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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梓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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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困淺灘 第0032章 失心瘋

第一卷 困淺灘

第0032章 失心瘋

這個舉動,產生了效果。
徐穎根本沒反抗,砸出硯台之後,面無表情,猶如死人,繼續背誦《論語》:「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蘇氏曰:愛而勿勞,禽犢之愛也……」
陸陸續續有學童歸來,圍在旁邊看熱鬧。
費元鑒的書童說:「你們在這看著,我回去稟報老爺、夫人!」
「少爺,哥哥,便是這裏了。」
富農子弟沉默,不敢在老師面前說謊,也不敢把費元鑒供出來。
趙瀚突然被驚醒。
這個農家子箕踞而坐,褲子和鞋都被溪水打濕。他雙手捧著鵝卵石硯台,愣愣看向被毀掉的書,目光獃滯,喃喃自語,不知在嘀咕著什麼。
一句接一句背誦,徐穎已經走到費元鑒面前,突然舉起手中的鵝卵石硯台砸出。
「那是誰丟的?」龐春來追問。
習以為常?
一直如此下去,趙瀚估計會被馴化吧,他自己都無法察覺到的馴化。
來到鉛山,趙瀚隱約可以猜到,這裏的底層百姓也不好過。
「沒闖禍,」趙瀚立即打斷費如鶴,微笑道,「我們是徐穎的同窗,逃課出來到處玩耍的。」
眾學童無比慌張,背著費元鑒回書院,同時把徐穎也押回去。
費元鑒此刻越想越慌,腦子裡全是自己被吊起來打的畫面。
這人出身富農家庭,不敢直視老師,低頭回答:「https://m.hetubook.com.com不是我丟的書。」
龐春來用拐杖砸地:「我是問你們,徐穎是怎麼回事!」
雖是初冬,今日暖陽,並不顯得寒冷。
徐穎依舊在神遊天外,一字不錯的背誦《論語集注》,甚至超過老師講授的進度。由於老師沒講,有些內容意義不明,徐穎開始默默思考其道理。
或許,是這些日子衣食無憂,趙瀚差點忘了當日苦難。忘了他曾在天津城南,瞥見有人交換孩童屍體,看到有人用骨頭當柴煮湯喝。
「不曉得,可能是他的書掉水裡,自己被自己嚇傻了。」另一個學童說。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有個婦人正在晾曬竹葉,這是非常優質的生火材料。每天都有竹葉自動掉落,須得趕緊去收集,撈到別家的可能還會打架。
費元鑒一聲慘叫,額頭流出鮮血,仰躺著跌入溪水之中。
「走吧。」趙瀚轉身離去。
她左手拎著一個水壺,右手重著三個陶土碗,那是家中缺口最少的碗。而且剛才清洗了好幾遍,務必乾乾淨淨,免得招來兒子同學的嫌棄。
「喂,徐穎,先生讓咱們尋你回去念書!」
山長不在私塾,而在半山腰的含珠書院。
此刻見費元鑒受傷墜溪,立即分出幾個前去營救,剩下的合力將m•hetubook.com•com徐穎給制服。
不知何時,他們已離開竹林,費純抬手指著幾間土屋。
龐春來聞訊趕至,沒有過問費元鑒傷得如何,而是看著失心瘋的徐穎,暴怒質問:「徐穎究竟怎麼了?」
「要不扇他一耳光?聽說犯了失魂症,打一耳光就能醒來。」
他們都消失無蹤了,婦人終於端水出來。
「好啊,好啊,連聖賢書也敢毀,費氏真是好家風,」龐春來對那富農子弟說,「書在哪裡?給我拿回來!」
費元鑒伸手去摸額頭,果然好多血,嚇得直接暈倒。
不該如此!
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娃,拖著長鼻涕,趴在門口偷瞧他們。鼻涕流至上唇,滋溜一下吸回,復又從鼻孔探出,尋著固有路徑重新流淌。
微風吹進竹林,發出沙沙聲響,似在彈奏大自然的美妙音符。
帶著跟班來到溪邊,發現徐穎還在原地沒動。
「南宮适問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徐穎背誦著《論語》繼續前進。
不!
不多時,那本《四書集注》也拿回來了。
費元鑒終於忍不住,把那本泡水的書踢開,喝道:「莫要再裝瘋賣傻,快說幾句話!」
