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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貴嬪忽然笑了，「毓郎，我為你跳支舞吧。這……應該是雁歸最後一次為你跳舞了。」她旁若無人地鬆開了束髮的簪子，烏黑的長發滑落下來，她勉力支撐著自己站直了身體，長發環腰，頭上的珠兒玉墜叮咚作響，宛若鈴聲。

「雁歸！」宇文毓伸手去攬她，沒有什麼比眼睜睜地看著心上人在面前死去更殘忍了。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周圍鴉雀無聲，只餘下雁貴嬪一個人低低地抽泣聲中夾著笑，「毓郎，你沒事就好！」

其他所有人聽了此言無不噤聲，宇文護照例以他的強硬高壓一下子就讓所有人再度淪陷，只有立在中央的老將軍李弼，知道自己的死無可避免，不由放聲狂笑起來，「好，好，我終不得善終，宇文護，且看你能張狂到幾時！」

宇文毓一怔，他本抱著慷慨赴死之心，剛才那一番說話，何等激昂，可原來自己並沒有中毒，那麼剛才他那樣一番遺詔說出來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我瞬間也領悟過來，斜了那小太監一眼，他的臉上掛著理所當然的表情。宇文護也淡漠地說了一聲，「這天下最毒的毒藥，可不是只有施毒之人親自體會才有說服力么？」

他冷笑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不讓御醫上前，是因為皇上根本就沒有中毒，又何須御醫檢查？」

「毓郎！」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帶了些許調侃的意味ｈｔｔｐs://ｗｗｗ.ｈet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oｍ，只是強弩之末的他，有氣無力說出這些話來，卻是讓人無論如何都笑不起來。我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什麼良木，什麼絆腳石？這是他的真心話嗎？

「別說了，雁歸，讓御醫看看你。」宇文毓不忍去瞧雁貴嬪的表情，正要傳喚御醫，雁貴嬪則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必了！自我開始鑽研毒藥起，我就知道這是種什麼毒。毓郎，我只想和你多待一會兒。自從，自從你進了宮，當了天王，我們就再沒有這樣在一起，你再沒有這樣抱過我了。」

不，不，他這麼說是想讓我心存愧疚吧？他想在他死後，還讓我心底不痛快！我才不會不痛快呢，他的生死與我何干？我並不虧欠他什麼。他與我而言，也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太祖誓願未敢忘，陛下請放心！」

我暗地裡鬆了一口氣，沒想到身後的這個小太監，竟然能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速度調換酒杯，足見是個深藏不露的人。我只當宇文護今日根本就無暇顧及我，卻不曾想，原來他在我的身邊放了一個這樣厲害的人物，雖是不合時宜，我的心裡頭還是再度湧起一股暖流。

太醫已經走上前來，想要給宇文毓診治，還沒有靠近，就被宇文護冷聲喝止，竟不讓他醫治。宇和圖書文護此舉，頓時激怒了台下一老臣，他上前一步，立在中央，指著宇文護道：「宇文護，你豺狼成性！眾目睽睽之下，要弒君奪嫡不成！」

我愕然地看見他的手把雁貴嬪的雙指架住，只是因為武功被廢，他的手也因為無力而顫抖著，雁貴嬪有些絕望地看向宇文毓，是她存了殺我之心，宇文毓才會中毒。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宇文毓在喝了我那杯毒酒之後，還是再度出手相救。

宇文護眼中的冷芒落在他的身上，他款款說道：「李弼，我素來以為你是一個復性沉雄，有深識之人，只當你能善始善終。看來，我看錯人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禁愣住了。就連雁貴嬪也停止了哭泣，轉而望向宇文毓，但她旋即又搖了搖頭。她親手下的毒，她親眼見到宇文毓把毒酒喝下，為什麼宇文護要睜著眼說瞎話？

「陛下，吾等願護大周天下！」

只是，剛才那個強出頭的老臣，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

他的聲音在午夜空空的徘徊，剛才還有些群情激昂的眾人，在得知宇文毓沒有中毒后，都有些懵了。以至於宇文護問出這一句話來，所有人一下子偃旗息鼓了。於是，壓抑的氣氛瞬間壓倒了他們的慷慨，陰霾繼續籠罩上空，那惴惴不安的情緒重新來襲。

一霎時，響應者眾，滿朝的官員，盡有半數都有些情和圖書緒激動。

我以為這一次定然是死定了，哪知道那陣疾風還是在我的面門前停住，我驀地睜開眼，正準備向宇文護報以感謝，卻意外地對上了宇文毓漆黑的雙眸。

她支撐著自己，不讓自己倒下，她是一個愛乾淨的人，灰塵粘在了她的裙褶上，令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她伸手摩挲了一下宇文毓的臉龐，「毓郎，別為我難過，原本……我做這些事，就是活不了的。我只是有些……有些遺憾……」

