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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殺！」

當著李家兄弟的面，諸多士紳不好明言，私底下聚到一起，卻把李邦華的祖宗十八代罵個乾淨。

「濟世救民而已。」李邦華也不信天下大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李邦華嘆息說：「父親可還記得，祖母是如何下葬的？」

分散在各村的士卒，都朝著附近的敵人殺去。鄉勇不僅殺人，而且還放火燒屋，火光衝天很好辨認方向。

谷村，李家。

宣教官蕭禾迅速奔來：「黃把總，我們不用保護，跟你們一起去殺賊。」

「別擠，別擠，要翻了。」

周瑞豹這個愛民如子的好官，為了賑濟百姓而丟掉烏紗帽。可此時卻化身劊子手，親手將兩戶佃農滅門，只是為了報復佃農瓜分地主田產。

此處有六條小船，慌亂之下，只有兩艘成功逃回對岸。

他們帶著一千多鄉勇，用自家的糧食養著，憑藉贛江之險死守吉水縣城。

兄弟倆得知廬陵賊情，結伴前來拜見吉水知縣，串聯本縣士紳募集鄉勇。

……

「我還沒上呢，你們別開船。」

「那時家貧，一切從簡，」李廷諫嘆息道，「兒孫無能，只能讓長輩裹著稻草，躲避村鄰偷偷下葬。但你富貴之後，又選了風水寶地，為長輩風風光光移葬一回，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

「殺死那些暴民！」

夜晚。

李穆生默然不語，他家的田產最多，那可是上萬畝地，是幾代人攢下來的！

「這朝廷，這皇帝，讓人如何效忠！」

許多鄉勇乾脆跳水逃跑和-圖-書，黃幺站在岸邊又戳死兩個。

但有一點很清楚，士紳募集的鄉勇，臨戰都非常膽怯。見到農民軍殺來，立即轉身就跑，奔回岸邊坐船逃之夭夭。

陸陸續續殺聲響起，士紳帶著鄉勇，見到民居就衝進去砍殺。

「長度兄，得趕緊聯絡巡撫剿賊！」說話之人，名叫李淳安，大理寺丞李日宣之子，同時也是李邦華的族侄孫。

黃幺追上去又捅翻一個。

事態緊急，黃幺懶得再說，只叮囑道：「跟緊了，千萬別跑散。」

黃幺捅翻第三個。

黃幺、黃順等武官，這次隨李邦華來到吉水縣，每五十個士卒駐紮一村，負責保護分田官員和宣教人員。

李廷諫氣得渾身發抖，用拐杖指著兒子大吼。

也有許多鄉勇，黑暗之中慌不擇路，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船在哪兒。

李邦華苦笑道：「孩兒何曾不忠？可這忠得有甚用！孩兒巡撫天津，當時天津新軍，才組建幾年而已，卻已爛得一塌糊塗。孩兒得罪權貴無數，整頓天津新軍，使其為北直諸鎮之模範。可孩兒崇禎元年起複，回京途中路過天津，短短几年時間，天津新軍又是戰力全無，士卒逃亡得只剩三四成。」

李穆生嘆息說：「反賊兇悍，我怕巡撫也不能剿滅，到時候又如何是好？」

「跪下！」

「混賬！」

李廷諫被氣得發笑：「一個反賊，你說他濟世救民？」

李廷諫都聽傻了，一臉震驚道：「你這逆賊，是不是被灌迷魂湯了？從賊也就罷了hｅｔｕｂｏok.ｃｏm•coｍ，竟然還帶著反賊來分自家的地！」

李邦華語氣放緩：「父親，孩兒肚子里的文章，都是當年你教的。何為仁？何為義？」

李穆生悄悄找到李淳安：「兄長，叔祖做了反賊大官，要不咱們也去從賊吧。」

剛開始，吉水縣的士紳還在觀望。可到了夏收時節，大半個廬陵縣暴動，把隔壁吉水縣的士紳都嚇壞了。

……

李淳安破口大罵：「你的父親，我的父親，皆為朝廷命官。咱們若從賊，父親都要下獄，你這是要做不忠不孝之輩！」

李廷諫怒斥道：「何為忠，何為孝！」

兩邊都呼對方為賊，也不曉得誰才是賊。

李穆生苦著臉說：「咱們若不回鄉，田產就全被反賊給分了。」

周瑞旭憂慮道：「李巡撫正在都昌剿賊，恐怕要等到開春才能南下。」

直至傍晚，反賊還沒來攻城，眾人終於散去，留下部分士卒輪值警戒。

藉著月色，有鄉勇大呼。

鄉勇們嚇得魂飛魄散，也不知身後有多少追兵，全都摸黑向前蒙頭狂奔。

「賊兵來了，快跑！」

聽到喊殺聲，黃幺立即驚起，大聲呼喊道：「羅春，你的人在此守護，其他人跟我去殺賊！」

李邦華嘆息：「唉，遲早會出這種事的。」

李邦華老老實實跪地，對屬下說道：「你們去做事，先分我家的田，若有人阻攔就捆起來。」

「殺！」

「……」

周瑞豹、周瑞旭等士紳子弟，帶著數百鄉勇划小船渡江。

參与募兵的和-圖-書鄉紳，皆帶著銀子和糧食，舉家搬到縣城居住，村裡只留少數族人和家奴。

突然，李邦華恭敬磕頭：「父親，李家的田產，是肯定要分的，否則難以服眾，請父親諒解！」

鄉勇們驚慌爬上小船，這才看清只有黃幺一人。但他們也不敢反殺，因為遠處還有更多追兵。

旁邊還有個士子叫李穆生，吏部文選司主事李元鼎之子，同樣也是李邦華的族侄孫。

「快拉我上去！」

李邦華跪直了質問：「父親可知，天下有多少士子，天下有多少百姓，長輩過世只能潦草下葬，整日辛勞卻食不果腹？父親可知，北方數省，又有多少百姓，死了非但不能下葬，還要被人分了吃肉！」

