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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吧。也許不是。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我只知道，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就要面對這種一再重複的死別、江山旁落的無奈；我已經沒有感覺了，我只知道這是我一生的責任，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無法眼睜睜地將這社稷拱手讓與他人——」

「……你知道嗎？聽說，薄唇代表寡情呢。」她切切低喃，握劍的右手一松，那沾滿鮮血的長劍掉落在她腳下。

她輕輕喃語，視線向下垂落，望見那柄靜靜躺在自己腳邊的染血長劍，心頭一陣緊縮的疼痛。

她震懾了，怔怔望著他重新變得漠然的容顏，梗在胸口的淚意驀然衝進了眼底。

所以面對緊繃的氣氛和註定的犧牲，他很淡漠；他甚至是從容的，冷眼注視著旁人或www.hetubook.com.com惶恐、或哭泣。他甚至不曾緊張過，甚至在這樣的激戰中開始回想，他這一生有沒有真正想要獲得的東西，有沒有錯過任何值得他握住的事物？

她欲言又止，殷殷地凝視著他，望著他俊美的容顏、飛揚的劍眉、湛深的雙眸、甚至那抿起的薄唇。

他面對多了這樣血流成河的生死搏鬥，所以不知不覺間，連他的心也變得冷硬。不知從何時開始，同袍在他面前慘烈的陣亡，已再不能勾動他一星半點的悲痛。他的心中只有憤恨，只有漲滿了胸腔的怨怒，想要咆哮著質問老天的不公平——

她深呼吸，不顧他的詫然與微微的尷尬不自在，牽起他一隻手，緊緊地握了一下。

「我笑，是因為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荒謬的世間，這荒謬的天命——」她終於一側身，美麗的眼眸望向他。登上這艘船的韃子們已暫時被他們殺退，在大戰之中，他們竟然奇異地獲得了短暫的喘息時間。

「那麼，我們就去為了你的江山而一戰吧。」

她震懾了，瞠大了一雙翦水瞳眸，深深地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

她說話的語氣是如此誠懇，坦然無偽。在那澄澈的注視之下，他忽爾心神震動了一下。

「……我懂了。」

「你要為了保全你的社稷一戰，我便為了保全你而戰吧。這一回，我不會再讓你丟開我，不會再讓你把我排斥在外……」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呵——」她低嘆，不顧他臉上浮現的尷尬紅潮，緊緊地https://m.hetubook.com.com，握住了他的手。

可是，無論他是不是寡情，她都已經愛上他了；好久好久，從聽到他名字的一刻，從他們視線相交會的第一眼，從他們在清夜裡以詩盟誓的那短短一瞬——

她只是對他輕輕一笑，手中的長劍不停頓地刺過更多韃子兵的身體；鮮紅的血濺上她的手、她的衣袖、她的裙擺；汗水滲出她的額前，沿著雙頰的優美曲線一直滑下她的臉龐。可是她仍然鎮定如常，只有微蹙的眉間顯示出她的憤怒和專註。

「……是么？」他淡淡一應，視線重又變得淡漠。那帶著一點淺淺曖昧的微妙氣氛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忽然有絲狼狽了，意欲縮回自己那隻孟浪造次的手，只是倉促解釋道：「我……我只是覺得，不該讓那些和圖書韃子們的臟血，污了你的臉——」

他微微用力，從她掌心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垂下視線，避開了她的凝視。

他並不指望自己的姓氏，為自己帶來多大的富貴或榮耀；可是，他也並不是為了要生來世上受這一遭痛苦和殺戮，並不是為了讓屬於自己家族的江山，在自己手中丟掉。他的命運即使從降生那一刻，就註定要在這樣激烈殘酷的爭鬥中消磨到盡頭；他也不能就此甘心放棄那已經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那原本不屬於他，此刻卻落到他肩頭要他一肩擔起，要他義無反顧地以生命來維護的宋室皇權呵！

他陡出一劍，將一名韃子殺死在她面前。鮮血飛濺，染紅了她的鞋尖。他等待著她終於在這樣毫不留情的殘忍殺戮之下崩潰，但是她對自己身上的斑斑血和_圖_書跡似乎仍然視若無睹。

他每天都在期待著總有一日會降臨的死亡。他知道一旦社稷覆滅，他是不可能活下去的。那從他手上奪得了天命所歸的新帝，豈能容他繼續存留在這世上，尋求另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她突然微笑了。笑容在她傾國傾城的容顏上如花般盛開，綻放出一種令人不可逼視的絕艷。

「你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他惱怒著，又不解。

然後，在他覺察之前，他的手已經碰觸到了她的容顏，在她頰側以指腹輕輕拭去一滴鮮血。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可是，她卻不能說，不能說呵！

「好的。」她微笑了，語氣很輕。

「謝謝你。」她輕輕地說，握住了他那隻沒來得及縮回去的大手。他的掌心溫熱，而她的縴手卻帶著一絲冰涼；他不禁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