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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殤

作者: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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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前世幕幕

番外之前世幕幕

即便是傷,青衣姑娘的眉眼中依然透出明亮的笑意。
然而,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神君的傾慕,似水流浩渺的江中一片孤葉,思而不見,求而不得。
可是付出了所有,付出了一切的一切,甚至阻去下界捉拿她的天兵天將,攔下天帝的殺令,而湮蘭屬於自己的,永遠只是一小部分。
湮蘭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用力拍了拍蘇慕水的胸,口中笑道:「就知道你最夠兄弟了!」隨後,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千萬不要被碧水知道我找你來討酒喝……」
說什麼遠離塵囂,隱退三林。
蘇慕水當時看了她一眼,卻見她眼中挑釁的笑容,他恐怕自己再沒見過比她更明亮的笑容,比她更晶亮的眼眸。
「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真是胡說八道!
後者豪氣萬千地舉起了酒罈,笑容粲然道:「試試看呀!」
他……無法執行天帝的命令。
那樣,就等於背叛了天帝,背叛了自己從來的信仰。
「什麼心性甚穩,分明是薄情寡義的主兒,偏要裝點得輝煌。來日成就不凡又有何用?還抵不過我手中美酒一盅!」
仙氣裊裊,草木靈秀。
他對她,就這麼無足輕重嗎?
無數個飄忽的白影穿過湮蘭的身體,驚鴻一瞥中,它們的面目雖然模糊,神色卻無比清晰映入眼瞳,或憤怒、或猙獰、或恐懼、或絕望,眼前偶爾掠過的迷茫模樣,在她靈魂撕開了一道裂痕,驚得湮蘭心口一陣陣撕裂的抽痛。
不等他回答,她仰頭喝光最後一滴酒汁,胡亂一抹。
來晚了,就只剩下荒蕪一片廢墟,黑煙裊裊,她心中一陣陣抽痛,眼淚一滴滴淌下:「蘇慕水,你不要再作孽了!你出來呀!」聲嘶力竭地仰天大吼。
蘇慕水最終與湮蘭成雙成對,雖然湮蘭好管閑事,但蘇慕水也能耐著性子隨她。
「傻瓜!」
湮蘭悲戚的聲音,穿雲裂石,她驀然震出長劍,捂著胸口汩汩流血的傷處,終於化作一道流光,卻在南天門處,力有不支,化作了大石攔在南天門。
乾涸的淚,在臉頰竟有了刀鋒似的銳意。
縱是犯下天規又如何,只要有這樣一位性情至真的小石君相伴,有何不可。
歡喜的湮蘭,悲傷的湮蘭,憤怒的湮蘭,絕望的湮蘭。
她湮蘭仙君從來是豪情恣意的性子,若是被碧水君知道她和天宮其他女仙一般,也貪著果兒酒的芬芳甜蜜,一定會被笑死。
她的絕望,他為她擷取希望與陽光。
「主上息怒,湮蘭仙君興起則來,興敗則去。她從來是天界最不受拘束的主兒,我們法力微薄,實在無法窺知她的行蹤。」
天帝令牌被毀的事,到底紙包不住火,很快傳入天帝耳中。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看見她的笑容,蘇慕水可以忍受這一切的背離。
蘇慕水袖底的拳,不知不覺握緊了,他心中暗道:天讖台自有護命守神,怎麼會這麼容易被魔君攻破呢?護命守神的秘密除了極少數的上仙與神君,並無人知。
被喚為蘇慕水的白衣男子聽見聲音,溫潤的眼眸掠過一分欣喜的光芒,當即起身迎去:「湮蘭,是你來找我嗎?」
以區區石君的法力,竟妄想抵禦魔君的進攻,蘇慕水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
「……」一個乾瘦的老婦尖叫一聲,忽然一躍而起,尖叫著衝出了村子。在她身邊,那個抱著孩子的母親木然地盯著天上的白日,壓根沒有理會又一個瘋狂的老人,無聲無息的瘟疫讓她失去了憐憫的能力。
分明那是與自己無關的事,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湮蘭在群仙宴上說的話:「……只要我看見了,就不會袖手旁觀。哪怕以卵擊石,只要能救任何一條性善的生靈——我不管對方是人、是妖、是魔www.hetubook.com.com……我都會救!」
墓流仙境,微雨朦朦。
那時,他不討厭湮蘭,卻也絕稱不上喜歡——那麼一個平淡無奇的石君。他不信什麼「肝腦塗地」的話,什麼人會為了別人,肝腦塗地?
