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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歲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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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牢獄

第二十六章 牢獄

如此說來便是不肯承認了,雲瀾嘆了口氣道:「還記得邵公子當初找到我,要我照顧著夢華,總算是不負所托。」
「也好,唉。」老太妃沒再追問下去,拉著她聊些與滄浪有關的見聞,直說她受苦了。
雲瀾忍不住輕笑,點頭道:「也許你說的沒錯,不過如今我找到了……」
邵老太君捧著茶盞飲了半日,總算開了金口:「到底是生你養你的娘呢,即便千錯萬錯,也怨不到你身上,好,我就准你去看。」
誰料自家孫子邵之思卻讓她失望,一直以來,邵老太君把所有的事都對家裡人瞞得死緊,只有邵之思因為是女兒生前喜愛,也知道一些內情,故而對他期望甚高。如今看來,她錯了,他居然對阮家姐妹生了情意!
邵之思要定一定神才想到芷慧宮裡有通向外界的地道,懷姑姑雖然被仁帝關著,卻絲毫不影響她暗中走動。怪不得昨夜宮中出了刺客,想必是懷姑姑……他看著兩個老人,滿眼痛楚地道:「姑母若真是被風華夫人所害,我自是無話可說,只是我卻知她並非被害死,而是練了一身邪功,練功不當受反噬之力而亡!」
阮夢華看著這一切心中冷笑,陛下就是陛下,他才是活得最隨心所欲的人,母親當年沒有選擇做節婦而是從了他,世人不敢對陛下非議,只是罵她不守婦道,難道該罵的只是母親嗎?
邵之思心裏浮上絲忿意,這些年這些事壓在他心上甚久,被逼得喘不過氣來,如今又來逼他了嘛?
阮夢華滿眼希翼地看著他:「你有辦法?」
阮夢華壓低聲道:「到底怎麼樣了?」
「不是我想要你怎麼做,而是你會怎麼做。」雲瀾心想此事容易得緊,只要邵之思能站出來……
「他?大概……」她眸色深邃,越說越輕,最後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還有她自己,小小年紀被人中蠱,受了許多苦難,她心裏對邵家的恨意並不少,也曾想過將自己身受的苦楚全數還給害她之人,但邵皇后死去多時,她又還到誰的身上?
雲瀾卻看得出她眼中焦慮,心裏一疼,仍是一字一句地告訴她:「風華夫人被人在獄中下毒,馬上就不行了,我已儘力延長她性命,此刻來帶你去天牢見她一面」
大概上京城只有華太妃一人會為了阮夢華回京高興,一連幾日都叫了她陪伴身旁。老太妃人老卻不糊塗,對盛傳的風華夫人害死邵皇后之事根本不信,在宮裡活了幾十年,她什麼樣齷齪的事沒見過,對一個女官的死被人拿來大作文章十分不齒。她一身看風華夫人不慣,但卻知道這個張揚的女人做不出來那種陰毒之事。
色衰愛馳本是必然之事,她早知會有這麼一天,也曾妄想過藉著小女兒之勢穩固地位,只是一切還未來得及,禍事登門,一夜之間她成了謀害先皇后的兇手,那些證據讓她瞠目結舌。曾經她以為,有陛下的庇護萬事皆可如意,原來,他並不是任何時候都願意護著她。連疼愛至今的大女兒都不曾出面,也罷……
雲瀾微微嘆息,閑適地靠在椅背上,問道:「一轉眼你長大了……我可是聽說華太妃為你提了門親事,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聽說是雲瀾的安排,阮夢華心中一暖,嘴上卻問:「他?倒顯得他有通天的能耐,連有人要來殺我也知道,可為何不見他人影?」
「是……」佩玉無奈地上前開門,見是上房老太君屋裡的丫鬟,她面無表情地道:「老太君喚少奶奶去呢,快隨我來吧!」
他有些不安,卻又無法勸說阮如月放棄這次機會,於是想了想要和她同去。阮如月自然高興,被佩玉等人簇擁著向門外走去。
一小會兒功夫,宮裡各處都派了人來,皆是打聽得仁帝要冊封她的旨意,前來道喜。緋玉看她心事重重,勸道:「小姐,要不要換件衣裳,出去見見她們?」
他從年少時便放了千斤之石壓在心頭,這些年下來已不負重荷,回房后握住阮如月的雙手,什麼也沒說,深深地嘆息。
這些日子佩玉在邵家沒少看人白眼,難得這老婦人想得周到,佩玉自然是連聲道謝。
「夢華小姐,夫人就在裏面。」
他倒沒敢直接說邵皇后心機深沉,畢竟只是一種猜測。
目光微滯的阮夢華沒有多做停留,又淡淡地向邵之思瞟了一眼,便逕直往宮車走去,章平帶著宮人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奴婢可是連大氣也不敢出,總覺得這裏到處都是眼睛,怪瘮人的。」
臨上車時一位嬤嬤扯住佩玉,遞給她一個精緻的食盒,似笑非笑地道:「三少奶奶怎地連去探監的東西也沒準備,老奴只好在膳房胡亂拿了些吃食來,省得佩玉姑娘被主子責怪。」
阮如月溫馴地跟著躺在他身側,靜靜地聆聽著他平穩的呼吸,這是世上與她最親之人,一想起之前老太君曾提起要為夫君納妾之事,她便惶恐不已,偏偏又出了母親毒害先皇后之事,她心生絕望,以為經此之後再難在邵家立足,沒想到查出有了身孕,夫君執意留下她,沒有丫鬟服侍不要緊,只要夫君一人足矣。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風華夫人此時十分淡然,幽幽嘆息道:「夢華,你也別難過,一切皆是報應。能再見你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誰告訴你的!是誰?」
