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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最上的角堂中，朱聞坐在正中，卻是默然無語，疏真靠在雪白軟毛榻上閉目養神，下首只站著一人，竟是衛羽。

朱炎取過細看，卻見上面正是朱瑞的筆跡，仔細研析了胸腑之傷的治療之法——這正是針對朱炎的舊傷而來的：「父王胸中內傷蘊積，邪火外感，是以葉太醫叮囑多食海魚類，暗合陰陽相剋之理。但海魚易起痰症，以杏仁滋潤肺燥最為得宜……」

「瑞兒他人呢？」

朱聞低聲喝問，卻是對上衛羽有些奇異的眸色，頓時有所預感——

此時外間的侍人已醒，連忙上前來替他換過常服。朱炎任由他替自己繫上腰帶，問道：「這葯是怎麼回事？」

又翻過一頁，只見上面密密寫了血蓮的研磨方法，想起方才那盞色澤如血的葯，朱炎心下卻更是明了：血蓮雖不是什麼絕世珍寶，卻也是並不多見的珍藥材，又並不多汁，方才那一碗不知花了朱瑞多少心血！

……

有隨和*圖*書從悄無聲息的上前來遞上密函，朱瑞上下一讀，不由露一絲冷笑，「瑗夫人這種女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城門處幾成廢墟，滿地散落著殘肢與甲胄，鮮血盈牆，煙灰黑蒙——狄人的先遣隊幾近全沒，目前已經退了回去，守軍正在清理這一片混亂。

「我的二哥啊……」

天邊有一縷微光，王城卻仍在沉睡之中，宛如永夜。

朱炎走出寢殿，只覺得一陣冷風撲面——這時節，邊疆該下雪了吧？

「哦？」

侍從噤若寒蟬，不敢多說一句，朱瑞輕輕彈了彈信紙，卻也未見勃然大怒，「算了，本來也沒怎麼指望他們。」

「從何時起？」

等他回過神來，卻發覺自己已經走到東側殿暖閣前。

朱炎上前，只見朱瑞睡得正是香甜，卻好似怕冷似的，瑟縮一下。他的手邊垂落著一隻水晶濾斗，以及小片葯梗，俊秀臉龐上猶有幾分炭灰，顯得有些滑稽。

朱炎和圖書接過輕抿了一口，卻覺得清涼直入肺腑，整個人都為之一爽。

驀然想起邊疆峻險局勢，朱聞那張桀驁不馴的臉便浮上眼前，他頓時心中一動，開口問道：「邊疆戰報如何？」

他就在小榻前站著，默然無言了一陣，隨即卻接過侍從遞來的玄貂裘服，小心蓋在朱瑞身上。

朱炎看著這一筆一劃，心中只覺一暖，想起方才飲下的葯湯中那熟悉的杏仁香味，又想起上回蕭淑容一驚一乍所謂「投毒」，不禁會心一笑，暗道：總算沒白疼了這孩子一場！

侍從在身後欠身道。

「難道是……」

朱聞忽然暴怒，暴戾眼神掃過，恨不能將他揪過來往死里揍。

朱炎心中先是一暖，隨即卻是感動的酸楚——為了讓自己清早能喝上熱湯藥，朱瑞居然四更起身來熬藥！

「我與你結交時，並不知道父親竟然做下這事。」

炭爐剛熄了火，放置葯壺的鐵架被置於一邊，角落處，一道黑色人和_圖_書影已經倚在牆邊小榻上睡著了。

「是誰？」

「你父親糊塗，你也糊塗了么？！」

「除卻二王子前日所報，暫時未有新奏報。」

朱聞壓下心中複雜情緒，沉聲道。

杯緣熱燙，他有些愕然，輕輕一嗅，卻並不是酒，而是醇醇葯香，清涼撲鼻，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庭院中一片寂靜，仍是一片暗色。朱炎一邊走過迴廊，一邊想著朱聞先前所報——近日狄人頗多異動，恐以奇襲，心中籌算默划。

誰知衛羽搖了搖頭，眼中閃過奇異神色，「不，在我分析利害，並以家中生意威脅后，他已經決意聽我的話，不再涉足這行了。」

朱炎起身，並不召喚侍從宮人，自己斟了一杯，夜光杯中隱約可見血色瀲灧，頓時一楞。

迎著朱聞詫異的目光，他的笑意越見苦澀，「狄王沒能威脅得了我，可另一個人，卻是把住了我的致命關鍵。」

他的聲調毫無起伏，彷彿不是在為自己辯解，朱聞和_圖_書卻是點了點，「你說的，我信。」

侍者連忙道：「這是三王子早起替您熬的，沒曾想您還是起早了，所以有些燙。」

朱瑞輕聲一笑，任由晨曦在自己身上曼流而過，光暗交錯間，卻是看不清他的表情，「朱聞確實不是易與之輩。」

他頓了一頓，笑意加深，越見詭譎，「金扈那個廢物，殺一個人都三番兩次失手——這種不中用的東西，居然也敢覬覦狄王之位？」

他輕笑中帶起森森寒意，幾乎讓人渾身打顫——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桌上幾張箋紙，笑聲陰冷而涼薄，久久回蕩在堂中。

朱聞低聲問道，衛羽並不答話。

天色尚好，只是日頭未升多高就隱入雲中，好在檐角牆根的一層薄雪還未消融，反射得有些耀眼。

他的腳步聲消失不久，朱瑞緩緩睜開了眼，黑眸中毫無睡意，他從榻上起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周圍散落的瑣物，又瞥了一眼仍在桌上的箋紙，微微一笑，笑意中好似和*圖*書有一道腥紅一閃而沒。

他似笑非笑道：「他一定會順利打退狄人入侵——只是戰場乃是大凶之地，他未必能活著回到王城呢！」

他眼中光芒越發柔和，將箋紙放下，又替愛子掖了掖裘服，端詳了他的睡臉一陣，這才緩緩離去。

揭開厚實的隔簾，卻發覺堂內已是冰冷一片。

熹微天光下，他看見桌上放著幾頁箋紙，滿是字跡，好似是藥方，卻是以端硯壓住，顯得鄭重其事。

「你沒能勸阻他。」

衛羽露出一絲苦笑道：「在我得知他竟是在狄人支持下豪富發家時，我整個人都傻住了！」

侍從輕聲插了一句，「金禪的夜襲之計好似也失敗了。」

「其實，做一個名垂千古的英魂也是件好事——王城這邊，已無你的容身之處。」

衛羽仍是低頭不語，等到疏真也有些不耐煩，準備開口說話時，他居然出聲了——

「不錯，就是你父王。」

「正在東側殿暖閣里。」

到這個關頭，還相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