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韃子入關之後，張尓岐和四弟燒掉時文，表示斷絕科舉之意，此生永遠不在滿清做官。

明朝的第一位太子朱標，就經常被老師打戒尺。

「不討厭。」趙匡桓說。

張尓岐說道：「太子殿下，此言之後，此屋之中，沒有君臣，只有師生。太子若是頑劣不守規矩，戒尺該打還是要打的。」

「傲慢之心不可滋長，人一旦傲慢，則易喪失理智。慾望不可放縱……不能志得意滿……不要樂極生悲……」

「咳咳！」

「安定辭。說話的時候，不能急躁，必須沉穩。這樣說出的話，才會令人信服……」

都坐上了馬車，趙匡桓問道：「你是哪裡人？」

趙匡桓點頭道：「你說得對。」

「世間許多事情，不能全靠律法，否則根本管不過來。就如熟人相遇，互相問候是禮節，但不問候也不違法。陛下制定的《大同鄉約》，就是一部鄉間禮制。它勸人向善，勸人互助，不遵守不會違法，但要被鄰里左右戳脊梁骨。」

張尓岐又問：「太子可知，何謂『禮』？」

張尓岐對此非常不滿，他覺得四書五經，是一個循序漸進的知識體系。中小學生，只學節選章節，已然把知識搞得七零八落。

一節課講完，趙匡桓雖然不會背誦原文，卻已經把該篇內容完全領會了。

李顒說道：「臣早已想通了，闖賊和八賊起兵，也是因為天災人禍，實在活不下去了。須當謹記的，不是殺父ｈｔｔｐs://ｗｗw•heｔｕboｏｋ•ｃｏm.ｃｏm之仇，而是如何做到國泰民安。百姓有吃的有穿的，就不會跟著造反，也就能避免更多人家破人亡。」

張尓岐想到皇帝的訓示，覺得自己講得太過嚴肅，於是說：「這裏的每一句，我都用古代的帝王和文武舉例，如此太子便可領會得更深刻清晰……」

趙匡桓回答：「就是禮儀規矩。」

「那便好。」胡夢泰的身份很特殊，既是太子賓客（官職），又是太子的表姑姥爺。

趙匡桓搖頭：「沒有。」

張尓岐說道：「請太子把書翻開。曲禮曰：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太子學過此篇嗎？」

張尓岐解釋含義說：「毋不敬。不要放鬆自我約束和警惕，要時時自省。為君之人，更應如此。因為你不知道，哪些人在曲意逢迎，哪些人是忠言逆耳。為君者，居深宮之中。古代亡國之君，受奸佞小人蒙蔽，亂軍兵臨城下了，才知道國家出了大亂子！」

把李顒著重介紹給太子，胡夢泰就閃人開溜。

張尓岐又說：「我教人讀書，讀哪本書是有先後順序的。經學書籍，依次是《大學》、《論語》、《中庸》、《孟子》、《詩經》、《易經》、《春秋》、《周禮》、《儀禮》、《禮記》。史學書籍，依次是《綱目》、《前編》、m•hｅtｕｂｏｏk•ｃｏｍ.coｍ《續編》、前明《通記》和《大政錄》。雜學書籍，依次是《大學衍義》、《補西山讀書記》、《文獻通考》、《治安考據》、《文章正宗》、《名臣奏疏》、《大明會典》。」

聽了這話，趙匡桓覺得眼前的老師太嚴肅，心裏不高興之於又有些肅然忐忑。

李顒當然不敢，拱手說：「請太子守禮。」

趙匡桓也不是傻子，甚至可說很聰明。皇城學校捲成那樣，在神童遍地的情況下，太子爺的成績也沒墊底。至少跟那些被淘汰的學生相比，太子完全稱得上名列前茅。

皇室馬車很寬敞，趙匡桓尋個舒服姿勢半躺著，把老師上課時的教導全忘了：「陝西人啊，我班上也有一個陝西的。聽說前朝崇禎的時候，陝西年年大旱，到處都是百姓造反？」

「遵命。」李顒這個沒有師承的野路子，當然也不是什麼死板的人。

既然是父皇安排的近臣，那麼肯定有本事，必須多多熟悉。

這位先生肚子里是真有貨，給太子講解《禮記》，跟在民間講學大有不同。處處都說，作為君王應該如何，各種歷史名人典故也信手拈來。

剛剛老師講的喜怒不形於色，趙匡桓雖然認真領會了，但此刻立馬就犯，他笑著說：「哪個禮法規定，太子不能跟屬官同乘一車？快快上來！」

張尓岐說道：「也對，也不全對。禮，從大處講，是制度，是公約。從小處講，是修ｈｅｔubｏoｋ.cｏｍ•ｃｏｍ身之術。律法，其實也是一種禮，但那是已經禮的底線。」

兩人一起往外走，李顒等官吏也跟上。

他之前一直在山東教書，後來被請到南京講學，如今已因學術名滿天下，被特招進翰林院擔任經學館碩士。顧炎武拜讀了《儀禮鄭注句讀》，佩服其經學造詣，遵奉張尓岐為「卓然經師」。