邵之思似是看明白了那一眼中的疏離與怨恨,在心底微嘆,或許以往他們之間有過些許情份,如今早已成了如煙往事,他對她隱瞞了太多的事,又眼睜睜看著她逐漸死去,眼下還要任自己的家人將她母親害到如此地步,卻什麼也不能做。
她只得嘆了口氣:「也不知怎麼的,我這心裏發慌悶堵,要不章公公為我找個御醫來瞧瞧。」
阮如月一驚:「快去看看誰來了?」
按說看完病就該告退,算他識相,沒有立刻走人,安坐在一旁。緋玉笑吟吟地遞上茶水,道:「雲大人,請喝茶。」
他輕輕一笑,惹得緋玉有些失神:「還……好。」
任身旁兄長等人七嘴八舌地勸,邵之思垂著頭抿緊了嘴,只是一言不發。從老太君被扶回房他就跪下,到現在跑了有大半個時辰,卻沒有任何服軟的意思。
她雖極力裝作自然,可忽閃的睫毛,泛紅的耳根無一不透著羞意,教雲瀾心頭一陣漣漪,正經著道:「莫想太多,我也想早些了結此事,好帶你去山川湖海走走,瞧瞧……除非你不願離開這華美宮殿,舍不下華真公主的名號。」
邵老太君大口大口喘氣,指著門道:「邵家怎麼會出了你這種孽子,你給我滾下去!」
「近日將有胡國使節到來,陛下這會兒正與幾位大人商議朝事。」
「非是你的緣故,別瞎想。」
「雲瀾,」她低低地道,「你不是神通廣大嗎,不如將母親救出來,我們一起走。」
「好了!」仁帝站起身,掃視著殿堂上一干臣子,他一向注重自己的仁義之名,豈可叫天下人失望,為了一個婦人……他微閉眼后輕聲道:「退朝吧!」
午後突然秋風大起,狂風卷著殘葉飛入窗子,緋玉心裏嘀咕著驟然變臉的天氣,連聲叫人關緊門窗。才住了沒幾日的殿堂里雖然添置了許多擺設,但仍顯得空曠,緋玉總覺著自家小姐不會在這裏住多久,滿室的珍寶再多,金玉珠翠再華美,卻都入不了主人的眼,到現在為止新殿也沒等到小姐給賜個名兒,宮裡管事的宮人給各宮分派例用時,都不知該如何在帳冊上造這一筆。
邵老太君掩去眼裡的一絲厭惡,慢慢地又道:「打扮打扮,別弄得太寒磣,不然人家會當我們邵府欺負你,需知道一碼歸一碼。」
邵之思如今最不願呆的便是他自小生活著的邵府,可他又不知該去哪裡。他想過夜入皇宮去見阮夢華一面,可他有什麼面目見她呢?祖母一意孤行,已陷入執念中,他也是才聽說宮裡前兩日有刺客潛入,枉想刺殺阮夢華,雖然最後抓了個活口,沒曾想還未問出些什麼,就離奇死在宮裡頭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知道自己在邵家連個地位也沒有,以前還算是三少奶奶的時候就對邵老太君有種沒來由的懼怕,如今更是戰戰兢兢。雖說這會兒還是青天白日,她忽然就怕了起來。
她走後,邵老太君將一直握在手中的念珠扔了出去,看也不看崩了一地的玉珠子,恨聲道:「她以為她是誰!若不是之思護著,我早捻死她,再不濟攆出家門也好。」
看她清麗的身影就要登車而去,卻被阮如月揚聲叫住:「阿妹留步!」
牢房裡還算乾淨,牆上點著盞昏暗的油燈,一張陋床上面還有薄被,靠牆角的地方有人蜷著腿縮在那裡,見有人來迅速抬頭來看,許是長久未曾見過人,乍見之下愣住不知該如何反應,還是阮夢華移步上前,克制住心裏的激蕩,問了聲:「母親可曾安好,女兒來看你了。」
她看著母親身上只得一身青色囚服,鬢髮未挽,散落在身前肩后,忍不住心酸。往日母親極愛妝扮,每每換得新姿,讓上京城女子既羡又妒。可如今……
他沒有回答,沉聲問道:「懷姑姑,是否父親也快死了?」
阮如月察顏觀色,跟著忐忑起來:「夫君……」
雲瀾點點頭:「只能說令祖母好手段,這一罪名坐實,風華夫人惟有聽候處決。」
「依你這麼說,那名女官帶出來的佐證全是假的?」
「那是,您可是大人哪,宮裡規矩多,我好不容易才記住這些。」
「邵家如此行事自然有跡可尋,交給我去查好了。」
同時也有人和仁帝一般惱怒無奈,那便是邵老太君。在邵皇后的死因剛被人「無意」審出來時,她不顧年老體衰,帶著邵氏一門老弱長跪宮門前,要陛下嚴懲真兇,生生把仁帝逼得將風華夫人投入天牢。後來她也沒消停,雖然兒子沒出面,但她幾次約見了朝中素有耿直之名的大臣,淚流不止,見者心酸。
一陣厲喝過後,邵老太君無力再站,撫著生疼的額際坐下來,懷姑姑替她輕輕揉捏了一會兒才緩過來勁,虛弱地道:「之思,我原以為,你的兩個哥哥什麼也不懂,你父親又……我能倚仗的人只有你,可你呢,太讓我失望了!」
阮夢華先是眼中一亮,后又憤恨不已:「如此也太便宜邵家了,再者世人愚昧,多半會說母親是畏罪自盡,白白地叫邵家那位老太君得意,可她犯了哪門子罪!她之前名聲已不好,難死了以後更要惹人詬病嗎?」
雲瀾此次倒是一請便來,宮中到處是迴廊,他不怕淋到雨,傘也未拿便來了。他仔仔細細地替阮夢華看了一回,溫聲道:「沒什麼,只是虛火上升,用些葯便會痊癒。」
夜愈發的凄涼,邵之思話語低沉,幾乎要隨著風聲飄遠:「你想我怎麼做?」
「有沒有用,且等著吧。陛下不捨得讓那賤婦死,我們捨得就行了。」
「侄少爺就是太心軟了些,也幸好沒攆出去,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懷姑姑含著笑勸慰著,眼中卻是冰冷一片。
風華夫人倒是想得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反過來勸她道:「別哭了,仔細傷著眼睛。」
看來邵之思對以往之事知道的不多,雲瀾只得明明白白告訴他,當年邵皇后的死全是她咎由自取,與風華夫人無關,反倒是邵家做了虧心事,不光害了召召,還對阮夢華下蠱,這一切均是他那位死去的姑母所為。
這些他全然不知曉,邵家何時暗中豢養過殺手?又將那位召召姑娘囚禁在何處?想來祖母對他並非完全信任,姑母死後,那盆玉色煙花被他轉贈給阮夢華,為此祖母曾厲聲訓誡,逼著他討回來,是他苦苦哀求才算是寬限了少許時日,還是以夢華即將嫁入邵家,那花也會隨之回來這個理由才作罷。誰料想還是被人毀去,蠱毒終是發作。