……
說什麼三生三世,情緣早定。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當日,琉璃宮中,君顏大怒——
琉璃宮丹楹刻桷,萬頃琉璃,俊秀文氣的白衣男子在大殿中手執一卷詩經。在他身側,兩排秀氣的黑衣少年手執象牙笏,各自含首斂聲。
其他仙君紛紛保命為大,這個湮蘭,真的不要命了嗎?
再然後的事,似乎毫無懸念。
從她背離的那時起,他就只叫她湮蘭石君。
百姓們在哀號,在呻|吟:「又去了一個,這日子沒法兒活了!」
「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直到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對湮蘭的感情,竟超出了自己所能想象的全部。
她哭著大喊:「蘇慕水,我跟你走,我們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了,好不好!」凄厲的哭聲,在風中支離破碎。
母親抱著懷中哇哇大哭的孩子,連安撫的能力都沒有。大地轟然大動,地上龜裂出無數的黑縫。
她一直知道天帝不容她,可是她從沒想過,與自己朝夕相處的蘇慕水,接近她原來只是為了這樣殺掉自己,他利用她,他一直在利用她!
回答她的,只有呼嘯風聲和嬰兒的哭聲。
想到這兒,蘇慕水心中驟然一痛。
「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
廢墟中,燒焦的房子,破爛的瓦礫,偌大個村子,卻僅有三三兩兩的人在一起。人們的臉上寫滿了悲苦,地上躺著一具具屍體,當破舊的屋頂掉落鬆動的瓦礫與灰塵時,「轟」的一聲,那些屍體上飛出無數的蒼蠅。
可是,湮蘭一句話,就可以把他打入無底深淵,她說:「天下間的百姓怎麼辦?」湮蘭的心裏,排第一位的是天下,第二位的才是自己。
那一瞬,蘇慕水有一種窒息至死的感覺。
「心之憂矣,其誰知之?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夕。
可後來,諸仙君紛紛醉去。
曾經風華絕代,龍章鳳姿的辟邪神君,如今孤獨的背影,帶著幾分落寞。
聲音漸遠,兩位小仙侍端著花果飄然離去。
一連許久,他終於輕聲道:「如果天讖台上遭遇天劫的是我,你也會毫不猶豫地為我拔劍嗎?」細密的雨珠悠悠飄落,湮蘭頷首,握緊了手中的寒光劍。
話音落下,只見蘇慕水化作人形,手中的寶劍直直貫穿湮蘭的胸膛。
的確,這偌大天宮,沒有人了解湮蘭仙君。
他喜歡湮蘭看著自己,看見她眼中倒映著自己的模樣,總會讓他心生一種說不出的歡喜與滿足,只覺就這樣一直下去,多好。
她太相信蘇慕水了,相信他是一個心思澄澈的男子,她不信他真會化身邪魔。可是,這一次,她錯得徹底。
她的憤怒,他伴她撫平傷痛不平。
可湮蘭大著舌頭說出下一句話,卻讓他嘴角忍不住抽動起來。
即便是天規如此,禁著仙君們傾慕凡情,可如今此一時也彼一時。主上若是不快活,連帶著他們也要遭殃。仙侍們心中如意算盤撥拉得噼里啪啦。
蘇慕水發現自己好像越來越喜歡湮蘭。
蘇慕水眉目間戾色驟現,寒聲斥道:「連她何時離去都不知道,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只有湮蘭還抱著酒缸,笑眯眯地喝著。
他選擇了化作辟邪!
