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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無名火起，舉著叉著田雞的樹杈就奔了過去，氣勢洶洶，老遠就叫囂起來，「喂！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沒看到我準備吃東西嗎？你玩個水搞那麼大水浪做什麼？你是故意害人是不是？快賠我田雞！」

少女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什麼，低頭一看，卻只見手中的田雞已經裹上了一層泥沙。底下好容易升起的篝火也被淋成了一鍋泥湯。

此後她再沒有吃一次肉，每天饞得要命的時候就想想師父的樣子，後來她乾脆給他起了個名字叫「肉肉」，用來望梅止渴。

少女意猶未盡地點頭。

少女頓時傻了眼，「這些，不是你賠我？……」

記得？記得。那些記憶，如何忘得了？心底最深處的回憶翻江倒海般地被掀了起來，那一根脆弱的神經牽扯著她的心，痛得厲害。

剛才兩個人只顧著追白笑笑，跑得氣喘吁吁，根本無暇自顧。此時天空已現魚肚白，莫尋非看見李杏已經恢復了自己本來的模樣，只是剛才還滿頭的銀髮此時竟然變得烏黑，只有鬢角還有些灰白，讓人隱約能記起他從前的樣子。

他莞爾一笑，有那麼一絲狡黠，「是啊，我是說我陪你，喏，我這不是在陪你吃嗎？」他的笑容蕩漾在臉上，那是她第一次瞧見他的笑，只一眼就覺得動人心魄，可是那個時候的她只能哀嚎，「我沒有錢……」

他輕輕地敲了敲桌子，店小二高高興興地上前來，「客官，一共是八十二兩銀子，掌柜的說，就收客官八m.ｈｅtｕｂｏok.ｃｏm•ｃｏｍ十兩好了。」

只一眼就為他的仙風道骨所折服。

她稀里糊塗地就任由他帶著自己去了新河城最好的老字號酒樓維寶樓，滿滿一桌的肉，她只是偶爾聽大人們談起，卻不曾想自己也有一日能飽餐一頓。

少女不由咋舌，沒想到吃個飯這麼貴，這都趕得上她老爹一年的收入了。她忍不住對他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卻沒想到他衝著小二指向自己，「找她收錢。」

然而白笑笑突然間變得沉寂，她獃獃地看著水中的自己，鼻子還是她的鼻子，眼睛還是她的眼睛。但卻和從前的她大相徑庭。就像是被觀音菩薩玉凈瓶中的楊柳枝點化了一般，隱隱綽綽地透著一股子仙風道骨。

李杏定定地看著莫尋非，「所以……所以扇兄的魂魄已經煙消雲散了？」

莫尋非心裏一凜，看向李杏的眼中透著一股無奈，「幻術與施幻者同生同滅。倘若施幻者不在了，那麼依據幻術變幻的事物也將煙消雲散。」

「你可別後悔。」男人唇角微啟，把一錠銀子拍出來的時候，還不忘提醒，「或許第一個選擇更好一點。」

少女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她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第二個。

直到她跳入了一汪池水中，冰涼刺骨的池水才短暫地麻痹了白笑笑的神經，讓她腦袋裡頭的血液在一瞬間凝結了，再不用思考事情。

那是少女第一次遇見他。

他撅起她的下巴，說：「你不是要我賠你嗎？我賠你。」他的語氣毋www.hetubook.com.com庸置疑，他披上衣服，光潔的古銅色的背部讓少女看得目瞪口呆。她突然間不好意思起來，低下頭掰起了自己的手指頭，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要教她修仙，給她吃了一顆玲瓏剔透的金丹，卻勒令她此後再不許吃肉。

她陷入了絕望，可那男人在臨下樓時又留下了一句話，「你還有第二個選擇，拜我為師。」

一隻田雞換來了比她一年吃的肉還要多的美餐，少女覺得跟做夢似的，她好希望夢不要醒。他就坐在對面，靜靜地看著少女狼吞虎咽，直到少女實在忍不住開始揉圓鼓鼓的肚子時，他才說道：「吃飽了嗎？」

就這樣，他收了她做徒弟，在一天夜裡偷偷地帶她上了萬壽山。他教她打坐，為她在城牆上開了一道門，方便進出。

少女終於知道從天上掉落到地上是什麼滋味，終於知道什麼是禍從天降！因為這該死的陣雨，在攪亂她的美餐之後就莫名其妙的停了。

她就這樣泡在水裡，過了好一會兒，那股勁才緩和過來，身子有了一絲知覺。她感覺到了冷，可越是冷，她卻越是把水淋到臉上。她想要把自己洗乾淨，想要把這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記憶都通通洗掉。

少女對修仙沒有什麼興趣，可倘若她不聽話，師父就不會再理她了吧？貌似對於她來說，能夠每天看見他，比吃肉還是重要些的。於是，維寶樓的那一餐成了她最後一次吃肉，她只好安慰自己，這餐也算是把一輩子該吃的肉都吃回來了。

