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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流光

作者:千歲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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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雪夜情傾

第二十三章 雪夜情傾

「會,只要你願意。」
「若非義父他老人家感念故人,我不會見你。」薇寧笑了笑,她今日可不是來敘舊的。
劉司正終於點點頭:「你能勸得動封家鬆口,長老們自然會應允你的條件,只是要快!」
她回過頭,含笑道:「你以為只有你們可以查我嗎?不止是國師大人,連你們三個人的來歷我也查過,要我說嗎?」
女官笑著扶起她:「公主派我來約姑娘入宮賞雪,這便隨我去吧。」
也不知焓亦飛的手指如何翻轉,轉起一片笛影,姿勢瀟洒無比,他柔聲嘆息:「無奈佳人有心事,如何理會我今日的苦心。」
此時此景,薇寧托腮看著枝上新雪竟有些痴了,忽聽得身邊清亮的笛聲響起,焓亦飛不知從哪裡變出來一支笛子,輕輕吹起支不知名的曲子。笛聲悠揚,穿透紛飛雪影飄向遠方,她想起了江南,江南不曾有過這樣的雪,卻有細雨,斜飛細雨亦如粉,亦如此景讓人心神微醉。
回到房裡看見薇寧正要繫上昨日出門穿過的斗篷,柳月忙道:「姑娘快別穿那件了,昨夜你回來得晚,奴婢摸了摸,斗篷還濕著,今日穿這件吧。」
她另拿出一件,薇寧一眼看去紅彤彤的,並不象自己的物件,疑惑地問:「這是哪兒來的?」
柳月讚歎一聲:「挺好的,這海棠紅的顏色一定襯姑娘,看這綉活做得也好。」
三京館不準人隨意進出,可焓亦飛與宮裡來的女官身份自是不同,被請入學館內一間小廳里等候。一個是國師弟子,一個是公主殿中的女官,兩人也算面熟,正說著話,抬頭看見一道儷影裊裊婷婷從廊道那端走過來,皚皚白雪中那抹艷麗的顏色讓焓亦飛有些失神。待薇寧走入小廳,他已恢復如常,口中調笑道:「女為悅已者容,不枉我等你這麼久。」
焓亦飛見她不為所動,沒好氣地坐了回去:「是有一些,師尊這些年一直在找人,可是在找誰我們也不知道,不知為何會覺得你是他要找的人,於是才派人查你的底細。前些日子去南邊的人帶回來個消息,似乎師尊要找的人已經不在世上,於是他老人家也不再揪著你不放,難道你沒發現最近柳月已經很少去國師了嗎?」
今日薇寧到禮部跟班,外出公幹時無故失蹤了一個多時辰,跟著的人不敢大意,立即報與蕭頌知道。他趕過來后,只見到一把傘,一堆破草棚子的殘骸,還有雪地里幾灘淡粉色的血。
半山處的孤山亭建的位置極妙,恰好嵌在一塊峰石當中,三面是峰壁,只有西面一眼看出去遠處廣闊的景色,亭子旁長著稀落的樹木,此時枯枝掩映,確是個賞雪的好去處。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的心思,說吧,你又有什麼主意了?」有些話不用說得太透,今日孤山上二人相會,可不單單為了賞景的,薇寧說這許多定有深意。
她咬了咬唇,搖頭道:「已經這麼晚了,明日再送不遲,我自己回去便成,禮部離這兒不遠。」
