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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隨手在自己圍裙上擦了擦手：「你沒瞅著么，我這都完工了，我還回去幹嘛。」

求人不如求己，這道理她比誰都明白得早。

霍二娘拿了水杯輕嗅一下，慢慢地喝了一口，楚瑜便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舉起那缺了一角的粗瓷小杯喝了起來：「多謝老丈，使我們叨擾了。」

「那你還讓我去……！」金曜瞬間黑了臉。

楚瑜一看這些人，雖然都骨瘦如柴，面黃肌瘦，但是眼神里卻分明一股子大匠師才有的傲氣，她心中一喜，便對著那些漢子和老頭抱拳作揖：「一切就有勞諸位大師傅了。」

管事們一見她，神色皆是一片異常和無聲的沉默，空氣里似隱藏著抗拒的氣息。

楚瑜聞言，卻點點頭：「您的綉絲確實夠了，所以我並不是來問您索取綉絲的，而是希望您能幫我一個忙。」

小童子聞言，歡呼一聲，立刻伸手扶著吳老兒帶路，還對楚瑜露出難得一見的甜甜笑容：「小姐，這邊請。」

「楚姑娘怎麼會是苛刻人的人呢，她一貫溫柔可人的，諸位就起來罷。」

一晃眼就天黑了。

楚瑜正和一群早已在水曜的尖叫怒罵聲里見怪不怪的匠師們整理變得明亮整潔，變得次序井然的繡房。

楚瑜三人穿著打扮精緻乾淨，吸引了不少人從陰暗處投來異樣的目光。

吳老兒臉色一陣風雲變幻，神色異樣，張了張嘴，卻到底有些頹然，並未反駁。

整個房間的氣氛瞬間就變得……詭異非常。

年大管事點點頭，冷淡的面容上難得出現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好，這就安排。」

年大管事等人焦頭爛額，也疑神疑鬼地。

……

楚瑜還沒有走到金曜面前，就聽著金曜閉著眼冷冷地叱道：「不問自入，是為賊，你這女賊在這裏做什麼，還是你以為我不敢把你扔出去？」

語畢，她頓了頓，復又道：「我就是您說的那個代表江南琴家，甚至江南綉行與湘南綉行一搏高下的楚家女郎。」

這日，霍家姐妹正一齊抓著水曜試圖按地上做每日都玩的扒衣服小遊戲。

楚瑜一轉頭見著來人，便笑眯眯地從窗邊跳了下來，向他打招呼：「喲，這不是金曜么，什麼風把你吹我這裏來了？」

「誰才是你的主上？」琴笙卻看都沒看楚瑜一眼，面若冰霜，只忽然冷冷地開口。

水曜這會到底鬆了一大口氣，立刻從善如流地——「滾了出去」。

院子里發生的一切事情，他身為武衛總領，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楚瑜挑了挑眉毛，徑自一關大門，一邊往房間里走，一邊寬衣解帶：「行，反正又不是沒有三人一起擠一個房間睡過，白白你不嫌擠就行，日頭不早了，水曜就睡我左邊，你睡右邊罷。」

這丫頭在這裏裝什麼好人？她是什麼貨色，他還能不知道。

有時候楚瑜甚至覺得老頭兒瞅著自己的目光有點熱火過頭了。

楚瑜瞅著她們並沒有看見琴笙，一副真心為她著急的模樣，心中暖了暖——這姐倆雖然行事荒誕，但卻都是典型西域姑娘的直腸子熱心肺。

「老丈不要太客氣，小女今日來便是想與你商量一件事。」楚瑜擱下瓷杯后，對著老丈微笑道。

楚瑜笑眯眯地點頭：「老丈既然手裡還有綉絲，想必還在做著綉品紙品的營生罷，家中必有繡房和綉工不是？」

楚瑜覺得自己心頭那股子火氣小了不少，她笑了笑：「你們都聽說這事兒了？其實我也該料到的，綉坊是年大管事的地盤，她管了這裏這麼多年，我突然一來就要插手她的勢力，她若毫無原則地對我妥協，只怕會有人在背後嚼舌根。」

