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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眼影沉沉

作者:李李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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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混亂不堪

第二十四章 混亂不堪

她母親認真的看著他,累積剩餘的力氣問:「成先生和蕭蕭是什麼關係?」成微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裏面是一對簡單樸素的戒指。他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這是我父母遺留下來的,我時常帶在身上,可是卻從來沒有派上用場。」她母親拉住他的手笑了笑,還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一拍。又拉住趙蕭君的手嘆氣說:「蕭蕭,你要抓住自己的幸福。」趙蕭君覺得除了哭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她現在什麼都分不清,什麼都看不見,到處都是混沌一片,到處都是漆黑一片,連她自己也隱沒了,化為夜色里的一部分。她母親著急起來,急促的喘息起來,催促似的要她答應,連著咳嗽蹦出來一句:「蕭蕭!」然後又是一口鮮血。趙蕭君連忙站起來,不斷點頭,哭喊著叫:「媽,媽,你怎麼了?」成微立即去叫醫生。
可是趙蕭君第二天一大早被通知去醫院的時候,見到的是母親的屍體。那天是六月六日,高考的第一天。醫生告訴她是病人自己拔掉手上的輸液管,發現時搶救已無效。趙蕭君整個人像踩在太空上,漫不著地的,虛浮的可怕,然後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記不起來,整個人砰然倒下,倒下之前,她忽然記起了十歲那一年外婆的病逝,和今天一模一樣。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也這樣就倒在這裏長睡不醒,也跟著去了。
陳喬其倔強的說:「我想這隻跟分數有關,考都已經考完了,再擔心也沒有什麼用。媽,我只是回去看看,馬上就回來,來回不過兩天的時間,什麼都來得及。蕭君她媽媽病的很嚴重,我很擔心她。」錢美芹臉色一變,她現在非常厭惡聽到趙蕭君這個名字,沉著臉說:「喬其,你想惹我生氣是不是?你瞎摻和進去幹什麼?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她是她,你是你,你最好分清楚!你給我老老實實在這裏待著,哪也不許去!」陳喬其看了她一眼,根本不理會,掉頭就走。
良久,她終於抬起頭,看著錢美芹說:「阿姨,我也不想這樣,我最怕面對的就是您和陳叔叔,簡直怕到了骨子裡。」錢美芹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倒是愣住了。趙蕭君正視她的寒冰似的眼睛,凄涼的說:「可是我喜歡他。」
其中一個女生突然說:「陳喬其,你要回家嗎?可是老班剛剛下了通知,明天開班會,通知高考估分以及填志願等具體事項。所有人不得缺席,說有重要事情通知。家長如果能來,最好也一起去。」陳喬其愣了一下,說:「什麼時候下的通知?我怎麼不知道。」眾人忙說:「陳喬其,這麼大的事你也不知道!你從人間蒸發了吧,怎麼活的你!」陳喬其記掛趙蕭君,滿心的煩躁,皺著眉問:「能不能不去?」其中一個男生嬉皮笑臉的說:「陳喬其,你也太扯了吧!你如果敢不去,我們所有人統統視你為偶像。」錢美芹不滿的瞪了陳喬其一眼,對大家笑說:「家長也要去是嗎?那我明天和喬其一塊去。」眾人再笑說了兩句便走了。
錢美芹在後面怒喊:「陳喬其!」陳喬其腳步頓了一頓,並沒有走遠 ,回頭無奈的喊了一聲:「媽!」母子正鬧的不愉快的時候,迎面走來他的幾個同學,先跟錢美芹禮貌的打了招呼,然後拉住他興奮的討論要去哪裡狂歡,嘻嘻哈哈,笑鬧不斷。陳喬其客氣的笑說:「不去了,不去了,你們去吧。」一人笑說:「陳喬其,考都考完了,還不去輕鬆輕鬆?考傻了吧你。」眾人拉住他不放,其中一個又笑說:「陳喬其,你是怕阿姨不同意嗎?」陳喬其不等他母親開口,趕緊說:「不是我不去,我真有事。我馬上要回家一趟。」大家以為他家裡真有什麼事,不好再苦苦相逼,只說:「你這麼急回去幹嗎?你媽不是在這裏嗎?大家同學一場,多難得呀,還不出去聚聚。」陳喬其笑罵:「什麼難得!考完后你們還能飛了不成?還不是都待在北京,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們還不趕緊快玩去!」
