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雙在黑暗中晶亮的眸子。
臨近夏末，周遭的炎熱也開始漸漸退散，待到入了夜，外頭月華銀霜，夜涼如水，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夏日蟲鳴。
我試圖躲開，可背上的疼痛讓我使不出力氣。
我見他信誓旦旦，心頭複雜萬分，低頭思索片刻后再抬頭，臉色已經緩和了許多，終是點頭同意了他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恐慌漸漸退去，我的思緒又恢復了清明——
屋內頓時又靜了下來，裴炎的視線越過我，落在地上的那句屍體上。他起身走到那屍體面前，查看屍體，試圖從中看出點什麼，末了伸手拔出了刺在心窩的匕首，回頭，冷冷的看著媛真。
他忽然提勁躍上了屋檐，接著我便聽到東西碰到窗棱的一聲悶響，很輕，卻讓我原本放鬆的心再一次又高懸了起來。
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有人在我的面前死去，這般噁心卻又熟悉的腥味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我蒼白木訥的坐著，也不說話，任由他跪著。
因刺客到訪，原本寂靜的元帥府頓時燈火通明，嘈雜了起來。
屏息靜待片刻，外頭卻恢復了平靜，靜悄悄的，無聲無息。我鬆了口氣，心想約莫是自己今日沒睡好才會這般疑神疑鬼的。
刺客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殺我，見一擊不成，又再次刺向我，我順手抓了枕頭去擋，枕頭在他的劍下化成了碎片，劍尖直直刺向我。
腥紅的鮮血從他的咽喉噴出，濺了我一臉，我伸了手，輕輕一抹，血沾滿了我的手，噁心的氣味讓我覺得反胃，刺客手中的劍再次掉落在地，整個人僵在原地，末了直直的向後倒去。
那刺客低吼了聲，大力的將我甩開，我的背部狠狠的撞上了床框，劇烈的疼痛讓我在瞬間刷白了臉。他忍著疼撿起地上的劍，再次朝我揮來。
侍女端來了壓驚茶，一碗黑乎乎m.hetubook.com.com的茶水，我沒喝，裴炎也未勉強，因為來為我診病的大夫來了。
自四天前裴毅將我從茶樓接回來之後，夜裡似乎也沒什麼事擾我睡意，但那並不代表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屋內的燭火在微微跳躍，火光一閃一閃，忽明忽暗。為避免碰觸到傷口，我一直趴伏著，睜著眼無法入睡，早前碰到刺客時我驚慌之中尚且帶著鎮定，可那種后怕卻在裴炎離開之後湧上心頭。
門外忽然傳來了侍女的聲音：「公子，元帥讓您去一趟議事廳。」
現在想來，竟覺得黑夜中火把映照下的那雙眼睛有些熟悉……
「自己下去領罰吧！」裴炎冷冷一笑，手中的匕首朝媛真飛了過去，劃過她的手臂，嵌入她身後的牆，入木三分，鮮血從媛真的傷口中湧出，瞬間染紅了她的衣裳，一滴滴順著她指間縫隙滴落在地。
屋內的燭火在夜風的吹拂下一閃一閃，忽明忽滅，燭光投在裴炎俊美的臉上，勾出了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臉色。他將我攬入懷中，輕聲道：「滿兒，沒事了。」
那人深夜闖入我的房內，不僅不殺我，還對我施以援手，甚至一劍割破了地上那名刺客的咽喉，也正是因為他的出手相助，裴毅等人進屋之後查看了屍體上的傷口后，都自然而然忽略了我刺在殺手胸前那一刀。
「先去我的院子住一晚上。」裴炎打定了主意，便不許我反駁。他拉著我站起來，道：「我會在你身旁守著，不會再讓刺客靠近你的。」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那依舊是我揮之不去的夢靨。
我握著匕首的手心泌出冷汗。