她抬眼就能看見琴笙精緻的輪廓倒映在窗戶上，優美修長的身形漂亮得像一株精緻的樹。

年大管事精光四射的眼神微閃，隨後收斂起她眼底各種複雜和情緒，只對著楚瑜微笑道：「楚小姐，早，快請進來罷，今日綉坊已經全部騰空，綉師和綉娘們都上山祈福去了，您想要對哪間繡房動手改造，這都是最好的時機。」

吳老兒神色微凝，透出防備來，遲疑了一會，似也明白有些消息很容易打聽出來，瞞不住。

水曜頓時僵住身形，一回身恭敬地對著琴笙俯下身子：「主上，屬下知罪。」

卻忽見吳老兒領著一個人進來了。

蠶絲分許多品種，按照光澤、柔軟、色澤、出絲率及韌性等來分等級。

「姑娘請坐，老朽這裏也沒有什麼東西好招https://www.hetubook.com.com待的，茶也吃不起，莫要見怪。」老頭兒取了一杯水在她手邊放下，又示意小孩兒給霍家姐妹上水。

只留下怔然的金曜，他靜靜地看著空無一人的院落，桃花眼底卻閃過一絲複雜神色。

楚瑜說干就干，按照之前在琴家綉坊里的經驗，迅速地開始各種丈量整個綉坊，綉棚、綉工、連同綉娘們各種身高臂長，左右手之習慣、庫房庫存等等都記錄在案。

頭梳著飛仙髻，壓著一隻翠羽華盛，耳墜著小指頭大的寶石墜子，身上一件淺妃色錦地牡丹紋綉寬袖褙子搭著黛藍纏枝蓮地鳳襕妝花緞裙，一身花團錦簇的模樣愈發顯得她模樣嬌艷。

吳老兒聞言，原本和藹的神色瞬間變得警惕而厭惡：「若是小姐問的是綉絲之事，老朽這裏也沒有多餘的了，這麼多年也就剩下那麼些了，老朽早遺失了染色之技，但我想那些綉絲已經能供小姐你綉出幾幅很好綉品了。」

這一住，就是整整兩日。

一來，金姑姑的面子，她確實不能不買。

「像西城郊貧民窟，幽冥酒坊所在地。」霍三娘也接了口，手也狀似無意地擱在自己腰間的一對華麗大剪刀上。

「爺爺，咱們是不是可以買好多綉棚和綉絲，還能給三娘子和小溪他們看病，陸哥哥的腿也有得治，咱們大傢伙就可以吃上飯了，是不是？」小小的總角孩童不過才五六歲的模樣，瘦得可憐，一頭黃毛，卻已經對銀錢有了最深刻的概念，眨著大眼睛，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爺爺。

那老頭遲疑了片刻，還是點點頭：「這邊請。」

什麼叫習慣就好，這女人還打算威脅他第三次，第四次？！

吳老兒抬眼看了楚瑜片刻，皺眉：「這種時候還有人如此不識大局么，不過你一個不懂刺繡之人卻要改造綉坊，我若是琴家綉坊的管事只怕一時間也不會接受。」

但話才出口，見著楚瑜笑眯眯的清美小臉，他瞬間就有些後悔，遲疑道：「不知楚家小姐要我這綉坊做什麼？」

這天下哪裡還有比琴家綉坊更好的綉坊呢？

霍家姐妹天山魔女的名號並不是白叫的，多的是叫人聽話的鬼蜮手段。

吳老兒擦了擦眼角的淚，點點頭：「好好，您且放心，咱們這裏的木匠不怕說的，雲州城裡最好的未必有咱們的人手藝好，當年宮裡的匠師坊、造作府出來好幾個呢，只奈何罪人的出身，處處低人一頭……唉。」

他只冷嗤了一聲：「你這幾日不要再惹出禍事來，這裏的鬧劇就收一收罷，離終決大比之日也就剩下幾天了，我看你一根線都沒有綉出來，且好自為之。」

楚瑜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子擱在桌子上，對著吳老兒道：「我的要求很簡單，我想要改造您的綉坊，按照我的方式去製做綉品，這裏面是一百兩銀子的銀票，算是定金，若是老丈同意了，咱們事後，再奉上另外一百兩。」