趙蕭君像沒聽到一樣,揮手躲開他,喃www.hetubook•com.com喃的說:「我該伏侍我媽用藥了。」留下化成雕像的成微一動不動站在那裡。拖著沉重的腳步推開病房的門,她叫來護士,沒想到主治醫生也跟著過來察看情況。她半跪在床邊,聲音哽咽說:「媽,該用藥了。」捋起母親的袖子,骨瘦如柴,手上全部是一個又一個的針眼,密密麻麻像馬蜂窩。她低著頭不敢看,眼淚像銀河的瀑布垂直而下,卻沒有一點聲息。她母親伸手摸著她的頭髮說:「傻孩子,哭什麼,這有什麼可哭的。」皺著眉似乎疼痛難忍。護士將藥物注射進血管,嘆氣看著她,搖了搖頭,用手捅了捅她。她趕緊擦乾眼淚,哽著氣說:「媽,你好好休息。」藥物里加了安神止痛的成分,她母親很快又閉上眼睛。
趙蕭君站在那裡想到母親,想到自己,看著傷痛的他,忍不住低泣出聲,低低哀鳴:「叔叔!」成微伸手攬住她,緊緊抱在懷裡。陳念先注意到他們手指上的戒指,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趙蕭君垂著頭,哽咽說:「我媽走之前,希望我們在一起,我和成微已經——」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心裏忽然有些恍然,整個人遊離在外,彷彿靠不著邊似的。成微認真的說:「伯父,我會好好照顧蕭君的。」陳念先將他們兩個人的手疊放在一起,然後用力握住。
趙蕭君搖了搖頭,忽然擠出一個笑容——卻有些勉強,慢慢說:「晴川,我已經和成微結婚了。」林晴川嚇的一時失手,手裡的瓷杯「砰」的一聲摔在地上,碎片濺的滿地都是。她看著她怔了許久,然後找來掃把,一下一下將碎片掃成一堆,可是就那樣擱在路中央,再也不管了。轉過頭像思考了很久,懷疑的問:「你是說你結婚了?我沒有聽錯?」她點點頭,低聲說:「我們登記了。」聲音像從隔壁的窗戶隨風傳過來,斷斷續續,語氣里禁不住泄露了一絲的黯然。林晴川似乎還反應不過來,盯著她看了半天,只喃喃的說:「這麼快?」
錢美芹罵:「喬其,你怎麼這麼任性!你難道沒聽老師說嗎?估分填志願甚至比考試還重要,你就不能認真一點?」陳喬其不耐煩的說:「媽,我沒有不認真。只要有答案,估分在哪裡都可以估。填志願有什麼可考慮的,我早就想好了。」錢美芹生氣的說:「喬其,你就這個態度對待高考?年年都有高分落榜的人,我不希望因為你的輕忽而成為其中一人。你們中學雖然不是最好的,可是平均每年也有一百二十人進清華,我希望你能成為其中一人。」
她母親嘆氣:「蕭蕭,你要好好活著。」她卻只是一個勁的抽泣,還拚命壓制自己,幾乎快憋死過去。她母親又說:「我是不中用了,只是放不下你和小木,小木還好,有哥哥姐姐,有父親。可憐你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忽然紅了眼睛,落下眼淚。趙蕭君害怕的哭:「媽,你別說這樣的話。」
很快便舉行了喪事,是由她繼父那邊主辦的。來參加的人基本上和她沒有什麼關係,都是繼父那邊的親戚朋友,對她也不熟悉。現在,她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走了,十歲那一年外婆又走了,現在唯一的母親也走了,天地間只留下孤零零的自己,像空山絕頂上無人走過的石徑,荒煙蔓草,杳無蹤跡,夕陽如血,是如此的空寂荒涼。
自然不會,她只不過因為過度勞累傷痛,暫時暈倒過去罷了。後來的一切總有些模模糊糊,彷彿與己無關似的。成微當天便帶著她到民政局,簽字蓋章,她也是懵懵懂懂的照做了——或許是清醒的也說不定。哎,世上的事情誰說的清呢。
趙蕭君忽然抱住她,嚎啕大哭:「晴川——」,眼淚鼻涕像水龍頭嘩嘩的往下流,滿腔的苦痛和凄惶,凝咽在喉頭,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逐漸消散在淚水裡,剩下的氣水氤氳凝聚在一起,卻不肯化去。又像孤苦無依,彷徨無助的孩子,做什麼錯什麼,總是不對,總是不合心意。林晴川被她https://m•hetubook•com.com嚇的手忙腳亂,推著她連聲問:「喂,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成微逼你?」她只是用力的哭,肩膀上像承載著整個世界的憂愁和痛苦。
