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拿了剪刀，伸手便往那狐裘剪了下去，惹得掌柜面色大變，大喊「使不得」，我卻不答話，從狐裘上剪下一段料子，巧手用絲線將那些剪切口封住，讓它摸上去瞬發不刺肌膚。被剪下的那片狐裘頓時成了圍脖，我往頸間套了套，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眼角瞥見掌柜衣裳的盤扣，茅塞頓開，又問他要。他大方的讓人取了些精緻的盤扣出來，其中甚至有金絲碧玉做成的，既貴氣又美觀。
「這狐裘的料子之好有目共睹，我既將它剪開，它自然就不值千金。掌柜的只要給我一件禦寒的冬衣，再送我十金，我便將這剩下的布料送你。如何？」掌柜有些動心，我又遊說道：「掌柜的不妨看看我頸間這個，若換上那金絲匝繞、上等碧玉鑲嵌的盤扣，又豈止千金？」
店掌柜迎上來，笑得著實諂媚，道：「姑娘，需要點什麼？小店剛到了一批新貨，各地流行的新樣式應有盡有，您裡邊請！」
身後忽然傳來一名婢女的喝斥聲，我大驚，站直了身子不敢動，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意味。
車外有一人喊道：「夫人小姐回府了。」
金簪精緻貴氣，這般值錢之物她怎會不喜歡？她眸中閃過一絲驚喜，收了簪子卻不忘與我甩臉色：「你這人瞧著還算識趣，往旁邊那條小路一直朝前走，不就便能看到伙房，繞過伙房，後頭不遠處有個側門，從那出去就是了。放機靈點，別讓人給瞧見了。我們這邵府可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人都能來的。」
他這番話，讓我明白自己此時身在何處。
果然，車又行了約莫一刻鐘，終於停了下來。
我還未想好為自己編個什麼身份，又聽她忿恨道：「哼，又是二公子帶回來的下作女子吧！你們這些青樓女子最不要臉，明知道自己卑賤低下，還偏生賴上我們家二公子！」
「hetubook.com.com掌柜的覺得我身上這狐裘如何？」我問道。
他肯直白的與我說這狐裘價值千金，那麼它的價值定是要翻上數倍甚至十倍的，裴炎當日買它時當真是下了血本了。
掌柜是個有眼色的人，早在我一進來時他便看出我這狐裘價值不菲，見我這般說，他頓時兩眼放光，想伸手去摸，又因我是女子而縮回了手。我嘆息一聲，見室內並不算冷，遂將狐裘脫下來遞予他。
我哭笑不得，他轉身便走。
隨即聽到許多僕役的聲音，我忙蓋緊箱子，有人開了車門，早前那婦人開始指揮僕役將車中的東西都搬下去。
踏進鋪子時，我仍十分不舍。我懼冷，少了這禦寒的狐裘，這個冬日怕是要不好過了……
我忙漾起笑，柔聲道：「這位姐姐，我是……」
我不再懼怕別人發現我的身份，挺直了腰，目中無人的朝前走。順著婢女所指的方向尋去，一路上倒遇到了三兩僕役，他們頗為不屑的瞄我一眼，再無理會。
有僕役抬動了我的藏身之所，一路往府邸中抬去，過了好一會兒，箱子被放置在地，只聽到吱呀一聲，門便關了起來。
我再三道謝，那婢女才心滿意足的離去。望著她的背影，我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裳，低低笑了一聲。裴炎送出的東西，又豈會不精貴？我身上這件狐裘一看便知是名貴貨色，周氏尚未造反之前，這狐裘只有王侯世家才敢套在身上。
入了城門，我也不敢再那麼大刺刺的翻開箱蓋坐著，只得老老實實將那蓋子半遮蓋著，留了條縫隙透氣。雖不知此時是到了那座城池，但這車隨時都可能停靠，外頭的人隨時都可能開車門，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小心為上。