楚瑜明麗大眼彎彎，笑眯眯地道：「讓你告狀，只是不想為難我的人舒服罷了，和我要做的事兒沒有關係。」

這一回她手上有些之前在琴家綉坊里的數據，再加上這些匠師們的幫助，各種規劃測量速度快了兩倍不止。

吳老兒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你是琴三爺母家小姨，楚家小女郎？」

大門一合上的瞬間。

他便硬邦邦地道：「沒錯，老朽這裡有些繡房和綉工，但也不過是為這裏的人謀一口飯吃，咱們這些罪人出身的，哪家綉坊會要咱們，若是不尋個出路豈不是要餓死，這些年來收購綉品的商販壓著咱們的價比外頭低一倍，生絲販子賣給咱們的絲卻比賣平常綉坊要高一倍，一個快維持不下去的綉坊，不值得小姐惦記！」

只是外袍卻沒有落在水曜頭上，半空里被一隻雪白修長的手撈了過去。

楚瑜看著他們，眼底的光芒微微冷了冷，淡淡地一笑：「諸位起來罷，如此這般倒是顯得我很苛刻一般。」

不過兩天時間，楚瑜卻很滿意自己看見的成果。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一道有些尖細的女子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見吳老兒還在猶豫，楚瑜心念微轉，索性直言不諱：「吳老丈，恕我直言，我聽過幾十年前的事情，您能不計較江南綉行中有人對您殘忍的迫害，為江南綉師的榮耀獻上您保管多年珍貴綉絲，是大義，但我想和*圖*書除了考量身為江南綉師的尊嚴之外……」

楚瑜也不說話，只撐著臉，看著坐在不遠處的冰美人，開始數數：「1、2、3、4、5……」

楚瑜淡淡地一笑：「老丈沒有聽說過宮家挑戰的就是一個不會繡的人么？」

楚瑜聽完金曜的怒言之後，笑得直不起腰，只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好罷，我這就和你回去看看。」

楚瑜笑了笑，悠悠地轉身離開。

楚瑜微微蹙眉，還沒有來得及細細思量，便聽得一道孩童稚嫩的尖叫聲：「爺爺，爺爺，小心！」

霍二娘媚眼兒一眯：「相處這些日子，我倒不知道小姐是個大方人，這般替人著想，卻不知她可替你著想了，你還應承她不向金大姑姑告狀，你可想過輸了的下場？」

說罷，她徑自向前方不遠處的精緻院落而去，也不敲門，徑自就推門而入。

那吳老兒見楚瑜臉上神色異樣，他有些羞窘和不安地低聲道：「我們買不起好的綉絲，您看要不要分點錢去買綉絲。」

金姑姑當即招了年大管事上去狠狠敲打了一番，年大管事這才一下山就馬上鬆了口，讓他來請楚瑜回去。

楚瑜見狀，輕嘆了一聲：「老丈，我知你們辛苦，但我確實並沒有惡意，我來尋你幫助也是不得已。」

金曜看著面前少女巧笑倩兮，卻絲毫不掩飾她眼底的惡劣光芒，他只手癢得很不能捏死她，他咬牙冷笑：「這是你第二次威脅本星君！」

楚瑜也點點頭，笑眯眯地與霍家姐妹二人一起跟著過去了。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在楚瑜的手上一掃，隨後冷聲道：「不，你不會刺繡。」