她繼續哽咽著說:「都是我不好!我媽連走的都不安心。她走之前還拉著我的手說要我抓住自己的幸福,我答應了,其實那時候我不是真心答應的,只不過哄我母親安心。我怎麼這麼可惡!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她才會一心求死,毫無生念。晴川,我,我——,我實在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我媽——」她又「哇」的一聲哭出來,泣不成聲,將所有不安和害怕統統泄露了出來,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責。她認為如果不是她很陳喬其的孽事,她母親不會這麼難過,不會產生自殺的想法。林晴川聽的愕然,抱住她趕緊說:「我知道,我知道,別再怪自己了!你既然已經和他結婚了,你媽也就安心了。她只是一心希望你過的好。」她不停的開解,安慰趙蕭君。
趙蕭君無聲的哭了一會兒,整個人瞬間被挖空了一樣。可是不得不抑制透徹心骨的傷痛,推門進去照顧母親。沒想到她母親居然沒有睡,手伸在外面,似乎想起來。她連忙跑過去,說:「媽,怎麼了,又痛了?」聲音還帶著抽泣后的哽咽,又低又啞。她母親微微嘆息了一聲,又仰面倒回了床上。趙蕭君猜想她大概什麼都聽見了,再也控制不住,嗚咽著抽動肩膀喊了一聲:「媽!」然後頭是埋在床單上,再也抬不起來,她覺得自己真的還不如死了算了。
林晴川等她哭聲漸漸停下來,嘆了口氣說:「蕭君,說實話,你和成微結婚沒什麼不好。他會對你好,你也會對他好的。就讓事情這麼結束吧,過去的事多想無益。要像你母親說的那樣,好好的活下去」趙蕭君凄然,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還能怎麼樣呢!林晴川安慰她說:「好了,好了,不要再多想了。」然後又正色說:「蕭君,你們既然已經結婚了,就不能再有其他的想法。」趙蕭君抬起頭茫然的看著她,看見窗戶里倒映出自己淡淡的影子,若有似無,似乎隨時可以消失。半天,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直到成微帶著她離開,飛機直入雲霄,眼睛無意識的看著什麼都看不見的地面,忽然覺得震驚,渾身打了個寒顫,她才有一種剛剛從一個可怕的魔魘中走出來的感覺,額角上悠悠的在出汗,渾身濕淋淋的。可是,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回首已是百年身,一切都變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舊事凄涼,哪堪再次提及!
趙蕭君不敢遠離母親,怕有意外。兩個人站在門外,陳念先臉上還殘留著一種慘然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清了清嗓子說:「聽說還要做化療?」她點頭,眼中閃過痛苦的神色。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錢的問題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她惟有卑微屈辱的接受下來,心上劃出一道狹長的口子。
最後,林晴川還是支支吾吾的問了出來:「你結婚的事,陳喬其,他,他知不知道?」趙蕭君身軀一僵,像寒冬臘月里被澆下來的雪水凍住了一樣,頭髮上都是泠泠的雪柱。半天,緩緩搖頭,低聲說:「我不知道。」自從母親過世后,再也沒有和他聯繫過,手機早就棄而不用——她不敢捅破心口上包裝好的那層紙,至少現在還不敢。林晴川立即噤聲,不敢再多話。轉開話題,看著她說:「蕭君,不論多麼刻骨銘心的事情,總會過去的。什麼東西,在時間的打磨下,都會褪去原來的重量。慢慢的,也就淡忘稀薄了。」趙蕭君沒有回答,心裏卻輕輕被刀子一點一點劃過,裂開一道縫,感覺異常清晰。
值班的醫生立即過來,動手施救,忙亂了半天,身上插了許多管子才滿頭大汗的停下來。她母親悠悠醒轉,整個人行銷骨立,像是木雕,沒有一絲生氣。她還在用眼神詢問趙蕭君,仍然在擔心著她。趙蕭君為了安慰她,連忙說:「媽,你放心,我會的。」成微走過來攬www.hetubook.com.com她在懷裡,她也配合的靠上去。她母親似乎安心了,緩緩閉上眼睛。
這麼些天,她總有種恍惚的感覺,像在夢裡,隱隱約約,似真似假。彷彿什麼都記得,又彷彿什麼都記不得,靈魂似乎也跟著溜走了一樣,只留下軀殼直挺挺站在那裡。成微一直陪在她旁邊,有條不紊的處理各種事情,沒有一絲紕漏,贏得所有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的尊敬,眾人自然而然將他們當夫妻看待。
護士收拾好用具,首先出去了。醫生看了看她,嘆了一口氣,招手要她出來,告訴她:「儘管動了手術,情況還是不樂觀,癌細胞仍然擴散的很快。我們建議儘快做化療。」趙蕭君現在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微微閉著眼睛抽著氣問:「可是我母親身體吃的消嗎?」醫生用專業的口吻說:「還是儘快吧。」她只有點頭,整個人似乎完全被黑暗吞沒了,連影子都看不見,為什麼情況會越來越糟糕?
