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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情似情

作者:李李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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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二 當時只道是尋常

番外

二 當時只道是尋常

他以為這些事早就忘記了,可是一提起來,歷歷在目,竟然記得這樣清晰。原來並不是記憶欺騙了我們,而是我們欺騙了自己。
韓張直起身體,眼睛通紅,臉色刷白,沒有一點血色。用水沖了臉,靠在牆上,閉著眼睛氣喘吁吁說:「她結婚了,你知道嗎?所以,咱們兩個傷心人,還是喝酒悼念一下吧——」
時間堆積起來的感情,牢不可破,連愛情也無法完全遮掩。
韓張聽到她說跟鍾越已經登記結婚了,「砰」的一聲站起來,控制不住滿身翻騰的怒氣,嘲諷說:「你們動作還真快啊。」第一次對她有了恨意,第一次扔下她不管,第一次嘗到絕望的滋味。他一直是一個勇往直前的人,樂觀,坦率,真誠,身上充滿生命的活力,跟他在一起,快樂而安心。可是這次,迎頭一擊,打的他似乎永無翻身之地。
夏原見他醉得一塌糊塗,還在那裡嘮嘮叨叨說個沒完,嘆氣說:「行了,行了,渴了沒?喝口水睡了吧。」再說下去,不但他傷心,連他也要跟著傷懷起來,還是趕緊打住吧。扶著他回客房躺下。
她頓時蔫了,「別動不動就打我頭,打傻了你賠都賠不起——東王楊秀清是吧,這個人的名字好記,還有翼王石達開,名字有氣勢,好樣兒,我知道他是鐵錚錚一條硬漢。西王叫什麼——哦,是蕭朝貴啊,一聽跟暴發戶似的,整個一賣國求榮的人……」
夏原倚著洗手台看他,「哥們,你要買醉,不是這個買法。一看你,就不是習慣買醉的人,所以,這樣不適合你的事,還是不要做了。倒下睡一覺,再大的事兒,遲早會過去的。誰叫咱們得活下去呢,除非你死,那倒是一乾二淨。」
有計程車緩緩在他身邊停下,司機探出頭問:「哥們,打車嗎?」他怔了怔,移動僵硬的身體上了車。燈光亮起來,朦朧而無味,映著大大的廣告牌,連那上面的笑容也褪了色,一切都是冰涼的。
他振振有詞說:「我這還不叫做好事啊?這裏又陰又冷,地上不知道有多潮濕,看你不睡出毛病來!回頭生病打針,又要哭了。」說著做了個鬼臉。她忿忿說:「要你管!你來這兒幹嘛啊?」爬起來,將一地的報紙踢得亂七八糟,滿地飄飛,還不忘踹他一腳。
韓媽媽拿出老師的威嚴,不容反駁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難道真想打一輩子光棍不成!你看人家如初,都已經結婚了,你連個影兒都沒有,到底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肯考慮個人問題。讓你回來就趕緊給我回來,m.hetubook.com.com唧唧歪歪哪來那麼多的廢話。」下了最後的通緝令。
他做出凶神惡煞的樣子,「看我不吃了你!」拿她沒辦法,只好自己一張一張揀起來,又將雜誌擺回原處,不然到時候查出來肯定是他的錯。
見她皺眉要醒,趕緊住手。過了一會兒,又去逗她,一下一下撓她鼻子。這下使過了勁兒,她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子睜開眼。見是他搗亂,又打又罵:「一天到晚這麼缺德,你就不能做點好事嗎?」
