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腹背
這莫名的想法讓他渾身一顫，頓感不祥，他搖了搖頭，彷彿要甩去這份晦暗，眯眼凝視著遠處營帳組成的流動之城。
金禪冷冷瞥了他一眼，後者卻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朱聞佇立於城牆邊，蒼紫色的衣袍一角從甲胄中逸出，長發隨風而散，拂過清秀冷逸的面容，凜然與寧靜，這一刻在他身上溶為一體。
冷冽的寒風打斷了朱聞的回憶，那一瞬間，她的神情卻在他眼前閃過，流麗雙眸中的堅毅，卻讓他思緒萬千。
清晨的攻城節奏顯得有些急促，雖然很微妙，但落在朱聞眼裡，卻看出了端倪。
如今，石秀在京城把持朝政，那些糧草物具，真能按時順利到來嗎？
狄人和衣睡在城下，天色幽黑，只看到一個個蜷曲著的身影，密密麻麻。
城牆上也被火燎得熏黑，有一片南牆的外垣甚至垮落下來，雖然砸中了幾個狄兵的頭，讓他們失足落下，卻也激起了狄人瘋狂而興奮的喊叫聲，頓時攻勢越密。
昏暗中，她眼中的光芒轉為森然決絕，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樣的耀眼，宛如九天之上的燦星，緊緊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
五萬人……蕭策……
他斷然命令，讓城中軍民都取過庫油，沾染了棉紗等物向下拋射，又與民眾里正協商，暫且拆下了門板等木製器，染火投擲之下，無數狄人哀鳴著落下。
侍從來勸朱聞小睡一會，他卻拒絕了，凝視著不遠處連成一片的營帳，卻只覺得心事萬千，不知從何說起。
若是她真要解居延之難，為何只調了五萬人來？！
他不是笨人，如此一句，就足以讓他明了，她的目光，並不曾凝聚在這小小邊境之戰。
此時天色已冥，城上城下之人本該暫時罷手，彼此和衣休憩，但今夜攻勢卻連綿凌厲，好似不知疲憊為何物。
金禪嘆了一聲，沒有苛責於他——在正常的攻城戰中，發生如此情況，應該是守城者已經山窮水盡，箭石缺乏了，但如今這情況，卻是正好相反。
難道是……？！
這中間是否有
和-圖-書春閨夢裡的丈夫，稚氣未退的少年兒郎，還有即將歸家的老兵，已是無人知曉。朱聞覺得一陣心馳神盪，感覺到她的孱弱，心間卻似針刺一般疼痛，「居延的事，是你安排的。」
夜曇的香氛如夢似幻，眼前人影倚在床榻間，渺如煙雲，彷彿下一瞬就會化為虛無，帷幕層層中，兩人靠得很近。
難道她想……？！
城上之人手臂已酸得失去知覺，一批換下后未過三刻，便又要披掛上陣。
……
五萬人，不多不少，能堪堪擋住狄軍的鋒芒，卻仍顯得兵力不夠，捉襟見肘，即使有蕭策，卻也只是個兩方僵持的局面。
金禪長嘆一聲，心中卻仍有狐疑——
冰涼的指尖第一次輕輕攥住了他的手腕，她在笑，眼中閃著柔和的光芒，「放心吧……」
他想起方才，臨前走前疏真對他說的話，恍惚間，這裏好似已不是修羅戰場，而是在那孤冷綉帷之下——
他拖得起，我卻實在拖不起了！
金禪的語氣平靜得可怕，讓旁人激靈靈打了個冷戰。https://www.hetubook.com.com
總得有一邊戰場被捨棄，這城已不值得再攻……理智不斷在提醒他，但他心中陰燃的怒火卻更旺了！
金禪想起居延那邊的膠著之態，心中怒火一簇簇上涌——原本設計好的明顯棧道暗度陳倉之計，卻居然在兩邊都如陷泥沼，根本不得脫身！
一字一字從他口中喃喃而出，彷彿心中一處豁亮之處被打開，他卻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有狄人將領看到這一幕，興奮的對金禪大叫，「大王，他們已經乏力缺物了，開始用到這些東西了！」
腳下染血的城磚顯出乾涸的紫色，血腥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卻已經習慣了，再也嗅不出半點。
他恨恨的念著這名字，心中卻是洞若觀火——朱聞是準備用這些施展拖延之術……
他壓抑住怒氣，不想跟她爭吵——這樣的她，讓他能放心什麼呢？！
她咳了一聲，近乎掩飾的轉了話題，「這幾日間，你不要硬拼，拖延下去最好，讓手下兵士能略微休整——一旦圍城解除，他們便有用武之地。」
m.hetubook.com.com對她的神通廣大，他該是驚嘆的，但此刻說來，卻關切得近乎痛心疾首了，「你這次內腑舊傷又發，不好好休養，卻還在勞心策劃這件事。」
朱聞送疏真回去，等她服完葯睡下后，又回到了城頭。
當時，她貼近他耳邊，吐氣如似麝，肌膚卻是沁涼，不似常人應有的體溫，「再堅持幾日，他雖非強弩之末，卻再也不能在此處耽擱多久了……」
想到此處，他笑了起來，眼角笑紋卻帶了無盡寒意——
天方露出魚肚白，十分微弱，遠處的營帳中已經開始有人聲火光動作了。
朱聞！
彷彿在瞬間回過味來，他的瞳孔深處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
遠處狄人的號角響得低沉鈍壓，一陣陣前進後退急攻后，城下的雲梯已經扔了滿地。
「傳令下去，不惜一切代價，加強攻城！」
城下狄人看來，又是一陣畏懼低語，雖然大王嚴令，必須攻下此城，可此人所率之軍卻宛如血肉鋼鐵，根本不曾有一絲松怠，簡直可說是非人之軍。
城頭紛飛的是殘肢血肉，朔風吹拂得人眼發和*圖*書疼，四下里沙塵彌面，暝色天穹中沉雲無星，這是壓抑至極的一夜。
他猛然轉過身來，不顧一旁侍從詫異的目光，在羊皮地圖上細細又看了一回，心中越發驚疑不定——
並非是疑問，而是確定，他雖然久守圍城，卻也並非對外界一無所知。
城下殘屍與尚存一息的活人堆在一起，漸漸壘高，肉牆中彷彿有呻|吟聲傳出，卻也被喊殺聲與金鐵交錯的轟響遮住。
「準備紙筆，待我寫完，立刻飛書送到我們在京城的人手裡，務必……要轉呈到石秀手中！」
宛如夜明曇華一盛，又好似天上慧星隕滅，這樣的輝煌……
隨著晨曦，灼熱的戰火又起！
不斷有人從城頭墜落，頭向下的奇怪姿態中，倒錯的天地是他最後見到的光景。
朱聞身著輕甲，長發隨意束在身後，在火光映照下，他發色近幽黑近藍，雖然眉目清秀，雙瞳之間卻是閃耀著凜然煞意。
不顧自己的身體，執著于這最後的致命一著，值得嗎？
「蕭策這次，是要打持久之戰了，而持久之戰，最重要的是……糧草物資的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