周瑞旭以前是在浙江做知縣，由於政績卓著，受到崇禎褒獎，連升四級為文選司郎中。當然，他的業師和同窗幫助很大，否則這個升遷也太離譜了。可惜屁股還沒坐熱，突然接到噩耗，連忙趕回老家奔喪。

「還好，還好，反賊沒有攻城。」知縣馮章滿臉驚懼，目送賊船離去，渾身癱軟著坐下。

黃幺回答說：「賊寇夜襲了六個村，並不搶劫錢糧，只是殺人放火。咱們帶來的人，無一傷亡。但吉水縣的農民，算上孩童在內，一共有358人被殺。賊寇跑得快，我們只殺了21個，活捉了6個。」

「關我何事！」李廷諫怒吼。

「殺賊！」

李邦華突然笑了：「父親覺得，孩兒是輕易從賊之人？若遇到尋常反賊，便是被俘，大不了一死而已。」

李和_圖_書邦華感慨道：「朝堂諸公，尸位素餐，置天下黎民而不顧。竟讓一反賊來濟世救民，此乾坤顛倒也。顛倒便顛倒吧，早一日再造乾坤也好。父親久居江西，不明白北方是甚樣子。陝西、山西、河南、山東，連年災禍，民生日艱。朝廷只知剿撫，卻沒能力休養生息，北方反賊只會越剿越多。這大明，已經是王朝末路了。」

眾人舉著火把，士卒們帶著兵器，文職人員的手裡五花八門。

這裏的士子有一大堆，給事中羅萬爵的兒子，知府施逢元的哥哥，諸如此類。還有從廬陵縣逃來的，比如給事中胡一龍的兄弟等等，有家人在朝做官的可不會輕易妥協。

第二天傳來消息，反賊正在掃蕩村鎮，而領頭之人正是——李邦華！

李邦華坐船從縣城外駛過，看到城樓上已有許多士卒，顯然吉水知縣募集了鄉勇守城。

李廷諫坐回椅子上，久久說不出話來。

李廷諫終於稍微冷靜，疑惑道：「那趙賊究竟有何過人之處，竟把你迷得顛三倒四？」

「船在那邊！」

李廷諫說道：「你做恁大官，家中只有千畝地，已經是極為清廉了。」

吉水縣城，在贛江東岸，但其菁華之地卻在西岸。

李邦華又問道：「父親可還記得，當年家裡只剩幾畝地？而今卻有千余畝。」

眾人盡皆默然無語，李邦華居然從賊，實在太難以想象了，他們之前都以為是假消息。

第二天清晨，李邦華匆匆趕來，看到燒毀的房屋和佃戶屍體，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

周瑞和圖書豹去年還在四川做知縣，由於當地連年大旱，他帶領百姓修築塘堰，又挖井取水以緩解旱情。糧食都拿去賑災了，自然無法上交賦稅，因此被罷官滾回老家。

這兩人是族兄弟，一個叫周瑞豹，一個叫周瑞旭。

李邦華再次磕頭，起身走出堂屋，親自去主持分田，先分他自家的田。

「孩兒整頓京營，殫精竭慮，布置層層防線。不說擊潰韃子，至少能讓韃子難以大掠。可韃子剛剛破關，離京師尚有數百里，朝廷就把京營全部撤回，數道防線漏得跟篩子一般。孩兒堂堂兵部尚書，竟只能在城裡捉拿姦細！守城士卒，孩兒一個都指揮不動，城上放炮誤傷友軍，竟也是孩兒的罪責，就此罷官歸鄉！」

「死者可清點出來？」李邦華問道。

「須得殺回來才行。」另一個儒士握拳道。

「殺！」

黃幺就碰見一隊敵人，順著岸邊瘋狂逃竄。他顧不得手下士卒，一雙大長腿加速疾奔，獨自衝到敵人的身後。

「分田又如何？」李淳安冷笑，「錢糧都已帶出來，只要朝中有人，還怕今後沒有土地？」

如今，他們已募集鄉勇一千餘人。

一個儒士說：「吉水完了。」

抵達西岸時，由於黑燈瞎火，這些鄉勇已經分散成好幾股。但帶頭的讀書人也多，足有二三十人，各自率部摸黑進入沿江鄉村。

李廷諫氣得拐杖瘋狂杵地：「那你也不能從賊！」

黃幺大喊著給自己壯膽，一槍捅進敵人的后腰。

李淳安呵斥道：「莫要再胡言，趙賊還能奪了江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