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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歌行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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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她是被他突然展現的友善響應嚇到了嗎?他苦笑地想,也許是的。也許連他自己……都被這不由自主的動作和態度嚇了一跳吧?
他一直尋問著自己,卻找不到任何答案。在這日復一日的反覆追究、暗自追索中,他的感情逐漸與他的理智背道而馳了,他原先那堅定不移地想要折磨著她、眼看她痛苦不堪的想法與意志,也在她的淚眼凝注中失去了方向,變得漂泊且迷茫。
她這樣悲傷地想著,悲傷地注視著他。那隻在他背後安撫地輕拍著的纖纖素手,不知何時也滑到了他頰側,輕輕摩挲著他的鬢角、溫柔地滑過他頰畔緊繃的線條。
是因為……他怨恨著她那在一層神秘面紗之後,逐漸浮現出來的真實面目嗎?他怨恨著自己定力的不足,使自己無可避免地被那真實的她所吸引了嗎?還是,他怨恨著彼此的姓氏,那「曹氏」與「司馬氏」間為了奪取天下大權的激烈之爭,在他們之間深深劃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又或者,他是在怨恨著這個時代,怨恨著他們在錯誤的時間與地點相逢,使他們的未來,註定奔向迥異的方向?
可是,該死的呵!他竟然不由自主地被這個蛇蝎美www.hetubook.com.com人所吸引了,他無法判斷那是因為她的美貌、她的才華,或是因為她的多變。
她吃驚地、毫不掩飾地睜圓了一雙翦水瞳眸,有點惶然地、關懷地緊盯著他的失態,隨即輕輕地自他掌心抽出了一隻手,溫柔地拍撫著他的後背。
他原本以為那甜蜜笑顏之後,掩藏的是一副十足的狠毒心腸,正如他所了解的其它司馬族人一般;當她以一種與那甜美容顏完全不符的冷酷聲調下令處死慶兒的時候,他不是也在場嗎,他不是親眼所見嗎,他不是在那一瞬間怨恨她怨恨到了極點嗎?
他想嘲笑自己吧,想嘲諷他自己竟然也是個凡夫俗子,是個為美色所迷的無用傀儡?她緊咬著下唇,悲痛地想著。為什麼她只是這樣地想著,心就已經那麼那麼地痛了,彷彿經歷了一種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呢?為什麼即使他只是自嘲而已,她卻會比自己遭受嘲諷流言的傷害更痛苦呢?
——除了陛下,臣妾這一生,再也沒有想過有別人可以託付,可以信任,可以相寄,可以期待……
如果他夠聰明,就應該立刻放開她的手,將她毫不留情地推跌在地上,轉身離去,和-圖-書前往卞皇后的中宮;只有那個沉默的、畏縮的、怯懦的、溫順的女子,是他在這人心險惡的後宮里可以相信的;而面前這光艷照人的美女,是他最應該早早推開、退避三舍的女子,是他最應該提前防備、心計深不可測的敵人之一。
但是……他震恐了。為什麼……他要用「怨恨」這個字眼來形容他的感覺呢?為什麼不用「厭惡」或「唾棄」,也不用「痛恨」,或是任何一個他曾經用在司馬家族人身上的字眼?他明明有很多種選擇的,為什麼他要怨著她?