說著，他就要掏出那錢袋來還給楚瑜。

楚瑜一轉頭，就看見霍三娘不知道啥時候躥了出來，揪住她的胳膊，一臉擔憂：「聽說年大管事不讓你動綉坊？」

偏他又夾在中間，不能明言真相，只兩頭受氣，不得已才如了楚瑜的願，修書一封往風煙山而去。

楚瑜這一折騰，又到了大半夜裡才回到了房間，累得她渾身發軟。

她頓了頓，細細地看著吳老兒的臉色，慢慢地道：「只怕您也想過若是琴家敗了，只怕江南綉品織品的價格都會受此影響而大跌，讓原本就難以維持的天工綉坊更難維持罷？」

『告狀』兩個字他說不出來，只冷冷地瞪著楚瑜，又開始手癢了，想把她的小脖子拗斷。

這麼多年，他們心氣都磨平了不少，不過是勉強掙點錢餓不死一家老小罷了，夾著尾巴做人，早沒了大匠師的傲氣。

還不是這臭丫頭惹出來的禍事！

「睡吧，累了一天了。」

雖然說是有私心，但也是為了這麼多人的生計著想，其淳樸慈悲之心卻可以一斑。

楚瑜點點頭，深有同感：「沒錯，宮少宸那妖貨就是那麼無恥！」

楚瑜也不肯回琴家，只打發了來尋人的水曜去給自己拿歡喜的衣衫，徑自就和霍家姐妹一同在這衚衕綉坊里住下了，領著一夥匠師們幹得熱火朝天。

那些帶螺旋齒輪的長帶子是個什麼東西？

水曜立刻如蒙大赦一般，轉身就要走。

她呆了片刻，之前種種不順這會子全化作了腹中一把惡火，梭地爆燃，她一擼袖子就要朝琴笙消失的方向追去：「你這臭貓，你給我站住，還沒和你算房間里那筆賬，你蹬鼻子上臉了是不是，看我不拔光你的貓毛！」

她話音未完，就看見年大管事忽然『噗通』一聲單膝對著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道：「在下不才，之前得罪了小姐，也耽擱了小姐對大比之局的安排，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在下一次，日後定當為小姐鞍前馬後效力。」

晾著他兩天，也差不多了。

柳二夫人看著楚瑜笑吟吟地道：「楚姑娘，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呢，妾身作為琴家掌事人，自然要關心這大比賭局了，聽說楚姑娘要改善綉坊，我便按捺不住來看看了，你是菩薩心腸，也莫要再為難底下人了。」

話說到最後，他眼圈都有些發紅，臉上透出發沉的冷色：「小姐還是回去罷！」

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楚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沒事，以後習慣就好。」

楚瑜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只淡淡地一笑：「我本尋常，奈何總有高明人逼我演個跳樑小丑，卻不知小丑自有小丑的能耐。」

雖然他們並不太明白她到底要做什麼，但是卻和她混得和圖書爛熟了，自全力配合，幹勁熱火朝天。

他忍無可忍地，對著楚瑜森然冷道：「你在威脅我！」

多好，齊人之福！

榨蠶絲色澤灰暗，豐厚卻質硬，若是要染做綉絲，通常需要一個褪色的工藝過程，而且染出來綉絲不但容易褪色，光澤也不佳，綉不得精工品。

「啪！」琴笙輕嗤一聲，忽然抬手就將她手裡的糕點拍散在地上。

陡然見到楚瑜這般抬舉他們，眾人面面相覷之後，都不約而同回憶起當年在宮造里的風光，感慨又感動，又聽聞是要迎戰湘南綉行的挑戰，皆紛紛抱拳對著楚瑜道：「我等一切都聽小姐的吩咐，必教小姐滿意。」

金曜看著她理直氣壯的模樣，他修長的身軀晃了晃，瞬間生出無力感來，連和這貨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咬牙道：「你再不回去，綉坊就要被拆了，你就算惱恨我，惱恨年大管事，也為金姑姑想想行不？！」