「祖母,孫兒做不到!」
「哦?」
阮夢華說是說,到底看得難受,忍住噁心沒有當場吐出來,御林軍也已聞聲趕到,統領之人看到新殿前一片狼藉,心中暗暗叫苦。這些年宮裡一向太平,怎地會有人潛入宮刺殺這位主子,她可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冊封在即,陛下若是怪罪下來,他這個統領別想當了。當下他只得連聲請罪,聲稱會徹查到底,本想連南華等人也拿下審問,卻反被訓了一頓,原來這是夢華小姐的私人護衛,若非他們,只怕他這個統領罪責更重。
等到了邵老太君的屋裡,阮如月更被她那古怪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鼓足勇氣抬頭看了邵老太君一眼,發現她身邊還站著一個老婦人,屋內昏暗,阮如月只覺得那老婦人有些眼熟,卻始終想不起究竟是誰。
阮如月眼眶微紅,頷首道:「好,你倒還記得當初是如何對不起我……」
「既然如此,老奴倒是有了計較,還要老夫人配合一二。」
他知道,並覺得自己是害她的兇手之一,這麼久以來都讓自己活在煎熬里,卻無從訴說。如今一口氣全說出來:「我一直都知道,心中不忍,才故意將玉色煙花送與她,姑母為我們定下婚事,不過是覺得她活不到成年,讓陛下覺得她大度,能容得下人人生厭的風華夫人。」
「侄少爺,你太叫老奴失望了!」簾帳後走出一人,竟是被關在芷慧宮裡的懷姑姑!她臉色煞白,顯是氣得不輕,上前扶住邵老太君,同她一起指責邵之思:「皇後娘娘生前最疼愛的人是你,若是她冤魂有知,定會為此傷心!」
緋玉不敢驚擾她,摒息立在一旁,遠遠地卻看到狂風掃葉中,章平帶了兩名小宮人走來。阮夢華收回心神,靜靜等著章平走到跟前,卻是仁帝著他帶來旨意,終是挑好了日子為她行冊封之禮,就在十日之後。封號是仁帝早就擬定好的,冊封之禮后,子夜便會多了一位華真公主,也是子夜唯一的一位公主。
她不說不要緊,一說之下阮夢華也恍惚有這種感覺,象是一直有人暗中盯著她。或許是她疑心生暗魅,瞬間湧上心頭的恐懼讓她不安,迴路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為慎重,生怕行差踏錯。
風華夫人這才真正意識到不是在做夢,簌簌抖著卻說不出話。
好在她沒有事,當初他沒有托錯人,雲瀾不光履行的那個約定,還待她如珠如寶……邵之思心中微微有些苦澀,他不能做到的,雲瀾全都能做到,他不能給她的守護,雲瀾全都能給。
「自你回宮那日起,雲瀾便囑咐我守好這座宮殿,總算沒有白等。」敢情他為了沒白等還挺高興。
偌大的宮殿到了夜間只覺得空曠,風聲寂寂,吹落樹葉飄落在殿外玉石階上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緋玉靠坐在床前一塊滿是富貴花開的毯子上,頭一點一點昏昏欲睡。玉青色紗帳里的阮夢華卻毫無睡意,睜著眼想心事。
他只當沒看到阮夢華眼中的疑問,揮毫寫藥方,交與御醫院的宮人去抓藥煎服。
直至深夜,她被人自睡夢中喚醒,一眼看到雲瀾凝重神情,她心裏象是有根弦被人拉得死,張口想問,卻發不出聲,在心底呼喊:千萬不要……
不,不,一定是她迷夢未醒,所有這一切只是發生在夢裡,沒有人要死,雲瀾是她臆想出來她想試試閉了眼仰倒,會不會就此真正清醒過來,卻被雲瀾拉住身子:「眼下不是難過時候,快跟我走」
「我特意去查了邵鏡塵這個人,自邵皇后死了之後,他便辭了官把自己關起來,誰也不見,如今邵家掌事的還是邵老太君。另外那天晚上出現的黑衣殺手來歷十分古怪,按說他們和追殺召召的應該是一路人馬,可竟然查不到邵家與他們有一絲關係,奇怪,究竟是誰……」
至於是誰要殺阮夢華,父女二人各有猜測。仁帝首先想到的是邵家,但也不排除別的可能,畢竟想要風華夫人死的人不少。阮夢華則想到這幾日宮裡在暗裡偷窺她的人,心中陣陣發冷。幸好今夜沒出什麼事,仁帝默許了阮夢華身邊留著南華等人,還允諾待她休https://www.hetubook.com.com養兩日後,讓章平再送她去天牢探視風華夫人。至於新殿的安危則指派了侍衛不分日夜嚴守新殿,再不要發生這種事。
「知道又如何,難不成憑他一已之詞,陛下就降罪邵家?咱們行事天衣無縫就行,眼下證據確鑿,由不得陛下不處置那賤婦!」
今日說這些給她聽是為了讓她別再為此事擔憂,邵家勢必是要付出代價的,但不想讓她知道太多,不想世間污穢沾染到她。
仁帝此舉也是變相的保護風華夫人,如此可省去許多麻煩。
「沒什麼,我一定看錯了……我在想天牢重地,也不知能不能進去。」
慕容大將軍出列拱手道:「陛下,此案不宜拖得太久,除此惡婦乃是順應民意,若是再不下旨意……」
「母親受苦了,陛下他……竟將你關在這種地方!」
他的姑母並非是位賢良淑德的皇后,也不是他眼中那個嬌弱幽怨的可憐人,而是一個被妒恨蒙蔽了心靈的狠毒女子,他一直都不想承認這一點,誰知真相比他知道的更殘酷。
仁帝久不做決斷,邵老太君把心一狠,想要再次長跪宮門,只是這一次,一向聽話的乖孫邵之思卻出言反對,且極力阻攔祖母此舉,直氣得她神識一混,差些暈厥過去。
他一來天牢門前更加熱鬧,三方人馬聚集在一處,阮如月並不知道慕容毅的身份,但看得出他非尊即貴。再看夫君的神色,知他一定認出那男子是誰,卻聽那男子下馬後朝阮夢華行禮:「見過夢華小姐!」
偏偏這會兒邵之思出門去了,阮如月怒道:「讓你去,你就去,難不成要我去?」
未等他們來到主殿前便被一道劍光逼退,不知從何處冒出幾人與他們交戰在一起,此時殿門打開,阮夢華喝退了簇擁上來的宮人,眯眼看殿前的情形。緋玉挑起了宮燈,待看清場內那些黑衣人,不由一聲驚呼。那些在滄浪見過的黑衣殺手給她留下太深的印象,怎地今夜會在宮中出現?