蘇慕水從不是樂善者,辟邪的血在脈搏中暴戾地流動。
「嗚——」
湮蘭道:「你……就是那個被天界諸君嘖嘖稱讚的辟邪神君呀……他們說你心性甚穩,來日成就,必然非同小可。可依我看,未必!」
她的歡喜,他陪她分享。
黑衣少年們齊齊下拜,一個看來沉穩些的高和圖書聲道:「主上,這凡間思慕春情的句子,有違天規。若是被日夜遊神聽去,上報天帝,與主上十分不利。」
眾仙侍齊齊驚呼:「神君,您的手。」
尺戈剛要說些什麼,卻驚訝地看見,主上手中的御賜令牌,竟然被他揚手化作一堆碎末,流沙似的粉末風揚在空中,眾人只覺喉間狠狠一窒——
他對她下殺手,真對她下了殺手……
「主上……」
仙侍們戰戰兢兢,斂聲閉氣,不敢多說一句。
這事兒,好在除了琉璃宮,沒被其他女仙們知曉。
蘇慕水喜歡在這裏拂琴,竹林清濤,雨露從眉睫掃過。
破舊的村落,嬰兒的哭聲破開了周遭的悶熱與窒息感,湮蘭趕到的時候,卻看見周圍的景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倒退開來。
這個認知,讓湮蘭心底生出了不盡的怨念。
「蘇慕水,住手呀!不要再造殺孽了!」
當青衣姑娘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眼前時,蘇慕水眼神倏然如熄滅的火焰,暗淡無光。緊接著,就聽著一聲驚天的長嘯。
蘇慕水喃喃念著這兩句,烏潤的眸中忽然流露出一絲悲哀,他的掌心倏然握緊了一壇酒,那是他沒來得及拿給湮蘭的果兒酒。
他猶在深思,湮蘭卻自問自答,高聲笑道:「沒有仙君會來的,神君!上界講究著因果循環,那些仙君——」她手指地上歪歪倒倒醉成一圈的仙君們,嘴角扯出個笑,「他們是不會救您的!」
蘇慕水喜歡湮蘭,但絕沒到背天棄地的地步。
騙人的!
直到有一天,湮蘭酒醉的話兒竟不幸應驗。
他當時真有一瞬的恍惚,連東海龍宮最燦爛的夜明珠,也沒她的眼眸燦亮奪目。
腦海中,忽然浮現天帝的諭旨。
幽暗的竹林,蘇慕水孤凄的身影映襯一彎殘月。
就在這時,琉璃宮金光大盛,一列金甲神人憑空降臨,見到蘇慕水,眾神人齊齊上前,高聲道:「辟邪神君蘇慕水,天帝有旨,湮蘭不顧因果輪迴,有違天規,特令你下界捉拿石君湮蘭……」
這日,蘇慕水在絕望之中,陰暗的魔意在不知不覺中滋生。
他接住昏迷的湮蘭,渡了仙氣給她,然後頭也不回地離了天讖台。
無數的蒼蠅從腐爛流膿的屍體上飛出,驚惶地飛離村子。
這一次,沒有任何緣由的。
否則,就算天帝不治主上一個思慕凡情的罪名,天上那些傾慕主上許久的女仙們也該哭倒南天門,淚淹琉璃宮了。
蘇慕水攏著眉,任由尖銳的棱刺破自己的掌心,鮮血肆流,卻似乎感覺不到一分的疼痛,只是抿唇看著地上流淌的酒汁,唇角扯出一抹淡笑。
「要我說,咱們主上真可憐!」
蘇慕水知道自己酒量很好,他根本沒把這個小石仙放在眼裡。即便湮蘭拼酒贏了,在他眼中,這也不過是一個酒量頗好的小仙罷了。
她愧蘇慕水的太多,她找到了害死妹妹的妖魔,那個妖魔是不周山最強大的妖魔。這一次,不是騙他,真的,她真的很快就回來了。
隨手扯過一片祥雲,湮蘭握著手中的寒光寶劍,趕赴下界。
「心之憂矣,我歌且謠。
他說:「湮蘭石君,只要你離開,我便毀了你守護的一切。」聲音從齒間一字字蹦出,似決然的誓言,帶著說不出的陰鬱與冷戾。
話音未落,蘇慕水的面色沉了沉。
如果就這麼一直下去,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主上!」
酒勁上來,湮蘭醉得厲害。
可是越是相處,越是迷茫。
湮蘭聞言回頭,她覺得自己的心狠狠地抽了一抽。
魔君攻破了白虎戰將的防線,眼見即將破了天讖台。
湮蘭笑而不答,隨手取了髮髻間的銀釵,擊節長歌——
就在這時,宮外忽然飄來一朵祥雲,很快祥雲在琉璃殿中停下。隨著一個清越的女聲,從祥雲上躍下一個身著青衣的姑娘,hetubook.com.com她五官尋常,貌不驚人,然而眼角流轉著幾分傲氣,竟讓她顯得清秀爽利。
她以此回答了自己的提問,他聽著她酒醉后的歌聲,悄悄離席。
諸仙君灌她的酒,勢必要灌醉她,可她渾然不在意,只是一盅接著一盅大口乾去。他好笑地把玩著手中琉璃盞,斜眼看她,不屑一顧。
他只是不甘,不甘湮蘭與碧水毫不避嫌,竟看不見自己的存在。他肆意妄為,只想下界,無拘無束地,與湮蘭好好地相處一段時日。
如今天界,與修羅征戰不休。
後來,他從其他仙君口中輾轉得知了湮蘭的身世,這才知她曾經有一個妹妹被妖魔所害,當時分明有人可以救她,可是大家都懼怕妖魔,卻不知那個害命的妖魔,早已命脈懨懨。他心中一切的疑惑在一瞬解開了,他笑,難怪了。
也不知那湮蘭仙君到底有怎樣的好處,貌不驚人,豪情卻不輸男子。她不過與主上喝過一回酒,痛飲三千觴,主上竟對她從此傾心。
天下最不般配的一對,不遑于這二位了!