馬車裡點著暖爐,溫熱的氣息讓薇寧的眼眶微濕,似有看不見的霧氣凝結在眼中,她吸吸鼻子挪動一下,盡量坐得離蕭頌遠些。
這樣的天氣上山賞雪,聽起來有些荒謬,但薇寧想了想便應下,忽地心念一動叫上柳月和她一起出門。上車前她看看四周,並沒有發覺有何異常,但一定有什麼人在看不見的地方盯著她。昨夜之後,她才知道蕭頌一直派人跟著自己,幸好她行事謹慎,一向沒露過什麼破綻。他到底還是防著她,封長卿那裡再尋機會,今日先走一趟孤山,看會有什麼發現。
焓亦飛隱隱有種感覺,師尊似乎為了某事心中傷痛,他曾見到師尊手中握著塊玉牌,並沒有刻意掩藏眼中的情緒。他盯著薇寧仔細看了會兒,大胆猜測道:「你說會不會你就是他要找的人?若是從這點來考慮的話,也未嘗沒有可能,師尊見到你后隱約覺得熟悉,才會派人查你的底細,也只有這樣才能說得通,否則你一個小小學子,何必費這些工夫?」
可是他們在封長卿那裡屢次受挫,看似風流的封二公子竟十分難纏,是個油鹽不浸的主,硬是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只能望而興嘆。
茶是好茶,嗅著淡淡茶香,劉司正唏噓道:「不知不覺你到奉都已經半年多,當日你入京,用著梅老的名義,我想來想去猜不出你的真實來意,但念著舊情從未對別人提起過這回事,沒想到你自己偏要找上門。」
「嗯。」薇寧看了眼窗外的雪,到處瑩白一片,呆會兒出門怕有些不便。
「這是昨日姑娘出門靖安侯府送過來的,倒是送得巧,今年的天太寒,姑娘的斗篷一件濕了,另一件稍薄了些,剛好這件派上用場。」
焓亦飛搖搖頭,並不介意在這個問題上與她多說幾句:「你得相信,我從來沒給過誰寄望,所以別人過得不好並不怪我。相反,我能讓她和_圖_書們忘掉煩惱歡笑,難不成要我為了自己的善心去擔負別人的一生嗎?」
她沒有回首,緊緊揪著車簾一角,雪落無聲,只聽得到馬車前行的聲音,也許暫時將彼此心中的怨和憂放下,就這樣靜靜呆在一起已經足夠,他不是小靜王,她也不是葉薇。
焓亦飛看出來她似乎有所鬆動,又道:「今日我便是來邀你上山賞雪,如何,去還是不去?」
「怎麼會不知道?開始我也以為此事師尊是瞞著陛下的,可是越看越不象,你這麼一說我更想明白了,她待天恆甚是寬和,對我與鳳梧卻不過了了。而大哥應該是我們中知道最多的,鳳梧對此必定一無所知,只有我,嗯,我想……」他斂了笑意,沒有再說下去,不知到底在想什麼。
薇寧有些失望,難道猜錯了?她的目光落在斗篷下擺處點點白色梅瓣上,湊近了細細看,終於找到一絲痕迹,居然有人在幾片花瓣上用同色的絲線綉著小小的字。
「你用不著為自己的行為解釋,總之一切與我無關。」薇寧說完便想轉身離去,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你可知道孤山村在哪裡?」
薇寧睨了他一眼,站起來走到亭外,瑩瑩白雪,玉樹瓊枝,她便如一枝清冷傲雪梅花,盈盈而立。
德怡公主定是在宮裡悶了,可焓亦飛為何來找她?薇寧蹙眉思忖了片刻,她今日本想見一見封長卿,盛安堂到的那批南貨中,一定還有江南王封伯行寫來的信。她既然敢向長青會做出那個承諾,就有把握說動封伯行。她這個姐夫是個商人,也是最懂得利害的商家,不會將身家性名寄托在一處,靖安侯可以結交,長青會自然也可以暗中來往,江南遠離京城,清流名士多避居江南,那裡的官府縱然知道他們中有人與長青會有來往,卻不曾大肆追查,大家相安無事發大財,何必得罪那些硬骨頭呢?