「請問,徐穎在家嗎?」趙瀚拱手詢問。
這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四十二歲生下費元鑒,老來得子,平hetubook•com•com時寵上了天。她嘶聲力竭大喊:「誰傷我兒子,快給我滾出來!」
「我看像。」
「這廝不會傻了吧?」一個學童說道。
已經背了半個多時辰。
龐春來揪住一個學童:「他把書看得比命還要緊,怎會掉進水裡?快說,不然就把你的父母叫來!」
本來死盯著書看的徐穎,因為書被踢開,緩緩抬頭望向費元鑒,背誦的聲音變得更大:「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行,孫,並去聲。危,高峻也。孫,卑順也……」
這婦人看似三四十歲,又像是四五十歲,根本無法準確觀察年齡。
「有勞伯母了。」趙瀚說道。
婦人頓時輕鬆許多,變得熱情起來:「三位少爺,快到家裡坐坐,我給你們倒水來!」
其他學童,被徐穎的失心瘋嚇住,本來全都不敢靠近。
但那繁華興盛的小鎮,糧食豐收的田野,世外桃源的書院,都給現實蓋上一層面紗。沒人願意去揭開,直視隱藏的醜惡,趙瀚同樣也不例外,因為那真的讓人難以接受。
「真傻了,說話他都不理。」
龐春來端詳被泡毀的書本,隨即一言不發,帶著傻掉的徐穎,拄著拐杖去找山長。
「胡說八道!」
費元鑒嚇得再次後退,退了幾步感覺沒面子,麻著膽子站定說:「別裝傻了,我……啊!」
欺負同學沒和_圖_書什麼,一個貧賤農家子而已。
他所犯下的最大錯誤,是不該把書扔進水裡。如此行為,放在鉛山費氏,跟欺師滅祖沒有區別!
平時被任意欺負的學生,此刻竟然無人敢接觸,只圍著他不停轉悠查看。
「……」
富農子弟如蒙大赦,連忙跑去溪邊尋書,順手把書包也撿回,包括把費元鑒砸傷的鵝卵石硯台。
屋頂是草頂,一段時間就得修葺,否則肯定會透風漏雨。
如此天氣,如此景色,本該是一首清新田園詩。可趙瀚仿若看到一副鬼蜮圖,遍地血肉殘肢,惡鬼張牙舞爪,天空還有夜叉盤旋戾笑。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龐春來又去揪住一個相對膽小的:「不說實話,便將你驅逐出書院!」
費元鑒頓覺心頭髮毛,下意識後退兩步,呵斥道:「聽到沒有!」
婦人明顯想錯了,瞬間臉色煞白,手握竹耙道:「他……他在書院里闖禍了?」
這貨暈血,不暈別人的,只暈自己的。
「快救少爺!」費元鑒的書童大喊。
費元鑒威脅說:「我不管你真傻假傻,反正你的書落水裡,跟本少爺毫無干係,你莫要在先生面前亂講。否則的話,見一次打你一次!」
「要打你打。」
眾學童來到徐穎身邊,他依舊背誦不止,不看旁人一眼,彷彿與世界隔絕。
覺得生活還不錯,直到某日災禍https://www•hetubook.com•com降臨。
費如鶴說:「徐穎今天下午……」
……
趙瀚踢開一團竹葉,泥土地面寫著許多字,應該是出自徐穎之手——
他們敢走不久,費元鑒的父母,便坐著滑竿而來。
似乎又回到天津城外,趙瀚拉著妹妹的手,從無數瘮人的目光中走過。
「憑什麼我打?」
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徐穎臉上還掛著淚痕,捧著鵝卵石硯台站起,雙眼通紅,目視費元鑒:「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者,和順積中,英華髮外……」
費元鑒走得近了,終於聽清內容,原來徐穎在背誦《論語》,而且是連朱熹批註一起背。
費元鑒此刻腦袋暈乎乎的,被人奮力拉起來,耳邊聽聞驚恐喊叫:「血,流了好多血!」
含珠書院就配了醫生,平時頭疼腦熱,或者鬥毆受傷,立即就能請來醫治。
那學生嚇得不輕,哆嗦道:「真……真是他自己把書掉進水裡的。」
「大夫,大夫,少爺流血暈倒!」
牆壁是用泥土夯的,牆內夾著竹篾,類似鋼筋的作用。同時還夾雜著稻草,能夠有限隔絕溫度,以此獲得冬暖夏涼的效果。
一個學童回答:「他把費元鑒打得流血昏過去了。」
其父只是臉色陰沉,其母卻沒下滑竿就開始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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