成微卻及時趕來了,面無表情的說:「陳太太,請你自重。」說著彎腰一把扶起跌倒的趙蕭君,護在懷裡,冷冷嘲諷的說:「陳太太,你似乎搞錯了對象,要教訓的話也應該教訓你那個寶貝兒子!」錢美芹懾於他的威勢,甩了甩頭髮,自然住了手,粗喘著氣狠狠的盯著趙蕭君。趙蕭君阻止要代她出頭的成微,垂著臉著說:「阿姨,對不起。我招您打也是應該的。」錢美芹氣的鐵青著臉看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整了整衣服不屑的說:「陳家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你發瘋去吧!」看了一眼成微,轉頭離開了。
陳念先眼神露出傷痛的神色,隨即又回過神來,緩緩說:「蕭君,喬其只有十八歲,還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他不適合你。即使,即使你們真的有所謂的日久生情,也不會幸福。世俗的眼光第一個將你們殺的灰飛湮滅,何況你們兩個年齡還差這麼多。喬其還年輕,一時衝動也是有的,他的世界跟你完全不一樣,他年輕躁動的一面,你到底知道多少呢?」趙蕭君被他的話打出一道永遠都抹不去的硬傷,他的話不是刀,是槍,一發又一發的子彈,彈無虛發,完全命中目標。
趙蕭君整個人彷彿被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舉目看去,到處都是鬼哭狼嚎,血流成河——此刻,她真想一死了之。陳念先還要繼續說:「蕭君,趁還來得及,徹底離開吧。」她魂都要炸了,哀求似的哭著說:「請不要再說了。」 陳念先從鼻子里深深的吐出一口氣,說:「蕭君,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你母親。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蕭君,相信我,我對你的愛不會比喬其少。」他轉身離開了,然後給成微打電話。
陳喬其的手機一回北京就被她母親沒收了。錢美芹瞪著他狠狠的罵:「你再敢胡來,看我不收拾你!這幾天安心的去參加考試!不準打電話,也不準接電話!」陳喬其摸摸鼻子,自知理虧,沒有反抗,乖乖的複習,足不出戶,準備結結實實的打一仗。以防萬一,錢美芹將座機也掐斷了。
成微抬起她的臉,用手指一點一點撫摩腫脹的臉龐,既憤怒又心疼,憤怒的是她,心疼的也是她,怒吼:「趙蕭君,你還不死心嗎?」趙蕭君眼神渙散,肝腸寸斷,疼痛的幾乎失去知覺,身體像被釘在十字架上,日復一日待在上面。成微扳過她的肩,眼中著了火,憤憤的說:「蕭君,和我結婚!」
她去林晴川那裡收拾東西,林晴川從頭到腳看了她一遍,搖頭嘆氣:「你怎麼瘦的這麼厲害?臉頰都陷下去了,整個人跟剛從墳墓里爬出來的鬼似的,很嚇人呀。」她知道她母親過世的消息,刻意沒有提及。只讓她注意自己的身體。趙蕭君一開始不理她,愣愣的坐在床沿,過了許久才說:「晴川,我要走了。」林晴川有些疑惑的說:「走?你要去哪裡?現在你還能去哪裡?乖乖在這待著吧!」
陳念先在醫生的幫助下終於喘過一口氣,躺在病床上握住蕭君的手虛弱的說:「沒事,年紀一大,老毛病了,躺一躺就好了。」他讓蕭君去他車m.hetubook.com.com上拿葯,然後熟練的抓了一把,連水都不用,就那樣吞下去了。醫生皺眉叮囑他好好休息,切不可勞累,盡量保持平穩詳和的心情。他這病來的突然,好的也快,拉住蕭君的手沉痛的說:「蕭君,你母親就這樣走了——」情緒又激動起來,輕咳了兩聲。趙蕭君低著頭哽咽說:「叔叔!」陳念先轉過頭去,閉上眼睛長長的嘆息一聲,吐出壓在心頭二十多年的重量,其中似乎還夾雜有永遠不能忘記的遺憾。