笛聲忽住,薇寧回味不已,問道:「怎麼停了?」
「那我去替姑娘瞧瞧封公子的車有沒有來。」
天色變得全黑,街邊的店鋪陸續點起燈火,這時一陣馬蹄聲打破夜晚的孤清,幾名黑衣漢子打馬奔來,後面是一輛黑色的馬車,到了薇寧的面前停下,將她團團圍住。
焓亦飛也不明白為何師尊要收留自己,他把心思隱藏得很好,只在暗中留意師尊的一切。很早之前他便知道師尊囚著一個人,可是誰也不知道原因,直到師尊利用陸儀廷將逆黨引來,他才知道有金庫兵符的存在。
薇寧沒有理他,沖女官屈膝一福,問道:「不知公主召學生何事?」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事值得你這麼做,甚至與……逆黨勾結?」劉司正想了想,還是用了這個詞,世人最是無知,忘性也大,數年歲月一過便將逆天行事的女帝當成真龍天子,早已忘卻什麼才是正統。
薇寧並不滿意,這些消息她猜也猜得到,還為此做了些布置,可是她要的是原因,究竟國師為何要懷疑她的身份?
「薇兒,我這般待你,你的心事自然與我有關,難道你還在想……蕭頌?真叫人好生難過。」他收起長笛,緩緩靠近薇寧,一臉玩味卻看不出有幾分難過。
迷路了?蕭頌心頭湧上一股怒火,這樣的假話她也敢說!
薇寧沒有追問他到底是受何人所累,又到底有怎樣的過往,只是肯定地道:「所以你在國師面前替我隱瞞了許多事,還想知道陸儀廷到底對我說了什麼。」
「其實這是合作,也是樁買賣,大家各取所需,當然,我是誠心誠意來找你們的。」
「不用了,我……」
焓亦飛失笑:「等閑人哪能在此時此地賞得了這般景緻,你還嫌棄不成?」
自從上次去了靖安侯府,她一直在等,等一個消息,到底靖安侯府每年一筆不大不小的支出去了哪裡,既然傳信的人特意指出來這一點,那麼這件事就一定有值得她重視的理由。
薇寧略一沉吟,在心中想了想如何開口,國師的三位弟子看似風光,卻皆無官職在身。想那國師憑著女帝四處安插心腹人手,偏對這三名弟子不曾重用,大弟子天恆雖然跟著國師到處行走,出入宮廷也很隨意,但手上也只管著秋霖館,焓亦飛與鳳梧就更不用說了,一個是浪蕩不羈的公子哥,一個是深居府中的閑人,這一點就很奇怪。
他臉色微沉,用不容置喙的語氣道:「上車,我送你去!」
她的心事很多,但方才那一刻卻不曾去想,忍不住笑了笑:「我是有心事,可是干卿底事?」
「上來!」
「如果是白日,一起賞冬日清景,倒也不錯。」
焓亦飛沉默片刻,他當然要替她隱瞞,因為歸根結底,他們是一樣的人。
她氣定神閑地放下酒杯,:「看來焓公子有消息了?」
義父他老人家直至離世還在為天道逆轉、人事多舛而嘆,但他年老體邁,一顆心早已心如死灰,加之對長和*圖*書青會舉義旗卻多行利已之事十分不滿,故而傲然將長青會的拉攏回拒。可是她不一樣,長青會想推舉誰做皇帝都與她無關,嫡庶長幼又有什麼不同?在某些事上,她與那位坐上了龍椅的女皇帝想法一致,有時候三綱五常也是可以改改的。
來人竟是三京館的劉司正,她是宮中女官,是薇寧初入奉都首要聯繫的故人,今日卻成是長青會派來的人,見到她,薇寧瞬間明白為何石致遠一直不露面。
今日劉司正露這一面只為正式與薇寧商談合作之事,眼見著天色已暗,她還要趕回三京館。而薇寧卻得繼續去送請柬,劉司正只需稍問幾句便知是有人刻意為難,本欲幫她一回卻被薇寧婉拒,若是如此順利回禮部交差,說不定會有有心人去查誰幫了她,到時候不好遮掩。
柳月抱起那件濕了的斗篷,小心地問:「姑娘昨夜回來得就晚,今日還下著雪呢,這會兒又要出門?」
他無從安慰,只好沉默下來,薇寧察覺到他的異樣,抽回自己的手,轉過身把車窗帘子撩開一條縫隙,看著無邊無際的黑夜,淡淡憂傷縈繞在心上:「外面很黑,不知道還有多遠才到。」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即便有,也只有仇恨!