「祖母,你們雖然沒有說過夢華幼年中蠱是何人所為,可我卻明白,是姑母親自所下!」
等出了慕容宮,緋玉頓覺輕鬆不少,剛剛她只顧著小心翼翼地摒息而立,根本不敢抬頭細看上首那個雍容華貴的華太妃,這會兒才敢開口:「小姐,老太妃單獨問起,可是奴婢哪裡做得不好?」
第二日是個難得的好天,阮如月一早便被邵老太君派來的人團團圍住,梳頭妝扮了好半天,鏡中那個艷光四射的女子有些惶然,她不明白為何要隆重其事,只不過是去天牢而已。看著院子里反常的熱鬧,邵之思一頭霧水,問過之後才知自己的祖母不知如何想通,竟允了如月去看自己的母親。
一聲喝斥后,倒讓邵之思醒過神來,拉住了根本不將章平放在眼中的阮如月,示意她不得放肆。那廂阮夢華已對這個阿姊徹底失望,到底是誰對不起誰?一想到這世上本該與她最親的親人不是關在牢里不能出來,就是身在高位無法親近,眼前這個還顛倒了黑白來質問她,忍不住心灰意冷:「章公公,你可要看清楚,這位是我的好阿姊,大約她想在這天牢門口與我算算舊帳,你千萬別怠慢了她。」
只是為了來送她回宮嗎?想到華太妃曾提過的話頭,阮夢華差點笑不出來,面上仍是溫聲道:「多謝將軍,有章公公一路照應著,不必勞煩將軍。」
他放下茶盞,嘆口氣道:「兩個法子,一是我們再等等,看陛下會不會改變心意。」
「令祖母真是無情得很,看來真是要把邵皇后的死怪在風華夫人身上了。」
這幾日她不光見不著仁帝,連雲瀾也極少見到,只得在心裏著急。
恐懼來臨時悲喜都沒了蹤影,好半天阮夢華才找回自己聲音,如同夢囈般問道:「出事了嗎?」
章平尖細地嗓子響起:「大胆!夢華小姐奉聖諭前來探母,你是哪家的婦人,竟敢在這裏生事!」
阮夢華只得作罷,她也是心裡不安想找雲瀾定定心,這幾日他們已做了決定,若仁帝在她冊封之前還未對風華夫人之事做出決斷,便實施偷天換日之計。如今冊封她的旨意下了,而母親之事仍未有定奪,她等不了十天,早些將母親從天牢里救出來才好。可早上剛剛去過天牢,母親一切都好,想來不可能有事。
順著原路緩緩走出天牢,阮夢華微眯著眼望天,只見天際昏暗,和著秋風陣陣格外凄涼。雲瀾上前關切地道:「你沒事吧?」
邵老太君強忍著沒有昏過去,凄聲道:「好啊,你越來越放肆了!」
「不太好,我與南華分頭行動,查遍所有線索,包括那些偽證,一切都沒有破綻,顯然是多年前已開始謀划。」雲瀾學她一般低語,不遠處垂首站著的宮人大概都豎著耳朵在聽他們說些什麼。
「我看得出你與令祖母不一樣,不然也不會在找到我時求我照顧夢華,其實換做是我,也是十分難辦。」
群臣中走出一人直挺挺地跪倒:「陛下,臣不敢!臣忠心可表天地,冒死進言是為了不讓陛下的子民對您失望啊!」
阮如月受不得這樣的目光逼視,心想話已出口,後悔也沒用了,只得跪倒在地,卻不敢再說什麼。那位一直不做聲的嬤嬤走過來將她攙起:「三少奶奶快起來,你可是有身子的人,再說了,老太君又沒說不讓你去。」
「夫君,今日老太君找我去,說是同意我去天牢探望母親……」話未說完卻發現邵之思已沉沉睡去,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也緊緊皺著,叫她好生不忍。
「慕容毅眼光不錯,竟然能達到我這種境界,實在是令人意外!」他答非所問,反倒有些洋洋自得,彷彿對自己十分佩服。
章平待要說話,卻被阮夢華抬手止住,回身看她,對那一身盛裝皺起眉,她到底是來探監還是赴宴?
雲瀾並不願意與邵老太君面對面,那個老婦人已經徹底沉浸在為女兒復讎的執念中。他打算從那名女官身死之事查起,既然那些佐證全數是假的,必定會留下漏洞。
阮夢華心知老太妃想起了以前跟在她身邊的沉玉,心中一澀,回道:「是與我共過患難的小丫頭,其實算不得宮婢。」
仁帝大感頭痛,臣子們大概看出來他著緊夢華冊封之事的用意,今晨以陳文宣為首的幾位臣子奏請儘快斷決風華夫人一案,言詞激烈,大有誓不罷休之意。
阮如月一愣,她只想著要去看望母親,卻忘了風華夫人如今關在天牢里,不是誰想見就見的。邵之思安慰她道:「不要緊,看看再說。」
只有邵府安靜如常,早早地熄了燈火,全府上下誰也不敢隨意走動。
雲瀾忍住笑佯裝作勢說要面見陛下提親去,叫她耐心等待,便在滿殿宮人驚詫的眼神里笑著揚長而去。
一夜不得安穩的仁帝第二日上早朝時,聽到奉常官陳文宣再提要處決風華夫人之事,不由心中大怒,揚手將手中的摺子扔到腳下,厲聲道:「陳卿是在指摘朕有失德行?」
又在燈下將她仔細端詳,看到她果然不再有病態,一如柳君彥所說的病已治好,大大地鬆了口氣。
待他黯然離開,懷姑姑輕聲道:「老夫人,老奴約摸著是那個雲瀾將此事告知了侄少爺,昨夜咱們派出去的人手也都折在宮裡,想必那丫頭身邊有人護著。」
「自姑母死因被翻出來后,祖母便將如月身邊的人都打發出去,院子里只留一人伺候。」
她眼光掃過阮如月的小腹,淡淡回道:「你想我如何,我是不祥之人,若再害得阿姊你有何不妥,豈不是千古罪人。」
她雙手在袖子里絞著,好半天才抬頭笑道:「這話我聽著好生耳熟……召召最愛這麼說,你竟得了她的真傳。」
到底阮夢華還是臉紅了,將頭扭過一邊,連連咳嗽,象是被什麼卡住了。她何嘗不明白雲瀾是有意讓她暫時忘記煩憂才會說起這些,但直覺想要迴避。
慕容毅看了看周圍,目光掃過邵之思夫婦時皺起了眉:「二位還是請www.hetubook.com.com回吧,這裡是天牢,沒有陛下的手諭,誰也不能見探望風華夫人。」
「是,小姐。」
邵之思眉目間浮上一抹濃重的痛意,他的心裏有一道聲音喊道:若是可以,我寧可不要知道這些!
