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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錦衣衛衙門前戒備森嚴，十來盞氣死風燈在夜色之中搖曳晃動，好似懸挂在半空之中的慘白人頭，散發著詭秘不詳的氣氛。

紀綱淡然說道，即使面臨危境，他的眼裡仍然不見半點驚惶和焦慮。

「果然來了！」

沈源此時已是怒氣全消，將妻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替她拿來帕巾擦了眼淚，溫言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好似是被地上的鐵蒺藜等物傷了馬蹄……廣晟正在想著，身邊響起紀綱淡漠而略帶疲倦的嗓音，「我也略有準備，不會束手就擒。」

說完就要讓人去看，沈源卻是被這「五六天前」驚了一下，沉吟片刻道：「若是他回來了，立刻讓他來見我。」

那時的他，曾經那般心疼愧疚的抱住妻子，在那簡陋艱險的旅途之中，彼此感受這份甜蜜纏綿。

這瓷瓶、這葯，他都很是眼熟，正是當年，他被貶出京去了燕京，沿途之中匪亂頻頻，王氏當年正是青和圖書春少艾，年輕美貌，在北行的馬車上，她拿出藏在瓶底的毒藥給他看，泰然自若笑道：「若是遇上賊徒，我就一口咽下，絕不給沈家和你丟臉！」

「早在我替天子執掌錦衣衛時，我就知道，所謂的聖心信任，實則不值一文，我們只是他手中的利刀，用來製造鮮血和殺戮，以此震懾天下所有人——一旦這把刀鈍了，染血太多變得污穢了，聖上就會棄置一旁，讓眾人踐踏、毀滅它來發泄仇恨，然後，他會尋覓下一把順手的刀——貴為天子，什麼樣的神兵利器，都是任憑他使用的。」

來人一身銀藍色寶相花道袍，長發隨意披散在雪白衣襟上，眼角細紋昭示年齡與風霜，卻更顯他清俊泰然的氣度。

「在這個世上，天意即是聖心，而聖心從來是莫測難猜的。」

王氏唇角微微勾起，隨即卻轉為憂心——她看向丈夫眉心的疲憊和陰霾，小心問道：「朝廷里最近有什麼不妥嗎？」www.hｅｔｕｂｏoｋ•ｃom.ｃoｍ

廣晟意有所指的說道，眼中光芒閃爍，說出的話卻是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紀綱眯起眼，對自己的宿命早已看透，心中不起半點波瀾，「你所等待的聖意赦免，終究是不會來了，我們身為凡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背牆一戰！」

此時拿出這葯來，沈源想起當年，整顆心都軟了下來，卻發覺懷中的妻子微微顫抖，卻是悶聲哭了起來。

四周變得無比寂靜，無盡蒼穹之中，他彷彿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有一個二等丫鬟杏仁去看了回稟說二少爺一直沒見人影。沈源的面色更加陰沉晦暗，低聲道：「他在旗手衛，可不要卷進什麼禍事才好！」

王氏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是指廣晟。略一思索，有些不確定的說道：「聽那邊的下人說起，五六天前收拾了一些衣物離開，不知現在是否到家了。」

廣晟站在瞭樓的二層向下凝視。只覺得夜色宛如無盡的濃墨深和圖書淵，如霧如幻的將一切湮沒，只剩下衛兵身上的甲胄，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鐵光。

話音未落，只聽急馳而來的軍隊爆發出一陣驚慌慘叫，廣晟抬眼看去，之間前鋒停在街心岔路交匯之處，有幾十個人從馬上跌下，滿身鮮血生死不知！

沈源深深皺了眉頭，在房內踱步了一陣，嘆道：「她這樣鬧騰，簡直是拿整個侯府的臉面往地下踩，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還嫌不夠亂嗎？」

身後傳來腳步聲，那般熟悉的嗓音，此時聽來卻仍是沉穩淡然——

雖然是內宅婦人，王氏祖上卻出過南宋的樞密副相，對朝堂政爭也頗有心得，只是礙於牝雞司晨的罵名，一般不輕易跟丈夫談起這類話題。

就在此時，長街之上突然傳來暴風驟雨般的馬蹄聲，一大隊兵馬轟然疾馳而來，鐵甲碰撞的聲響在暗夜裡顯得格外刺耳，帶刺的馬靴敲打著轡鞍叮噹作響，急促有力猶如瀟瀟雨點響在人的心頭！

「四周鄰居都清空了，www.hetubook.com.com就是衝著我們錦衣衛而來啊……」

而在長街兩端的另外幾個衙門卻是空無一人寂靜無聲，連日夜看守的兵士也不見人影。

他的嗓音鏗鏘，蘊藏著決絕之力，彷彿應和他的話，天際隱約閃現藍紫電光，照亮了兩人的眉眼。

嬌柔身軀在他臂彎里掙扎著，卻終究抱住他，伏在他胸前，低聲道：「老爺，我給你丟臉了，是我對不住你……」

紀綱露出一絲冷笑，而廣晟也凝神看去——只見隊伍最前端，火把的光芒耀亮了整條長街，旗幟飄動之間，如林的雪亮刀槍兵器閃著寒光，無數騎著戰馬身著甲胄的身影飛速而來，鮮紅斗篷在火光與雷電映照下驚心動魄！

想起這個桀驁不馴又能惹禍的兒子，沈源眼角眉梢都泛起厭煩憎惡的神色。「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心軟，留下這個孽障的性命！」

「我在等待天意，也許此事還有轉機。」

這話聲調極低，身旁的王氏卻偏偏聽見了，神色變幻之下。一時也不https://m.hetubook.com.com知該說什麼好。

紀綱仍然笑得溫文，黑瞳之中卻是閃過一道光芒，對著廣晟道：「我深知聖上的秉性——他不會讓我這麼簡單就一刀斃命，必定要擒下活人後凌遲處死，再玩一次殺雞儆猴。」

而整座金陵城也被這無盡的暗色霧霾籠罩，那些遠遠近近的燈光，原本宛如明珠寶毓般璀璨，此時卻也變得寥遠微渺，難以捉摸。

沈源看得真切，頓時嚇得魂飛天外，飛奔上去奪下藥包，看也不看丟得老遠，嘶啞著嗓音低喝道：「你瘋了嗎？」

轟隆的雷聲起，卻是沒有半點雨絲，無邊的暗霾雲層之中，那電光穿梭蜿蜒，宛如魔魅之蛇，讓人更加心煩意亂。

王氏簡單講事情說了，末了幽幽的添了一句，「我竟是不明白，如瑤侄女那些餿菜殘羹是從哪弄來的？」

沈源嘆了口氣。揉動眉心解乏，三言兩語說了，卻突兀問起了另一個人：「那個孽障回來了嗎？」

「你在等什麼？」

言語之間，對如瑤很是厭煩，對妻子卻多有偏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