胡夢泰指著李顒說：「這是陛下選的，每次上課都會跟著。」

「有禮了。」趙匡桓拱手回禮。

「儼若思。不要喜怒言於色，要保持端莊，時時有沉思的樣子。為君之人，不能被臣子看穿心思。一旦被人看穿，臣子就會按方抓藥，就會被臣子牽著鼻子走。要讓臣子捉摸不定……而且，為君者不輕易表明態度，那麼萬事都有迴轉的餘地……」

「情與利……」趙匡桓若有所思，突然來一句，「不是情與理嗎？」

文華殿的一間精舍，就是太子的讀書之所，隔壁的內閣官吏們正在忙碌。

胡夢泰也把自己的書收好，笑問：「殿下對張先生授課可還滿意？」

李顒連忙拱手作揖：「臣李顒，拜見太子殿下。」

張尓岐繼續說：「陛下讓我做太子的教習，只教《禮記》，不能依次教授，此事實屬無奈。但該說的，我還是要說。宇宙本源，太子應該學過。我這一派，氣為本，理為末……」

正在低頭看書的胡夢泰，突然就咳嗽起來，提醒張尓岐不要添加私貨。

趙匡桓回答：「m.hetubook.com.com講過。」

第一堂課《禮記》，授業先生叫張尓岐。

趙匡桓來到端正作揖：「拜見張先生。」

周圍，還有一些官吏，亦有專人記錄上課的內容。

「唉，聽說那時死的人很多。」趙匡桓感慨一聲，其實並沒有多大觸動，他從小生長的環境，註定了會脫離底層群眾。

張尓岐說道：「那就得求變。樹挪死，人挪活，沒有什麼是萬世不變之法。但變法須謹慎，自古變法之人，稍不注意就會萬劫不復。變法之要，首在情與利。禮要合乎情，才是正禮，才會讓世人服氣。禮還要合乎利，因為人人逐利，違背天下之大利，這樣的禮法沒人會遵守。」

李顒站在旁邊隨侍，胡夢泰坐得更遠。身為太子賓客，胡夢泰自顧自看書，似乎懶得關注授課情況，但他其實耳朵一直豎著。

黃宗羲的授課內容是《大同集》，這幾天生病了，暫時還不能來上班。

張尓岐說道：「讀書，首先要明志。不管是前明舊朝，還是我大同新朝，孩童在開蒙之後，為何要先學《大學》？《大學》就是讓人明志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讀書人一生的志向。今後不管是經學史學，辭章雜學，這些學問，都要圍繞自己的志向展開。這些話，別的先生可有講過？」

趙匡桓與張尓岐對坐，中間擺放著書案。

這位先生，五經俱通，且精研史學和雜學。

李顒回答：「陝西盩厔（周至）人。」

下課之後，張尓岐頭也不回的和*圖*書走掉，他其實不喜歡給太子講課。

張尓岐起身還禮，隨即握著戒尺：「太子請入坐。」

李顒說道：「家父便是跟著陝西巡撫討賊，被那張獻忠殺害。」

趙匡桓回答：「中學課本里，有《禮記》的節選章節。」

張尓岐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再繼續，迅速轉回正題上來：「太子可曾學過《禮記》？」

崇禎末年，韃子劫掠山東。張尓岐的父親挺身而出，孤身殺死兩個韃子，被活捉之後殘忍殺害。他的三弟同樣慘死，四弟都快下葬了又活過來。

一直在看書的胡夢泰，此時抬頭看向張尓岐，他開始覺得這位先生很有趣了。

「君臣之禮，夫妻之禮，長幼之禮，這些禮法禮制，能維持朝廷、家庭、社會的運轉。何謂禮樂崩壞？就是禮法不合用了。禮法不合用，人人不安其位，這世間的亂子就來了。」

趙匡桓突然問：「先生，禮法不合用了該怎麼辦？」

乘坐馬車離開時，趙匡桓對李顒招收：「你也上來吧。」

張尓岐說道：「很多時候，人是不講理的。情在理之前，利也在理之前。這種話，我在外面講學，是不會隨便與人說的。但太子不同，太子今後要治國，必須懂得這個道理。」

不過，張尓岐並非什麼道學家，他的學術也是偏向于經世致用的。

從氣為本、理為末就能看出，他雖然研究的是程朱理學，但對程朱理學進行了顛覆。氣為本，即注重物質研究，注重對世界的探索，注重經世致用的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