焓亦飛自然認識柳月,當初薇寧夜探國師府時,這兩個人都在場,他後來也知道柳月是師尊安在薇寧身邊的探子,至於原因他就不知道了。
孤山!她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但想來孤山旁總有村落,靖安侯府里傳來的消息應該指的就是這裏。
孤山不險不高,孤山亭也離山腳不遠,山腳下已有抬著滑竿軟椅的人候著,焓亦飛帶來的人還抬了兩個箱子下車,薇寧礙於柳月在跟前,不好問太多,坐著軟椅一路搖晃著上山。
薇寧冷笑道:「你是在咒我不存於人世嗎?」
「結果如何?」
可惜此事太過隱秘,就連薇寧也是半猜半想得出的結論,哪裡有真憑實據。國師對這三位弟子說不上是悉心教導,但是給他們安身之所,不至於孤苦無依,還給他們常人所不能有的尊榮,可謂仁之義盡。
他大笑出聲,往前走了幾步,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說說看。」
「我許以厚利並不是想你們來問我原因的,」薇寧搖搖頭,「還是直說吧,當日我提的條件妥還是不妥,貴會要不要合作?」
做公主做到德怡那般實在是沒意思,不是賞菊便是賞雪,薇寧剛要張口拒絕,焓亦飛已攔在二人中間:「這位姑姑,明明是我先到,葉姑娘要同我走。」
柳月悄悄打量著薇寧,看她若有所思,心裏暗嘆了聲,端著水盆退出房。外頭雪花飄飄洒洒,寒氣逼人,柳月倒了水,又去領了些飯食捧回去,她不知道自己還在要這裏呆多久,陛下沒有旨意,國師大人近日也甚少召她,她想不出來再呆下去有何必要。
薇寧笑吟吟地舉起酒杯擋在兩人之間,恰好阻了那張俊臉再往前湊:「焓公子用在我身上的心思我如何不知?今日借花獻佛敬你一杯,請!」
不知是靜王府的馬車太過扎眼,還是當門房的人眼本就毒,每到一處官員府門口,薇寧還沒拿著帖子下車,門房已恭敬地過來請安,早有人飛快地往裡邊報信。三位大人有正用著飯的,也有正享受著紅酥小手溫柔揉捏的,聞報皆慌忙整衣迎出去,看到的卻只是漸行漸遠的馬車影兒,看了門房奉上的請柬,居然只是禮部年末例行發來的紅帖。
焓亦飛的心底浮上淡淡哀傷,面上卻笑得挺歡暢:「這些陳年舊事,虧你這麼辛苦去查,定然十分不易,為何不直接來問我呢?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用費這等功夫。」
等柳月走了片刻,薇寧關好門,將斗篷鋪在床上,一點點地撫摸過去,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薇寧坦然道:「勢單力薄,我需要有人來幫我,你也知道,每天呆在三京館,身邊還有個柳月,十分不便。」
「其實我也暗中查過國師大人的底細。」
九城宮闕中有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誰也不清楚,但是能查到這些一定很不容易,焓亦飛看向她的目光漸漸多了抹欽佩,又問:「那我呢?」
長青會打著擁立正統的旗號,暗中支持著被流放到陳州的梁王。梁王比留在京中的肅王年長,卻最是懦弱,有人說他是一路哭著去了流放地,因為聽說陳州貧瘠艱辛,再不能錦衣玉食。不過若不是因為他軟弱無能,也不會活到現在,女帝甚至連殺他都不屑。長青會的選擇看來並不明智,可是除此之外別無選擇,這樣真真假假傳入了奉都,女帝三次派人去陳州宣旨斥責梁王,要他安分守已,梁王驚懼之下已得了病,虛弱不已。
焓亦飛面色不變,左肩卻忍不住動了一下。