曹髦大大地震動了。他本來等待著會聽到一場歇斯底里的哭鬧,或是嚴苛冷酷的指責;可是他錯了。
他突然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大笑,笑得他幾乎跌倒;他握著她的兩手也倏然用力,痛得她倒抽了一口氣,雙眉在強大的自制力之下仍是微微地蹙了起來。她凝視著他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那麼瞭然而痛苦,無需他多說任何一個字,她已經了解了他所想要說的話,他無法說出口的言語——
「你……」他狼狽地倉促開口,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反應。他的腦海里,還回蕩著她方才脫口而出的和*圖*書聲音:
「才同陳思,武類太祖……?」他話語的結尾微微上挑,消失在一連串因為大笑而引發的劇烈嗆咳中。「咳,咳……」
她沒有說話。她不知道此刻她該說什麼才算是得體的,也不知道她說什麼才能既保全了自己的尊嚴,又不傷害他的感覺和內心。她知道他的想法已經傷害了他們兩人,他那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的感受已經清晰地浮現在他挫敗的眼神中。
「你瘋了!」他倉卒地丟下一句話,臉上浮現了一抹複雜的嫌惡神情,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坦誠、還是他的狼狽。他突然覺得自己再也無法面對她那澄靜的、從容的神情。於是,他斷然地撇開了頭,大步跨出了殿外,將她——在他身後不發一語、卻已淚流滿面的她,孤零零地一個人丟在寂靜而幽暗的殿內。
他看到她那張仍然帶淚的容顏上浮現了一抹那麼吃驚、那麼緊張的情緒,那隻被他緊握在自己掌心的柔軟小手也驟然變得冰涼,且微微顫抖了。
他應該一腳踢開她的,將那無言哀懇的神色、那傾國傾城的美麗容顏都拋到腦後去。那絕艷之下掩蓋的也許是一副蛇蝎心腸,她不是毫無猶豫地下令連續杖斃了三名宮人么?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殷殷地牽著他衣角的纖纖素手,沾著三條人命的鮮血呵!跪在他腳下、哭泣著懇求他偶爾回顧的女子,是一株劇毒的嬌艷罌粟,那來自西域的曼陀羅花,可以談笑之間奪人性命于無形呵!
她只是一個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暗暗愛慕著他的女子,而他此刻只是一個在外面受了壓抑和排擠,想在那個以發亮而溫暖的眼神凝視他的女子面前,尋覓到一點安慰與溫情的男人。那脈脈的、清亮的瞳眸里,彷彿蘊含著一種欲語還休的深情,和平靜睿智的了解,能輕而易舉讀懂他的抑鬱、他的怨忿、他的有志難伸。
在朝中,他的決定,沒有遭受到司馬家族及其黨羽的抵死反抗拒從;在宮裡,他也沒有聽說太后或其它任何人,因此而受到司馬昭儀有意的尋釁或苛責。她……內斂得非常低調,自抑得非常辛苦;甚至那出面為他擺平了難纏的司馬家族、約束了他們的抗議之人,或許……也是她?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傾身湊近了她的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那微微發白的美麗容顏。「可笑呵,曹髦!」他自言自語地說著,不禁又嗤笑出聲。
在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周遭的一切也彷彿和_圖_書凝固了。好象整個世間只留下他們兩人,在那一瞬,他不再是那個對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的傀儡皇帝,她也不再是出身於那個窺視著他的帝位與皇權的家族、為了便於控制他而進入後宮的一枚棋子。
為什麼?為什麼她這麼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一切,頑強地壓抑了自己所有的苦痛與不甘,服從了這並非無可逆轉的命運?
可是他的身體違背了他的意志,他驚愕不已地發現自己蹲下身來了,輕輕地撫著她那一頭如雲的長發,繼而輕輕握起了她那雙緊緊牽著他衣袍下擺一角的小手,在自己掌心摩挲、無言緊握。
該死的,正是這句話攪亂了他的內心,使他的思緒陷入了一團無解的謎樣霧靄里。他從不預期自己會聽到她這樣坦率的表白,縱使他一開始就知道她對他的愛慕,卻不認為在這種冷酷的現實面前,她還能拋卻自己身為司馬家女兒的尊嚴,讓他這個在司馬氏的強權面前註定失敗的曹氏子孫牢牢掌握她最大的弱點。
突然,他彷彿是驚覺了一樣,倏然摔開了她的手,好象她的掌心、她的指尖沾有劇毒一般。他迅速地跳了起來,急急向後倒退了數步,好似無法置信地瞪著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推跌在地上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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