裴炎頓時皺眉，卻不動，我睜了眼，透過帳幔依稀看到他的身影，道：「你去吧，想來是有事找你。」
屋內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我在黑暗中睜開眼，視線也不知落在何處。若是平日，這
和-圖-書個時辰我早該入睡，可今日卻不知為何，心頭慌得難受，怎麼也不成眠。忽然聽到「啷噹」一聲清脆的聲響，睜開眼，只見站在床前的刺客手中的劍不知怎的掉到了地上，正捂著握劍的那隻手警戒著四周。
若真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院子外那些守衛也不會一日比一日多。
裴炎忽然將我側身抱起，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竟未曾碰觸到我的背上的傷口半分，我本欲掙扎，他卻不容反抗抱著我往門外走去。他身上傳來熟悉的蓮香，讓我的心緒漸漸平復了下來，卻無端酸了鼻尖。
我重新躺了下去，手無意間碰觸到藏在枕下的匕首，方才稍稍平復了些許的不安感又涌了起來。
裴炎將我放下地時，我陡然回神，已在一間屋子內。這屋子在他寢房隔壁，平日雖不住人，卻十分乾淨，被褥也都是新換上的。
「保護郡主，活捉刺客！」
他究竟是誰？
外頭傳來侍女的催促聲，裴炎無奈，只得與我道別。他走到了門口，關門之時仍不大放心，又與侍女交代了幾聲，才離去。
大叔還在世時，未曾教我習武，卻教我如何自保，保護自己最有效的辦法，便是對著敵人的心窩用力刺下去。
我迅速翻身，躲過了那一劍，放聲大喊。
外頭響起巡邏守衛整齊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靜靜的聽著那些腳步聲漸行漸遠，又想起了裴毅，正想著些什麼，順眼望去，卻見黑暗中一雙晶亮的眸子直直的盯著我，我大驚，險些叫了出來，慌忙咬住唇，屏住越發急促的呼吸聲，將那些尖叫聲全都憋了回去。
就在這時，原本躲在屋檐上的那人跳了下來，銀光一閃，頃刻間割破了咽喉刺客的咽喉，一招斃命。
離開房間時，我被地上的屍體絆了腳險些摔倒，好在裴炎眼明手快護的及時，我一頭撞進了他的懷中，背上的傷再次ｈeｔubｏｏｋ.com.ｃoｍ發疼。
我不知站在我床頭的黑衣人是否知道我醒著，心怦怦劇烈跳動。他站在我床頭不動，只是看著黑暗中的我，卻沒下下一步動作，我原本的恐慌漸漸退散了些。
媛真頓時刷白了臉，卻不敢再多言，捂著受傷的手臂退了出去。
我的背部已經抵著牆，被逼近了角落，再無路可退，只得閉上了眼。
送走大夫后，侍女為我上藥，裴炎一直都在屋內未走。葯塗抹在傷口上清清涼涼的，頗為舒服，許是先前神經太過於緊繃，此時完全鬆懈，我竟有些昏昏欲睡。
府中侍衛人多勢眾，那些刺客見情況不利，紛紛逃離，方才救了我一命的黑衣人跳窗離去時，看了我一眼，眼神幽深，似笑非笑，嚇得我又是一身冷汗。
裴炎提劍沖了進來，見我如此呆立，下意識捏緊了劍柄。他伸手探向我的額頭，手中的劍在火把下透出一屢森然寒氣，我下意識驚叫了一聲，讓他本就不大好看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一陣銀白色的光在黑夜中映出了些許光亮，只見一名黑衣人持劍刺向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猙獰恐怖。
除了死在我屋內那名刺客是真真正正想殺了我之外，最先的那名黑衣人與後來闖入的那幾人，似乎都無意取我性命。最後那一批到來的黑衣人一來，媛真及府中的侍衛也跟著出現……如此看來，這最後一批人定是與這元帥府有關。
他的手碰觸到我背上的傷口，竟讓我覺得鑽心的疼。
只怕，連他也未曾想到今夜會出現真正的刺客。
目前這局勢之下，裴毅尚且需要我，若殺了我，只會壞了大事。他此舉意不在殺我，無非是想嚇嚇我，好讓我更加依附於裴家。
媛真服侍我穿上了外衣，裴毅匆忙到來時，我正驚魂未定的坐在椅子上喘著氣，屋內早已恢復了平靜。
