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解夢篇
第二十一章 同寢
錢佐進來也一言不發，往桌邊坐下，環視了四周，眼睛有意無意地掃了桌子一眼，桌上還放著喝剩下的半碗葯。他淡淡地說著，「你還喝著葯？」
但錢佐卻話鋒一轉，黯然道：「可是，你卻死了。朕所有的希望都沒了。」
只是，我卻懶得再出去打探什麼。
我心中莫來由地慌亂，慕容楚風說我是替身的時候我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可是錢佐說我不是戴悠夢，卻讓我從心底生出一種恐懼，好像自己無憑無依，就像一個在空中找不到穴居的靈魂。
「皇上？」我驀地驚坐而起，聽著這樣悲愴的曲子，總有種不詳的感覺。今日的錢佐為何處處透著一股古怪。
我半晌沒吱聲，眼睛一直看著他，想理解他背後的意思，可錢佐卻投給我一個期望的眼神，等待著我的回答。
第五日夜裡，當我都打算睡的時候，錢佐來了。他的臉好像又瘦了一圈，莫不是這幾日又出了什麼事？
「所以，朕明知道你謀害朕，卻依舊相信朕能打動你，能讓你愛上朕……」他淡淡地說著，就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
錢佐輕輕笑，好像是嘲笑我的勉為其難。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視線在我的臉上一點一點的挪動，那認真的樣子讓我一時之間忘了說話。我忽然很留戀這樣的眼神，這份認真和專註，讓我意亂情迷。
秦娥夢斷秦樓月。
錢佐見我不說話，依舊淡淡一笑，「你不是戴悠夢。」他說得極為輕緩，原來他這樣冰冷的人也能用這樣平緩的語氣同我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剛才我生錢佐的氣，是以戴悠夢的角度來生氣，那麼現在我還有什麼立場呢？
「為什麼？」錢佐居然擺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樣子和圖書。
說起來也奇怪，明明前幾日還想不通這些事，可錢佐一旦出現在面前，卻又好像狠不下心腸來把他趕走。既然不知以何姿態見他，便只能假寐。
我獃獃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子，人卻往床上靠了去，「既然煎了，喝就喝吧。」
我誇張地瞪著兩隻眼，他要睡在這裏？這是什麼意思？我下意識地拉緊了一下被子，趁欣欣出去張羅的時候，拒絕道：「皇上還是找別的宮妃那去睡吧。」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已經猜到了？他已經知道我不是以前的那個戴悠夢么？可是為什麼他又那麼怕提及呢？
我白了他一眼，不說話，和衣睡下了。
我暗暗心驚，錢佐今日沒有喝酒，卻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今晚上的錢佐卻能這樣的明白，怎不讓人膽戰心驚。
他說，「你和戴悠夢長得一模一樣，可是卻不是她。」我眼中驚疑不定，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他掂著我下頜的手，忽而一松，我心裏好像有個東西落地，掉在了一地塵埃中。
咸陽古道音塵絕。
漢家陵闕。
「前兩日，朕讓你幫朕想那彌勒降世的點子，你做的很好。可也說明，你——的的確確不是她。戴悠夢不會懂得這些奇門遁甲之術，她不通藥理，否則也不會在害朕的時候，也害了她自己。」他說得很平淡，但平淡下的無奈卻是那樣的明顯。錢佐是說戴悠夢點誘魂香的事吧。
卻見錢佐輕輕一笑，說道：「是啊，戴悠夢已經死了，不是么？朕早該知道的。」
錢佐見我不吱聲，好像是默許了一般，讓欣欣幫他沐了足，便把欣欣趕出門外，在我身旁睡下。
我沒
htｔｐs://m.ｈetuｂｏｏk.cｏm.ｃom再對錢佐冷言冷語，我好像怕自己說多了，便又會催著他說出什麼我不願聽到的事。我和他之間都好像有了默契，保持沉悶的默契。我順理成章地把自己當作了戴悠夢，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錢佐對戴悠夢的愛，我為錢佐哭，為錢佐怒，只因為我把自己深深地融入他和她的故事。
那我就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對戴悠夢的愛了。
我聽著砰然心跳，返轉頭卻看見錢佐深如大海的眸子盯著我，儘管燈火暗淡，他的臉只是依稀可見，但仍是讓人心動。
……
看樣子，現在的錢佐已經能把所有事都看清楚了。他能夠承認自己對戴悠夢的愛，也能坦承戴悠夢的壞，心若明鏡，便再沒必要幻想出那個純潔的自己，心結解開，他的人格分裂恐怕也不會再出現吧。
而現在我居然還懷上了錢佐的骨肉。我拍著自己的腹部，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要當媽媽了。可是我沒有一絲興奮，我的心甚至隱隱作痛。
我迴避著他的眼神，心裡頭有點鬼。倘若錢佐對著我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我反而能坦然面對，但現在的錢佐，平靜又深情，讓我總是不知如何面對。
樂游原上清秋節，
錢佐忽然訕訕地看了我一眼，苦笑道：「朕便和這秦女一樣，明知道你心裡頭沒有朕，但卻始終相信你會回心轉意，你終有一天會讓朕走進你的心裏……」
錢佐這說話的口氣，就好像自己是那個秦女一般，我一時忘了反駁。
「就是你從前唱的，朕憂心國事，睡不著的時候，你便唱給朕聽的。」錢佐笑呵呵地看著我，飽含深情。