邵之思怔在當場,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姑母無比痛恨風華夫人,無意中在宮中聽到小夢華被下了蠱,少年的他隱約知道與姑母有關,卻無可奈何。還有他的父親,三年前突然辭官后,把自己關在府中後院不肯出來,髮妻愛妾全都不見,他與兄長也無從得見。老太君下令府中人等不得枉自非議,對外只說邵大人心傷難以自抑,從此不見外客。而邵府另一大怪事便是入夜後都不準點燈,違者重責。關於這點,邵老太君只說是要嚴整家風,誰也不得違背。
阮如月不領情地「哼」了一聲,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扶著阮夢華登車離去。
他的話讓她安心不少,其實邵家現今的情形她從南華那裡知道一些,許多事邵之思並不知道,甚至連邵鏡塵也早早不理家中之事,全是邵家老太君一手操縱著。或者真是老而不死,那個老婦人近乎瘋狂般要至風華夫人與死地,但仍未查出邵家與那些殺手有任何關係。
宮裡嬪妃們個個消息靈通,之前眾人已知阮夢華要回京的消息,這下她回來了,大家莫不在心裏猜測風華夫人還會不會翻身,畢竟她為陛下育有一女。上京城裡關注著風華夫人之事的大臣們也在等,等著看仁帝的舉動,若是風華夫人輕易放出來,大傢伙還得多辛苦一番。
她不應該對自己的父親心存不滿,尤其明知他對母親並非無情。這幾日仁帝沒少往她的新殿賜東西,還讓欽天監占卜了幾個好日子,急著為她冊封,或許如華太妃說的那樣,想將此事拖到她冊封之後,看事情可否會有轉機。
懷姑姑避開他探究的眼神:「老奴不知。」
他不說還好,一說更是在邵老太君心頭點起一把火,她的女兒一輩子也沒能有個子嗣,還要看著別人受寵,就連風華夫人那賤婦也生了個女兒,阮夢華為何沒死!而阮如月……她不配懷邵家的子嗣!
長窗外雨聲滴答,殿門口的宮人摒息不語,阮夢華抬眼發覺雲瀾看她的眼光有些古怪,便問:「怎麼了?」
自打她們主僕被關在這裏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過人了。佩玉想起邵家奴僕的古怪,有些害怕地道:「小姐,三少爺說過不能亂給人開門。」
「一別數月,邵公子別來無恙?」雲瀾左右環顧一周,詫道:「怎地院子里如此安靜,以往的人都哪兒?」
「佩玉,快去準備些吃食,再把我房中為母親準備的衣物拿上。」
「多謝老太君,多謝老太君。」
邵老太君氣得發抖,想不到自己一向信任的孫兒竟敢忤逆自己,指著他道:「你……我沒有你這樣的不孝子孫!那賤婦讓我邵家蒙羞多年,更害了你姑母的性命,我絕不能放過!」
接下來邵老太君又問了些無關緊要的事,例如平日吃什麼,可少了什麼等等,阮如月咬咬唇,明明將她禁在院子里的是她,如今一臉慈愛的還是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摸不清邵老太君是什麼心思,只得撿些好聽的回了。末了終於鼓起勇氣道:「求老太君准如月去看望母親。」
「南華,只留一個活口便可!」
天牢地偏,左右阮夢華仰頭想了想,那一日阮如月在紫星殿里也是這般,仗著做姊姊一慣的威風,最後逼得她心傷離京。其實眼前這個女子根本就沒承認過自己是她的妹妹,如今這種情形還想如何?
雲瀾明白她內心感受,拍了拍她,勸道:「先把人救出來再說,其他的事慢慢來。」
不知邵府里阿姊如何,她回來兩三日,並未刻意問過她的消息,只知她又有了身孕,仍在邵府。邵之思一定待她極好,要不然也不會……她心煩地翻了個身,告訴自己邵家沒有好人,當初邵之思送自己那盆玉色煙花是無意還是有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以為提起召召,邵之思就該明白他的意思,豈料邵之思皺眉道:「氏羌聖女?那是誰?」
阮夢華正想踏上宮車離去,遠遠的似有馬蹄聲,不多會兒街頭出現一隊急行而來的人馬,當先一人未等來到人前便勒住駿馬,翻下便下了馬鞍,身姿瀟洒,正是得了消息趕來的慕容毅。
雲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可是家師遺命我不得不從,我答應了你的託付,自然不必理會邵老太君的意思。也是夢華命不該經,機緣巧合竟讓我們找著氏羌一族,她身上中的蠱毒已經清除,還見著了那位與邵皇后結拜的氏羌聖女。」
阮夢華強笑道:「謝太妃體諒,不知太妃能否為我母親向陛下求情……」
「二則是按你說的,乾脆走江湖路子,將風華夫人從天牢里搭救出來。」雲瀾是壓低聲說這幾句的,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當然不是明目張胆地做,只要找個替死鬼,裝扮成風華夫人的樣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換出來,之後再安排名義上關在天牢里的風華夫人猝死,如此一來,風華夫人一案未有定論,邵家也沒法再追究。
眼瞅著阮夢華心神不寧地在寑房裡轉個不停,最後竟斂衣而出,她忙跟上去:「外頭變了天呢,小姐這會兒又要去哪兒?」
「幾日不見緋玉,怎地連稱呼也給我改了。」
雲瀾邊說邊打量著邵之思,卻見他面色不變,淡淡地道:「大人何出此言?」
邵老太君自然不會再讓,放下手中的念珠,喝了口茶道:「最近家中出了大事,也沒顧上過問你的身子,幾個月了?」
這正是子夜的奉常官陳文宣,為官清正,剛直不阿,他一跪,幾名言官跟著跪倒,呼聲陣陣,皆是要仁帝將謀害先皇后的風華夫人處斬。
阮夢華還想細問,遠處傳來喧囂聲,已然驚動了仁帝連夜過來看望夢華,見她無恙始放下心。
此言一出,不光強撐著的黑衣殺手們心頭一震,連在場的宮人們也都吸了口氣。只見玉石階上鮮血橫流,十幾具黑衣屍首或躺或趴,有膽小的宮人已嘔吐出聲。