幼年我任性妄為，總是惹是生非，沒少讓父王和圖書與母妃受罪。現在想來，那時的我竟何等的幸福。
我抓起掉落在一旁的匕首，瞄準了機會撲向那人，乘著那刺客不備，狠狠的刺進了他的心窩。
我若叫喊，對自己全然無好處。
媛真碰觸到他的視線，慌忙跪了下去，道：「媛真護主不利，請公子責罰。」
風從窗外灌了進來，讓一身冷汗的我頓時鎮定了下來。
他欲言又止，仍有些不大放心，我卻不以為然，道：「你對帥府的侍衛不放心嗎？若有什麼事我會大喊的！」
我亦是怕死的。
我看向梳妝台上的那面大銅鏡。
裴毅進了屋后，看了地上那具屍體一眼，跨了過去，滿臉愧疚的在我面前跪道：「老臣救駕來遲，還請郡主恕罪。」
我頓時握緊了匕首。
外頭忽然映出了火光，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聲彙集在一起，隔壁屋子的媛真和外頭保護我的侍衛終於在這時姍姍來遲。
忽然聽到吱呀一聲響，似是窗棱被推開的聲音，驚得我頓時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探頭看了看，卻是一團黑，門窗緊閉，並無被打開的痕迹。早先我讓媛真下去歇息時，是親眼看著她將四周的門窗一一關上的。
原本舉著火把的侍衛們都去追緝刺客，屋內點上了燈，雖沒原先那麼亮堂，那孱弱的光線卻仍映出了一室狼狽。
「去哪？」
那種蓮香是昔年我母妃的最愛，後來我與裴炎一道玩耍，便逼著他也在衣服上熏上那香味。
媛真是習武之人，聽覺本就敏銳，可今夜她卻很晚才與那群侍衛一同衝進來。而院子四周的守衛向來森嚴，為何今夜那些侍衛姍姍來遲？平日我就算是輕喊一聲，都能引得他們第一時間破門而入。
大夫是男子，而我傷在背上，男女有別，只得由侍女轉述傷口癥狀。我趴伏在床上，侍女剪開了我的衣裳，床帳垂放下來，擋住了外人的視線。侍女戰戰兢兢的細細言明，大夫確認了和_圖_書病狀后，只道是撞到了骨頭上，卻未傷到，只消塗抹藥物靜養幾日，紅腫便可消退。
我向來自詡皮糙肉厚，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可這回我卻疼得真真切切，他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之處，立刻鬆了手，吼人去請大夫。
破門而入后，侍衛統領大喊一聲，便見舉著火把的侍衛群擁而上。
鏡中的我披頭散髮，臉色蒼白，鮮血順著臉輕輕的劃出了紅線，白衣上的血跡尚未被風乾，在火把的映照下好似鬼魅。
街道外頭傳來了更夫響亮有力的打更聲，已是三更天。
火光映照著裴炎的面容，肅殺猙獰，十分可怕。他冷笑道：「全都給我追，留活口，一個都不許讓他們跑了！」
父王，母妃，維弟弟，那些護送我們出京的侍衛隊……鮮血沾滿了我的全身，他們一個個在我的眼前死去。
這個人有許多機會可以殺了我，卻遲遲沒有行動，可見他並不想殺我，至少目前不想。
一時之間，屋裡頭亂成了一團。
本以為只有一名刺客，加上方才那黑衣人也才兩人，誰知下一刻卻又見數名刺客破窗而入。
昔日大叔花了三年的時間帶我走出回憶，讓我不再夢到也不再時常想到從前，可裴炎毀了村子，也毀了我用十年建起的堡壘……
裴毅跪了片刻，便自發的起身，在那屍體前蹲下，仔細的查看了傷口，有意無意的打量著我。他盯著我瞧了片刻，見我仍沒從方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便與裴炎說道：「炎兒，你留在這兒保護郡主。」說罷，便離開。
這一次恐怕要在劫難逃了……
屋內一片狼藉，床上的被褥早已被劍劃破了數道口子，還散滿了枕頭的碎片，地上還躺了一具屍體……裴炎動了動，無意間踩到了地上的碎片。他低頭看了我一眼，「走吧！」
自裴炎將我帶離那座一里地大小的村子，我想起從前的時候便多了，夢裡，發獃時，時常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