當我對欣欣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才驀地想到了
和-圖-書自己心中的打算。就像葯一樣，既然已經煎了，我便順理成章的接受。我慘然一笑，說道，「那女子的丈夫生死不知，女子成日里魂不守舍的，又有什麼幸福可言？」
錢佐卻並不理會，而是蒼涼地笑了笑，「這首曲子是李白所作，你告訴過朕，李白游至秦地，遇到一女子在家門口祈盼她丈夫歸來，於是李白有感而發所做的。那女子的丈夫出了遠門，離她而去，便再沒回來。那女子便每日坐在家門口望著路口，從春天等到秋天，又從秋天等到春天，年復一年……」
音塵絕，
可是錢佐卻搖了搖頭，他呼了一口氣，幽幽道：「照朕說來，卻不盡然。因為那女子心裡頭一心一意想著她丈夫明天會回來，她心裡頭有著這念想，才能活下去。說不定，她的丈夫早已經身故，或許在外鄉另娶她人，但在這秦女的心中，她的丈夫卻一直都在回家的路上……」
只因為錢佐愛的是戴悠夢，而我只是個替身，那麼他對我的好，卻不是為了孩子又是為了什麼？現在身份被他拆穿，我還能假裝下去么？
一連五日，錢佐都沒有來坤寧宮，之前說的要恢復我皇后的事也好像沒了動靜。坤寧宮裡一如既往的平靜。
之前我怒罵錢佐，說他對我虛情假意只是為了腹中的孩子，原本還是些意氣的話，可現在看來，卻是的的確確的事實了。
「朕和戴悠夢自幼就認得，戴悠夢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會什麼，懂得什麼，朕都知道。」
我聽著他如同一個歷經滄桑的老人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心裏卻如同寒冰，他說：「悠夢，你說那女子幸福與否？」
他這話說得倒好像我多想了什麼似的。
我一時之間忘了掙扎，任由他順
ｍ•ｈetｕbｏｏｋ•cｏｍ•com手把我輕輕推倒，我的頭枕在他的胳膊下。
我心裏不禁有些空蕩蕩的。是的，他的病好了，但他也把我識穿了。從此我不是戴悠夢，可是他的心呢？還和李白詞中的秦女一樣依舊祈盼著戴悠夢的愛吧。
簫聲咽，
年年柳色，
「朕又不做什麼。」他說著這句話的時候，還不忘用眼睛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直看得我心裏發毛。
當然不同，我和戴悠夢，只是有著同一副皮囊罷了。
錢佐款款道：「你唱那首曲子給朕聽吧。」
他說完，望著我，那雙眸子波瀾不驚，卻又好像蘊含了綿延不絕的情意。我的心怦怦跳，快要跳出嗓子眼，但不知為何卻不願承認，我說：「我是的，我只是失憶了。」
我翻了翻白眼，「我懷孕了。」說到這幾個字，卻覺得兩頰發燒，只怕早已經緋紅一片了。真不知道錢佐是不是故意逗我說這兩個字的。
秦樓月，
我沒來由地心裏一涼，正要說話，卻聽錢佐說道：「哦，對了，朕忘記你不記得怎麼唱，這回就讓朕唱給你聽罷。」
「哪一首？」我瞵視著他，總覺得錢佐太不對勁了。
是啊，原來，我內心深處始終沒有擺脫掉他與她的愛。
當錢佐的身影消失在坤寧宮外的時候，我還沉浸在剛才的那句話當中。錢佐說，我不是戴悠夢。
欣欣怯怯地走進來，「娘娘，那個葯，您還喝不喝？」她問得小心謹慎，深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我。
我怕錢佐一旦明白我不是戴悠夢，我便不能理直氣壯地在他面前叫囂，他和她的青梅竹馬，他和她的深仇大恨，他和她的愛恨情仇，便再與我無關，我只能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wｗw.hｅtｕboｏk•com.ｃoｍ遊離在事外。
我支撐著要起來，卻被他一把按住，他呼出熱熱的氣息吹在我的臉上，一直燙到我心底，「就這樣睡吧。」
我也終於知道自己怕什麼了。
西風殘照，
可是這念頭只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又好像與我無關一樣，收了回去。
「我身上哪一塊不是戴悠夢的？」我有些心虛，他終於還是說出來了。我連慕容楚風都沒有瞞住，又怎麼能瞞得住錢佐呢？原來的錢佐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他一廂情願地用自己的恨來愛著戴悠夢，他從來沒有正眼看我，從來不願冷靜地聽我說話。可是現在，一旦他平靜下來，很快就發現了我和戴悠夢的不同。
錢佐把我腦後的玉枕推開，溫柔地說道：「枕著朕的手睡吧，往日都這樣的。」我怔怔地望著他，茫然地把頭靠下，他用手把我的頭往他的臂彎里環了環，冬日窩在他的懷裡，是那樣的暖和。
他不由分說，忽而鼻子發音，哼了起來。
身旁忽然多了一個男人睡下，我的心開始突突跳個不停。我說：「你睡覺不是要侍寢的么？我把欣欣叫進來吧。」
灞陵傷別。
但是錢佐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甚至不動聲色地對欣欣說道：「朕今晚就睡在這裏。」
「我死了？」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錢佐的聲線本是純厚低沉，如今輕哼起這樣的曲子，只覺得頗有幾分怪異，但那曲調中宛轉流淌的幽怨卻更加凸顯出來，令人彷彿聽到了曲中那若斷若續的悲咽簫聲，看到了那若明若幽的凄清月色，好不荒涼，好不凄冷。
我不置可否。脫了鞋，往床邊坐著，「我要睡了。」
欣欣把葯端來的時候，黑乎乎的藥液看起來就像是地獄的色彩，我和著淚把這碗葯吞下了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