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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宮春

作者:水未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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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錦繡亂 一

第四章 錦繡亂

言錦心和白璧則是狐疑地對視一眼。
如果僅有四房宮人在場,崔佩很願意息事寧人,可惜還有一個薛蘅香。按照棄卒保帥的思路,崔佩會承擔一個識人不清、舉薦不當的責任。可出乎意料的是,當鍾漪蘭拿著一本殘舊的小冊子來到跟前,司寶房的宮婢中,忽然響起一道女聲——
白璧道:「這件事與你無關,可其他事卻與你相關。經此一場,司衣房風光大勝,在局裡的位置也升了一級。我司仗房那邊倒沒什麼,可司衣房新任典衣錦瑟,此次回來據說攀上了很強的靠山。當初你與她結仇,眼下回來了,對你司飾房還能善待?」
摩挲著雕工精美的金鏨累絲花紋,將水紅色的絛子綰了個結。對著陽光,微寒玉質透出一絲迷離的水紋。
崔佩哽了一下,瞪著徐袖一時不知如何將話接住。這時,始終沒有開口的薛蘅香起身,問道:「那關於謀害宮婢的事,余司寶有何辯解?」
青梅拉著她的手,笑道:「又不光我們一屋,這回臨到的是整個司衣房。你要是急,和我們鍾司衣計較去!」
「打扮成這樣,也不知是比刺繡手藝,還是比相貌!」寧霜沒好氣地白了一眼。
崔佩盯了徐袖半晌,幽幽地道:「徐媽媽,你是暴室的老人兒,怎的這麼糊塗?」
宮闈不得穿白,司衣房也不能例外。初雪白的緞料上卻印了蓮花暗紋,領口和袖口是淺粉滾邊,胸帶飄逸,相襯成趣,顯得盈盈可愛。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在場之人面面相覷。崔佩斟酌地看著流雲,春雨則藉此機會湊近余西子,半低著頭說了些什麼。
半月之內,發生太多事。麟華宮賞賜后,鍾漪蘭當眾做出的許諾,讓房裡一應宮人皆上了心。寧霜幾個人教習輔導,下了死功夫。而來自宮人的討好和巴結幾乎能將人淹沒。韶光心裏卻比誰都清楚,能不能勝出、被破格提拔且不論,這場比試之下,藏著很深的企圖。刺繡、宮樣、織染手藝練了又練,接下來更為關鍵的人、物件,則都要一一擺上桌面。
站出來的人,是流雲。
韶光拿著那塊月白緞絹帛,轉過身,看見偌大綉堂里那一抹頹唐身影。
白璧摸摸鼻子,「幾匹宮綉羅絹罷了,哪比得上送你的。」
「是。」
流雲再次叩首,卻不再說話。
「此事是奴婢所為,請尚服明察。」
這時,寧霜捅了捅青梅,用下巴示意另一邊司寶房的婢子。
唯有崔佩對頂起雙手,將手肘安置在椅搭上,「冊子何在?」
崔佩亦是一怔,hetubook.com.com「你?」
「半年前,司衣房有一名宮婢投井而死。那時,余西子還是我手下的一名典衣。」鍾漪蘭瞥過去,眼底劃過一抹不屑和輕慢,「房裡的人都以為她是自殺,直到後來從她的綉架里搜出一本明細冊子,才知道原來這名婢子掌握了余西子在司衣房中飽私囊的罪證。余西子懷恨在心,將其謀害致死。」
比試就這樣不歡而散。
余西子抬眸,凄惶地一笑,搖頭,再搖頭。
薛蘅香是代表晉王殿下,倒在崔佩的意料之中,可徐袖……就在這時,鍾漪蘭已經親自拿起堂鑼,敲響了清脆的一聲。
「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崔佩說罷,看向薛蘅香,後者頷首,表示贊同。
鍾漪蘭不甘心,還想說什麼,卻被崔佩揮手阻止,然後親自囑咐白璧和言錦心將薛蘅香送出內局。言錦心臨走,抬眼看了看立在一側等候的錦瑟,露出一抹嘲弄。余西子在春雨的攙扶下也走了。偌大的綉堂,只剩下了一個鍾漪蘭呆坐在敞椅上。