這戶人家家中的二公子極為風流，喜歡往家中帶一些青樓女子，僕役見了我，和圖書只會當我是那二公子的佳客，而不會再想到別的。
他拍手笑道：「妙，著實妙。」
并州去不得，嶺南去不得，岩都又回不得。不管是裴家、顧家還是宋家，我都沒辦法信任，人在窘途，能依靠的從來都只有自己。
竟是阿邵。
哎，如今已經出了別人的掌控，也無須再多想那些。我忍不住又嘆息了一聲，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手在狐裘的里兜摸了許久，終於摸出了一根模樣別緻、約莫一兩重的金簪。
呼吸著這自由的氣息，我已無暇去猜想為什麼我能如此輕易的逃離。於我而言那些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已經成功的逃離。
他想了想，一把搶過我手中剩餘的料子，道：「成交。」
這簪子本該戴在頭上，可我勞作習慣了，不愛這些繁雜的飾物，裴炎曾讓人在狐裘之內縫了個裡兜，天氣轉涼后我時常穿它，這才將它塞到了那兜里。一來，它是純金打造，值點錢，二來嘛，如今這世道，錢莊太容易倒閉，也並非處處都能兌換到銀子，帶著它自要比銀票方便上許多。
待外頭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才小心翼翼的爬出了箱子。
我驚訝之於，連忙謝過他。
馬車走了一夜，直到天邊漸漸泛白，我躲在馬車中忍著腹中的飢餓感，心頭還盤算著這是到了哪，待車放慢了前行的速度，漸漸停了下來，我聽到城門守衛盤查的聲音，片刻后，車終於進了城門。
隨即命人取了十金與我，又大方的讓我自己挑選一件冬衣，我挑了一件保暖卻不起眼的，他覺得我十分上道，笑容滿面。
墊著腳步貼在門上聽了聽，外頭並無什麼聲音，我伸手拉了拉門，驚喜的發現這房門並未鎖上。
順著牆角走去，路上見到了許多的乞丐，充滿了頹敗之氣——再繁華的城池都有陰暗的一面。
那ｗww.heｔｕbｏoｋ•ｃｏm•coｍ三個地方去不得，汴京又是龍潭虎穴，若入汴京，被人發現定會死無全屍——我著實有些苦惱，這也去不得，那也去不得，我到底該何去何從？
那乞丐「嗤」了一聲，不屑道：「你們這些有錢人家都一個模樣，吝嗇，不是個好東西。」
出了那個虛掩著的小門，一路走到小巷口。
過了小會兒，馬車終於開始緩緩開動，趕車人枯燥的馭馬聲在此刻聽起來無端的讓人覺得悅耳。
「什麼人？」
我惱怒不已，瞪向倒在我懷中那人，卻在看到那人的臉時，臉色大變——
那婢女徐徐走近我，繞道了我面前，柳眉頓豎，道：「你是誰？」
我忽又想到了什麼，遂問：「不知掌柜的可有剪刀針線之類？」
箱子被放置在馬車上時，我仍舊高懸著一顆心。
周氏造反之後，世道亂了，這狐裘貴氣點的人家都能穿在身上。他這麼說，無非是想與我砍價。
下樓梯，過大堂，出客棧大門。
我窘迫的看著他，無奈道：「我身無分文。」
「這位姐姐，奴家自知配不上二公子，從不敢心存奢望。只是奴家此番尋不著出府的路了，煩請姐姐為奴家指點一二。」我陪著笑臉，將懷中的金簪遞上前去，道：「這是方才二公子賞給奴家的，瞧著更襯像姐姐這樣的美人兒，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如就送予姐姐吧！」
牆角一名乞丐拿著破碗柱著拐杖慢慢的移到我面前乞討：「姑娘行行好吧！」
做賊般出了屋子，耳尖的聽到有人靠近，我忙找了個地方躲起來。兩名僕役抬著箱子邊說邊笑，進了方才那屋子，我這才明白那屋子之所以未上鎖，皆因那箱子還沒堆放妥當。
手撫上掛在胸前的那塊玉，我深呼吸一口氣，慎重的做了個決定。
說身無分文其實有些過了，我身上還有大叔留給我的一塊