他不坐椅子,將收拾好的報紙墊在屁股底下坐,拍了拍另一半說:「要不要坐?」她不屑說:「我有病才跟你坐一塊兒。」也不怕臟,就那樣沿著牆在一邊坐下,離他大概有一臂的距離。
韓張沒理他,出來倒了杯酒,捏在手裡,一小口一小口灌下。液體順著喉嚨滾下,統統變成了苦澀的滋味。心裏火燒火燎般燙起來,彷彿要將他熔化,直至化為塵埃,重歸於虛無。
他站在馬路上,冷而黑的夜幕一點一點在他頭頂拉開序幕,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掐緊他的喉嚨,心悸的似乎下一刻便會窒息而死。無數的車輛在他腳邊擦過,帶著強烈汽油味的暖風,令他越發覺得冷,黑,凄涼。
倆人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拈花生粒兒,扔進嘴裏,咔嚓咔嚓脆響。韓張因為酒喝的太急,剛才在外面又吹了一肚子的冷風,加上情緒低落,胃裡一陣翻騰,在衛生間里吐了個底朝天。
他一聽自然是不願意,「媽,你就別操這個心了。」
他跟著出來,捋起袖子大聲說:「來來來,咱倆來划拳,這樣干喝有什麼意思!」將電視音量調到最大,直接坐在地上,吆喝起來。
他回家前,她來送機,提了整整三大包東西,搞得他以為她也要回去。鍾越也跟來了。倆人見了面,很有些萬感交集,昔日的同學、舊友、情敵、對手……無數重矛盾的關係,一一在眼前晃過。他點點頭,很客氣地打了聲招呼。鍾越伸出手,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一切靜在不言中。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說。他唯有黯然退出,將她交給眼前這個他不得不承認鍾情而卓越的男子。
韓張很快就醉了,開始胡言亂語,「我自從有記憶以來,第一個記得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她。我腦海深處一直記得這樣一個場景:她走路還不穩,卻跌跌撞撞向我跑過來,身體一斜,重重摔在地上,哇哇哭起來。我不記得是在哪裡了,周圍開滿了五顏六色的月季,像是春天又像是夏天。可是和*圖*書後來,從沒有見過這麼一個地方。」也許這樣的記憶並不是真實的,真真假假混在一處,誰又能分得清呢,全部合二為一了。但是他心心念念記住的是她大聲哭泣的樣子。
他這一病,遲遲不見好。鬧得遠在上臨的韓媽媽都知道了,打電話問他身體怎麼樣了。他半躺在床上,沒什麼精神說:「流行性感冒,過幾天自然就好了。」韓媽媽先叮囑他一個人在外面注意身體,然後兜兜轉轉說:「過年早點回來,媽媽介紹幾個朋友你認識。」
轉頭來他家裡混時間。因為樓道在裝修,乒乒乓乓鬧得慌,她左一句鬱悶,右一句鬱悶,把他吵得煩不勝煩,沒好氣說:「你要安靜是嗎?跟我來。」拿了韓媽媽一大串鑰匙,帶她來到資料室。打開門,翻著白眼說:「這裏總安靜了吧,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別說人,連鬼影都沒有。你一個人好好享受吧。」
鍾越立刻感覺到他敵意的消散,握拳做了個「勝利」的手勢。不管他們之間有多少解不開的心結,曾經共同度過的那段青蔥歲月,不可磨滅。兩個男人間的長久的僵硬隔閡在彼此的熟悉的動作中獲得化解,維繫他們感情的是再也回不來的少年時光。
出來時感覺肩頭濕濕的——剛才他的頭一直無力地搭在他肩膀上,一動不動,原來竟是流淚了。
夏原看著鏡中的自己,光和影交錯在深沉的眉眼間,似乎是另外一個隱藏的自己。終於明白他說的是什麼,震驚過後,唯有苦笑。這兩個人,竟像有根線牽著一樣,怎麼分都分不開。這就是緣分嗎?