原來，所謂的調換，是把我的酒杯和雁貴嬪的酒杯調換了一下。宇文毓沒有喝下毒酒，下毒的雁貴嬪卻將這無葯可解的毒酒灌入了自己的口中。

宇文護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這才緩緩地站了起來，「弒君的人是誰？難道是我嗎？」他的聲音猶如一道出鞘利劍，頓時就讓喧鬧歸於寂靜。

然而，我別過臉去，心底卻生出一股絕望的感覺，我望向宇文護，眼睛裡頭已經帶了一絲祈求，「大冢宰……」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麼，作為宇文毓口中的「國之豺狼」，他又能施以什麼援手？此時的我顯然已經有點模糊不清了。

這樣的宇文護好像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殺戮的味道，明明沒有任何流血事件發生，我卻只覺得胃部翻騰，有一種強烈的血腥氣填滿我的胸，好像馬上要發生什麼。　忽然，雁貴嬪的身子像蒲柳一樣，飄蕩落地，宇文毓伸手去扶她ｈｔｔｐs://ｗｗw•ｈｅｔｕｂook.com.ｃｏｍ，他驀地意識到什麼，抬起眼看向我之前座位前的桌案，聲音已經有些顫抖，「那換下的酒杯呢？」

這一句話從我的宿敵宇文毓的口中說出來，實在是讓我覺得彆扭，讓我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如果說剛才宇文毓替我喝下毒酒，是因為他一心赴死，那麼現在，他又為何要出手相救，「為什麼要救我？」

不幸中的萬幸，宇文毓為了大局並沒有點出宇文護的姓名，亦沒有說傳位於誰，否則宇文護勢必要再生出一陣血雨腥風來。

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宇文護冷哼了一聲，又看向中央剛才面叱他的老臣，「剛才是你說我豺狼成性嗎？在座諸位，也是這般想法么？」

她雖沒有明說，我卻也知道她的遺憾就是沒有親手殺了我。

他朗聲道：「襄平李弼，乃是逆賊趙貴舊黨，皇上念及舊情，多加隱恤，奈何李弼狂妄無狀，散布謠言于朝堂之上，惑亂朝堂，實在是大逆不道，按律當斬，其子女皆遠配邊疆，永世不可放免。」

是他救了我？

於是有些良心未泯的老臣終於挺身而出，「快救陛下！」

我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這杯毒酒一直都在我手上，若說置換，那除非是雁貴嬪在給我倒酒的那一瞬間，才有機會調換。

宇文護淡淡地指了指我座位後站著的太監，「毒酒早就被置換了。皇上根本就沒喝。」

只是，宇文護無暇顧及我，ｈｔｔｐs://wｗｗ•hetuｂooｋ•ｃｏｍ•cｏm他淡淡地再度掃視了一遍全場，轉而看向宇文毓，畢恭畢敬地朝他作了一揖，「皇上有上天庇佑，自然不會有事。皇上定然能看到我大周黎庶豐足，九州統一的一天。是了，方才皇上說國有豺狼？不知這豺狼是誰？」

此時的宇文護正漠然地凝視著下邊騷動的人群，那一般眾臣在聽了宇文毓的遺詔后，多少都有些激動，這其中有不少老臣是跟隨宇文泰打天下的，宇文泰的子嗣一個接一個的暴斃，多少還是觸動了他們內心柔軟的一面。

我聽他的笑聲，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身旁宇文毓的瞳孔則驀地收緊，他惡狠狠地瞪向宇文護，「你非要趕盡殺絕嗎？」

宇文護故意按捺著不說，任由宇文毓說出遺詔，便是要看看他說些什麼，看看底下的那些大臣們都會給怎樣的反應。

宇文毓輕輕一笑，「雁歸她要傷你，我自然要救你。這兩日朕便在想，阮陌，我和你之間的恩怨是不是勉強算兩清了。如果已經兩清了，那就說什麼也不能再欠你。朕雖做不成你的良木，但無論如何，也不想做你絆腳的石頭。」

宇文毓不禁潸然淚下。

他的控訴是多麼地蒼白無力，此情此景是何其的相似，我不由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宇文毓要救元胡摩而不得，和宇文護翻臉的情景，那時的宇文護眼眸裡頭滿是殺意，就和現在一樣，是一頭嗜血的獅子。

宇文毓沖她搖了搖頭，「別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