第二天,趙蕭君正伏侍母親喝水的時候,陳念先來看她,坐在她床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一生一世的重量,最後惟有說:「如英,我們有二十多年的時間沒有見過面了。」她母親有一個很美麗的名字——姜如英。她母親沉默了許久,擠出一個笑容,喘了一口氣說:「是呀。你過的還好吧。」陳念先點頭:「還不錯。可是轉眼就老了。」她母親彷彿勾去無限的往事,眼神黯然,咳嗽了一下,嘆氣說:「不但是老了——」語氣里有說不完道不盡的唏噓。才說了幾句話,神情十分疲倦,他有些不忍心,立刻站起來說:「如英,你好好休息,我和蕭君說說話。」她閉上眼睛似乎睡著了。
人人重視的高考,他不可能不重視,何況他還答應過蕭君要凱旋而歸。心無旁騖,自信滿滿,摩拳擦掌的考了兩天,一走出考場,便對站在校門外的錢美芹說:「媽,我要回去。」他打算晚上就走,這個時候的飛機票並不難買。錢美芹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皺眉說:「不行,你還得估分,填志願呢!老老實實在這待著!」他自然不同意,不滿的說:「考都考完了,這些還有什麼要緊的。我先回去,過幾天再過來估分填志願也是一樣的。」
她母親似乎走的十分安詳,閉著雙眼再也不會有塵世的痛苦。陳念先臉上驀地閃過一種萬念俱灰的神情,刻意遺忘的前塵往事一一湧現出來,呼吸猛的急促,額頭上冷汗涔涔,一手捂住胸口艱難的吐氣,一手撐住床沿,青筋爆出。成微臉色一變,立即叫來醫生。趙蕭君雙手扶住他,驚慌的喊:「叔叔!叔叔!你怎麼了?」陳念先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輕微的搖了搖頭,讓她不要擔心,臉色白中帶灰,十分可怕,張嘴想要說話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陳念先嘆了口氣說:「何況美芹堅決反對,她對你的印象急轉直下,根本不可能和平共處。喬其夾在其中,依他的性子,不是離家,便是斷絕關係。而我,我也不贊成,我是過來人,蕭君,你要相信我,我一點都不看好,你們差距太大了,不論是年齡還是性格。感情不是僅憑衝動就可以的,感情依靠人而存在,而人首先要生活。還有,你母親想必也不會同意的,你不能不顧她的感受。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們不可能殺了你們。只是不但弄的自己身敗名裂,喬其勢必和家裡反目成仇,斷送了一生的前程。而結果——你們不一定能在一起。代價太大了,這又何必呢。」他將所有的厲害關係一一列舉出來,不論是哪一點,都是她所不能承受的,也承受不起。陳念先的話句句屬實,擲地有聲,有理有據,他比錢美芹高出不止多少倍。
醫生過來說要換到緊急病房,就近觀察,外人不得隨便進入。成微擁住情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她說:「走吧。」她稍稍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掙開,低泣著說:「成微!」成微忽然捧住她的臉卑微的問:「蕭君,你可討厭我?」她連忙搖頭。他似乎鬆了口氣,又有些緊張的問:「那你可有一點喜歡我?」她還是點頭,見他這個樣子,心裏驀地酸痛起來,又接上去說了一句:「不止是一點點。」可是她仍然不愛他。
錢美芹頓了頓,諷刺似的說:「你知道我在外面聽到什麼?這些如果都是真的,你真的是太可怕了!你在陳家白白住了那麼多年,連喬其都不肯放過嗎?」趙蕭君被她的鞭子狠狠的抽中了,瞬間滲出鮮血來。錢美芹鄙夷的說:「陳家從來沒有虧待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難道一點人心都沒有嗎?忘恩負義和_圖_書的東西!」趙蕭君心裏滲出的血差點沒有噴出來。
兩人正在抱頭痛哭的時候,成微輕輕推門進來,沒想到是這個光景,立即又要退出去。她母親卻招手讓他進來,示意他坐在旁邊。趙蕭君哭的淚流滿面,見他來了,用袖子隨便擦了擦,眼睛又紅又癢。他遞給她舒適柔軟的白手帕,趙蕭君當著母親的面接過來卻沒有用。