夏原見了,忙說:「你別這樣牛飲,一頭就醉倒了。我這裏還有一大盤炸的花生米和幾碟子小菜,咱們倒在杯子里,喝個痛快,不醉不歸。」韓張失魂落魄來找他,他別的不能做,喝酒是沒問題的。
認識到這一點,他覺得此生了無遺憾。
韓張病了這麼多天,不得不接受她已經結婚的事實。驚怒過後,也只有默默承受下來。雖然他對鍾越仍有滿腔的敵意,可是對她,一想到倆人二十多年的情分,無論受到怎樣的傷害,始終無法怪罪在她身上。倆人自從上次在咖啡館不歡而散后,始終沒有聯絡過,似乎已成陌路人。
只有數十年後再次想起,才驀然明白,那樣一個下午,一生只有那麼一次,再也不可多得。
「哦,真了不起。那我問你,你看到哪兒了?」她說看到天平天國運動了。韓張哪信她胡扯,又為難說:「那我考考你,除了天王洪秀全之外,其和圖書他五王分別是哪幾個?」她紅了臉,支支唔唔半天,然後跳起來,「我又不是過目不忘,哪裡知道!」
鍾越忙拉住她,扯在自己身邊,口裡說:「不用擔心,我在袋子里貼了條,寫明白了哪個是給誰的。」將東西親手交給韓張。她跟韓張之間言行無忌,親昵的過分,到底讓他有點吃味。
何如初卻什麼都沒察覺,低著頭一味說:「這袋子東西是給你媽媽的,這袋子你拿給林丹雲媽媽,還有這個白色袋子是給我媽媽的——」見他根本沒注意聽,氣惱說:「你聽清楚了沒?到時候別弄混了!」
他提了一打的白酒上樓。夏原見了,吃驚問:「你當我這是酒館呢,來送貨的?」他開了瓶蓋,抓住瓶身,就那樣仰頭喝了一大口,辛辣而刺|激。此刻他需要這樣的感覺沖淡心裏的所有的一切,壞到不能再壞的慘痛。
她進去轉了轉,拍手說:「哎呀,這裏涼快,我就在這裏待一下午。」他不相信她有那麼好的耐性,一個人待的住,挑眉說:「行,那你就好好待著乘涼吧。」說完,帶上門自己先走了。在過道上站了站,沒想到她真沒追出來,反而聽見「啪」的一聲落鎖的聲音。
高二那年暑假,因為學校大肆整修,不用補習,整整放了兩個月的假。一伙人天天瘋玩,最後玩膩了,覺得懶懶的,什麼地方都沒意思。她照舊唉聲嘆氣說無聊,林丹雲受不了她的長吁短嘆,拋下她和同學滑冰去了。她搖頭說不想去,滑冰還不就那麼一回事么!
上臨一中近年來新建了許多高樓大廈,可是資料室還是以前那個,在舊教學區求學樓的拐角處,平時人跡罕至。打開不起眼的鐵門,兩邊高高的資料架一路延伸過去,留出一條窄窄的通道,一眼望不到頭,像悠長悠長的歲月,踽踽走著,一直,一直這樣走下去……頭上的燈光輕輕灑下來,落在地上,像是鋪了一層粉——記憶的粉,就這樣無聲無息被吹開來。
兒子的心思當母親的多少知道一點。倆個孩子,都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既然沒緣分,她也不好多說什麼。眼瞅著如初都結婚了,自己兒子還在一邊傻乎乎的等著,著實心疼。知道他脾氣硬氣著呢,只怕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死心,這樣蹉跎下去,還不知道何年何月是個頭,一時發急,立逼著他去相親。當母親的總是比自己子女還著緊他們的人生大事,可憐可嘆。
回到家裡,離過年還早,韓媽媽照舊帶畢業班,學校還沒有放假。因為忙,也沒工夫催著他去相親。見他回來www.hetubook.com.com后整日無所事事,便說:「省的你閑得慌,替我去資料室,將今年考生的檔案整理好。」給了他鑰匙。
窗外的日光漸漸西移,熱度一點一點降下來,倆人坐在資料室的地上,爭來爭去,你吵我嚷,閑閑地度過了看似平凡無奇的一個下午。
沉思往事立殘陽,當時只道是尋常。
「我有沒有跟你說,她其實比我小一歲?我跟林丹雲他們幾個孩子上課去了,丟下她一個人在家。第二天她拖住我不放,哭著鬧著也要去學校。何爸爸哄她說年齡太小,明年再去,我們上臨的孩子入學年齡本來就偏小。她哪裡知道,哭得唏哩嘩啦的,硬是要跟著去。最後大家沒辦法,只得由她去,跟老師們打聲招呼就是了。我讓她坐在我身邊,她像模像樣聽課,一聲不響的,用拳頭握筆,還從椅子上摔下來過,頭上磕了一個大包。紅著眼眶,居然沒哭,只說要去廁所。」