竟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激動模樣。

倒是吳老兒到底是內行大家，看出點門道來了，看著楚瑜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

隨後，她給水曜扔了一個——「你可以滾了」的眼神。

金曜雖然心中惱恨自己親自把個笑柄送到楚瑜手上，但是見她願意跟著自己回去，到底還是鬆了一口氣。

「沒錯，我那點小聰明最喜歡用來算計你，哪裡能浪費在別人身上。」

「對對對，丟人，所以老丈一定會幫我的是不是？」楚瑜大眼水亮亮地看著吳老兒。

她雖然不知道楚瑜到底要幹啥，但是她打心底覺得楚瑜是有真能耐的人，否則也不會兩回都讓宮少宸吃癟了。

吳老兒看著楚瑜毫無芥蒂地喝完了自己的水，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異光。

誰是高人？

這高帽子一扣，楚瑜明麗的大眼裡閃過一絲幽光，笑眯眯地道：「是啊，別來無恙，既然連柳二夫人都這麼說了，我再推辭確實是不近人情了。」

「吱呀。」

其餘管事們也都齊齊地單膝下跪：「請楚小姐恕罪。」

其餘的散件就更便宜了，按照銅板來算。

不過到門口前，她就聽見了門裡有人說話的聲音。

搞得綉坊里的人嚇得以為綉坊里鬧鬼了，綉工和綉娘們嚇病了一半，都鬧著要叫和尚道士來做法，否則就不上工，甚至要出走。

這報復心重的小動物一惱嘛，自然要折騰事兒的。

「楚瑜，不！得！對！主！上！無！理！」金曜惡狠狠地瞪著她。

說著，她彎腰下去抬手就將年大管事扶了起來：「咱們這就開始罷，勞煩您再找幾個好點的工匠來。」

而來，那隻貓……

他嘆了一聲：「也罷，總歸我們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綉坊里的東西也不多，老朽這就將綉坊借與你罷，丫頭，若是真弄壞了綉坊里的東西，這一百兩銀子早已足夠買下兩家綉坊了。」

金曜桃花眼冷冷地睨著她：「回去吧，金姑姑已經召見過年大管事了。」

說罷，她徑自離開。

只是她才一動，就被人一把拽住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著逗弄你房間里養的野貓崽子玩兒。」

一聲冰冷的聲音同時響起：「滾出去。」

主上不願也不方便在尋常人前現身，又端著身份，自然不可能親自出來尋這條鹹魚教訓一頓，便只能拿他們和身邊的物事出氣。

楚瑜徑自推開了大門，笑眯眯地走進去，一邊順手撥了撥燈芯，一邊笑眯眯地道：「是的，就是我，回來了，白白。」

楚瑜也不去糾正他的觀念，只低聲吩咐了吳老兒和那些工匠們幾句，便收拾了下包袱，徑自喚上霍家姐妹幾個一同往琴家綉坊而去了。

楚瑜看著散落了一地的糕點，不禁一愣，蹙眉道：「白白，你……！」

吳老兒一聽那數目，瞬間就驚了驚，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銀袋子上看去，神色卻愈發地猶豫：「這……」

楚瑜也不以為意，只對著年大管事點點頭：「早。」

楚瑜趕緊伸手扶他起來：「我是晚輩，怎麼好受前輩的大禮，您快起來，我還需要一些好的木工活師傅，麻煩您找一找，工錢比照時價照付。」

楚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多謝，不必，我已經……」

水曜怎麼都勸不了，在求援金曜，金曜卻懶得理會的兩難情形下，他只得氣哼哼地命手下人提著衣衫一同和楚瑜、霍家姐妹擠住到了五進衚衕里。

吳老頭聞言，瞬間一愣：「幫你的忙？」

她伸出手指頭在那一邊和-圖-書掰一邊說，金曜跟一邊聽臉色一邊黑下去。

待到了綉坊，楚瑜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這綉坊竟然完全超乎她想象的大，雖然沒有琴家那麼大的規模，卻也有百十架綉棚，裏面綉工、綉娘和小工上百人。

楚瑜目光掠過一個乾瘦得皮包骨的小小孩童，那孩子見來了外人，驚惶撲進衣著襤褸的婦人懷裡，楚瑜神色有些凝滯：「我也不太清楚，這裏並非我的巡視地。」

售價相對廉價不少。

這一百兩，也不知是多少年沒有見過的大數目了。

連霍二娘都慢慢改了一貫的懶散，凝神觀察起了四周，疑道：「這裏怎麼瞅著像……」

但是他們的臉上多半有一個小小的罪字，一見生人來，他們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羞於見人。

那些匠人們被打發到這樣的地方來，雖然已經脫了罪籍，但是身上背著事兒，哪裡還能找到什麼好活計，處處被人看低打壓，工錢都比尋常人少一半。

「你不是要扔了我么？」琴笙睨著她，輕飄飄地道：「你既嫌本尊麻煩，就滾好了，還做出這副惺惺作態的樣子來給誰看。」

金曜一愣，狐疑地打量著她：「你又要折騰什麼幺蛾子。」

「你說誰要回來？」低柔悅耳如靜夜水流的聲音響起。

還有地面上那些一條條的畫著什麼呢？

楚瑜笑了笑，俏臉上一副很滿意地小模樣：「哦，那就好，不過我沒說要回去呀！」

還劍湖

那些匠師、甚至吳老兒原先見楚瑜這樣的『嬌嬌女郎』竟然不嫌臟，與他們吃同工，一點嫌棄和看不起他們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是魯氣袖子和他們一起幹活打屁聊天，相當享受這種和大夥打成一片的熱情模樣。