準備了半月,練習了半月,針線僅僅到了嫻熟的地步。而右側隔著不遠距離,湖藍絹紗裙的嬌俏少女端坐在綉架前,一雙青蔥似的縴手靈巧地穿針引線、下針、回織……繡的是百蝶穿花,細緻且內行。真是下了很深的功夫。
鍾漪蘭死死地瞪著她,「你要知道,按照局裡規矩,凡屬女官罪涉謀害,一律削職,逐出宮門永不錄用;致其死者,收押大理寺,量罪處以刑罰。宮正司和大理寺不是那麼好待的!你可要想清楚,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鏤窗鋪展了一道隔間,中間掛著綃紗帳。琉璃垂簾分割出不同的光暈,搖搖曳曳,朦朧了一室花木疏影。白璧坐在黃花梨大敞椅上,從果盤裡揀出一枚杏子,放進嘴裏。
白璧端起一盞淺綠釉茶碗,累絲花紋,甚為精緻。
素雪絹衣的宮人相攜跨進門檻,堂內瞬間一片安靜。
「這麼說,你承認自己謀害司衣房宮人流螢,並且致其喪命,而並非余司寶?」崔佩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堂下女子。
言錦心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流雲是趙德珍時期的老人兒,余西子卻於她有知遇之恩。不久前,流雲得以出宮為雙親奔喪,也是余西子特赦的。據說,撥了好大一筆安家費。」
鍾漪蘭微揚起下頜,「崔尚服,因余西子而被迫害致死的宮婢,名叫流螢。」
余西子死盯著那塊絹帛,費了好半天勁,才轉過臉,僵直地對上鍾漪蘭笑hetubook.com•com靨如花的眼睛,「鍾司衣,這是什麼意思?」
崔佩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覷著鍾漪蘭。
走在最前面的是錦瑟和桃枝,穿著一身月白緞高腰長裙。錦瑟有著無可挑剔的五官,乾淨利落的雪絹,更顯出了冷艷的氣質,壓霜欺雪,成了綉堂里最搶眼的人。
宮裡的服飾安排,上到帝后,下至太監宮人,一概由尚服局負責。可皇子們回京述職,趕上宮中換季的當口,司衣房的婢子們卻在為自己趕製宮裝。
崔佩感到前所未有的滿意,擺擺手,讓左右婢子先將人帶下去,「既然有人出來自首,謀害婢子的事到此就算是已經水落石出。至於鍾司衣舉證的其他罪狀,本宮還要細細調查。倘若查明屬實,定對司寶房嚴懲不貸。」
韶光徐徐從笸籮里挑線,抬起頭,鍾漪蘭正在堂上微笑——
語畢,綉堂頓時嘩然。
鍾漪蘭看在眼裡,挑著眉梢道:「姑娘還記得半年前投井而死的宮婢嗎?」
「料子的事,老奴可以作證。」
「次日就要和司寶房比試,這掛飾或許就是好兆頭。」綉兒歡喜地道。
言錦心說罷,瞥見白璧不以為然的笑。自然,在她看來,沒什麼值得拿命報恩。
「還是你這司飾房敞亮,各色配飾更勝一籌。喲,新換的綃紗帳子吧?鍾漪蘭可真大方,趕明兒,讓她也給我弄兩匹。」
門帘被掀開,柳絮隨之簌簌地飄進綉堂。
鍾漪蘭說罷,看向徐袖。後者蜷著肩,沒底氣地點點頭。
「余西子罪惡滔天,奴婢豈敢胡言妄語?」
韶光回以一笑。
言錦心聞言,唇邊笑紋更甚,「不善待,能如何?小麻雀就是小麻雀,當初不行,現在還能翻起什麼大浪來!倒是余西子,倒賣宮緞,虧她想得出。崔尚服抓住這個錯處,還不去太後跟前討好?你我都得仔細掂量著點兒了,可別有什麼把柄落到人家手裡,還不自知。」
蓄積多日的籌備,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婢子輕輕伸出手,彈指間,檣櫓灰飛煙滅。情勢如此逆轉,竟是快得讓人難以接受。
「是啊,練習了整整半月,和一個新進婢子比該是沒問題的。」青梅說罷,和暖地將佩子遞過來。
「這掛飾,配上新制的宮裝,簡直是揚眉吐氣了。」寧霜格外興奮,也取了一枚掛上。
一罪坐實,罪罪難逃,鍾漪蘭打的好算盤。可惜,最嚴重的罪責被推翻,其餘都是小事,略施懲戒,離謀划初衷相距甚遠。鍾漪蘭顯然還不想息事寧人,可余西子和圖書呢?吃了這麼大的虧,接下來就要忍氣吞聲了嗎?