他忙敷衍說知道知道。她罵:「你知道個頭!我問你,白色袋子給誰的?」他答不出來,便說:「你怎麼那麼麻煩?又不是開雜貨鋪,帶這麼多東西!」何如初打了他一下,「叫你帶點東西都這麼多廢話。到底有沒有聽清我剛才說的話?」氣勢洶洶的樣子。
他搖了搖頭,管她呢,自顧自回家了。少了她在旁邊嘰嘰喳喳,突然覺得安靜的不習慣,這裏不對,那裡也不對,左右不是。拿著遙控器胡亂轉檯,屏幕閃花了眼,根本沒心思看電視。強迫自己看了會兒書,心不在焉的,也沒什麼效率。心想,算了,還是去看看她在幹什麼吧,別到時候把自己反鎖在裏面出不來,那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回頭一定又要怪到他身上。
他「嗤笑」一聲,「看書,你看什麼書了?」她晃了晃不知道哪裡摸來的一本歷史書,紙張嘩啦啦作響。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韓張因為大冬天只穿著一件毛衣在街頭吹風,第二天發熱感冒了,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喉嚨干癢,腦袋昏沉沉的。有人見了他,吃了一驚,「怎麼一夜之間憔悴成這樣?」他理直氣壯回答:「生病了,病來如山倒,沒辦法的事。」是啊,木已成舟,沒辦法的事。
他得意洋洋告訴她:「聽清楚了啊,分別是東王楊秀清,西王蕭朝貴,南王馮雲山,北王韋昌輝,還有翼王石達開——」
此刻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耳邊滿是嘈雜的聲音,他忽然想起,其實倆人曾有過一段難能可貴的友情。他們倆曾在高考前的籃球賽中配合默契,將態度囂張和-圖-書的一班殺的落花流水。因為想起從前,他的目光變得柔和溫暖。他像以前在籃球場上一樣,捶了鍾越一拳,「你小子,果然是出息了。」
甩門出來,冰冷的雪夾著呼嘯的風聲打在他臉上,木木的,沒有什麼感覺。他因為沒有穿大衣,黑白條紋的羊毛衫被狂風吹得壓在身上,集中一個方向往右後方偏去。身體迅速冷卻下來,狂躁的心也跟著冷了。
他主動打電話給她,聽到她在那頭的歡呼聲,感覺又回到從前。
不不不,他不願意這樣。如果不能在一起,他寧願他們還像以前那樣。他不是心胸狹隘,極端愛恨的人。他對她除了男女之愛,親情友情也占很大一部分。以前不管怎麼吵架,從沒有想過倆人會真正翻臉。
夏日的午後,炎熱安靜,人也跟著懶洋洋的。倆人都沒有說話的意思,靠著牆差點快盹著了。過了好半天,他問:「你剛才在這兒一直睡覺啊?豬也比你勤奮。」她白了他一眼,「沒有啊,我看書了。」
夏原聽得愣住了,傻傻問:「誰?」到底是誰結婚了?他意識像被抽風機抽空了一般,一時反應不過來。
話沒說完,被她一口打斷,「哎呀,你煩不煩啊,我又不學文!」他瞪她,「這個都不知道,高一的歷史怎麼學的!」她叫起來:「考試又不考這些?」韓張伸長手臂輕輕打了一下她的頭,「怎麼不考?以前聯考就考過,我清清楚楚記得你選錯了的。以後還有會考,選擇題肯定有,想都不用想,你還不趕緊虛心求教!」
他「嘖」了一聲,搖頭晃腦說:「你這女人,好心沒好報——還不揀起來,你當這是你家呢,整亂了,自然有人給你收拾。」她倔著小臉,「我就不揀,有本事你殺了我啊。」搖頭晃腦氣他。
韓張見他這樣防著他,忽然得意地笑了。
司機問他去哪兒。北京這麼大,他能去哪兒呢?一個人回單身宿舍,光景越發慘淡。他想他今天晚上一定是睡不著的。那麼,找夏原喝酒去吧。兩個失意的人,彼此還能互相調侃幾句。
他整理檔案的手因為久遠的回憶停頓下來。慢慢地由椅子滑到地上,靠著牆緩緩閉上眼睛,睫毛上有濕潤的痕迹。
悄悄開了門,盡量不發出聲音,躡手躡腳進去一看,她不知道哪裡搬來一堆報紙,鋪在地上當床,又疊起一堆雜誌做枕頭,背對著他睡得正香呢。他蹲在她跟前靜靜看了她半晌,睡得很沉,一點知覺都沒有,於是挑起她發梢撓她眼睛。見她不耐煩揮手,大概以為是蚊蟲,轉個身繼續睡。他心裏悶笑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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