其實雲瀾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妥,何必逼他對付自己的親人,又不是沒有別的法子。他朝不遠處的房屋瞥了一眼,改口道:「我聽說尊夫人有喜,更深露重,有孕之人不宜站得過久,你還是早些回去陪她吧。」
「真是要做公主的人,眼高於頂,從前見了我口口聲聲阿姊叫得多甜,如今卻連話也不願說一句,好大的架子。」阮如月上前兩步,微微冷笑著看她如何做答。
該來的總會來,阮如月深吸一口氣,微提裙擺道:「好,這便走罷。」
她也是一時犯急,倒真沒難為別人的意思,含笑道:「我去見陛下謝恩,這總行吧?」
南華不答卻邀起功來:「我說夢華小姐,出力幹活的可都是我和我帶的人,他只是動動嘴皮子而已。」
章平滿臉的笑意登時凝固,為難地道:「奴才可做不了主……」
「之思不敢。」
許久未見,乍一相逢,姐妹兩人均愣在當場。躬著身送章平公公一行人的獄卒也瞧出有熱鬧可看,不禁偷笑起來,天牢門前可是許久未曾這麼熱鬧過了,不知今日會鬧到何種程度。
即使是奉了聖諭,阮夢華也不可能在天牢多做停留。
呼啦啦一陣脆響,邵家老太君將丫鬟奉上的湯藥打翻在地,對房中跪著的邵之思怒道:「還喝什麼葯!我老了,早該入土的人,為了你們這些孽障才勉強活這些年,如今你大了,我遲早是要死,今日就被你氣死算了!」
「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心疼那賤婦的女兒,怕她傷心難過才如此,對不對?」邵老太君無比後悔,當初怎麼就應了這門親事,原本她是主張悔婚的,反正女兒不在了,阮夢華再來邵家也沒有意義,可又一想等到這一天時,風華夫人受死,阮夢華蠱毒發作而死,剩了一個阮如月被邵家當作棄婦休出去,豈不更加快哉!
阮如月就盼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能護自己和-圖-書,甚至能佑得老太君看在孩子的面上,饒過她的母親,轉念一想,一步步地來,今日見過母親,明日說不定陛下便迎她回來。
她以為自己想去看望母親讓夫君為難,登時更是後悔,正要說明日便不去了,邵之思搖搖手道:「如月,我很累,什麼話也不想說,且讓我先睡一覺。」
她走後,留下來的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均掩去心裏的不自在,打發人去跟獄卒交涉。豈料那獄卒翻了翻眼道:「入了天牢的人哪個不是有身份的,可是甭管之前多風光,到這裏來就得守規矩,天牢可不是誰想進去探望就行的!」
聽了這話阮如月不禁有些放鬆,到底自己懷著邵家的骨肉,瞧老太君這意思,竟是承認了她。她雖心喜仍低眉順眼地屈膝道:「謝老太君。」
好半晌風華夫人才能開口說話:「夢華,你回來了。」
「你太瘦了,回頭我會請個宮裡的御醫來家裡好好給你瞧瞧,補補身子,我邵家的孫子可不能薄待。」
章平親自護送她回新殿歇息,告知陛下未賜殿名,任她隨心意起個。雖未正式受封,仁帝卻先在新殿里為她擺下了公主的排場。才落成的新殿比原來的紫星殿大了許多,琉璃屋瓦在處處宮燈照射下竟也生輝,明亮的殿堂內殿內宮人無數,動輒跪倒一片,就差沒高呼一聲「公主千歲」。
若擱在從前,這一幕或許會刺痛阮夢華的眼睛,如今她只覺得有些悵然,也許誰與誰有緣上天早已註定,阿姊的良人便是邵之思,而她自己也遇上了雲瀾。才不過一年,可她卻覺得從前的事猶如遠隔天涯。
卻聽他柔聲道:「丫頭,你的毛病便是總把自己的情意關在心裏不肯示人,喜歡便是喜歡,愛便是愛,萬事總是思量半天,還有什麼滋味。」
邵老太君面帶譏誚地道:「你想看她?」
邵之思仍未入睡,半閉雙目陪著有孕的妻子。今日阮如月一聽小妹回來,吃驚地打破了茶盞,隨後有些心神不寧。也不怨她,之前邵老太君將她關在這個院子里,只讓她想清楚是要夫家還是娘家,至於風華夫人現下如何她還真不清楚。阮如月其實並未將風華夫人的安危放在心上,只因在她心裏,仁帝最最寵愛母親,故而母親被關入了天牢又如何,用不了幾日就能出來。
這會兒她提起阮家的女兒,卻沒說是哪一個,邵之思臉色一變,抬起頭道:「求祖母看在如月有了邵家骨肉的份上,放過她母親!」
「去哪兒?」推開門,阮夢華瞧著外頭昏天昏地一片,一時沒了主意。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幹什麼去,只是沒由來陣陣心驚肉跳,總覺得會有不詳的事發生。
初時說到攜她遨遊四海,阮夢華眼中一亮,聽到後面又怒瞪他一眼,這人一天到晚只是逗她。
邵之思訝然向那邊望去,卻只見一片漆黑,但云瀾意有所指,他明白定是如月不放心跟著起來,嘆息著回房去。
「在這裏過得還慣嘛?」
及時看到小姐惱怒的目光,緋玉吐了吐舌,又連忙給小姐奉上杯香茶,向雲瀾示意好生安撫,欠了欠身帶人退開。
他本覺得胸口發悶,此刻迎風而立,不覺冷反有種舒暢的感覺。
外面的打鬥聲里還夾雜著宮人們慌張地呼叫聲,無怪他們驚慌,深宮大內刀劍利器都屬禁制物品,幾曾見過這等真刀真槍的架式,眼見著那些持刀的黑衣人如鬼魅般躍過高高的殿牆撲向主殿,瞬間便有幾名宮人流血倒地,頓時亂成一團。
阮如月自然聽得出她語氣中沒有半分尊敬,忍住氣恨聲道:「誰愛與你算舊帳,我是來探望母親的。」
眼見著滿頭白髮的祖母情形不妙,邵之思跪行幾步想扶她坐下,卻被邵老太君強硬地拂開,懷姑姑趕緊替她撫胸順氣,勸道:「老夫人莫急,莫氣,小心些!」
「雲瀾!當初真不應該請他來!」當初她想起舊時之約,暗忖著若由千羽山的人出面論定皇后是中毒而死,那麼陛下定然不會有疑心。後來雲瀾依約下山,初時也聽話地入宮接近風華夫人,可後來總透出股不對勁兒,到底哪裡出了差錯呢?