「很久不見鍾漪蘭的手筆。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是狠毒!」白璧看過青萍搜集的手報,欷歔不已。
薛蘅香略微蹙了蹙眉,不置可否地坐回敞椅上。
司寶房另一位典衣。
「我?」言錦心側眸,「這件事與我有什麼關係?」
黑墨石鋪就的地面被擦拭得不染纖塵,暗紋縱橫,鑿地為蓮,四方垂花門綴著杏色的綃紡紗,琉璃八寶燈掛頂,輝映著中間奢華的藻井。
韶光在這時輕抬眼眸——陽光靜靜流瀉,灑了一地一身,晃得人隱隱睜不開眼。出列的宮裝女子,梗著脖子,就這樣凜然站在刺眼的陽光下,滿臉決絕。韶光見狀,不禁回憶起綺羅曾經提過司寶房內部的情況,可說是人脈縱橫,卻怎麼也想不到,這時站出來的,會是她……
紅呢軟緞子里擺放著四枚玉蝴蝶,通體盈白,下面墜著櫻紅色絲絛,比起尚宮局的碧綠竹節腰牌還要精美。綉兒拿起一枚,小心翼翼地拴在腰上,墜子叮咚作響,極為動聽。
崔佩感到極大的震驚,「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捉賊拿贓,當然不需要半月之久,可她要的是一擊即中。哪房沒有貪贓枉法的事,單就販賣宮緞一件,並不能如何。然而再加上斂財、以次充好、謀害宮婢等諸多罪行呢?內侍監用這半月搜集司寶房違制、貪贓的罪狀,不知凡幾。捅到宮正司,驚動了太后,怕就不是丟差事這麼簡單了。
薛蘅香看了她一眼,「鍾司衣說的是……」
綉架前,一抹湖藍色倩影格外引人注目。年紀不大,妝容卻描畫得極好,因為生得美,同樣的宮裙穿在她身上,比其他婢子都要纖細,亭亭玉立,嬌俏得像三月桃花。
「一等婢子織制的宮綉堪比貢品,價值連城。可若是違制了,不管用在宮裡還是拿到宮外都是麻煩。」言錦心瞟了白璧一眼,後者臉色一僵,訕笑不語。
未等旁人多說,鍾漪蘭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轉身,厲聲呵斥道:「大胆婢子,內局重地,豈容你信口雌黃!」
司飾房的宮人捧著托盤挨個屋院走,臨到寧霜這屋,芊芊和青梅相熟,彼此相視一笑后,扁著嘴道:「都道奴婢的命賤,可唯獨你們司衣房沾了福分。這不,上面讓給你們重做腰牌,就得放下手裡活計沒日沒夜地趕,差點兒連宮中換季都耽擱了。」
整個司寶房,籠罩在一片陰霾里。
千余婢子在場,難以置信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瓔珞則是愣在那裡,拿著綉和圖書針,不知該繼續綉,還是退下去。這時,原本作壁上觀的言錦心和白璧驚詫地對視了一眼,一左一右地站到崔佩身側。
說罷,揭開銅頂炭火爐子,毫不猶豫地將手報扔了進去。
「鍾司衣,你說這話可有證據?」
薛蘅香的問題,道出在場諸位想說又不敢說的話。言錦心和白璧的目光同時落在余西子的臉上,崔佩也在看。這一瞬,數道灼灼的視線彷彿能在那上面燒出個窟窿。
如果說徐袖的到場已讓她隱隱預料到了什麼,鍾漪蘭後面的話則讓她進退兩難。流螢是尚服局,乃至整個宮闈局都諱莫如深的名字,竟被這麼輕易地叫出來。崔佩下意識地將椅子上的手攥緊,整個人臨近暴怒邊緣。
沉香青玉案上擺著三色果品,言錦心卻看也不看一眼,「殿前齊聚,司仗房也出了不少力。難道她沒給你什麼酬謝?」
於是放下針,將另一塊素色暗花的料子支在繃子上。
崔佩一怔,「難道比試的不止她們兩個?」
話音落地,在堂內炸起一道驚雷。
「不是的!」流雲咬著唇,「崔尚服,鍾司衣,流螢的死是奴婢一手造成,與余司寶無關。請尚服明察!」
芊芊嗔怪地在青梅胳膊上擰了一把,「死丫頭,說你一句,有十句等著我!」
「為何現在說出?」
鍾漪蘭翹起唇角,步至崔佩跟前,高聲道:「尚服容稟。余司寶在任期間,曾多次勾結宮外織造,倒運絲線;更唆使暴室管事媽媽,將本該銷毀的緞料私自販賣出宮,中飽私囊。在局內,曾對下屬宮婢進行迫害,導致其枉死宮中。」