她話還沒有ｗww•hｅtuｂoｏｋ•cｏm.ｃｏｍ說完，就覺得自己的脖子一酸，整個人已經被一雙大手提了起來。

然而少女已經飛快地蹦到了他的旁邊，熱情地挽住了他的手，「我就知道，你這樣好看的人怎麼可能是大壞蛋！我知道你不會棄我于不顧的。師父！」

他收斂了笑容，「沒錢是嗎？那我可管不著。」他站起身，瀟洒地拍了拍衣裳，對店小二冷冷地說道：「吃霸王餐的人是她，我可一口都沒吃，你們的恩怨自己解決。」

少女的臉色變得慘白，腦袋嗡嗡地響起。原來這樣好看的男人心腸竟然是這樣的？就因為她對他凶了點，就要這樣設計陷害她？

白笑笑一個人發足狂奔。踉踉蹌蹌地跑，鞋子掉了，長裙被荊棘掛破，撕了好大一塊下來，她還是沒辦法讓自己停下。彷彿這樣一直跑著，她就沒有空去想晚上發生的可怕事情。

她的腦袋嗡嗡地響，依稀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好像在問自己，白笑笑，過去的一切，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李杏低頭看向腰下的水平面，不由大駭，他狠狠地扯了扯自己的臉皮，「為何……為何我又變回來了？」他一把揪住了身旁的莫尋非，「這可如何是好？快想辦法將我變回去！」只是，何止他的模樣恢復了從前。就連聲音也分明就是李杏的聲音。

那時候的肉肉不像現在這樣白，這樣瘦，更不似現在這般疏離冷漠，暴戾無常，他俊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卻絕不是病態的妖艷；他平素很少說話，不苟言笑，卻又不是那樣不易親近。那時候https://wｗw•ｈｅtuｂｏｏｋ.ｃom.cｏｍ的肉肉也不叫扇傾城，他有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叫常歡。

白笑笑卻一點也不覺得冷了，她掃了一眼在池邊掙扎著寸步難行的兩人，冷冷地一笑，「大少爺都銀髮變黑髮，返老還童了，還不繼續修行去？還過來追我做什麼？」

嘩啦——又是一陣水聲，這一次卻是在水塘的另一邊響起，少女隱約還感覺到有些水霧噴濺到她的臉上。她下意識地看過去，只見一個人赤著身體從水塘里走上來，哪裡是老天爺突降陣雨？分明就是有一個人在水塘里洗澡！是他攪起的水浪把她辛苦烤好的田雞美餐搞沒了！

她的譏諷頓時讓李杏和莫尋非一愣，互望了一眼，莫尋非不禁嚇了一跳，「大哥，你……的臉……」

她茫然地抬起頭來，冰涼的寒意從腳底沿著血脈撞入大腦，那股巨大的衝擊力彷彿一下子沖開了腦中的那把大鎖，直抵她心底塵封的角落。於是，心裡頭的許多東西在一瞬間冒了出來，充斥著她的整個大腦。

田雞的香氣熏得她口水直流，少女的臉上堆滿了滿足的笑容。田雞肉滋滋地響著，外焦里嫩，正是最好食用的時候，少女迫不及待地就準備把田雞送入自己的耳朵，她剛剛把嘴巴張大，天空突然降下一陣雨，嘩啦啦淋了一陣子，雨水和著泥土填滿了她整張嘴。

「你要我賠你？」那雙手的主人聲音如同薄薄的冰片一下子就劃破了她的喉嚨，教她冷得說不出話來，可是當她看到他那張臉時，卻一下子瞧得痴了，連害怕都忘了。她從來沒有瞧過那樣俊和圖書美的男子，就像是從畫裏面走出來的一般，尤其是他的那雙眼睛，當她從他的黑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像時，她幼小的心靈從未有過地震撼了一下，於是她瞬間忘記了田雞的香味，她被他放落地時，把辛苦烤好的田雞踩扁了也毫不在意。

然而，那兩個人就如同她的影子一樣尾隨而至，本來平靜的水面，因為他們的加入而激蕩。莫尋非一入水便覺得寒冷剔骨，牙齒格格作響，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素來虛弱的李杏就更是無法忍受。只不過剛剛齊腰，就差一點暈厥過去，等他知覺恢復過來，聲音都帶著哭腔，「笑笑……水裡好……冷，好冷，你快出來！」

李杏忽然間委屈地紅了眼，他有些不敢去瞧白笑笑，倘若說他頂著扇傾城的面具還能夠假裝自己是他，那麼現在，他已經不再是扇傾城，而是李杏，他沒有了偽裝，沒有了暗示，又如何坦然面對白笑笑？

她怒氣沖沖地把樹杈對準了那個人，或許是太過激動，她樹杈上叉著的田雞正好碰到了他的腰部以下。田雞劇烈地搖擺了一下，徹底地掉到了地上，少女眼珠子都恨不能瞪成球形，「你賠我田雞！我好不容易才逮住一隻！你賠我的田雞！賠我吃的！」

過往的種種，如同昨日一般，歷歷在目。她好像看見一個總角少女正高高興興地蹲在水邊烤著一隻田雞。

莫尋非微微地點了點頭，施術的既然是扇傾城的魂魄，那李杏身上的幻象消失，是因為他的魂魄也已經不存在了。他抬起頭看了眼天空，灰濛濛的，是日出前的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