楚瑜聞言，笑眯眯地點頭：「那就勞煩老丈帶我去看看罷。」吳老兒點點頭，收好銀錢，看向身邊的小童子，慈愛地道：「走罷，先帶咱們的主顧女郎去看看綉坊，然後爺爺給你們買糖葫蘆去。」

「回主上，是楚瑜……」水曜說話的聲音有些發虛，艾艾期期地道。

能把她的東西扔水缸里，上房揭瓦，不也很正常么？

楚瑜充耳不聞地在他面前蹲下，托著下巴笑眯眯地道：「年大掌柜拒絕了我改造綉坊的要求，我答應她不告訴金大姑姑她拒絕我的這事兒，但是我想你若是去告狀，就算不得我違背承諾了。」

但是吳老兒愈發低積极參与進來，倒是提出了很多建設性的好意見，讓楚瑜頗為啟發。

楚瑜一轉頭，便看見一張精緻的面容，瓜子臉，柳葉吊稍眉，眉宇間一股子精明之氣。

霍三娘不過因為不知情隨意說了幾句話，就差點被主上毀了臉，這會子她要是去說上這一通話，他豈能討得了好？

楚瑜看著老頭兒臉上羞赧之色，心情卻有些複雜和沉悶，這老人已經潦倒到這般地步，他卻要將那些能賣大價錢的綉絲免費奉送出來。

此言一出，金曜伸出去的手就僵在半空中，他冷冷地看著楚瑜，卻沒有說話。

吳老兒憤惱地冷哼一聲：「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麼本事，湘南綉行也不覺得丟人！」

吳老兒聞言，怔了怔，似在回想，隨後梭然瞪大了眼，義憤填膺道：「那……那個傳聞竟然是真的，老朽以為那不過是個玩笑，湘南宮家少主竟真無恥到挑了一個不會繡的女子對戰？」

楚瑜笑眯眯地點頭：「是我，老丈，我有些事兒要與你談一談，不知可否？」

在金曜的觀念里，楚瑜在五進衚衕里這就是瞎折騰，不過是為了向年大管事示威罷了。

金曜：「楚！瑜！」

楚瑜眯起大眼兒，眼底閃過幽光，狀若憂傷地嘆了一聲：「哎呀，金曜，你瞧你對我誤會多深。」

吳老兒惱火中下意識點頭：「自然！」

楚瑜瞥了她一眼，輕嗤：「既然年大管事都不著急輸贏，我著急什麼，何況我是答應不向金姑姑告狀，可自有其他人會向金姑姑告狀啊。」

說罷，他一挑精緻的下巴，轉過身飄然而去。

霍二娘也不知何環胸靠在柱子邊，把玩著手裡的捲髮，神色不愉地冷道：「那姓年的根本就是故意在為難你罷，她明明知道你這次是為了琴家在應戰，要不要我用點法子讓她乖乖聽話！」

「綉坊要被拆了？」楚瑜一愣，轉念一思索，瞬間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啊哈哈哈，是因為某隻暴躁的野貓罷，活該！」

那老頭得她一扶險險地站穩了，他一轉臉，有些驚ｍ.hｅｔｕbooｋ•ｃｏm•ｃｏｍ訝地看著她：「是你，小姑娘？」

「楚瑜。」來人冷冷地喚了她一聲，同時他的目光有些異樣地掃過繡房里各種奇奇怪怪，卻很整齊的陳設。

吳老兒一愣，眼底有些發熱，巍巍顫顫地鞠了一躬道：「那就多謝小姐了。」

楚瑜笑眯眯地道：「比如，你若是不告訴去向金大姑姑打小報告大掌柜不配合我的事兒，我就告訴琴貓貓，我打算扔了他，改養你，因為你比他溫柔、比他可愛、比他漂亮，比他好多了……」