可兩排文秀少年聽到句子,面色皆是慘白一片。
她茫然地站在空蕩蕩的大地上,北風呼嘯著刮過她身上的長衫:「神君,你在哪裡,不要!不要傷害這些無辜的人!」
蘇慕水信她!
長劍撕裂胸膛的時候,她看著他,滿眼的不可置信。
他們曾約好生死不離,曾約好攜手共老。
……
風,徐徐拂過他額角垂落的髮絲。
「也許您以為我區區一介石君,橫豎敵不過魔君,更不可能救您。但是,只要我看見了,就不會袖手旁觀。哪怕以卵擊石,只要能救任何一條性善的生靈——我不管對方是人、是妖、是魔,還是這些明裡暗裡要看我笑話的仙君們,我都會救!」
他唇角扯開一抹淺笑,對湮蘭笑道:「還能喝嗎?」
三思?
不管是怎樣的湮蘭,他都要,一個人擁有,一個人分享。
她眼眸燦亮如寒星,眸中閃爍的光芒,似瞭然一切,又似懵懵懂懂,一時讓他微微發怔。就見湮蘭抿唇一笑,淡淡道:「神君,您那麼厲害……若是有一日,魔君攻上天界,而您又是歷劫之時,您說,誰會來救您?」
她駐足低頭,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輕聲商量:「慕水,等我好嗎?等我為妹妹報完仇,我們就離開,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笑,並不驚奇。
蘇慕水不知其中彎彎道道,面色已然沉下:「你既是怕,何必要來。」
凡間動亂,妖魔肆虐。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蘇慕水幾次勸告湮蘭離去未果。
她抱劍,道:「多謝神君救命之恩。」
他嫉,嫉她與碧水君相交甚密。
「嗚哇,哇——哇——」
湮蘭回頭四顧一下,似怕被人發現一般,見四下除了蘇慕水的黑衣仙侍,並無旁人,這才神秘兮兮湊過半邊腦袋,小聲道:「對呀,你宮裡釀的果兒酒,最好喝了。我自打上回喝過一次,就一直念念不忘,你現在還有嗎?」
「可不是嘛,那位仙君又沒臉蛋又沒身材的,一天砍砍殺殺的,不求修身養性,哪有個上位仙君的模樣。真不知主上到底看中了她哪一點!」
「喂,蘇慕水!」
兩人的觀念背道而馳,摩擦越來越大。
眼眸燦亮的湮蘭,渾身浴血的湮蘭,善良堅忍的湮蘭……小石君。
比身上的疼,更疼痛的,是心中的痛。這一瞬,湮蘭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被自己最愛的人殺死,心……原來是絕望似的窒息,瞬間碎裂。
琉璃宮,眾仙侍背後嚼著舌根,說他是從群仙宴對湮蘭生出了歡喜。
他眸中倏地挑過一點亮光,纖長的五指陡然按弦。餘音不絕中,一個青衣姑娘按著胸口的傷,從一旁的竹林中握劍而出。
說這話時,蘇慕水覺著自己心中升起被揪痛的感覺。
和圖書湮蘭石君,你守護的,原來是這麼不堪一擊。」蘇慕水的聲音冰冷傳入耳中,湮蘭陡然間失去了一切的力氣,蘇慕水冷峻的瞳眸中掠過一分不屑,淡淡道,「你既執迷,便讓千萬生靈殉葬吧!」
白衣男子溫潤似水的眸光停在某一頁,他似乎想到些什麼,烏潤的瞳人泛出了清淺的笑意,輕聲讀出了句子。
一路而去的村鎮,屍橫遍野。
她晚了,每次總比蘇慕水晚上一步。
按說,他聲音低沉而悅耳,分外清雅。
如果湮蘭的心再細一點,就會聽出蘇慕水聲音中淡淡的哀傷。
「……」
白衣男子脾氣頗好,嘴角翹起一個淡淡的笑,不應不答。
長劍還埋在胸腔,湮蘭狂笑著,驀然仰天長嘯,口中噴出好大一口鮮血,凄聲道:「蘇慕水,你要殺我,遠有比現在這樣更好的方法。為什麼讓我喜歡上你,卻發現這一切全是假的?蘇慕水,我恨你!」
