國公似是想到了什麼，笑道：「守常啊，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到，你要拉的合縱連橫，倒是有些意思。」

東正教翻譯的時候，儘可能避開這些問題，用的是「道」、「神」這種概念，約翰福音開篇是「太初有道、道即為神」。但很快，也被上面否了，因為用「道」這個概念，按照西方的詞彙，有點偏重於希臘那一套了。

於是，新教第一版把聖靈，翻譯成聖神風。

真正決定大順政策走向的，還是皇帝。

應該說，在大順禁教、英國也能用放開茶稅做籌碼的背景下。

這也就是劉鈺說的「佛教」和「白蓮彌勒」的問題。

「我此番去，陛下也正要我看看法國對本朝禁教驅逐耶穌會一事的真實態度。本想著要多結好，以備長遠結盟之用。如今看來，似無甚問題。」

齊國公心想，似乎按這個說法，這些新教國家更極端，更容易拿別人不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