hｔｔps://m•hｅtubook.ｃｏｍ•ｃｏｍ玉佩，別的東西我都可以不要，但那玉佩卻決計不能丟，也不能讓人發現。當日我並沒想到這麼快就會用上它……
「不瞞掌柜的，小女子本是要前往并州去投親的，不想在途中僕役與婢女吃不得苦，合謀偷走了值錢的東西，不得已之下，我只得想法子換些盤纏。」我唱做俱佳，微微哽咽道：「若非不得以，我又怎會在這嚴寒冬日當這狐裘？」
能將我從守衛森嚴的元帥府悄無聲息的帶走的人，又怎麼會這麼輕易的讓我溜走？
馬車的門緊鎖著，也虧得馬車在跑動中，外面的風又不小，趕車人這才沒注意到車內的動靜，否則他們定會發現我的存在。車內雖沉悶，卻比那窄小幽暗箱子要好上太多，新鮮空氣灌入鼻間，竟讓我有種重生的感覺。
箱子內的空氣越發的稀薄，我的心卻像戰鼓在擂動那般，抬箱子的漢子每走一步，我就愈發的不敢呼吸，生怕細微的呼吸聲出賣了自己。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尋常人家的婦孺，到夜裡都該是在客棧落腳待天亮再趕路的，而這家人卻是乘著夜色趕路……夜色越來越濃，我心頭的疑惑越來越濃，馬車卻一路都沒停過。
漫無目的的走到，小巷口忽然撞出了一個人，直直撞倒我身上，那人嘔了一口鮮血，我閃躲不及，新換上的冬衣沾滿了血跡，難聞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我挑了其中最為簡單的一個縫到圍脖上，將其戴上，「掌柜的覺得這樣如何？」
從前我一直苦學的針線活今日再次派上了用場，看著掌柜那毫不掩飾的欣賞目光，我頓感欣慰。
我困在岩都元帥府許久，一直找不到離開的機會。倒真得感謝那幾個深夜將我帶走的人，若非他們，我又怎麼能出那座府邸？
「姑娘也是個明白人，您可知這尋常人是穿不得狐裘的？若非王侯貴族，尋常和_圖_書富貴人家也穿不得！想來姑娘尚未落難之前，也是十分金貴的。如今世道這麼亂，就算小老兒今日同情姑娘收了這東西，我也賣不出去不是？您總不能讓我做虧本生意吧！又何況，您這東西，價值千金，我這小店鋪一時之間哪來那麼多銀錢？」
幸運的是，我躲藏的箱子與禮品一同放置，故而箱蓋上堆放的不過是幾何禮品，禮盒中裝的不知是什麼，很輕，我從箱子內稍微用力一推，那些禮盒便滑向了車壁。
前方不遠處有一家成衣鋪，我扯了扯身上的狐裘，心裏明白這衣裳是絕對要換掉的，有舍才有得的道理，我還是清楚的。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接過狐裘，仔仔細細的又摸又翻，最終又端出笑臉與我說道：「姑娘您這是？」
那主意或許不是最好的，卻是目前最為妥當的選擇，即使我對即將要做的事毫無把握……
這陌生的府邸格局造型與我在汴京見過的不同，也與岩都的元帥府不同，我這人方向感又不甚好，在那彎彎繞繞的走到上貓著腰饒了一圈，卻不知自己到底走到了哪，更別提找到什麼出口。
出了那成衣鋪，我忽然沒了頭緒，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
看著人來人往的大街，聽著那些熟悉悅耳的叫賣聲，一口冷風迎面灌入喉，我竟絲毫不覺得冷。
我坐在箱子中大口的喘氣，安了心之後，腦子清明了許多。且不去管這是戶什麼樣的人家，我此番能這麼輕易的逃離出來，說出去定是沒人信的。
我換上那冬衣之後，欲走，被那掌柜叫住，本以為他要反悔，卻聽他說道：「姑娘，這兒是懷州，你去并州不該經過此地。此地往南，直通嶺南道，往北，便是朝汴京靠近。若要去并州，你得往慶州的方向去才是。」
「自然有。」他說罷，便讓人去拿了剪刀針線與我，又有些不解的問道：「姑娘意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