竹林風徐,綠映白衣。
尺戈等諸仙侍以為神君會抗命,誰知蘇慕水只是淡淡點頭,神情漠然地接下天帝諭旨:「本君知道了,諸位請回吧。」
「湮蘭石君,你喝多了。」他淡淡發話,暗暗捏緊了手中杯盞。他不叫湮蘭的封號,偏偏叫她石君,可見他已不快。
那日群仙小聚,他原本根本沒注意到那個眉目張揚的小石仙。
天上的日子素來無趣。
這些年來征戰八方,她與碧水的關係是摯交好友,也是競爭的對手。碧水向來瞧不起女子,認為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即便是鏟妖除魔也不起作用。湮蘭好面子,自然不願被碧水知道。
「喂喂……蘇慕水,不會吧,你這樣就走了,那果兒酒呢……」湮蘭急得直跳腳,但見那襲纖塵不染的白衣拂袖離去,衣角一閃,再不見人影。
他常常看著湮蘭出神,分明平淡無奇的容顏,他卻怎麼也看不厭似的。
她的悲傷,他給她肩膀依靠。
她湮蘭大人有大度,不與他計較。
說什麼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他淡聲道:「不過一介小小碧水君,你還怕他知道?」
三思何用?
少年仙侍們看著主上面色,當即心中如秋風掃過,打著一陣哆嗦,多希望眼下這位湮蘭仙君是個知情識趣的主兒,也省得主上心下不悅。
天界誰不知天讖台破,天下大劫。所有仙君紛紛逃命,只有她一人一劍,勢單力薄地阻著魔君。有仙君勸她離開,她雖力微,卻咬牙扛下那些傷害,固執地不願離開。他在暗處,看見她渾身浴血的模樣。
就見這青衣姑娘笑顏粲然,涎著臉道:「當然怕,豈能不怕。」
「園有桃,其實之餚。
蘇慕水陰鬱地抬頭,輕輕道:「你說過多少個最後一次,湮蘭石君,我不信你了。」他稱她為湮蘭石君,是哀莫大於心死。
這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
她口中肆無忌憚的話,讓蘇慕水面色烏青一片。
他倏然起身,身後傳來貼身仙童尺戈焦急的聲音:「神君不可,打開散星鎖,乃是私自下凡,還望神君三思!」
可湮蘭偏是個直腸子,她可聽不出蘇慕水話中有話。
湮蘭猶豫了一下,說了一句「等我」,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神君的報復,在進行……
神獸的殺意忽然間暗了暗,僅一瞬,卻立刻暴漲如虹,蘇慕水輕聲道:「晚了,湮蘭石君,我們回不去了。」
……生靈,塗炭。
「嗚哇——」
白衣似雪的蘇慕水捏碎了寶座上的琉璃扶手,燦亮的琉璃破碎一地,在金碧輝煌的宮燈下閃閃發亮。
這讓他對她產生了些許好奇。
修身養性又有何用,在天界,循規蹈矩的神君多得是,卻只有她張揚肆意,讓自己不知不覺,竟然動了凡心。
可是,兩人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卻讓蘇慕水漸漸注意起這個貌不驚人的小石仙。
她凡塵歷練,一人一劍獨對著千萬邪魔,和-圖-書可是身邊為何總多出一個碧水君?只是來他的琉璃宮不足半日,又匆匆離去。
湮蘭抹乾眼淚,慌忙朝聲音發出的地方跑去。
他氣,氣她不知自己心事。
然而,他們不知湮蘭是不是知情識趣兒,卻發現她真真是個缺根弦的主兒。
他當日毀了天帝令牌,只因他沒有理清自己對湮蘭的喜歡到底到何種地步。蘇慕水不是個良善之輩。哪怕看似純良,如清澈淺水,但你永遠也不知道,幾可見底的水波竟有多深。