楚瑜甚至覺得她能看見他那飄起的白袍下似有傲嬌的尾巴一翹。

真是，好巧呢。

霍家姐妹疑惑地互看一眼，立刻跟著楚瑜走了過去，她們沒進門便能見著不遠處院子里正在樹下打坐的修長人影，那人雙手捏訣擱在膝上，姿態挺拔，不是金曜又是誰。

楚瑜一驚，下意識地飛身過去一把扶住那老頭兒：「吳老丈，且小心些。」

說話間，他已經喚人去請來了好幾個中年漢子和老頭兒。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一轉，琢磨著就這麼讓那隻貓兒炸毛下去也不是辦法，貓兒這種動物，雖佔有慾強悍，但若是真是傷了心，也不好收拾。

楚瑜嘆了一聲，誠懇地道：「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對我如此防備，總歸綉絲就這麼點，我也不會虧了您和天工綉坊的錢，我來尋您的幫助也是因為在琴家裡遇到了麻煩，不得已為之。」

楚瑜一到琴家綉坊門口，邊看見年大管事正領著其他管事在門口等著她。

說罷，她踢了鞋子就要往床上爬，順勢又脫下外袍扔給嚇得半死、低頭不敢亂瞄的水曜。

楚瑜眯起眼：「柳二夫人，你怎麼會子啊這裏？」

楚瑜點點頭，笑眯眯地道：「哎呀，這話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嘛，咱們這不是商量么？」

她將錢袋推了回去，笑眯眯地道：「說實話，其實老丈的綉絲我用不用也都無大礙的，用些尋常的桑蠶綉絲就好了，這我會想法子，您就不用操心了，這錢您留著給咱們的綉工、綉娘們買些好吃食，吃飽了，養好身子才好有力氣幹活！」

楚瑜看了眼柳二夫人，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子。

楚瑜瞅著面前的人快要失去理智不管不顧地伸手捏死她，她立刻敏捷地退了一步，笑眯眯地朝他擺擺手：「好了，這個事兒就託付給你了，就算琴家根基深厚，輸了這宮造官辦也無傷，可琴三爺的臉就丟大大發了，畢竟我是他的小姨不是么？」

說實話，她也有些記掛仙仙，或者說白白了。

年大管事這話說得看似卑謙，但是她臉上的神色卻是淡淡的，無悲無喜，卻讓人聽得心中有些不舒服。

且不說整個綉坊里看著破舊不堪，到處都髒兮兮的，那些綉絲，楚瑜這外行都看出那不是什麼好貨色——榨蠶絲。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怎麼看著比城外的貧民窟還要更慘些？」霍二娘看了眼那些衣衫襤褸的之人，發現他們臉上不少人都烙了一個小小的「罪」字，每個人都看起來弱不禁風，乾瘦如柴，渾身散發著臭氣。

誰是小丑？

其中天蠶絲最為昂貴，桑蠶絲次之也最常用，榨蠶絲也很常用，但做些上不得檯面的次品邊角料或者下等填充料。

金曜緩緩睜開桃花眼，譏誚地看著她：「是么，我誤會你了？」

金曜依舊閉著眼，似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只冷笑一聲：「我憑什麼幫你，你不是最會算計人的么，仗著你那點小聰明自去算計年大掌柜就是了。」

綉品是按照尺寸和精工程度賣的，而他綉坊里最精美和最大的綉品如今也不過二兩銀子一幅，最少還要綉上三個月到半年。

她循聲望去，便看見不遠處一個老頭不知踢了什麼東西，晃動了一下就要往地上栽倒，一個總角小童正慌張地去扶。

那隻傲嬌、任性、矯情又臭脾氣的華麗白貓大概以為誰都得像金曜、金姑姑這些曜司里的人一樣寵著他，哄著他，結果左右等不到她繼續去陪罪、陪小心，這才發現她不買賬，直接走人大吉，於是越發羞惱和暴躁地二次炸毛了。

說罷，他就起身：「您可以走了，不送。」

楚瑜一路按照著自己的印象往那五進衚衕處而去，卻發現自己越走，這地就看起來越破舊，人也似越來越雜，穿的衣衫也是補丁越來越多。

「楚瑜，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高明？」金曜在冷眼看著她即將跨出大門時，忽然開口，聲音如三月飛雪，冷峭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