近段時間他雖然呆在王府,也沒再打理內衛的事,可每到她去各部或是安休之晶,便派了人從早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晚跟著她,既想查出來點什麼,可又怕她真會做出什麼來。除了查出來國師弟子熱情如火地給她寫著情信,風流多金的封二公子對她體貼倍至,其他還真沒查出來。
翌日安休,雪仍是未停,薇寧難得多睡了片刻,醒后猶記得夢中與蕭頌雪中同行,蒼茫天地彷彿沒有盡頭,他曾說過的話一直在耳邊回蕩:我會一直陪著你。
她將手中織錦鑲毛的斗篷輕輕抖開,料子輕軟,樣式是今冬奉都女子所用最新式的,綴著應景的白色梅花。薇寧忍不住皺眉道:「艷了些。」
蕭頌將她的手握住,靜靜地回望她,突然笑道:「今日見你被堂官刁難,才知道三京館里居然還有敢與你做對的人。」
他竟取笑她,薇寧哼道:「這有什麼稀奇,我的出身不好,哪裡比得過那些千金小姐,自然處處被人瞧不起。」
長青會做的是天下事,不僅僅為了光復大業行事,還要出力出錢籠絡人心。今冬的雪委實有些多了,連他們眼中的妖孽奸臣國師都開粥棚救濟世人,長青會豈能落後?可他們的根基在江南江北,一向遠離京城,近兩年才轉至京都,入京后處處受銀錢掣肘,能有封家支持,自是件天大的好事。
「國師如今忙著四處行善,沒空理會我也是正常。」
離得這般近,姿態又這麼親密,薇寧不禁想起前些日子在王府時兩人相擁著的情景,心中滿是茫然,連蕭頌何時抽走了她懷裡的木匣也不知道,就這樣微仰著頭看著他。
「有意思,說下去。」
「你的來歷最不好查,天恆與鳳梧收入國師座下均有跡可查,惟有你入府時昏迷不醒,身上多處傷口,腿骨也折了,誰知國師將你自何處撿來,養了一年有餘才好起來,從你的性情容貌也看不出來端倪。可是,我還是查到一點。」
她這裏憨憨地樂了,薇寧神色一凝,心裏的柔意瞬間消逝,猜度她方才的話用意何在。她是女帝派來的,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有另外一層意思,興許是在提醒薇寧,畢竟女帝並不願意蕭頌娶一個出身寒微的女學子。
她擁著被子痴了半晌,直到柳月輕輕敲門,才出聲喚她進來。
在外人眼中,他是仗著國師名號行事驕縱的公子哥兒,性子又有些喜怒無常,可誰又能明白,他肆意放縱的作派下是如火炙般的痛,肩上的烙印被磨得無法辨認,卻磨不去他心裏的烙印。
「你看清楚了嗎,真是靜王府的馬車,小王爺可在車上?」
往年可都是禮部派個小官吏來送即可,難道堂堂小靜王也要給禮部跑腿嗎?這一晚收到帖子的三位大人誰也沒睡好覺,抱著張帖子左看右看,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小王爺會親自來給他送帖。
她心中稍安,小臉瑟縮在兜帽里,怯怯地道:「我……迷路了。」
熹慶建朝以來,昭明女帝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冒犯自己的權威,那些膽敢犯事者不是被殺便是被流放苦寒之地,而犯官流放還要被施以墨刑或是烙印,多受些侮辱。只是焓亦飛太過年輕,不可能是什麼犯官,而且印記在肩上,大概是受了誅連。薇寧邊說邊留意他的神色,竟不露絲毫驚詫,看來這些事他早已知道。
薇寧撫上梅花,眸中多了一抹暗色:「也許你說的對。」
「那就坐過來,這兒離暖爐近些!」他往前傾了傾身子,抓住她的手,不等她說什麼就拉了過來,溫柔地為她解開頸中的斗篷系帶,又輕輕脫下來。
馬車輕輕顛簸著,薇寧藉著車廂里的燈火一看,果然落在身上的雪已化為雪水,滲入棉布斗篷中,這會兒極不舒服。