風聲凄厲,遠古神獸的吼聲從風中傳來,強者巨大的威壓逼迫而來。
嬰兒大哭著,那聲音是從……不遠處,那個村子里傳來的。
宮中氣氛沉寂如死,天光似收斂成一點寒芒,分分寸寸逼仄在蘇慕水原本清潤的瞳眸里,折射出犀利雪亮的光華。
終於有一天,神君的嫉意與怒意爆發了。
如今她做的,不正是以卵擊石的事兒。
那襲白衣,纖塵不染。
遠古的神獸離著下一個村子越來越近,死亡的窒息在逼近。
蘇慕水手中提著的酒缸,掌心倏然一個使力,酒缸竟生生被他捏碎,酒汁飛濺而出。
可是,被血腥的死亡沖昏頭腦的湮蘭沒有察覺到,她怒道:「蘇慕水,你要殺就殺我,不要為難別人!」
湮蘭對凡情,永遠少了一根筋。
都是騙人的!
不配,不配!
湮蘭當時已有了三分醉意,口中笑道:「神君蘇慕水,我聽說過你!」
眾仙侍大驚,剛要開口,蘇慕水冷眸掠去,大家紛紛閉嘴。
他從群仙宴上悄然離去,仙氣裊裊的後花園,桃園抽枝,他想起剛才湮蘭所唱,心中不知怎麼,對湮蘭仙君的厭惡,褪去不少。
那天,他手中控一張琴,對一壺酒,一溪雲。
他越來越討厭碧水君,越來越厭惡佔據湮蘭注意力的那些人。
北風帶著陰涼的戾氣,撲在她的面頰,激得湮蘭冷不丁一個激靈。
她淚流滿面,沒人發現,蘇慕水垂下手時,抓住刀刃的手掌深深刻入骨肉,鮮血不停地流淌,他眼中滑落一滴晶瑩。
蘇慕水只覺心中一塊堅冰在不知不覺中融化,尚未反應過來,指間流竄著的火星,驟然化作了一條火龍直攻魔君而去。
湮蘭離去,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潑墨般的黑暗。
再也,來不及了。
湮蘭倏地站起,御劍而行,匆忙追逐著神獸的蹤跡,那是蘇慕水!除了蘇慕水,沒有任何神獸有那樣的氣勢。追逐著,神獸的怒吼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大地隱約搖晃,震得廢舊的房屋再次抖落無數的瓦礫。
他說:「湮蘭,我時常在想,做個散仙無甚不好。你願觀海,我陪你觀海。你喜音律,我為你控琴。你若要飲酒,我與你對酌。不管是茶韻禪風,抑對著那一江風月,也不嫌無趣。縱是地老天荒,我們在一起,難道不好?」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眾仙侍無奈嘆息,一時間琉璃宮靜寂如冬水,波瀾無驚。
蘇慕水不答,清潤潤的瞳眸睇向她,彷彿要看破她笑容下的一切。
琉璃宮中,霎時間瀰漫著醉人的甜香。
不過跟他這麼久的少年仙侍們卻知道,自家的主上不回答,不是因為聽進了他們的話,而是在想「執子之手」的另一人。
花叢后,湮蘭掏了掏耳朵,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壓根沒想到兩位小仙侍說的是自己,她心中好笑:原來蘇慕水最近動了凡心,難怪整日陰陽怪氣。
蘇慕水面色慘白一片,他想去追,可已來不及了。
諸仙君並非戰將,對這些漠不關心,修身養性,固本培元,仙家們屏棄了七情六慾,竟失了救福蒼生的使命。
他隱約地察覺出自己紅鸞星動,但是不願理會。
愛如指間沙,他抓得越緊,可是流失的沙粒卻越來越多。流失得越多,他越是惶恐悲傷,越要握緊了五指,想要把自己的珍愛抓得牢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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