堂上幾個人同時鬆了口氣。
繃子上,緞料早就架好了。
日照在那一刻斜射進內堂,正好將綉架折射成一道刺眼的影子。煙影里,新架起的月白緞絹布盈潔如雪,刀裁邊緣,還殘留著細碎線頭。韶光在裊裊煙光里拿著綉針,那一瞬,余西子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春雨瞪大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惶恐。
流雲說罷,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司飾房在南側,隔著宮牆,可見高高的花溪閣。言錦心歪坐在錦緞長榻上,有天青色絹衣的宮人捧著果盤在一側伺候,另一名年紀稍長的婢子,身著黛青紗絹料,彎腰對著她正說什麼。
「兩個典寶背了黑鍋,余西子這次可算萬幸了。可那個叫流雲的,是怎麼回事?」司寶房眾多宮人裏面,春雨才是余西子的心腹。想不到最終以命相報的,卻是另一個不起眼的女官。
綉堂里已經亂了套。
這時,崔佩硬著頭皮起身。
除了麟華宮和_圖_書的一批掛緞尚未織染好,房裡趕了幾晝夜,終於將各宮的換季布料按時做完。崔佩和鍾漪蘭受了晉王賞賜,宮人們也得到特許,延遲了織染掛緞的進度。而後,崔佩便囑咐司飾房打造一批新的掛飾,並讓司衣房量體裁衣,新做一批宮裝。
晨曦的第一縷陽光投射進來,在地面上勾勒出窗扉的疏影。
「余司寶,布料看著還眼熟吧?」
專屬於韶光的綉架上,沒有宮樣,沒有綉線,只有一塊月白緞的絹布,質地上乘,卻是綉工成品——一切謀划、一切等待、一切隱忍,似乎僅是為了此刻。
這時,內堂正中央已經擺好了兩副綉架,繃子、絲線、綉針、裹木——一應俱全。崔佩坐定,朝著負責驗核的婢子示意。婢子頷首,剛拿起堂鑼,卻被一側的鍾漪蘭給攔了下來,「等一等。崔尚服,還有兩個人沒到。」
典飾青萍去了一趟宮正司,宮正司的人卻說流雲已經被送進大理寺,獲罪待審,不日將處以極刑。而司寶房的宮人被挨個查問,部分婢子被搜出私藏物什,獲罪嚴懲。典寶春雨被革職,調往掖庭局。余西子則因瀆職罰俸兩年,貶謫為六品典寶。
崔佩有些驚訝地看著兩人,直到她們斂身行禮,才反應過來吩咐婢子搬來敞椅。
青梅笑著將她送走,轉身,看見綉兒一臉痴迷地摩挲著托盤裡的腰牌。
先跨進門檻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宮人,身著墨絳紅的宮裝,老練沉穩,赫然是暴室幾大掌事之一的徐袖;而身後的綽約女子,一襲紫藤色環花絹衣,雲髻高綰,方桃譬李,竟是麟華宮大宮婢,薛蘅香。
「不知道,後來那批料子作何用了?」
言錦心微眯著眼睛,不時哼上一聲。婢子言畢,遞上手報,朝著她斂身告退。
照例,宮掖未到冬夏換季,宮裝一律不變。這次卻是格外特赦了,而且,這一批宮裝不再是老舊的淺灰色或者深灰色,改換成統一的初雪白,據說是宮闈局的命令。房裡的婢子為此高興了好久。
鍾漪蘭挑起一抹笑,「尚服少安毋躁,您看,她們來了。」
「余司寶不該眼生啊!還記得,三月前,崔尚服囑命司衣房和司寶房一起打造一批料子,後來因為圖樣不合,被宮闈局勒令拿到暴室徐媽媽那裡銷毀。是有這麼回事吧?」
徐袖咽了口唾沫,「賣……賣了。」
流雲叩首,「奴婢自知罪責難逃,不願連累旁人。」
徐袖攥著拳,手心裏全是汗,一咬牙,道:「崔尚服,是老奴一時迷了心竅,答應余司寶將布帛倒賣到宮外。老奴沒臉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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