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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惶恐著，見她的呼吸都愈來愈緩、輕得幾乎要停止了，他腦海里那根緊繃的弦驟然迸斷，脫口對她狂吼道：「你不是一直叫我苟且偷生嗎？你不是很想叫我無論如何也要想方設法活下去嗎？好的，只要你別給我死掉，我保證我會儘力在這亂世里尋到一條能保全自己性命的方法，我保證我會活著，活得好好的，在這世上活很長很長的時間……」他不自覺地引用了她曾對他說過的話。「長得終於足夠我體會到這世間除去勾心鬥角、權力爭奪、任人擺布之外的種種美好……」

「你不是因為傾慕於我，才吻我的和圖書嗎？可這就是你傾慕我的方式？在我面前這樣絕然地拋棄自己的生命，然後讓我一輩子都活在內疚自責的痛苦裏？」他愈想、愈不明白，忍不住衝著她狂吼出聲。「你喜歡這樣折磨人是嗎？我早該看透你的，看透你是個冷酷的、淡漠的、無情的、絕然的女人——」

但是，為什麼現在他會哭？這美麗的女子甚至分不出是敵是友，他也不知道她的預知是真有能力、還是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卜筮之術；她只會那樣奇奇怪怪地凝視著他，然後說一堆奇奇怪怪、他聽不懂的話；但該死的他為什麼和-圖-書現在會為了一個死不了的她，表現得這麼軟弱無用地流淚不止？！

怎麼回事？方才不是還有二、三十名宋軍圍在自己身側相護嗎？為何轉眼間竟讓那些蒙古韃子們有了可乘之機偷襲他？他眉頭一蹙，腦海里飛快思考。他追隨樞密副使張世傑多年，深得其言傳身教的治軍風格真諦，自己手下訓練宋軍也是嚴格無畏為第一要旨；若不是自己身死，是斷不可能露出破綻給敵人的——

突然，他看見她那兩片如紈扇般的長睫微微的抖動，隨即她的唇角浮現一絲淺得幾乎無法看清的淡淡笑容，雖heｔuｂoｏｋ•ｃom.cｏｍ然她的雙眼仍是合著的。

他啞然地住了口，不知道這一長串評語自己為何說得這麼理所當然，也不知為何這評語似曾相識；更不知自己的心為何痛得彷彿快要裂成幾段。

「很……很好，既然……你還有力氣向我……吼叫，說、說明你……還活得好好的，沒有受傷……」

趙夕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這奇怪的女人，自己的命都要沒了，還在這裏擔心什麼根本沒發生的問題？」他又氣、又怒，惱得深深皺眉，一張俊顏綳得緊緊。隨即他的臉色一沉，護著她向前一滾，躲過了元兵刺來的一戟。和_圖_書

「你說你要讓我活下去，所以你就不要自己的生命？這是什麼樣的道理啊，我不懂，不懂呵……」他一手急急地撕下自己衣襟，為她包紮、處理傷口，但模糊的視線卻怎麼也無法看清她的面容。他惶然了，伸出另一隻手摸著自己臉上濕濕的淚，他震驚不已。

他心內一驚，仰首游目四望，竟發現數倍於己的蒙古兵士仍源源不絕地湧上，自己手下的宋軍卻已多數力戰殉國——他心中大震，脫口低喝道：「為何會如此？難道……真是天意要亡我大宋嗎？」

他想起她突然傾身在他薄唇上落下的一吻。她方才還曾笑說薄唇的男人代表ｍ.hｅｔuｂｏoｋ.ｃｏm.ｃｏｍ寡情，他當時只是輕哼一聲不置可否。但既然知他寡情，為何她還來招惹他？她那輕盈如蜻蜓點水般的一吻，代表的是愛、還是訣別呢？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哭？他從來都沒有哭過，無論是父母過世、甚至是大宋亡國……他曾以為自己是不會流淚的，看多了生離死別，看多了無辜性命在這亂世里枉送，甚至在激烈的戰鬥里，自己的同袍與好友死在自己面前、血濺了他一身，他都沒有流過一滴淚。正是因為他有足夠的冷靜、漠然與無情，也許還加上他身上流著的趙宋皇室的血液，他才得以如此年紀輕輕就出任樞密院樞密，位高而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