「先說天恆,他是國師大弟子,性格沉穩,行事頗有遺風,最得國師大人的信寵,就連女帝也待他 。可他未入國師府前,只是京郊一位農人之子,究竟是怎樣的農家,能養得出來那般丰神如玉的公子?據說那個農人有個妹妹,在崇和郡王府上做過婢女……」說到此處,她頓了頓,前朝事今日想來仍叫人唏噓,崇和郡王賀潤驍勇善戰,曾立下不世奇功,可惜二十多年前被奸人構陷,落得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家中一百零三口全部被斬。而昭明女帝登基后大張旗鼓為崇和郡王翻案,但賀家人死了乾乾淨淨,縱使翻了案又有何用。
雖說薇寧去哪兒沒必要同柳月交待,可她還是解釋了下:「早先和封大哥約好了要去盛安堂走走,聽說進了批新南貨,回來帶些給你吃。」
焓亦飛應是早有準備,連酒菜也備得有,亭子里點了個小火爐,薇寧詫異之餘發現柳月並沒有跟上來,焓亦飛揮退了一應人等,說道:「今日請你來賞雪,閑雜人等在這裏太礙眼。」
柳月咧嘴笑道:「那外頭說小王爺要議親肯定是假的了,奴婢就知道這話沒準,小王爺對姑娘那才叫上心呢。」
柳月打來熱水服侍她洗漱,抿著嘴象是有話要說。昨日她被桑嬤嬤留在和圖書凌雲閣,只知到了晚間薇寧回了學館,並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過了會兒,柳月終於問道:「姑娘,昨兒晚上真是小靜王送您回來的?」
當然是見她的時候了,想必長青會在封長卿那裡碰的釘子不小。
劉司正邊說邊為她倒茶,宛如在三京館時的情形一般,指若蘭花微翹,嫻靜高雅,偏偏一副城內尋常婦人打扮,讓薇寧略有些不適,咳了聲沒有說話。
薇寧聽得出他的調侃,沒好氣地道:「下次我一定記住!不過奉都遍布內衛,那一位竟會不知道一點消息?還是說國師大人權勢驚人,就連內衛也不敢冒犯?」
蕭頌不悅地打斷她:「你是怕我再問你剛才去了哪裡?」
她馬上答道:「當然不是!」
說到底薇寧可憐德榮公主,她看得出來,雖然貴為公主,德榮眼中儘是陰沉,找不到一絲神光,更不要說開心了。她的身份是很尊貴,可活在女帝的陰影下難免不甘無奈,如何能快活得起來。
那女官一臉難為地道:「焓公子,奴婢若是帶不回葉姑娘,回宮怎麼同公主交待?」
雪花緩緩從二人的面容前飄落,薇寧彎起眼,輕聲道:「你的左肩上有個烙印,雖然被人削平了,可原來烙著的是什麼字很容易就能猜出來。」
柳月匆匆走了回來,進屋稟道:「姑娘,封家的車並沒有來,不過焓公子在外頭等著您,剛好宮裡也差了人,德怡公主要見您。」
馬車裡的氣氛頓時有些曖昧不明,薇寧不想欺瞞自己,每次見面都發覺對他的情思愈發的重,如此下去怎麼生是好?而蕭頌,亦在心中無聲嘆息,到此時兩人都明白,他們之間互有情意,蕭頌不會將她當成逆黨來對待,薇寧也不肯殺了他以絕後患。
她的語氣太過嘲諷,也不怨她,國師此舉太出乎人意料,就連他的三個弟子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師尊大發善心。
焓亦飛微怔,瞭然笑道:「你不痛快了?做人千萬不要心口不一,你明明不喜歡去見什麼公主,要賞雪不如跟我走。」
「既然你知道,那就當回報一二,不枉我如此對你,或者說你忘了咱們之前的約定?」
「免了,我怕被人毀了這張臉。」她還記得在宮裡德榮公主的話,那可不象是鬧著玩的,她寧可面對刁蠻的德怡公主,也不願面對陰沉的德榮公主。
薇寧點點頭:「當年崇和郡王身邊有一美婢,有人說她並沒有死,我想上天有好生之德,說不定會給賀家留下一條血脈。」
她並不打算真正讓封家牽扯進來,至那三成利錢或許很多,但用不著動封家的錢,如今她掌握著金庫的秘密,還怕缺錢不成?