「你……」受了奚落的阮如月自知理虧無法反駁,忽地皺眉痛「哼」一聲,手撫著肚子向邵之思偎去。
一日之內,才在宮中見至尊無上的父親,轉眼卻在天牢看到落魄至此的母親,落差大得叫阮夢華一時未能忍住,還是挨上前深深抱住母親,象個孩童一般不願撒手。或許她怨恨過母親,為了得不到母親的喜愛自傷自憐,這會兒也全拋到九宵雲外,往日母親對她的些許愛護無止境地擴大,想想也是,這世上除了母親還有誰曾真心記著她一些。
阮夢華真怕她把自己認成阿姊,猶豫著往前挪了兩步。她與母親一向並不親厚,剛剛開口說話前,她想了又想,不知自己該不該撲上去悲切地叫聲「母親」,然後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章平滿口應下,夢華小姐之前的康健一直是雲大人管著,自然還是請他來穩妥些。誰料前去請他的小宮人跑回來說沒找到人,御醫院里也無人知道雲大人的去向。
雲瀾象笑了笑道:「不必擔憂,風華夫人定會平安無事。」
肆虐的秋風突然停歇,天也放了亮,除了滿園的落葉,根本看不出起過大風的痕迹。緋玉不禁暗暗稱奇,難道老天也為小姐高興?再看小姐依舊心事重重的模樣,聽那章平堆著笑道喜,反皺著眉一把將他抓住,低低地道:「我想出宮一趟,麻煩章公公想想法子。」
一轉眼看到阮夢華身後一身嶄新藕色宮婢裝束的緋玉,仔細地打量半天,問道:「聽說這是你從宮外帶近來的人?」
邵之思心事再重也不得不回過神來,輕輕將她圈在懷裡,著緊地問道:「哪裡不舒服?要不要緊?」
夜間寒氣驀地重了許多,阮夢華用過晚膳便準備歇息,打發了宮人全部退下,獨留緋玉在寢殿閑話。這子夜宮雖大卻無一人知心,到了晚間便無可去處,又沒有撫琴弄畫的喜好,惟有早睡早起。早兩日還想過雲瀾半夜會來告訴她一些好消息,如今看來是沒什麼指望了。
她轉頭看了眼同車而坐的夫君,卻發現他望著遠處若有所思,心中一緊,問道:「怎麼了,夫君?」
甬道暗且長,得獄首提著盞燈籠照著才能看清路。隔一段路便有一道鐵門,隨行的獄卒不斷地開鎖,落鎖,發出的聲響帶著回聲,陰森刺耳。阮夢華一路走著,那獄首的話根本沒聽進心裏,腦子裡想的全是雲瀾剛剛說過的話:「……你想要陛下昭告天下人,先皇后乃是修行邪功而死,與風華夫人無關?你知道現在有多少在人看,在等,又有多少人會信?若他這麼做了,只會落得個昏君之名……」
她何嘗不明白這些,可是要眼看著母親身敗名裂,還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嗎?也許她該考慮雲瀾的再次提議——不管什麼邵家、陛下,直接從天牢里將風華夫人帶出來,他很樂意效勞。
好半晌阮夢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終於明白你何年紀這麼大還未成親,大概沒人能受得了你這般自大!」
「謝老太君。」她沒敢坐,只往側邊移了移腳步。
「你倒是有孝心,比你那個姊姊強了不知多少倍。」華太妃嘆了口氣,想到朝堂上極力主張將風華夫人儘早處置的一干人里,還有自己的侄子慕容將軍,不禁有些犯愁。其實她心裏有個主意,侄孫慕容毅一直傾慕著阮夢華,若是他們二人能結成夫妻,慕容將軍不再反對,說不定反過來為風華夫人求情,此事卻也有幾分可能。
阮如月上車后忽然想起一事,撩起帘子想要囑咐佩玉一句,瞧見一老婦人匆匆離去的背影,隱約記昨日在老太君房裡見過,以為她也是來幫忙的,便沒有多想。
門后便是母親嗎?母親就呆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嗎?
阮夢華已認出攔住黑衣殺手的正是南華與他的幾名護衛,心安不少,卻不知他們又是如何出現。來人雖然兇狠,卻敵不過南華等人,不多時便倒下了不和圖書少,卻依然不要命地廝殺著,看來不殺了她是不會罷休。
「你們都退下!」邵老太君喝退了一屋的人,連丫鬟也趕出去,這才恨聲道:「你若還記得自己是邵家的子孫,趁早將那賤婦的女兒送走!」
她抱著阮夢華心肝肉的叫了半天,連仁帝為阮夢華安排好的每日習禮宮人都被她全數攆走。問過阮夢華的身子再無病痛后,直言道:「人好好的便成了,學那些做什麼,連你那些皇兄皇弟也不要見,只會聽他們的母親說些閑言碎語,一個個全都不成器!」
他心中寒意大盛,想了良久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一直以來,他都只在心裏替夢華難過,小小年紀卻要為了大人之間的矛盾承受痛苦,他以為姑母死了,這段恩怨就算了斷,誰曾想……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在天牢門外遇上正要回宮的阮夢華。
正當她睏乏將要入夢之際,卻聽到窗欞微微發出輕響,似是秋風吹打著落葉拂過,跟著察覺身側有輕微響動,邵之思竟也未曾入睡,這會兒還起身了。
可如今呢?她看得出母親眼中那抹強掩的悲哀和黯然,想必對陛下失望至極。縱使在天牢里有人暗中關照著,可是讓一向自詡風華絕代,又萬千寵愛與一身的風華夫人呆在污穢陰冷的天牢,本身便是一種折磨。
她想著想著已有些迷糊,正打算就此入睡,卻被殿外突然幾聲暴喝與刀劍相擊的金鳴聲給嚇得立馬清醒,緋玉已跳起來隔著帳子叫道:「小姐快聽,好像出事了!」
當初她離開上京時,以為今生都不會回來,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被邵家害死!