聽到她母親去世的消息,陳念先第一個趕來,看著冷冰冰的屍體,腳下一軟,忽然趔趄了一下,彷彿受了重擊,神情變的悲愴。轉過頭,不忍再看,似乎難以置信,神情瞬間蒼老了許多。趙蕭君含淚看著他,自己也是意識混亂,茫然一片,口裡心裏又苦又痛,像含著黃連,什麼都說不出來。成微擁她在懷裡,拍著她的肩膀無言的表示安慰。
陳念先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無奈的說:「蕭君,你和喬其的事我聽說了。」趙蕭君咬著唇苦笑,似乎事情還不夠壞,還要再添上一筆。陳念先呼出一口氣,回憶似的說:「文革的時候,陳家被批判的很厲害,被下放到鄉下勞動改造,那個時候你外婆不顧世俗,仗義出手,偷偷幫了我們許多的忙,我總算是活下來了。我和你母親也可算的上是患難與共。後來你母親嫁給了你父親。我也回城了。」具體過程怎麼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二十多年來沒有通過音訊,他沒有說,三言兩語就結束了,其中想必另有一段曲折。
錢美芹憤怒到極點,氣的全身打顫,一個巴掌毫不留情的扇過去。趙蕭君頭偏到一邊,一直沒有任何動作。錢美芹大聲罵:「賤人!這種話你也說的出來!」趙蕭君任她打罵,嘴角的皮破了,臉面和自尊被羞辱的支離破碎。挺直背脊站在那裡,用平常說話的語調說:「阿姨,你不相信算了!也難怪你不相信,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錢美芹驀然停下動作,用看怪獸的眼光看著她,覺得她一定是瘋了。空氣剎那間沉默下來。
在林晴川焦急的催促下,她才抽噎著一點一點告訴她,陳喬其母親的怒不可遏,他父親的堅決反對,還有自己母親的自殺。她痛苦的說:「晴川,如果不是因為我和陳喬其的事,我母親不會這麼早去世,或許再等一等就有希望。可是,都是因為我——」林晴川罵她:「這關你什麼事!你母親是不想連累你們!你東想西想這些幹什麼!想又有什麼用!」
趙蕭君看著母親的遺像,面容瘦削,眼神慈祥,一眨不眨對著她微笑,忽然間肝腸寸斷,悲不自勝。一方小小的墓碑,便結束了一個人的一生,何其悲哀!她哭著跪倒在地上,將結婚證書的複印件燒在母親的墓碑前,到底希望什麼,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想讓母親安心嗎?還是一種儀式,對過去的自己徹底做一次告別?腦海里渾渾噩噩,整個人空空蕩蕩,彷彿只剩下衣服架子,被風吹的嘩啦啦的響,像是一首凄涼的悲歌。
當天晚上,趙蕭君照舊在醫院守夜,錢美芹再次來找她,冷著臉說:「蕭君,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從來沒有想到事情會變的這麼糟糕。」趙蕭君首先便抵不住她這一句「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口裡含著黃連,那種說不出來的苦一直散落四肢百骸。錢美芹微微仰起頭斜睨著她,連聲質問:「你和喬其究竟到什麼程度?你又是怎麼想的?他為了你,簡直瘋魔了!」趙蕭君身體磕在門把上,腰側鑽心的疼,一味的承受她憤怒的指責,整個心在刀山上掛著,在油鍋里煮著。
成微居然有些感動,抱住她喃喃說:「這些喜歡就夠了,足夠我們和諧的生活在一起。」他送她回去休息,一直看著她睡著才離開。
半晌,錢美芹出其不意再打了她一個耳光,趙蕭君支撐不住「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她蔑視的說:「趙蕭君,不論是什麼原因,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不要說你配不上陳家,就是喬其,他還只是一個孩子!你怎麼這麼卑鄙無恥!你簡直神經錯亂,心理變態,腦子有毛病!」她受不了趙蕭君的沉默,彷彿像古老的咒語,讓人心驚膽戰,憤怒之下說著又要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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