要說也是,國師收這三名弟子之時,他們都已是半大的少年,怎麼可能不記事。國師座下三名弟子,一個是郡王遺孤,一個是犯官之子,還有一個竟然是深宮裡流落出去的孩子,身世來歷奇異,若落在那些對國師深惡痛絕的清流文人眼中,定然會覺得此人心思深沉,要說他暗藏異心也說不定。但是女帝一定不會有這種想法,她對有異心者向來不會心慈手軟。
「我明白,梅老一向不認同長青會,他在世時,會中長老幾次上門求教,都被拒之門外。可是你又為何要這麼做?」
從宮裡來的女官仍回宮裡去了,薇寧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認真扮成個聽話的物件,方才他們便是當她這個大活人是個物件一樣,搶輸的人走了,搶贏的人走到她面前道:「葉薇,我替你把公主的人打發走了,你怎麼謝我?」
「一個時辰前你在東三街下了禮部的馬車,然後就不見了蹤影。」蕭頌沉默片刻,緩緩地問道:「能否告訴我,方才那一個時辰里,你去了哪裡?」
「今日除了你我,這山上再無別人,我可不想有人打擾到我們。」他笑眯眯地請她落座。
薇寧笑道:「柳月也是閑雜人等?」
薇寧看著他又道:「慢著……你把我從奉都城帶出來,弄到這山裡,大費周章只為了說這些毫無用處的閑話?」
空山寂靜,四周皆是白雪,坐在亭子里只覺心也靜了許多,世間最乾淨的便是自然之處。坐不多時,一隻毛茸茸的松鼠跑出來,看了眼兩人,似乎不屑聽人們的輕聲細語,尾巴掃了下轉身縱上樹頂,轉眼不見了蹤影。
她抬起頭認真地問:「我為何謝你,公主請我去宮裡賞雪可是天大的恩寵,我自樂得去呢,要你多事替我拒絕?」
她的身世別人並不知道,蕭頌卻隱隱知道,論起出身並不比別人差,可是一場浩劫她成了身負血仇的孤女,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是,小王爺。」
先前薇寧等了他們許多日子,這會兒倒催起來,她笑道:「欲速則不達,我一有消息會告訴你們的。」
「很可惜,什麼也查不到,他似乎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憑空出現,還深得昭明女帝的寵信。」
她仔細辨認著那幾個小字,卻不太明白湊在一起是什和_圖_書麼意思,似乎是個地名,或許答案就在這裏。
「你是指德榮公主嗎?她不過是個命比別人好太多,偏又覺得自己苦比黃蓮的女人罷了,再說了,你會怕她?」
女官見他甚是堅決,知道今日這差事是辦不成了,誰讓國師的面子太大,連他的弟子也處處有人巴結,她可不想得罪眼前這位。再說人家是跟公主爭人,關自己什麼事。
「你實話實說便是,你家公主不會為難你的。」
金庫兵符看似只引來了長青會的人,可是私底下又有多少人在打著它的主意,不過被薇寧意外搶了先。
薇寧收回思緒,看來今日見不到封長卿了,她裹上那件海棠紅斗篷,竟十分合身,果然如柳月所說,這顏色襯得膚嫩如玉,清亮的眼更見神彩。
圍著薇寧的黑衣漢子騎在馬上身形不動,連他們身下的馬也不曾亂動,她在淮安時便見過這些訓練有素的護衛,應該是蕭頌私人所有。她不知道蕭頌在想什麼,但想來自己說的他肯定不信,只聽他冷冷的話音從車裡傳出來:「還要去哪兒送帖?」
車門打開,薇寧仰著頭,就著微弱的燈火看清裏面的人正是蕭頌,不由陣陣心虛。他怎麼會來?難道方才一直在跟著她?