懷姑姑在邵老太君耳邊低語一番,只聽得她眉頭緊皺,渾濁老眼中卻透出抹凌厲的光來。
也不知他是否聽到了慕容毅的話,不管邵家的人用銀錢還是威嚇全都不預理會,阮如月垂淚欲泣,今日她來此沒見到母親不說,反倒象是送上門的給人取笑的。好容易求得獄卒將手中食盒及衣物用品收下,還是在那些吃食被銀針戳了個遍之後,獄卒沒查出什麼問題,才勉強看在她有個公主妹妹的面子上拿進天牢里,只是不知能否真的交給風華夫人。
不知何時,獄首停了下來,阮夢華跟著收住腳步,看著他打開一間牢門。
慕容毅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死板,回回都要依足規矩行下禮,阮夢華面帶微笑著請他免禮,聽他道:「幾日不見,夢華小姐好像又清減了些……我來送你回宮。」
秋末一場浠浠瀝瀝的雨為上京城帶來初冬之意,從子夜宮裡抬頭仰望,只看到一團霧蒙蒙的天飄灑著細雨,如同阮夢華此時的心情,陰鬱而且粘濕,極不舒服。她也聽說了朝堂上那些臣子是如何固執地求陛下早些處置母親,遂打消了求見陛下的念頭,繼而裝作不適叫人請雲御醫來。
「沒想到他會與凈……」邵老太君似乎不敢說出那個名字,含糊地道:「……與那個人碰上,叫他知道當年的事……」
阮如月上下打量著小妹,雖然瘦了很多,但這一年間她長大不少,出落得有模有樣,風姿猶勝如今的自己,再看身側夫君臉上的笑已凝固在臉上,心中止不住有些酸苦。究竟他今日是為陪自己來探母,還是早知會在此地碰上小妹?
他要去哪裡?阮如月的手在錦被下悄悄緊握,強忍著睜眼去看的衝動。
「坐。」邵老太君手裡轉動著一串玉色念珠,不說話的時候十足慈眉善目。
阮夢華其實並不在乎這些宮人會怎麼想,她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經的金枝玉葉,宮裡已經有了流言,說的便是她私離家后在外漂泊,不知與多少男子有過接觸。如今還從宮外帶回來幾個男人,說是私人護衛,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至於相貌出色的雲大夫,定是被阮夢華糾纏連累的。
聽說雲瀾已去過氏羌,而那名氏羌女子未一同回來,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邵老太君與懷姑姑自然巴不得她死了才好,派了人千里追殺,卻無功而歸,她們一直未能真正放心。
邵皇後跟氏羌女子學過蠱術,后被邪功反噬而亡,邵老太君自然是清楚的,可這是秘密,只有懷姑姑和她知道,乍一被邵之思揭破,邵老太君只覺得陣陣暈眩,耳聽得懷姑姑尖聲叫道:「你胡說!」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如今連你父親也要詛咒,你眼裡還有沒有長輩!」
好在阮夢華並不為難他們,只交待將生擒那人交給了統領,轉頭悄聲問南華:「你們怎地會來?」
她搖了搖頭,卻說起不相干的事:「這些年我每回見到母親,都覺得她沒怎麼變過,永遠那麼高貴美麗,可這一回……女人的年華最是易逝,年幼時我最愛看她打扮得光鮮照人,帶著我穿行在宮中,一任那些宮妃們恨妒,不管她們背地裡說得再難聽,她總是不屑一顧。」
邵之思本就未睡,聽到聲響睜眼一看,卻是雲瀾在外頭向他招了招手,而後身形一晃不見了。他悄然起身,來到屋外,隨著雲瀾的身形走到院中的一座山石前,沉聲道:「雲大人才一回京便來看之思,這份情誼教我好生感激。」
纏綿的雨勢終於收歇,放晴后的天氣有些回暖。邵府後園的小院里,阮如月正與佩玉慢慢繞著院牆走,忽聽得有人拍門。
「懷姑姑,這麼做有用嗎?」
當下不管是否入夜,和衣倒在床上。
虧她說得出口,是誰這些天從未來探視過身陷囹圄的母親,是誰呆在夫家不肯露頭?又是誰自小到大倍受寵愛?阮夢華知道,雖然母親口中不說,但心裏卻是極失望的。想想忍不住出言相譏:「阿姊貴人事忙,這麼多天才想起來此探望,有心了。」
氣勁未消的邵老太君閉上眼不去看他,斷斷續續地道:「你別妄想了,就……就算你跪死在這裏,我也不會罷手!你若是一心向著那賤婦一家,大可去向天下人說一說,就說你姑母是咎由自取,去……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
阮如月心中一驚,低下頭撫著自己的肚子,細聲道:「已有四個多月。」
阮如月心事重重不能入睡,礙著夫君陪在身側不得不閉上眼假寐。阮夢華的回來卻讓她意外,一想到她,阮如月便想起自己那個未能保下來的孩子,心裏說不清是怨還是怒。一晃眼,她嫁入邵家一年,不管如何,夫君待她尚可,只要,只要小妹不出現。她總覺得夫君看著小妹的眼光里有太多讓她看不懂的東西,是情意?是愧疚?她一遍遍地在心裏揣摩著,總也想不明白。
邵之思待要再說什麼,懷姑姑已冷著臉道:「侄少爺先退下吧,讓老太君喘口氣。」
言下之意便是不用謝恩,阮夢華眸色變幻,她這位父親……聖明仁君不過是虛名,實則懦弱自私,明明是要認回她,卻又極力避開她,難道他能避一輩子嗎?
雲瀾伴著一陣秋風殘葉悄悄潛入邵府,無聲無息地來到邵之思所住的院落,離京大半年,他想先見一見邵之思。
她眯起眼打斷他:「你說誰是肥水?」
「不必,一個個虛情假意,有什麼好見的!」眼看著天色漸暗,雲瀾卻還是沒有消息,連南華也不見蹤影,她在心裏暗暗著急,連晚膳也沒用,囑咐誰也別來打攪她,便沉沉睡去。
邵老太君想到家裡關著的那個女人,嘆息道:「話是這麼說……唉,就怕夜長夢多,誰料想阮家那個小東西沒死成,還回來了!」
阮夢華不免有些焦急:「那該如何是好?」
阮夢華慌亂地道:「母親千萬別這麼說,我不會讓母親離開我的!」
獄首默默退出去,將這裏留給母女二人。
邵之思微微苦笑:「那也沒什麼,是祖母她有所求,非是我的意思。」
「求祖母放過風華夫人,她已經受到了教訓,姑母已經走了這麼久,陛下再不會寵愛她,算是對她懲罰過了,罷手吧。」
那一日老太妃隱晦地提了提此事,她要回到殿里過了半日才想明白,並不曾放在心上,且不說慕容大將軍那關如何過,單說她自己,又怎麼肯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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