「千真萬確,老爺,小王爺人在車上,卻沒下車,只讓王府的護衛留下張帖子。」
「拉攏?我可不認為長青會能拉攏得了誰,如今勉強說得上是國泰民安,又有誰還會想著前朝舊事,論聲望和能力,你們擁立的那人真就比得過眼下這位?」梅老爺子在世時常在她面前分析時勢,這些話其實很在理,縱使劉司正聽了心裏不痛快,也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
焓亦飛挑眉,跟著走出來負手站在她身後,師尊的秘密豈是容易查得到的,他身為國師弟子,在國師府幾年也沒看出來師尊的深淺。
此事經傳后各人心思不一,禮部那位支使薇寧去送帖的堂官心中有些忐忑,三京館里想要為難薇寧的那幾位雖不死心,卻不得不暫時安分,沒想到小靜王在將要擇妻成親的時候,還是這般護著她。
蕭頌無奈地道:「葉薇,不用這麼避著我,你身上的斗篷和鞋子都濕了,穿著不難受嗎?」
劉司正雖然知道梅家同江南王的關係,但還是質疑道:「你憑什麼認為,封家會將生意的三成讓出來,據我們所知,江南王早已投靠了靖安侯,就是他們聯手佔了石家的生意,難道你要告訴我,靖安侯其實也可以拉攏的嗎?」
他越想越有這個可能,師尊的過去誰也不知道,而薇寧似乎與師尊之間有讓人猜不透的關係。
薇寧伸手接住幾片雪花,輕輕哈了口氣,看著冰雪消融在手心,心中猶有幾分不確定,按說她不該輕信於人,但眼下蕭頌的人跟得緊,行起事來頗不方便,今日不藉機探一探孤山腳下那個村子,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來。
薇寧不怕,皺眉道:「你這種語氣是個女人聽了都會惱,在你眼中,女子是什麼,隨你玩弄?」
不管柳月是不是好意,薇寧並沒有忘記女帝要為蕭頌擇妻這件事。她與蕭頌註定不能在一起,他是一定會成親的,和誰成親,將來誰進靜王府,對她來說全都一樣。或者他早一日成親也好,橋歸橋路歸路,正好斷了彼此之間的心思。
「再來說鳳梧,我聽人說國師的關門弟子長相不亞於二位兄長,經歷卻最是坎坷,未懂人事已被賣了好幾手,再大一些更是差點便被賣去當小倌,機緣巧合入了國師府才好過些。過了這麼多年,要查肯定很難,不過還是叫我們查到跟一個出宮養老的太監有些干係,只可惜那個老太監命不好,剛一出宮便失足落水而死,所以我只能猜測鳳梧的身世有些不凡,至於不凡到哪種地步,我卻不知道了。」
一定是出事了,他心急如焚命人繼續找了半天,可她居然用簡簡單單三個字來應付他!
這件事焓亦飛知道,略一思索便明白她話中之意,緩緩地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大哥並非農人之子,而是崇和郡王的後人?」
「楓林巷的文大人府上……」她手忙腳亂地打開懷中木匣,翻了下帖子,老老實實地回答他的問題:「果子衚衕的湯大人府上,綠柳西的張大人府上。」
劉司正抬手示意她坐下說話,語氣如往常一般輕柔:「學館里說話總是不太方便,你身邊那個柳月讓人不放心。說來奇怪,她是內衛副統領,為何一直留在你身邊?我本想再等等,會中長老卻覺得是見你的時候了,而我是最適合來見你的人。」
地上的雪已經漫過了腳面,薇寧抱著木匣子走在長街上,裏面靜靜躺著三張請柬,她沒有繼續往楓林巷走,而是打算回禮部交差,大不了堂官訓斥一頓,反正他們也不敢真的把她怎麼樣,最後還是得送她回學館。至於季考時會否因此 ,那也是後事。
「沒聽說過孤山村,我只知道城外有座孤山,孤山亭的冬雪最值得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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